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眷恋这世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喻言时
沈安素默默扫了一眼,好人, 坏人, 该在的,不该在的, 统统都在。
盛均穿着酒红色的唐装, 颜色喜庆, 坐在主座上, 一边和逗孩子,一边和盛昀说话。
小朋友被盛均抱在怀里,肉嘟嘟的, 也不怕生,冲着沈安素咯咯笑。
乔如烟站在一旁,正在和妯娌们聊美容。看到这一幕, 忍不住笑了下, 说:“川川还真是喜欢你呢,一点都不怕生。”
沈安素高深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说:“宝宝之前见过我。”
“是么?”乔如烟惊诧道:“川川满月的时候你抱过他?”
沈安素只笑, “可能是吧。”
乔如烟没太在意, 继续和妯娌说话。
其余亲戚们闲聊的闲聊, 喝茶的喝茶,整个正厅一派热闹,气氛很活跃。
沈安素暗中观察了一下,隐隐觉得这场家宴并不简单。
可她看盛延熙,这人窝在角落里陪侄子玩,一大一小正在玩球,玩得倒是不亦乐乎。
沈安素有些不安,和盛延熙说:“我有点担心,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盛延熙手里拿着球,视线往主宴会厅里扫了一圈,淡声道:“看不出来么?这是一场鸿门宴。”
沈安素:“……”
“你二叔给大哥准备的?”沈安素面露震惊。
“嗯。”他点点头,“大哥折了二叔很多心腹,他哪里还坐得住。”
沈安素忧心忡忡,“那怎么办啊?要不要通知大哥?”
盛延熙拍了拍她背,安抚:“放心,大哥能应付。”
盛昀给盛延安备了鸿门宴,盛延安同样有大餐等着盛昀。
——
盛延安姗姗来迟,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等他。
盛均最忌讳家宴有人迟到。看到长子迟到,蹙眉不悦道:“搬出去住了,连家宴的时间都记不得了?”
盛宇祺小朋友看到父亲,忙挣脱开盛延熙的怀抱,往盛延安的方向冲了过去,脆生生地叫:“爸爸!”
“祺祺!”盛延安抱起盛宇祺小朋友,揉了揉儿子的柔软的发顶,慢条斯理地回答:“有点事耽搁了。”
乔如烟瞥一眼互动的父子俩,懒洋洋地说:“咱们大少爷如今是越发忙了,许久都没回老宅了。”
盛延安只笑,从容不迫应对,“偌大的盛家事事要我拿主意,忙是自然的。”
乔如烟:“……”
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回击。很是漂亮!
盛延熙拉着沈安素坐到一旁,“还没那么快吃饭,你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
知道今晚家宴是场鸿门宴,沈安素哪里有心思吃东西,“我不饿。”
盛延熙将一小叠桂花糕推到她面前,指了指左前方,“你看大嫂心态多好,一点都不担心。大哥能应付,你就放宽心吧。来,先吃点东西。”
顺着盛延熙的方向,沈安素看到何书瑶一派从容,和乔如烟细细说话,满脸笑容,心态好得不得了。
看何书瑶都不担心,沈安素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甜腻腻的,味蕾受到刺激,她不太喜欢。赶紧喝了口茶压了压。
盛延熙则不紧不慢地喝茶,局外人的模样,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
正厅上鸦雀无声,个个都在冷眼旁观,用眼神在交流着。
角落里盛昀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年轻的男人。盛延安这两年性子越发沉默内敛了,可手段却越发凌厉,修为也越发高深。
不到半年功夫,他就已经不动声色清洗掉了各支系十多名得力干将。涵盖金融、房地产、娱乐等各个领域。
开始他还按兵不动,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没想到这小子直接就折了他在扶桑路线的五名元老。等他有所察觉时,空缺掉的职位已经全部由他的人填补完备。
悄无声息,这招偷梁换柱玩地很是精彩!
扶桑那条线何等重要!它占据着西南边境近半数的军.火生意,同时也是盛家的经济命脉。再加之地理位置优越,沟通南北,横贯东西,又与东南亚各国接壤,是西南边境的黄金三角。同时也是毒.品和枪.支.弹.药交易最频繁的区域。多少人对这条线路虎视眈眈。
这条路线历来是盛家掌控的。盛家内斗厉害,各支系在这里盘根错节,划分明确。以盛昀为首的各支系打着各色幌子暗地里进行着各种灰色交易,混得风生水起。
牵一发而动全身,盛均年迈,已无力制止,对这种现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斗。更何况斗得越厉害,他当家人的位置也就坐得越稳。
盛均坐镇,这条线路勉强维持着表面平衡。
可如今盛延安却要打破这种平衡。
盛昀当然坐不住了!
这才有了今天这场鸿门宴。
不过既然是场鸿门宴,这开场白自然是要唱的精彩一些的。
盛昀不着急,敛了神色细细品茶。他耐得住性子,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耐得住性子。
果不其然盛家老三盛宴率先发声,“南边的情向来是我在管,这是大哥一早就定下的。延安你现在不动声色地安.插.你的人进来,把我的人替换掉,而且还不跟我打招呼。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三叔?”
面对盛宴的诘问,盛延安丝毫不惧,精致的容颜很好地遮挡了他眉宇间的阴郁肃杀。这样的人,举手投足都流露着一股霸道和强势,神圣而不可侵犯。像极了盛均当年年轻时的模样。却完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盛延安拍了拍儿子脏乎乎的小胖手,扬声招来仆人:“王妈,带小少爷下去洗个手。”
王妈:“好的,大少爷。”
王妈快速出现在正厅,把盛宇祺小朋友带了下去。
儿子离开,盛延安这才弹了弹手心沾染的灰尘,不紧不慢地回击:“三叔您看看您手底下的那几个人。一个旁若无人地敛财,大把大把钞票往自己兜里装;一个又肆无忌惮玩女人,连十一二岁的幼女都不放过;至于另一个则更过分,打着盛家的旗号在外头胡作非为,毫不畏惧。这样的人您说我能放心将盛家的生意交给他们打理么?”
“三叔您自己的人没调.教好,倒反过来责问我的不是。这是什么道理?您说我没跟您打过招呼是吗?我以为我折了楼家小儿子,您该明白我是何用意的呀!”
“再说了,我如今是盛家主事人,捏几个虾兵蟹将还需要经过三叔您首肯么?”
盛宴:“……”
“你……”盛宴简直气得肝疼。他的左膀右臂,这小子居然说是虾兵蟹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呀!
枪打出头鸟,一席话立刻堵住了悠悠众口,没人再敢发问。
不愧是盛均的儿子,这口才,这魄力,比起盛均当年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延安对于这样的局面很满意。早前这些事都在暗地里进行,他不想打草惊蛇,姑且还要看这些叔伯们三分薄面。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浮出水面,他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该怎么回击就怎么回击。
也许,在场的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折他们几名大将,这仅仅只是餐前甜点,真正的大餐还没有端上来呢。
盛宴被盛延安气得不行,转头看向局外人盛延熙,冷笑道:“延熙,看看你大哥,现在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我这个三叔都要主动让贤了。”
盛宴此举完全是狗急跳墙,宣泄情绪。
盛延熙坐在一旁安静的品茶,存在感极低,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盛宴提起他,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他。盛家兄弟的长相和气质十分相像,单单这悠哉悠哉的姿态就如出一辙。
盛延熙端着一只精致的骨瓷杯,色釉明丽,质地优良,杯壁处刻有一朵细小的紫薇花。男人的食指指腹覆在上面,来回摩挲。姿态慵懒散漫,不疾不徐,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杯里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香浓郁清透,几片叶子在青绿色的茶水里漂浮。他的手举着杯子轻轻一晃,叶子便跟着荡来荡去。
他看得饶有兴致。
他摆弄了会儿杯盏,然后递到唇边小心地押一口,淡淡地开口:“三叔,识人、辨人、用人,这是一个管理者最基本上的本领,您连这个都做不到,难怪调.教不好底下的人。现如今我大哥替您调.教,您非但不感激他,反而责怪他的不是,您说这是什么道理?”
盛宴:“……”
他不等盛宴发作,远远扫了扫乔如烟和盛昀,依旧是寡淡疏离的语气,意有所指,“这年头人心最为复杂,多少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老婆都不一定是自己的,儿子自然有可能是别人的。三叔您这么不长心,保不齐哪天头顶就绿油油,长了一片森林了。”
盛宴:“……”
——
这顿家宴大家伙各揣心思,席间暗涌横生。
沈安素坐立难安,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愣是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
盛延熙的心态明显比她好,一点都不担心,饭吃得悠哉悠哉。一边细心挑鱼刺,一边给她布菜,一派从容淡定。
她不禁在心底感叹,大佬就是大佬,哪怕泰山压顶,他自岿然不变。
吃完饭,盛延安对盛延熙说:“延熙,带素素先走,接下去的场面会有些血腥,别吓到她。”
盛延熙没拒绝,只说:“大哥,您若是应付不下,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有分寸。”盛延安轻声说,又转头嘱咐何书瑶:“你带着祺祺先回家。”
“有事一起面对。”何书瑶握了握拳,异常坚定的语气,旋即对盛延熙和沈安素说:“延熙,素素,你们俩先把祺祺带回去,等这边结束了,我去接他。”
盛延熙点点头,“好,电话联系。”
沈安素不放心,面露担忧,“能行吗?”
盛延熙一脸平静,抱起盛宇祺,语调沉稳,“别担心,他们能解决好的。”
大哥苦心筹谋了这么久,卧薪尝胆,小心翼翼,为的就是这一天。是他们盛家的,一丝一毫都要拿回来。何况某些人上窜下跳、肆意太久了,也是时候安静下来了。就怕对老爷子的打击会比较大。不过他迟早都是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
三人并未逗留,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远远看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盛延安快速起身,语气沉冷,“趁今天大家伙都在,我有些事需要公布一下……”
我眷恋这世界 64.第64世界
第64世界
对于盛家所有人来说, 这个跨年夜注定是轰动血腥,难以忘怀的。
一场风暴席卷而来, 毁天灭地。
叔嫂苟合、私生子、财产转移、灰色交易,所有阴暗丑陋、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一被搬上台面,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盛延安是布局之人, 亦是讲述之人。他平静地叙述一切, 配合视频、照片、dna鉴定报告这些证据,还原了一场令人作呕的内幕。
视频里交缠的男女, 亲密无比的私照, dna鉴定报告, 白字黑字, 证据确凿。处于风暴中心的当事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不得不接受道德与伦理的审判。
现场陷入死一般诡异的寂静氛围中,骇然澎湃,有人不可思议, 有人气血翻涌, 有人面如死灰。
盛延安手里捏着的这些东西都是第一手资料,最原始,最真实, 也最赤.裸。
乔如烟坐在盛均身侧, 早已经惊愕失色。璀璨明亮的宴会灯光下, 精致的面容煞白骇人。后背汗津津,无知无觉里冒出了冷汗;四肢僵硬,全身血液开始翻滚沸腾,羞耻感自心底升起,愈演愈烈。喉咙像是被人用力扼住,动弹不得,近乎窒息……
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就快要死了……
另一位当事人盛昀则是大惊失色,凉薄的镜片后面眼神凛冽,表情阴狠又毒辣,“延安,就光频这些你就想污蔑我了吗?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点……”
她使劲儿抓住右手边的椅背,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早已泛白。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盛延安,你含血喷人……你根本就不是我……是你在污蔑我……你以为找人合成这些视频和照片就能打倒我了吗……”
下一秒又无助不安地扑向盛均,泪眼婆娑,“老爷你不要相信延安,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呀……是他陷害我……”
盛均全身上下的血液开始往上涌,直冲脑门,脑袋嘤嘤嗡嗡直作响。他用力扯掉乔如烟的手,站起来,指着盛延安的脸,怒吼道:“给我撤掉!”
对于盛延安呈献的这些,他似乎并不惊讶,他所有的面部表情和动作只能拼凑出一个信息——他很愤怒。
而且是歇斯底里,语无伦次的愤怒。
盛均双手扶住桌面,支撑住自己的整个身体重量。见盛延安不为所动,他又再次吼起来,“撤掉,立马把这些给我扯掉!”
整个现场,所有人目瞪口呆,惊讶出声,开始窃窃私语。
唯有盛延安夫妇,面容沉静泰然,一派平静。
盛延安纹丝不动,站在原地,“爸,跨年夜让您看到这些‘惊喜’,我很抱歉。”
盛均突然离开位置,跌跌撞撞地跑到盛延安面前,步履蹒跚,直接揪住他的衣领,怒目圆睁,“我让你撤掉,听到没有?!马上给我撤掉……”
“爸,您为什么就是不能认清现实?”
“撤掉!这个家就要被你毁了……”盛均急火攻心,滑倒在地,不醒人事。
所有亲戚都认为是盛均扛不住打击,血压升高,进了医院。
盛延安有条不紊地叫了救护车。
与此同时,警方的人适时出现在盛家。
为首的警官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说:“盛昀先生你涉嫌非法营运,请跟我们走一趟……”
“乔如烟女士,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从此以后,盛家不再是盛家,夫妻不再是夫妻,兄弟不再是兄弟,父子不再是父子,亲人亦不再是亲人。不用虚以委蛇,不用阿谀奉承,不用心口不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有的只有正面的对立。
***
晚十点,盛延熙接到大哥的电话。
盛延安在电话那头说:“老爷子突发脑溢血,你赶紧来趟医院。”
盛延熙低声应下:“知道了,马上就到。”
挂完电话,他快速套衣服,“素素,老爷子入院了,我去趟医院。”
沈安素当即决定:“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便去穿大衣。
盛延熙拉住她,“你留在家里陪祺祺,盛家现在一团糟,大哥大嫂一时间肯定顾不上祺祺,你照顾好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别等我,早点睡,门窗锁好。”
听盛延熙这样说,沈安素只能同意,“你开车小心点。”
“放心。”
——
十五分钟后,盛延熙赶到了第一军医院。
老爷子还在抢救室里没出来。
盛延安夫妇坐在椅子上,满脸愁容。
他迎面走过去,问:“进去多久了?”
盛延安回答:“快一个小时了。”
何书瑶紧紧盯着抢救室的灯,一脸焦急,嗓音带着哭腔:“我刚一直在想,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对老爷子太残忍了啊!”
一个是自己宠爱的小妻子,一个是自己的手足兄弟,这两人暗渡陈仓,连孩子都有了。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盛延安倒是一脸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搂了搂何书瑶肩膀,安抚道:“瑶瑶,你别低估老爷子的抗压能力。这点事儿他还是扛得住的。与其等孩子大了,他再知道,还不如现在知道真相。”
盛延熙说:“当下或许对老爷子有些残忍,但从长远来看,这样做无可厚非。”
三人说话间,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解下医用口罩,“手术很成功,别再刺激他,让他好好静养。”
“谢谢医生。”
——
盛家兄弟和何书瑶守了一夜,盛均第二天一早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把盛延熙叫进了病房。
早晨六点,天还没有大亮,启明星环绕在城市上空。周围的环境静谧无声,一整座城市都在酣睡。
盛延熙熬了一夜,深谙的眼底一片乌青,眸子里红血丝密布。
病房里通透明亮,盛均躺在病床上,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他显得格外苍老。
他搬了条凳子坐在病床边,淡声开口:“医生说您需要静养,长话短说。”
盛均冷哼一声,诘难:“你们兄弟俩哪里会管我的死活,要是真关心我,也不会策划这一切,把我逼进医院。”
面对父亲的诘难,盛延熙并不反驳,静默不语。
盛均胸腔浮动,平复了下情绪,继续说:“你以为他们俩那些事我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点都没察觉吗?不是的,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了。我之所以一直当做不知道,是不想这个家散了。阿烟尽心尽责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偶尔犯错,我都可以原谅她。盛昀是手足兄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众多兄弟中我和他最亲。我已经老了,不愿折腾了。只要他们不会太过份,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我没想到你和你大哥丝毫不顾虑我的感受,布了这一局,把我逼到了如今的地步。这样一闹,盛家算彻底散了。以后外界的人该怎么看我们盛家?”
盛均呼风唤雨了大半辈子,临老也陷入了所有老年人的通病——渴望家族稳定。他有旧式大家庭长者的陋习,渴求家族和睦,看中家族风评。哪怕仅仅只是表面的和睦。所以只要不破坏家族和谐稳定,不破坏外界对于家族的风评,他都可以忍受。
他都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玩过。乔如烟只是他诸多女人的一个,他不在乎她偷腥。对外她还是盛家贤惠的当家夫人,是他盛均的结发妻子。至于她私下怎么样,外人不知道,只要把握住分寸,他并不会在意。
可盛延安设了这一局,一切隐于暗处的苟且之事被赤.裸.裸地搬上了台面,被外人唾骂。盛家一时之间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众矢之的,成为整个西南地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触及到了盛均的底线,他才会彻底失控。
和盛均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盛延熙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记忆里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但凡有谁侵犯到了他权益,他势必追究到底,不会心慈手软。
可如今,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他的底线竟然低至如此地步。只要盛家和睦稳定,有人肯花心思哄他、骗他。哪怕妻子和弟弟行苟且之事,哪怕兄弟背着他大肆敛财,打着盛家的旗号做各种灰色交易,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
一个人的底线怎么可以低到这般地步?
难怪以二叔为首的那些亲戚会那样肆无忌惮,完全不把父亲放在眼里;难怪盛家的内斗会那么厉害,日渐没落;难怪大哥布局时会那样心无旁骛,根本就不担心父亲会承受不住。
不得不说大哥是整个盛家最了解父亲的人,比他和大嫂都要了解父亲,清楚的知道父亲的底线。
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儿子不亲,盲目、无条件地信任比他小十多岁的小妻子和自己的弟弟。他只愿相信他们精心设计的假象,自欺欺人地认为那个才是家,他们才是亲人。
呵呵,多么讽刺!
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父亲,也从这一刻开始,他没有家了。
***
天蒙蒙亮,外头的世界都被阴影环绕,四目所及之处无不透着一股模糊感。
天光破晓,远处天空被一点点金光劈开,昏暗的云层被渲染出浅浅的金色。
寒冬腊月,清晨的风格外凛冽,吹在人脸上如刀刮一般。
医院正门对着宽大繁华的街道。这个点车流量还很少,路上偶有两个行人走过。清洁工人推着垃圾车在倒垃圾。
路灯立在脚边,昏黄的光束自头顶倾泻下来,将年轻男人的脸照得无比立体,棱角分明。他脸部冷凝的线条流畅而清晰,纤毫毕现。
通风口,寒风吹得比别的地方都顺溜,呼呼啦啦刮过来,将他大衣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他被对着风口,大半个身子懒洋洋地斜靠在灯杆上,就着滤嘴缓慢地抽烟。
刺骨的冷风吹在身上,他并不觉得冷。
大概心冷了,身体就感觉不到冷了。
五年前,同样是这样凛冽压抑的寒冬,他和父亲闹翻,他一个人默默去了永安寺。
他拉着行李箱第一次踏进那座古老的寺庙,天一大师接待了他。
大师找来剃度师傅为他剃度。剃度师傅当时说:“盛先生尘心未泯,不宜断发。”
断发断尘缘,尘缘未断,自然断不得发。虽然当时他是存了遁入空门,和青灯古佛作伴,了此残生的念头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无比厌世,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只想待在佛门圣地,远离俗世。
五年后在西郊墓园,他遇到沈安素,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满脸泪水,眼神绝望又孤独。他似乎跨过漫长的时间长河,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他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拉她一把,所以他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在寺庙的那段时间,他断了和外界一切的联系,孤身一人待在寺里。不仅跟着天一大师修行,诵经,做早课,抄经书。还跟着剃度师傅学剃度,给那些打算遁入空门的人落发。时常往膳堂跑,跟着膳堂的大师傅学了一手好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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