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血气神域如潮水涌向前,法则之线缠绕利斧,将其定于半空,数息后溃灭无痕。罗霰挣得喘息之机,血脉之力一转,伤势尽复,双手持定刑天巨盾,重新稳住阵脚,魏十七见状又踏上一步,法则之力再度掀起巨浪,扶摇直上,蓄势待发。二人倾力施为,早已超出此界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虚空破碎,余威无处宣泄,一时间山呼海啸,洲陆颠覆,生灵死难不计其数,劫雷尚不及酝酿,便被神通驱散。
魏十七张开神域压制妖皇罗霰,心神却有小半系于弥罗镇神玺,眼见李一禾三道元神具被印身炼化,气机勃发,将印灵从未来牵引至现世,残玺化作一团灵光,扑入神玺,终于合而为一。光阴长河骤然停滞,弥罗镇神玺悬于空中,神光流转不定,如梦如幻,摇曳神魂,令人不得直视,一叶落而天下秋,诸天万界,过去未来,都从这一刻改变。
短短数息,漫长如千秋万载,神玺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如胎儿呱呱坠地,呼吸第一口气,李一禾气机高渺,再破一境,突破天人之隔,直入“合虚”上境,然而上境风光尚不及细看,器成鼎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她看到的未来终于降临,一丝苦笑凝固于脸上,李一禾恋恋不舍望着魏十七,无数飞灰冉冉升起,躯壳如瓷器崩碎,内里空无一物,只得一团无知无觉的精气,绕着他徘徊数圈,丝丝缕缕,散入山与海,沙与土。
来不及说一句话,来不及触碰他的脸,就此消失在天地间,像手中的一握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伊人不在,魏十七心中一痛,抬起右手并力按下,法则之力汇成决荡的洪流,罗霰单膝跪地,右肩死死抵住刑天巨盾,凭借胸中一口不屈不挠之气,如中流砥柱,强撑不倒。五感逐一消失,一切腾挪变化沦为多余,力量是唯一,在血气法则侵蚀之下,巨盾豁然消融,法则之力席卷而去,将罗霰彻底淹没。
妖身不堪重负,渐次崩解,只剩刑天血脉苟延残喘,维系最后一点生机,罗霰的意识沉入一片无尽黑暗,飘飘荡荡,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又去往何处。千钧一发之际,血脉深处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将木石法身烧作灰烬,留下一点微乎其微的生机,推动血脉之力重塑妖身,形残之尸从死灰中立起,两乳为目,腹脐为口,操干戚以舞,顶着法则之力奋不顾身杀上前。
刑天妖身不死不灭,每一回死而复生,更强韧三分,法则之力已压不下,打不灭。魏十七心情低落,杀意勃然而作,伸手一指,血气神域划分阴阳,咫尺之地远隔天涯,罗霰健步如飞,却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动荡不息,瞬息万变,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弥漫而出,罗霰陡然色变,持盾挡在身前,气势由盛转衰,进退两难。
血脉之力虽可重塑妖身,却须留下一点生机为火种,罗霰察觉对方正酝酿前所未见的杀招,待要趁其未济,抢先一步打断,周身忽然一麻,手足僵硬,竟不得妄动。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罗霰艰难地抬起头,却见魏十七望向李一禾精气消散处,神情无比落寞,连眼前的镇道之宝都置之不顾。
未来扑面而来,李一禾早已看到凄凉的结局,他本可以阻止这一切变成现实,但最终还是听之任之。这是命运吗?这就是他选择的命运。魏十七缓缓探出手去,将弥罗镇神玺握于掌中,将未来之影握于掌中,将未来握于掌中,这一刻,他形单影只,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强大。雷电之力宣泄而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妖皇罗霰看不到电光,听不到雷音,死亡像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毛孔,吹入骨节,血脉随之枯竭,生机一瞬泯灭。
天地崩坏,万物湮灭,灵域的气息长驱直入,魏十七嘴里尝到了苦涩的滋味,血气缠绕身躯,缓缓升入高空,在他的脚下,吕川界四分五裂,滚滚向内挤压坍塌,山海洲陆混同一片,无人能逃脱覆灭的厄运。魏十七目睹芸芸众生哀嚎痛苦,挣扎求生,意冷心灰,谁都不想管,任凭雷电之力摧枯拉朽,将此界彻底压垮。
丁宁无暇顾及祝泥犁,引动“清灵之气”左躲右闪,仓皇求生,偶然间一抬头,望见魏十七飞升而去,天地重关荡然无存,灵域影影绰绰近在眼前,心中顿时一松,忙不迭纵身掠起,不顾一切投向魏十七。
仙都 第一百三十九节 去留但凭君意
吕川下界中,魏十七执拿弥罗镇神玺未来之影的一刹,远在过去之时,三界之地,弥罗宫灵霄殿内,天帝长身而起,微一沉吟,托起弥罗镇神玺,现世之印与过去之痕交相浮现,如日月轮转,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仙乐缥缈,正阳门与南天门轰然中开,三十六宫齐齐震动,诸位宫主心神恍惚,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灵霄宝殿,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天帝立于光阴长河之旁,持定弥罗镇神玺,气机蔓延,越过无数时空,与未来之影交织于一处,难分难舍。一个宏大的意识降临吕川界,生杀予夺,一念存亡,魏十七长叹一声,高高托起印玺,心中转念道:“弥罗镇神玺在此,你只管拿去,什么都不用留给我1
天帝探出手去,轻轻捉住未来之影,与此同时,魏十七眼前闪过无数凌乱的画面,他看见夏芊孤独终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与断井颓垣,他看见秦榕死于乱军中,遍地烽火,妖魔横行,时代的一粒沙,将她压得玉陨香消,他看见李一禾像一块滚落悬崖的石头,坠入万丈深渊,器成鼎破,粉身碎骨,他看见丁宁、轩辕青、涂真人、祝泥犁率下族鬼灵杀出十八盘,如彗星般崛起,横扫大裂谷,所向披靡,他看见自己一手掌控通灵殿,将封天山灵安城踩在脚下,血光冲天,上七族拜伏在地,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过去之痕、现世之英未来之影轮转不息,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魏十七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每一刻未来变成现世,每一刻现世变成过去,他不禁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就算君临天下又如何,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虽是天帝一缕神念显化入世,终成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周吉的背叛是前车之鉴,天帝断不容许他脱离掌控,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不外乎被镇道之宝携归三界,泯灭意识,重归于本体。
镇道之宝连接过去未来,魏十七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天帝尽皆了然于胸,他正待将这一缕神念收回,忽然心中一动,星力涌入镇道之宝,施展无上神通,随手镇灭血气,挟裹魏十七,如一叶扁舟,沿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时光倒流,拨转天机,魏十七的身影淡出灵域的现世,退出灵域的过去,一年,五年,十年,百年,与他交织的人和事重头来过,死者生,生者死,大裂谷风定云止,上七族屹立不倒,从此都与他无关。
光影疾驰,瞬息百年,弥罗镇神玺将魏十七送入下界,回到渡劫飞升之时,降临离空子沉眠之地,劫雷击破星锁,电光淹没天地,万物灰飞烟灭,离空子浑身赤裸,双手抱膝,蜷缩如婴儿,从废墟中冉冉升起。魏十七心神一阵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扭头望去,只见李一禾周身笼罩一层迷离星光,体态婀娜,风姿宛然,朝自己抿嘴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平安无事。
妖皇罗霰鼓荡血脉之力,蛮荒气息席卷天地,抡起刑天巨斧狠狠砍去,离空子发出一声深沉叹息,分开八爿顶阳骨,最后一枚“星力种子”跳将出来,星力横扫,巨斧四分五裂,妖气滚滚溃散。罗霰血脉委顿,双眼淌下血泪,一步步向后退去,魏十七凝神看了片刻,伸手轻轻一捉,拿捏“星力种子”,随手按入胸口。
血气荡然无存,这一枚“星力种子”种入体内,顷刻间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在弥罗镇神玺推动下,魏十七修为节节攀升,水到渠成,直至执拿法则之力,身心欢呼雀跃,仿佛龟裂的大地降下甘霖,漂泊的游子重归故里。
第九道劫雷无声无息劈落,大音希声,势不可挡,魏十七修为正当巅峰,引动星力法则,劫雷偏转,将离空子劈个正着,劈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息一落千丈。罗霰见状大喜,挺直腰板,右臂往后探去,妖力凝成一面巨盾,奋力掷出,将离空子肉身彻底击溃,神魂重创,奄奄一息。
生机急速流失,离空子魂体俱碎,嘴唇微微蠕动,似有话要问。魏十七不待他开口,伸手轻轻按落,这位仙城之主烟消云散,从此不存于世,轩辕青心中感慨万千,敛袂朝他消失处郑重一礼,致意作别。
九道劫雷化为无形,残留些许电光,如春风化雨,拂过李一禾脸庞,彤云滚滚荡开,一道青气垂落在身,接引她冉冉升起,去往上界。十二天地重关逐一洞开,青气贯通二界,云遮雾绕,灵域气息是那么熟悉,魏十七心中感慨万千,伸手按在李一禾肩头,招呼众人攀附青气渡往上界。
青气在身后节节消退,重关闭合,灵域近在眼前,魏十七忽然停下脚步,朗声道:“罗道友,重关已度,灵域可期,你我就此别过,山高水长,机缘未卜,或有重逢之时1
罗霰闻言大吃一惊,皱眉道:“道友不欲去往上界吗?”
魏十七道:“上界非吾愿,宁为河汉游,罗道友,人各有志,机不可失,去留但凭君意,无须以吾为虑。”
罗霰心念急转,试探道:“魏道友功究天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魏十七微笑道:“上界虽是恶界,以道友的神通手段,自能闯出一方天地,无须耿耿于怀。轩辕掌门,灵域气机与你功法相合,此行不妨随罗道友而去,机缘当在其中。”
轩辕青心中一颤,隐隐猜到了几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罗霰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心意已决,拱手道:“既然如此,承道友吉言,就此别过,山高水长有相逢,他日有缘,再杯酒言欢,重叙别情1
罗霰毫不犹豫转身离去,挟九千岁踏出登天一步,落入大裂谷,轩辕青目光闪烁,长叹一声,向魏十七打个稽首,追随妖皇而去。李一禾依偎在师尊身旁,浑不在意什么上界不上界,在她心中,师尊在的地方便是乐土,根本无须寻寻觅觅。
目送罗霰等消失在云雾深处,魏十七将李一禾拥入怀中,伸手按在她小腹上,弥罗镇神玺气机高渺,若有若无,随时可能离她而去,他毫不犹豫引动星力,借镇道之宝破开十二重关,化解天地反噬,降临于熟悉的故土。
双足踏上大地,弥罗镇神玺凭空消失,天帝终是听其心意,让他永远留了下来,对此魏十七心存感激。
仙都 第一百四十节 乱世英雄遍地走
中原大乱之际,幽州刺史赵荥压过赵鞠的嫡子赵鸿途,趁势崛起,囊括三镇之地,既有偶然的运气,又是大势所趋的结果。龙蛇起陆,乱世英雄遍地走,事后看来,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取决于三个关键要素,一兵马,二人才,三钱粮。
赵荥本是武将出身,与子同袍,深得军心,后因伤转为文职,任檀州行军司马,执掌军籍、符伍、号令印信,经营多年,手头有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精兵,这是他发展壮大的基矗赵荥待人接物颇有儒风,知人善用,麾下文有杨长庚,武有康定边,俱是出将入相的股肱之才,但仅靠此二人还不够,真正将赵荥推到风头浪尖的助力,是天龙帮少帮主夏荇的加入。
潘行舟被魏十七一剑断喉,饮马帮群龙无首,就此分崩离析,彻底退出河北三镇,天龙帮应运而起,接管饮马帮留下的势力和地盘,成为通吃黑白两道的幕后巨头,在夏荇的鼎力相助下,赵荥在幽州迅速站稳脚跟,深挖洞,广积粮,缓称霸,不遗余力招兵买马,积聚实力,等待时机一飞冲天。
三镇叛乱,赵瀛抱着为嫡子张目的念头,马不停蹄攻打北都龙城,千里奔袭,必蹶上将军,赵荥猜到了溃败的结局,亲自带领康定边、杨长庚等部将,厉兵秣马,领军出幽州。得一清道人相助,赵荥一举攻克龙城,遣使急报赵鞠,请节度使大人入城主持大局。
赵鞠没有入龙城,而是召回赵瀛,命赵荥镇守龙城,相机而动。从那时起,范阳镇文武百官都知晓,赵鸿途和赵瀛一败涂地,赵荥羽翼已丰,如无大错,日后将取代赵鞠成为范阳节度使。
赵荥废龙城尹,自领龙城刺史,天龙帮上下被委以重任,夏荇任判官,掌判仓、兵、骑、胄事,根据藩镇的惯例,钱谷支计也委派给他一并处置,这意味着天龙帮从此摆脱了江湖帮派的地位,正式进入以赵荥为首的权力核心。判官是执掌实权的要职,夏荇领会了赵荥的意图,大刀阔斧,把易廉、何檐子、顾伯阳等旧人安插到恰当的位置,摇身一变,成为藩镇的官员,在原龙城副留守兼龙城尹唐献仁的配合下,很快控制了局面。
邗军北上,挺进东都司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魏博、成德二镇联军,赵鞠反戈一击,与赵荥大军前后夹击,一举攻克二镇,成德节度使毕之镰死,魏博节度使钱知微降,河北三镇尽数落入赵鞠之手。事后他遣使上表请功,飞骑入京师,轻描淡写,将三镇叛乱的罪责一笔带过,请封侄儿赵荥为魏博、成德节度使,叔侄同心,为大梁国驻守边境。
梁治平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气。
之后数年光景,天下三分之势已成,储君梁治平坐镇京师,奉天子遗诏登上帝位,是为“北梁”,淮王梁治中据大江天堑,坐拥邗军,收江南财赋,是为“南梁”,范阳节度使赵鞠主动退位,赵荥众望所归,集魏博、范阳、成德节度使于一身,铲除异己,收拢人心,将河北三镇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谁都插不进手。
其时叛军未灭,西北不稳,南梁北梁河北三镇不约而同放下芥蒂,兵锋一致对外,三路并进,合力平叛。令赵伯海、奚天德、胡广雍、段克鄢措手不及的是,先是谋主韩兵不知所踪,接着妖物一夜间退入沧岭,不再插手人间纷争,叛军节节败退,弃夹关而逃,残部渡过衡河,北上胡地,就此不知所踪。
梁治中、梁治平、赵荥趁势进兵,抢人抢地盘,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征战数载,最终南梁取西南,北梁取川蜀,三镇取夹关。天龙帮少帮主夏荇立下赫赫战功,深得三镇节度使赵荥信任,领刺史之职,坐镇北都龙城,如一座桥头堡,扼住北梁的咽喉。
夏荇满头白发,血气大亏,这些年全靠血药血丹吊住一口气,妹子夏芊突然到来令他心中一惊,事后问明缘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将夏芊安顿在龙城西南一处老宅内,专门调一支劲卒驻扎左近,日夜守卫,以免有失。
夏芊在龙城平平静静度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修炼“太一筑基经”,自觉容颜长驻,无须担心一日日老去。半夏回到人间后如释重负,不再战战兢兢,生怕被妖物囫囵吞下肚,她往来市集,留心打听外界消息,回来说给小姐听,权当是解闷。
夏芊终是放不下二哥,思来想去,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在夏芊的印象里,古代的冶铁工艺粗陋不堪,效率低下,炼得的成品也仅限于块炼铁和生铁,并不适宜大规模锻造兵器,但她召来龙城的铁匠,咨询后才发觉,自己大大低估了古人的智慧。
当时的铁匠已创造并发展了“炒钢”术。
“炒钢”指的是把生铁烧化,在熔池中继续加热并不断翻炒搅拌,借助空气把生铁中的杂质部分去除,形成精炼钢,其原理与她所了解的“氧气顶吹转炉炼钢法”相仿,但限于技术条件,炒钢中的碳含量很难控制得恰到好处,往往一炒到底,把生铁炒成了熟铁。
生铁含碳多,质硬而脆,熟铁含碳少,质柔不坚,都不适宜锻造兵器。
解决的办法是把生铁和熟铁相互配合,放在一起加热,生铁熔化,渗入熟铁中,两者性质折中,这就是所谓的“生熟相加,炼成则钢”。用这种方法锻造出的宝刀称为“宿铁刀”,极其锋利,夏芊亲眼见识过,把铁甲叠成三十札,手起刀落,竟截为两半。
“宿铁”这个名称,来源于生铁和熟铁同宿在一起,如同男女交/媾——把生铁烧熔后灌注到熟铁中去,连宿数次,于是成钢。当然大规模“炒钢”的品质难免要差一些,不可能像宿铁宝刀那样坚韧锋利,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夏芊所知“高炉炼铁”、“转炉炼钢”的皮毛,在这个时代毫无用处。
意识到这一点,令她颇感沮丧。
仙都 第一百四十一节 打蛇打七寸
除了炼铁,她还知道些什么呢?练兵?站军姿,踢正步,军体拳?她想得脑壳疼,也只记得这些皮毛,再有就是要立威,令行禁止,孙武用宫女练兵,号令不行,斩了阖闾的两名爱妃,这个故事她听过。不过真要下令砍脑袋,她倒是犹豫起来。
夏芊异想天开,琢磨了好一阵,终于打消了念头,练兵这件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二哥不肯配合也是枉然,随便想也知道,他听了定会哑然失笑,说什么“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去练兵,这算什么,天龙帮没男人了吗?给我乖乖地呆在房里,别操这闲心1
二哥如今是龙城刺史,位高权重,独断专行,她那点见识早已派不上用场,夏芊叹了口气,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她深深感到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友好,早年的优势消耗殆尽,修仙也只让她“容颜长驻”,不能斗法的仙女终将沦为玩物,她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低头看看一双皓腕玉手,摸摸自己的脸庞,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城乃北梁要地,兵家必争之地,安危系于刺史一身,夏荇顶受了巨大的压力,但自从他亲手弑父后,心如铁石,无论面临怎样的窘困,始终从容镇定,毫不犯错,更何况赵荥给予他最大的信任,兵马粮草要多少给多少,他若再守不住龙城,干脆去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北都龙城像眼中钉,肉中刺,深深扎入北梁境内,攻又不妥,守又不妥,梁治平如骨鲠在喉,万般无奈之下,遣鲁王出使三镇,与赵荥商议归还旧地。赵荥身为魏博、范阳、成德三镇节度使,名义上是梁治平的臣子,他也不回绝,奉鲁王为上宾,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绝口不提交还龙城一事,就这么拖了下去。
故天子梁元昊膝下有三子,储君梁治平,鲁王梁治定,淮王梁治中,三子背后都有仙城宗门扶持,只是鲁王所托非人,早早就出局了,他审时度势,依附大哥梁治平,交出兵权,当个挥金如土的富贵贤王,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然而北梁连年征战,财赋捉襟见肘,天子不养闲汉,派鲁王出使河北三镇一举两得,讨还龙城尚在其次,甩包袱才是真。梁治定也知晓大哥的用意,软磨硬泡,赵荥不交还龙城,他就赖着不走了。
夺下夹关后,赵荥借清剿叛军余孽的名义,开始向胡地进兵,先把胡人打个半残,再给颗枣吃,一手硬一手软,胡人被揍狠了,服服帖帖与三镇做生意,岁入抵得上半个江南财赋,赵荥赚了个盆满钵满,指缝里随便漏点,就足够鲁王挥霍了。
不过赵荥心中也明白,河北三镇要长治久安,必须与北梁打好关系,北都龙城迟早要还,关键是什么时候还,怎么还,他还没有想得十分清楚。既然天京城那位陛下把鲁王甩给他,他就美酒佳肴歌舞杂耍好生伺候着,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礼送他出境,在此之前,有夏荇镇守龙城,他高枕无忧。
龙城刺史夏荇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赵荥心知肚明,他与夹关外那些狠天狠地的妖物说得上话,更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妹夫,如果说之前这位天龙帮少帮主还离不开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轮到他百般笼络其人了。
好在夏荇是个念旧的人,这一点让赵荥十分放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芊的许多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自己先一步否定了,她继续在二哥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像人生最初的十几年一样,但这一回不同,她慢慢察觉到二哥所承受的压力,执掌龙城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来自他衰老不堪的身体。
修炼“太一筑基经”后,她虽然没习得什么超越凡人的神通手段,耳目感觉却敏锐了许多,隔三差五见到夏荇,她察觉到二哥体内的生机像炎炎烈日下的雪山,以无可挽回的态势分崩离析,血药血丹的效力越来越微弱,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在人前,夏荇从未露出半分虚弱。
在夏荇的心中,夫君和二哥是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能帮,她一定要帮。她也知道二哥的伤势怨不得旁人,这是催动“毒龙剑”必须付出的代价,有所舍才能有所得,老天是公平的。不过,凡事总有办法可想,打蛇打七寸,只要摸准脉,也不是什么难事。日子一天天过去,夏荇每况愈下,原本一夜睡两三个时辰便神采奕奕,如今加了一倍都不止,纸是包不住火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龙城,半夏听到闲言碎语,风吹草动,忙不迭学给小姐听,内心深处不无担忧。
这一日傍晚,夏芊离开老宅,在几名劲卒的护送下来到刺史府邸,知会管家一声,径直入内探望二哥夏荇。夏荇并未娶妻生子,身边只有几个侍寝的姬妾,日常在别院起居,不得擅闯内室,管家知晓夏芊乃刺史之妹,听其长驱直入,一路竟无人阻拦。
夕阳西下,霞光映在窗纸上,廊下只有一个小厮候着,说不出的冷清。那小厮听见动静,忙迎上前来,战战兢兢见过小姐,夏芊摆摆手命其退下,举步踏入内室,却见夏荇昏昏沉沉独自安眠,毒龙剑置于枕下,一手按住剑柄,满头白发,鼻息凌乱,脸上皱纹深深浅浅,令人心酸。
夏芊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揪出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下一刻“毒龙剑”微微一颤,一缕精魂飞将出来,幻化成毒龙之形,三对狭长的柳叶眼,不尴不尬道:“小的见过夫人,愿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齐1
夏芊指了指昏睡不醒的夏荇,不容置疑道:“你取走了二哥的寿元,累他气血大损,危在旦夕,这不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及早还回去,此事不再追究,否则的话,便狠狠得罪了我,我会记着的。”
毒龙精魂闻言吓了一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不是小的不愿还,实在是还无可还”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