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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飞入掌中,化作一柄血剑,不依不饶振臂斩落,又一道血痕贯穿天地,浮生子祭起“杀生珠”打去,石破天惊一声巨响,将这一剑的威能生生挡下。
交手不过片时,暂且分不出高下,这一方小界却千疮百孔,再也撑不下去,二十八宿投影渐次淡去,天穹暗淡,片片崩解,大地四分五裂,化作微尘。二人不约而同双双收手,浮生子神情复杂,第一次正眼打量魏十七,心中忽然一颤,正如对方所言,费尽心机祛除的血气,已全然落入对方之手,继续纠缠下去,无异于涸泽而渔,殊为不智。
众人见小界崩塌,这一惊非同小可,如若被卷入其中,绝无幸免之理,忙不迭朝星门飞遁而去,尽作鸟兽散。浮生子微微冷笑,也不阻拦,却见狐将军留了下来,目光炯炯,似有所期待。他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且回转狐族,日后有缘,自有相见之时!”
狐将军得了个准信,心中大定,朝他躬身辞别,又看了魏十七一眼,拱拱手,旋即驾一团妖云飞去。
天穹破碎,满目疮痍,浮生子接引星力,镇住小界,不令其彻底塌毁,魏十七冷眼旁观,任其施展手段挽回危局,费了一番手脚,才将小界堪堪稳住,如一座破屋,瓦飞墙塌,梁柱仍在,假以时日仍可修补,只是要回复到日月重生万物滋养的境地,不知要耗费多少宝材资粮了。
安顿下小界,浮生子朝魏十七打个稽首,正色道:“贫道浮生子,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在哪处仙山清修?”
魏十七道:“姓魏,一介散修罢了,四处漂泊,没个落脚处。”
浮生子摇摇头,并不相信对方所言,散修哪有这等道行,这等手段,单是驾驭血气,不受其扰,非等闲之辈所能为。他也不说破,告诫道:“这血气从天外来,夺人心神,害人不浅,道友眼下还无碍,天长日久,难免为其侵蚀,切莫大意!”
魏十七“哦”了一声,道:“从天外来?愿闻其详。”





仙都 第八十四节 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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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十七即便不问,浮生子也要与他言说,血气为祸甚烈,他有刻骨铭心之痛,既然一时奈何不了对方,唯有说以利害。如要趁他的心意,莫过于打灭魏十七,禁锢血气,将潜在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然则天不从人意,只能退而求其次。
血气之源,说来话长,说来也简单,上古之时,有“血气种子”从天而降,沉眠于大地,为修士偶遇,种入体内,萌芽勃发,借彼辈之手大肆屠戮,吞噬血肉精元以为资粮,渐次壮大。凡人之气血孱弱不堪,那些血气种子盯上了人妖二族的修士,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被此界生灵视作公敌,仙城和妖域的大能终于打破藩篱,携手抗衡彼辈。
那是上古之时,最后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人妖二族前赴后继,死难无数,最终合力将血气种子一一封禁,不令其侵蚀壮大。然而不幸的是,激战之中,浮生子终为血气点染,天长日久,神识渐次沦丧,他迫不得已藏身于“浮生之墓”,借小界之力拔除血气,只是没想到,这一睡,竟耗费了足足千载。
浮生子这一番话不尽不实,但大致不差,“血气种子”当是深渊之主投入此世,点染生灵,侵吞万物,彻底封禁是痴人说梦,须知“堵不如疏”,就连深渊之底三皇六王合力施为,也要借机任其宣泄一二,推动血气流转,以免压迫过甚,反受其祸。
魏十七又问道:“血气种子从天外来,那么道友引动星力的法门,又是从哪里来的?”
浮生子心中一凛,淡淡道:“此乃师门传承,非道友所知。”
魏十七道:“既有‘血气种子’,也有‘星力种子’,真人面前不说假,道友一身神通手段,亦是得自天外,哪有什么师门传承!”
这是浮生子最大的秘密,却被魏十七一语道破,他脸色微变,运足目力,重新审视对方,眸中星力凝聚,愈来愈盛,瞳仁化作两团银丸,徐徐转动。魏十七暗暗操纵血气,露出一丝端倪,浮生子窥得个中奥妙,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从上古一战中漏网的‘血气种子’,潜伏到此时——难怪!难怪!难怪!”他连说三个难怪,心情激荡,溢于言表。
魏十七有意误导他,微微一笑,不作反驳。
浮生子定了定神,叹息道:“血气与星力之争,为祸惨烈,上古修士几乎尽数陨落,幸免者寥寥无几,道友继承‘血气种子’,犹能保有神识清明,逃过一场杀劫,乃古往今来第一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他心中怅然若失,若非血气侵蚀神识,无可祛除,他又何至于行此险招,沉眠千载,落得元气大伤,道途阻绝。
沉默片刻,浮生子试探道:“血气侵蚀万物,乃此界大患,道友既然有此大机缘,当收拢天下血气,以免为祸……”
魏十七道:“正有此意。道友可知血气种子封禁之地?”
浮生子目视他良久,终究信不过他,屈指弹出一点星芒,道:“兹事要紧,不可仓促为之,待贫道恢复元气,约请同道,再从长计议。”
魏十七伸手将星芒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便知是一道星符,便于日后联络,显然浮生子将信将疑,又或是缓兵之计。不过收了这一条血河,得闻这一桩旧事,此行可谓满载而归,亦不必苛求完满,他朝浮生子拱拱手,驾一道血光,不紧不慢投星门而去。
浮生子目送他消失在视野尽头,合上双眼,神念与小界连为一体,瞬息遍察每一处角落,确定他已从星门离去,这才松了口气。日月陨落,万物湮灭,魏十七将血气尽数收去,小界沦为一片荒芜,是坏事,也是好事,有道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经此一遭磨砺,血气为之一空,从头经营这一处小界,才不虞有失。他对血气心存余悸,敬而远之,不愿再沾染分毫,重历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过往。
小界内再无外人,浮生子拂动衣袖,星门应念隐去,道袍随之化作点点星光,他赤身裸体立于残破的天地间,二十八宿星力倾泻而下,源源不绝没入他体内,破碎的小界渐次拼凑在一起,裂痕平复,天地重铸。
突厥草原之上,众人三五成群聚于星门外,窃窃私语,为之唏嘘感叹,他们对浮生子的来历诸多猜测,但不容辩驳的是,上古大修死而复生,动摇此界根本,须得仙主妖皇出面主持大局,而那魏十七神通广大,夺下血晶,与浮生子势均力敌,令人心生猜忌。
众人不约而同
打量着胡慕仙,是他最早结识魏十七,将其引入浮生之墓,也是他亲口证实魏十七的来历,系当年醍醐宗的弃徒,如今想来,其中定有蹊跷。胡慕仙如坐针毡,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他早就无疾而终了,但人修之首泉长老、妖修之首狐将军都有意维护,绝口不提,其他人也不敢越俎代庖,只能在肚子里转着念头。
待到魏十七遁空而出,落于草原之上,星门隐去,浮生之墓随之坍塌,化作一片肥沃的黑土,草籽生根萌芽,顷刻间长成一片茂密的草丛,遮掩了发生的一切。众人心下凛然,谨言慎行,不敢与他目光相接,生怕触怒了他,没由来引火烧身。执血气者必凶戾,这是颠簸不破的至理,就算有人心性坚忍,压得住血气侵蚀,又怎能寄希望于万一的可能。
狐将军咳嗽一声,郑重其事辞别魏十七,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日后江湖相见,当再续前缘。狐将军一去,妖族修士面面相觑,招呼也懒得打一个,呼啦一声作鸟兽散,走得干干净净。人族修士亦觉无趣,白跑了这一趟,一无所获,聊以自/慰,只当是开了眼界,多一番谈资,当下纷纷上前,与泉、杜二位长老作别,各自回转仙城,向宗主掌门回报。
尘埃落定,无移时工夫,突厥草原上只剩华山宗、澜沧派的修士,泉松鹤客客气气与魏十七打个招呼,唤上杜斯人杜长老,三人行至一旁,简单交谈了几句,定下后约,各自分手而去。胡慕仙心不甘情不愿跟着泉长老,不时放慢脚步,拿眼梢瞥魏十七,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嘴唇微微蠕动,传了一句话,让他有话直说,尽管放心,来日自会相见。
风吹草浪,白云苍狗,魏十七长身而立,目光穿过苍穹,投向遥远的未知之时,未知之地。血气与星力同时降临此世,针锋相对,酿成上古第一场浩劫,古修士尽被卷入其中,陨落殆尽,幸存者寥寥无几。千载光阴悠悠,人妖二族再起纷争,浮生子从沉睡中醒来,揭开了尘封已久的隐秘,血气秘术在妖族下层流传,愈演愈烈,星力神通却后继无人,终成绝响。这是从上古延续至今的根本法则之争,他不知缘由,但身处其间,恰逢其会,亦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他赖以寄神的这具肉身,却站在了血气一边。




仙都 第八十五节 射人先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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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禾的不告而别令潘行舟始料未及,天龙帮有谭一清坐镇,幽州一战声名鹊起,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错就错,弃了莫州、平州、营州三处分舵,连夜将饮马帮的势力一股脑撤出范阳镇,绝不留任何把柄。赵荥起初以为潘行舟奉魏博节度使钱知微之命,不得不忍气退缩,及至与少帮主夏荇深谈之后,才察知个中缘由,他暗暗心惊,若是潘行舟冲着自己下手,只怕早已得手了。
经此一事,赵荥愈发倚重夏荇,而天龙帮亦抓住时机,牢牢把控幽州城,并将势力伸向妫州、涿州、蓟州三地,虽未设立分舵,但明眼人都知晓,饮马帮的败退意味着什么。范阳镇黑白两道尽皆转投天龙帮,赵荥的声望亦一日高过一日,赵鸿途如坐针毡,数度向节度使进言,赵鞠都笑而不答,显然并不愿打压侄儿,全力支持长子。他心中很清楚,日后若赵荥上位,几个儿子犹不失为富家子,但易地而处,只怕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况且赵荥背后有天龙帮鼎力支持。
赵鞠早已打听清楚,夏荇才智过人,处事沉稳,手下更有两个厉害人物,一人是东海派的弃徒一清道人,连潘行舟都败在他手下,稳坐天龙帮第一高手的位置,另一人是夏荇的妹夫羊护,华山派弃徒,河朔羊氏唯一的幸存者,似乎通晓几手道术,是散修一流的人物。
正是这两个弃徒,令赵鞠态度暧昧,不敢轻举妄动。
短短数月光景,幽州城的珠宝生意就完全落入天龙帮的掌控。所有人都以为顾伯阳顾掌柜将大展拳脚,行吞并扩张之举,商会同仁亦做好了割肉保平安的打算,出乎意料,天龙帮将夏记银楼转让给了谢鹗谢子丹。
谢鹗是河北三镇仅次于向家的珠宝商,早年也曾在羊氏手下混饭吃,向之仁的暴毙给了他坐大的机会,谢鹗接连并购好几家濒临倒闭的商铺,众望所归,一举成为成为河北三镇珠宝行的会长。谢鹗不是什么善茬,但天龙帮若有意拿捏,他也只好忍气
吞声,但这一次转让夏记银楼的生意很公平,在商言商,虽然付出了一大笔银两,谢鹗确实完完整整拿到了夏记银楼的盘口,这一点令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天龙帮并没有断了这一条财路,明面上退出珠宝生意,实则隐居幕后,靠出售新颖别致的图样获利。夏记银楼虽然出让给谢鹗,跟随孙文良而来的掌柜和伙计重起炉灶,在幽州城开了一家小小的珠宝铺,以“羊氏”为名,很快打开了局面。谢鹗心里比谁都明白,生意上额外照顾,视同夏记。
顾伯阳在过去几年里勤勤恳恳,干得十分出色,如今卸下重任,一身轻松,夏荇相当赏识他,让他正式拜易廉为师,从养蛇取毒合药学起,也算是得偿所愿。易廉毕竟老了,精力不济,为夏荇强撑而已,如今天龙帮蒸蒸日上,又有顾伯阳从旁相助,也可松一口气,多活上几年。
随着夏荇和天龙帮声名远播,江湖中人纷纷来投,当年邓茂以雷霆之势剿灭铜陵总舵,老帮主夏去疾不知所踪,一干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不愿屈从,躲入山林避祸,如今得知少帮主在幽州,不远千里跋涉北上,赶来归附旧主。时来天地皆同力,天龙帮的崛起不可遏制,范阳节度使长子赵鸿途如坐针毡,他犹豫再三,决定先下手为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夏荇一死,天龙帮群龙无首,赵荥少了强援,大可从容炮制他。只是夏荇轻易不离开幽州城,一清道人又凶名在外,他招揽麾下的江湖中人不在少数,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一提及此事,便无人敢应声,令赵鸿途十分沮丧,迟迟没有行动。
这一日,他心情烦躁,唤上几个童仆长随,去街头闲逛散心。来来回回走了一遭,觉得腹中饥馁,便信步登上晴川楼,要了一间雅座,命小二奉上好酒好菜,胡乱吃几筷子。正闷闷琢磨心事,忽听得外面“扑通”一声轻响,有人跌倒在地,他心中一沉,端起酒杯的手有些颤抖。过了片刻,一人踏将进来,身形颀长,面白无须,向赵鸿途
拱手笑道:“潘某冒昧来访,世子受惊了!”
三日之后,一个意外的消息传入幽州,世子赵鸿途护送天龙帮老帮主夏去疾,停驻于城南三十里的青羊墩,请夏荇前来相认。夏荇自然不会亲身涉险,他命易廉与一清道人往青羊墩探一探虚实,结果一清道人被留了下来,易廉独自回转幽州城,向夏荇面呈个中详情。
他再三辨认,来人确是老帮主夏去疾。
当日邗军搜山检海,在深井山中寻得夏去疾,将其一路押解到京师,送入三朝元老、镇远将军邓朴府中。邓朴知晓他的出身,看在夏一苇的面上没有为难他,只是将他带到生母坟上祭拜一番,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一场因果。夏去疾年轻时栉风沐雨,为天龙帮打拼,到如今年老体衰,来日已无多,按邓朴的本意,留他在府中养老送终,然而天不从人意,他没能熬过夏去疾,一朝中风,半身不遂,水米不进,最多只有百日之命。
临近死亡,邓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扬州城,陈述利害,壮怀激烈,一片忠心,字字血泪。当今天子梁元昊非是昏聩之人,沉思良久,召来邗军主帅邓去疾,将乃父书信与他看过,命邗军赶赴京师,听从邓老将军安排。
邓朴要抢在咽气之前,挟大败胡人、天下归心之势,一举扫平河北三镇,拔除这眼中钉,肉中刺,为大梁国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眼下却是最好的时机。邓去疾虽不以为然,但君命不可违,父命不可违,只得调兵遣将,拔营北上。临行之前,他避人耳目,暗中私会淮王,密议许久才别去。
就在邓朴僵卧于床,灌下一碗又一碗滚烫的参汤,翘首以盼邗军之际,华山派掌门厉轼只身来到邓府,为邓朴邓老将军把脉诊断,留下一颗续命的药丸,并带走了夏去疾。
厉轼、潘行舟、赵鸿途各怀目的,走到了一处。




仙都 第八十六节 孤身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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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夏荇独坐于花厅内,手握酒杯,沉吟未决。易廉老眼未花,绝不会认错人,老父夏去疾确实在青羊墩,赵鸿途身后有高人撑腰,将一清道人留了下来,形势险峻,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
赵荥得知此事,命康定边率兵前往青羊墩,却被赵鸿途单人只马,持一道虎符拦了下来。见符如见节度使大人,康定边只能悻悻而退,赵鸿途这一手极为高明,他不带半个兵丁,将自己的安危置于赵荥眼下,反令他束手缚脚,进退失据。赵荥权衡利弊,亲自去见夏荇,劝他留在幽州城,莫要以身涉险,将大好形势拱手让人。
然而夏去疾停驻青羊墩的消息早已传开,天龙帮的旧人见少帮主迟迟没有动静,人心浮动,多有腹诽。此事终须有个了断,夏荇权衡利弊,于翌日清晨离开幽州城,易廉等一干老人尽皆留下,他孤身匹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动身去往青羊墩。
赵荥立于城头,目送他驰马远去,留下一声叹息,赵鸿途摆明了以夏去疾为饵,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一头撞进来,夏荇此去凶多吉少,但人子救人父,他终不能阻止。沉吟良久,赵荥匆匆回转老宅,见到天龙帮真正的谋主夏芊,劈头就是一句话:“若少帮主陷落敌手,该如何是好?”
夏芊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幽幽道:“刺史大人不欲与世子翻脸,二哥也只好以身涉险,将老父换回来再作打算。”
夏芊语气幽怨,似有言外之意,赵荥微微眯起眼睛,心中诸般念头此起彼伏,却猜不透对方的用心。夏芊命半夏奉上茶来,垂下眼帘喝了几口,待他默默寻思一番,才暗示道:“刺史大人也无须多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夫君临去之时曾有关照,待到明日此时,自见分晓。”
赵荥松了口气,他与天龙帮利益纠葛,盘根错节,同在一条船上,谁都离不开谁,夏芊的话令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说了数语,又匆匆而去。这是夏芊第一次见他乱了方寸,能令一向沉稳的赵荥乱了方寸,
可见夏荇的安危关系重大,只是连夏芊都不明白,他为何决定以身涉险。
夏荇视妹子为心腹智囊,但有些事,有些打算,他一意孤行,连夏芊都被蒙在鼓里。
幽州城貌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从上到下,从明到暗,都在等待夏荇的消息。这一去,究竟是救得老父平安回转,还是连自己都折在罗网中,众说纷纭,然而事先事后,没有一人猜到了结局。
那一日清晨,露水未晞,草叶芬芳,青羊墩遥遥在望,饮马帮帮主潘行舟见夏荇孤身前来,终于放下心来。他最担心夏荇置若罔闻,不顾老父安危,龟缩在幽州城内不出头,逼得他们入城一战。
范阳镇统幽、营、平、蓟、妫、檀、莫七州,刺史权柄极重,一旦认定外敌大举侵入幽州地界,赵荥便可调集兵马围剿,不再束手缚脚,赵鸿途持虎符亦阻挡不住。潘行舟深知其中的厉害,绝不越过青羊墩一线,授人口实,避免与幽州精兵冲突,而赵荥也有所顾忌,暂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
潘行舟主动迎上前,不咸不淡寒暄数语,二人并非初次见面,彼此是敌非友,没什么可多说的,夏荇骑于马上,斜眼睥睨,只问了一句,青羊墩是谁人做主?显然早将他排除在外,视同喽啰。
潘行舟不觉闷闷一气,旋即觉得几分凄凉,江河日下,他已不再是横行河北三镇的饮马帮帮主了,青羊墩主事之人,是华山派掌门“太岳神剑”厉轼。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掂量过厉轼的手段,深不可测,春波掌阴劲如泥牛入海,令他不敢再试探,谭一清如此狠天狠地,也被他不动声色拿下,前后不过盅茶工夫,便如同死狗一般拖了出来。
潘行舟一口闷气无处发泄,抬掌在马颈上轻轻一按,好端端一匹神骏的良驹颓然倒地,口鼻渗出黏稠的鲜血,连悲嘶都吐不出一声。夏荇跳下马背,右掌按在刀柄上,冷冷打量着潘行舟,道:“潘帮主何必气不过,拿一匹畜生撒气,平白跌了身份!”
潘行舟深
吸一口气,随即醒悟过来,夏荇这是抱着赴死之心,慷慨激烈,无须假以辞色,他有意为难,却是落了下乘。想通这一节,潘行舟反觉意兴阑珊,打了个手势,引着他往青羊墩而去。
青羊墩原是掩埋无主尸骸的乱岗,天长日久草木萌蘖,有青羊出没其间,故此得名。华山派掌门厉轼立于一株黑松下,见夏荇大步流星来到跟前,锋芒毕露,英气勃发,年轻得令人羡慕。他暗暗叹息,微笑道:“可是天龙帮少帮主当面?”
夏荇连对方姓名来历都懒得问,径直道:“我是夏荇。老帮主在何处?”
厉轼道:“夏老帮主安然无恙,现在林中歇息,少帮主大可放心。”
夏荇道:“我留下,让一清道人送老帮主回转幽州城。”
厉轼留意到他手按刀柄,微微颤抖,声音局促而紧张,心中有些纳闷,不知他为何如此失态。他摇首回绝道:“夏老帮主不能走,少帮主当真在意他的安危,不妨修书一封,将天龙帮迁出幽州城,随我前往京师,弃暗投明,为天下苍生略尽绵薄之力。”
潘行舟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毕竟年轻,真是天真啊!以一换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厉轼命他修书一封,招降天龙帮,意味着“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无论他作何打算,都不要想再回转幽州城了。
夏荇沉默片刻,道:“我须得见老帮主一面。”
厉轼并不感到意外,这要求合情合理,他欣然道:“少帮主请随吾来!”
夏荇落后数步,随厉轼一步步登上青羊墩,潘行舟目视他一举一动,心中猜测这位天龙帮的少帮主是否会拔出百辟鬼头刀,试图擒下厉掌门,交换老帮主夏去疾。他还知道,百辟鬼头刀,刀中藏剑,刀剑合一,金刚怒目伏魔刀,河清海晏平波剑,夏荇要行险,就必须使出这死中求活的杀招。
然而夏荇始终没有拔出刀来。




仙都 第八十七节 一剑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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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疾老了很多,老眼昏花,萎靡不振,脸上多了好几处寿斑,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打瞌睡,脑袋如小鸡啄米。一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女子推着他迎上前来,见过厉轼,叫了声“师祖”,却是周轲的大徒弟安莲花。
夏荇感到一阵心酸,他抢上前数步,单膝跪地,注视老父良久,轻声叫道:“爹爹……孩儿不孝……”
夏去疾鼻息沉重,缓缓睁开眼来,目光落在二儿脸上,姜到底是老的辣,他一眼看破个中玄虚,稀疏的眉毛微微一皱,叹气道:“你这是何苦来着,身外虚名,理他作甚!”
夏荇涩然道:“终不能任由爹爹落入人手,受人摆布,折了一世英名!”他将视线挪向不远处一个修道人,头戴冲天冠,身披阴阳氅,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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