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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百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七夏睡得很沉,连张嘴吃药都成了难事,折腾了半日,才把药丸扳做两半,勉强让她吞了。百里抚了抚她的脸,心中仍然惶惶不安,抬头问道:“这样就好了?”
“难说。”
汪太医摇头,把桌上的药箱打开,“她中毒已深,如今即便服了药,也不一定能把毒全解了。我再用针试试,兴许会管用。”
“……那就有劳了。”
他要施针,从不喜有人在旁观摩,遂不客气地把侯爷和皇上一同赶了出去。
廊上只有两三灯笼亮着,昏昏暗暗。
今天的天色一直不很好,吹了一晚上的风,雨却将下未下,这样的气氛尤其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从百里领着家将杀到宫中,拿剑架在他脖子上,到现在把他带来宫外,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如此突然,他甚至没有时间细细思索。
秦衍偏过头,百里就在不远处,双手抱臂,靠在门上闭目养神。
从始至终,他的眉峰就没展开过。
——“你已经动手要杀她,早晚也会轮到我,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我先杀了你。”
百将军这么个老奸巨猾的人,教出来的儿子断不可能如此意气用事。大约并不仅仅是为了保全己身才领兵闯宫门的,若真是为了自己,想必他更会选择别的方式……
此时此刻,秦衍才开始反思从前对他的一些偏见。
或许这个一路上冷面冷心的人,并非真的如旁人所见的那样。以往他常认为他对七夏不好,时常觉得她跟着他定然会吃苦吃亏。
百里到底有什么好?
他从不认为七夏跟着自己会不如跟着他过得快活,而今却是头一次怀疑起来。
情之一字,一往而深。
自己只是有情,往而不深。
明晃晃的闪电蓦地亮起,头顶一声惊雷乍响,百家的家丁从廊下小跑而至,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后,百里才睁开眼缓缓颔首。
“秦衍。”
听他直呼其名,秦衍也未有不愉之色,只转目看去。
百里自靠着的门边离开,语气平静:
“有一个人想见你。”
他微微颦眉:“谁?”
由人领到西侧花厅之外时,他曾有过无数种猜想,从朝内各臣到境外使节,甚至怀疑过会是太子。
栏杆上,三角梅倒挂着生长,花影重叠,料峭的春风卷得藤蔓猛烈摇晃,满地的青绿叶片,满地的嫣红残花。
那人穿着件绾色的宽大斗篷,兜帽罩在头上,衣摆烈烈抖动,一双眼眸在夜色中暗闪,仿佛与周围之景融成一体。
“姑娘?你是……”
她侧身平淡地看着他,眼神水波不兴,随后缓缓放下帽子。这一瞬,闪亮的电光清晰无比地落下,秦衍怔怔地望着她的容颜,喉中一紧,良久说不出话来。
雷声轰鸣着在耳边劈过,他哽了半晌,才开口:“你……”
庄月蓉淡淡说道:“小七唤我阿姐。”
“阿姐?你是……你是她的……”秦衍只觉眼前昏花,身形一颤,险些没有站稳。
她表情没有变化,只在一旁轻声道:“皇上日理万机……就不曾留意过,自己要长小七三岁么?”
冰凉的寒意,从头贯下,直到脚趾。他此前是听七夏提到过家里的人,但竟半点也没想到这一层去……他只是一味恐惧着,害怕着将会失去的所有。
“我……的确不曾知道……”
心里蒙了尘,不觉中也失了往昔的谨慎。原来人都是这样,贪嗔痴恨,由痴生恨,由爱生恶,由念而生贪。
“你……你住在杭州?”回想起七夏曾经说的话,秦衍不由问道,“这些年……过得好么?”
“还好。”她神情冷淡,即便已有细细的雨丝随风打在脸上,却也没有往里边挪一点半点。
“爹娘刚去的那几年,跟着姨母在绣庄里做活计,后来嫁了人,虽然丈夫走得早,如今尚留了个客栈,日子也算过得去。”
她唤那二人为爹娘,或许于她看来,这个世上已经什么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了。
本有许多想要问的话,不知为何,秦衍一句也道不出口。
“你一个人么?”
“小七还在的时候,我不是一个人。”她含笑道,“如今我是一个人,先夫没有留下子嗣。”
她刻意强调了后半句话,这样明白的态度,令他有些惶惶。
“那小七她……”
“她不知道这些。”庄月蓉平平静静地回答,“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不知者无罪。
他本想张口和她说句话,可是刚启唇,震耳的惊雷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声音便消失在空气里。
“你放心,我此番来,只是为了看看小七,不会让你为难。”庄月蓉垂首自袖口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指腹划过瓶上凸出的纹饰。
“我是个妇道人家,许多大道理我不懂。也不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做皇帝好,谁做皇帝不好,对我来说……我只想我所爱所念之人,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她将瓶塞取下,对着他浅浅笑道:“你做皇帝,很好……”
“但愿你能善待天下,善待小七。”
她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穿喉过,直淌入腹中,火烧般的灼热。
秦衍本能的想伸手拉住她,将脱口而出的话却在雷声中一遍又一遍的被吞没。凄冷的风雨里,花枝摇曳,满地堆积。
怔愣间,她复带上兜帽,手放在腰际,朝他施了一礼。
阴霾密布的天幕中透着灰暗,让人毛骨悚然,雷点已经停了,唯有风雨在她背后斜斜交织。
庄月蓉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进雨中,再没有回头。





千金百味 第71章 【昨日如旧】
在廊下足足站了半个时辰,直到雨打湿袖摆,手脚冰凉,秦衍才愕然回神。
回到房中时,汪太医已经施针完毕,立在屏风边,目光黯淡地看着床上。
“怎么样了?”
床边,百里正俯身拿帕子将七夏额上的薄汗擦去,小心翼翼把她的手又放回被衾之中,屋中无一人开腔说话。
秦衍不禁着急:“她到底怎么样了?”
良久才听得汪太医叹道:“……不行,毒虽是解了,但药还是服得迟了些,眼下她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什么时候能醒,尚不能定论。”
“什么意思?难道人就这么一直睡着?”
“不好说。”他耸了耸肩,“也许一会儿就醒了,也许是明日,说不准十天半月,运气不好就是……一年两年……一辈子……”
“胡说八道!”秦衍眸中微恼,“有解药都治不好人,你也配为太医?!”
他低头收拾药箱,不紧不慢道:“微臣早些年是同皇上一起学医的,臣配不配,皇上不是最清楚?”
“你!……”他一时气恼,但如今在外,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回头时,见百里靠着床,神情冷淡,目光中只是苍凉。
秦衍嘴唇微启数次也不知怎样开口才好,隔了半晌,他才道:
“宫中的太医不乏这一个,上好名贵的药材也都齐全,她会没事的……”
没有得到应答,他咬咬牙:“在这儿等着,我回宫一趟。”
推开门,屋外风急雨骤,已然变薄的乌云中,似有一点亮光闪烁,穿破茫茫云海,笔直投射下去,不知通往何处。
*
尾声
春分之日,大地回暖,院外池子里,碧水青绿如玉,几条游鱼自水下掠过,荡起涟漪。
他端着一碗才熬好的银耳,小心推开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脚步极轻极轻。
天气很好,日光从纱窗外照进来,满室灿烂,柔和融暖。
床上,有人静静躺着,细碎斑驳的阳光落在她脸上,仿佛唇角亦带着微笑,看去宁静而安详。
百里在往日常坐的椅子前设了个偏小的案几,银耳放在案几上,他拿勺子舀了舀,热气上冒,很是随意的轻声道:
“开春了,前些时日在池子里看到你养的那只龟,已经大了一圈,听府里下人说它吃得不少,一个月得吃一斤的生肉,怪不得是你养的东西……”
“家里新招了个厨子。”一面晾着手里尚且滚烫的汤碗,一面又朝着床上的人柔声低语,“是从你们杭州来的,做鱼的手艺很有两下子。”
瞅着银耳已不再滚烫,百里才喂到她嘴边,喝了一半,立时又溢出来一半,他赶紧拿帕子替她抹干净,不让汤汁滴在衣衫里。
“我吃过他做的西湖醋鱼,和你做的那味道有几分相似。”他仍说着话,此时眉间已忍不住有笑意,“说起来,我从前是不是让你去西湖里捉过鱼?”
“雪点前滩鹭,锦鳞活水鱼……”他自言自语,“七八月的天气,跳到水里去想必很冷吧?那时候也真是不该……难怪后来你那么怨我。”
说着便探手摸摸她四肢,触感很暖和,这才放心。
一碗银耳吃了半个时辰也只吃了一半,一半中又有一半喂不进嘴吐了出来,剩下的就都冷了。
“小七,你要多吃一点……”百里轻叹着摇头,“再这么下去会瘦成什么模样……”
想起她以往爱吃的模样,心中便不由一酸,拿起她的手压在唇上。
“别睡了,再睡下去,我怎么办呢?”
杏花树的枝头,两三只鸟雀神气活现地立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或有一只胆大地落到窗边,歪头看着屋里的人。
芒种时节,多雨水,细雨缠缠绵绵打在水池中,一圈又一圈的波澜荡漾开去,隐约看到有只青背龟沉在池底,四下里有蛙叫,有虫鸣,格外安静。
案几上的冰糖梨水还有大半碗,他仍坐在一旁,只是手里多了一本戏文,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念,望眼连天,日近长安远……
“到底是西厢的词藻填的好,我前几年也爱听戏。”百里将文本合上,淡淡笑道,“你在外头听的多半是瓦舍里的杂戏,正经的戏文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下雨降温,空气里带着湿意,他把被角拉上来,细细掩实了,轻声道:“等你好了,我们在家里养个戏班子和先生,天天编曲子说段子给你听,好不好?”
雨点打在窗沿,有少许溅在她眼睑上,百里忙抬手小心拂去,她却连睫毛也没颤一下,悄无声息,安然寂静。
“小七……”
“你还要睡多久?”他低低自语,“又到夏天了……外头的荷花快开了,记得你说想做荷叶鸡给我吃,新鲜的荷叶我都给你留着的。”
百里伸手探进被衾中,握住她的:“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陪你吃你想吃的,再也不忙别的事,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随你一起……昨天叶姑娘她们来看过你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她吗?”
“小七,你醒过来,睁眼看看……”
她的脸上波澜不惊,毫无反应。
白露这日,秋风瑟瑟,树上的蝉还在疲惫不堪的叫着。
窗外的杏花树早没了杏花,只橙黄的杏子垂在枝上,焉耷成暗色。
秋将岁晚,露已成霜。
月前,百老将军就告老还乡了,城中的将军府空了出来,一副人去楼空的模样,萧瑟得如同晚秋之景。
小轩里,七夏还睡着,身边的案几被磨得光滑,好几处的黑漆被蹭掉了印。床头两本戏文已经翻烂了,桌下小柜子里满满的塞着都是书。
一碗捣碎的虾仁羹几乎没被动过,淡淡的热气随着屋里的熏香蔓延开来。
百里靠在一旁的软榻上浅眠,床边一只慵懒的母猫同床上的一般,呼吸均匀,好梦正酣。
常近秋在门外站了一阵,抱着手里忍不住叹气,回头就朝管事问道:
“都大半年了,怎么人还没醒?”
“……”这个问题着实难以回答,管事的垂首沉默。
折腾了许久,药也吃了,大夫也请了无数,少夫人就是不见转醒。曾有大夫说,这是心结,许是她觉得人世间太累了,自己不愿醒来。
当然,这番话,他从不敢对侯爷提起。
“再这么着可怎么得了啊……”常近秋望向屋内,静谧的气氛,无比祥和,看了却让人心口发酸。
“我看他也瘦了不少……成日里都没出去走动走动。可别等小七醒来了,他却病倒了。”偏头拿帕子悄悄拭泪,常近秋深吸了口气,哽着声吩咐道:“记得多叮嘱你家主子吃食,一顿也不能缺,做些补身子的给他。”
“是。”
荷风自水面而来,清香萦绕,吹在眉间。
他在睡梦里皱起眉,指尖微动。
大雪时节。
枝桠被冻得结了碎冰,屋檐上尽是厚厚的积雪,压得满满的,不多时便会坠落些许下来,啪叽一声。
这年冬天,百家在朝中被人弹劾,仍是把一年前闯宫门的旧事重提,扣了个造反的罪名上去。原说是欲将他所有兵权撤走的,但圣上犹豫再三,终究是留了一半。
他得了消息不恼也不怒,神色如常地接了旨,吩咐下人给宣旨的公公上茶水。临走前,那公公拉着他的手到一边去,悄声说了些话。
这回是两位丞相主张联名上书,圣上无论如何也得给百官一个说法,因此暂时收了他的兵权,说是等风声过去了,再让他领皇城的兵。眼下他还是侯爵之位,不过是平日清闲一些,身份尚在,圣上是决计不会亏待他的。
百里听完,似乎也没往心里去,淡淡笑了笑,取了银子打发他离开。
城内银装素裹,厅中白雪皑皑,目及之处有梅花,有山茶,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仿佛能看到有个人影俏生生地立在花下,然后转头来朝他笑。
行至小轩之外,他驻足而站,回身把家人手里的食盒端了过来,推门进去。
房中炉子点得暖和,半点不觉得是冬季的气候。
只是,她还在睡着,无休无止的睡着……
好像没有尽头。
惊蛰,又是一年春天。
夜里下了雨,早起时,天已放晴,气息尚凉。
外间薄雾弥漫,窗边的杏花树浅浅嫩嫩地绽出新枝来,梢头落了鸟雀,叫声轻快明朗,有一瞬把他的思绪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案几换了新的,上面摆着满满的一碗燕窝粥,其中放了莲子和碎肉,亦今日不知她还能吃多少。
百里扶起七夏靠在胸前,勺子喂进嘴里,吐出来,擦净,又喂进去,如此一口一口,吃了一炷香的时间。
尽管顿顿都硬给她灌到腹中,辗转一年,七夏还是瘦了很多,脸上轮廓分明,手背却连筋骨都能看到,真的只剩一张皮了。
百里静静看着她,突然之间,觉得她很陌生,像是从未见过,从未认识的人……
他心里一跳,伸手搂着她,在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转眼杏花又要开了,天光明媚,景色繁华。
定定瞧着这份景色,他忽然开口道:“院子里花开了许多,我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知道她不会应答,百里只命人取了轮椅来,小心抱着她放上去。
池塘边坐着只猫儿,池子里有鱼有龟,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跳动。万里碧空,悬着一轮灿灿的圆日,他不禁想起在杭州城初见她时的样子。
飞扬跳脱的神采,捧着糕点端着汤碗,笑嘻嘻地凑到跟前。
“小七。”百里推她到凉亭里,有清风拂面,花香扑鼻,他声音轻轻的,若有似无,“又到春天了……”
又到春天了……
从前许下过誓言,做过承诺,刻骨铭心的说过喜欢,少年□□,历历在目。
琴声乍起,车马滚滚自墙外走过,不知何人在弹曲子,咿咿呀呀地腔调,曼声唱道:
落红成阵,
风飘万点正愁人;
池塘梦晓,阑槛辞春。
蝶粉轻沾飞絮雪,
燕泥香惹落花尘。
系春心情短柳丝长,
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
那人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婉转缠绵,如泣如诉,眼前似又回到江南杨柳依依的城镇,天山共色,烟水朦胧。
心口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他狠狠皱着眉,不经意眨了下眼睛,泪水便掉下来,很快浸入她衣衫,消失不见。
歌声随着马车渐渐飘远,百里闭着双目,不欲让旁人发觉,连眼梢脸侧的水珠也没抬袖拭去,只是闭着眼。淡薄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和冰凉交织融合。
蓦然间,下巴处传来一缕轻柔的触感,他尚未睁开眼,就听到有人轻声道: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抬眸的那一瞬,她的笑颜映着融融日光,和煦温暖。
七夏伸手抚摸他鬓角的斑白,歪着头看他,嗓音微微带哑:
“奇怪,我睡了多久?你都有白发了……”
……
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晨色中,花木依旧,浮生如昨。
(正文完)




千金百味 第72章 【眉间心上】
刚过了中秋节,一场雨落下来,一夜之间气候就变冷了。
杭州城大街两旁的花灯还未及撤下,抬头便可见满天的灯笼,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最近几年,这条街变得比从前更加热闹了,尤其是卖吃食的铺子,生意格外好赚,甚至有大老远从外地赶来此地置办店铺做买卖的。
这缘由还得从定国侯爷说起。
自打三年前百家兵权被削了一半之后,没隔多久,一家子就举家迁到杭州来了,百老将军无官一身轻,侯爷又不理朝政之事,日子过得可算轻松自在。
侯府便在此街街北,因听说侯夫人乃是杭州人士,尤其喜爱吃鱼虾,府上常采买街上的吃食,整整一条街,但凡和食物有关的,生意无一例外的红火。
定国侯就这么一位夫人,对其十分宝贝,宠爱之极几乎满城皆知。加上最近侯夫人还有了身子,三天两头便差人往外面的一家食店里跑,专挑辣味的野兔、野鸭子之类的菜买。
街头巷尾的阿婆阿婶,无事时便坐在门口闲扯,直说侯夫人肚子里怀的定是个闺女。
“谁说我怀的是女娃娃了?”
七夏站在蒸笼前,咬牙切齿地喝完羊肉汤,把碗递回去。
“这些上了年纪的婶子嬷嬷就爱嚼舌根,胡说八道!”
“是是……你知道她们是胡说,又何必动气。”担心她时好时坏的脾气会影响身子,百里仔细替她将粘在嘴边的肉沫擦掉,“况且,依我看,是个闺女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真?”她歪着脑袋看他,还未等回答,就先摇头哼道,“又骗我……你娘那么想抱孙子,你定然也想要儿子吧?”
“怎么会。”百里拉住她的手,微笑道,“儿子女儿有什么要紧,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又轻声问她:“那你呢?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七夏偏过头,也有些不自然地笑起来:“我和你想的一样。”
闻言,他淡淡一笑,握着她的手略略收紧。
“还要不要吃点别的?”
七夏正要应声,忽然想到一会儿还有梅倾酒请的酒宴,遂摇头道:“还是算了,万一待会吃不下了怎么办?”
“看来你这次是下了决心要狠狠宰他一顿了?”百里付了汤羹的钱,牵着她转过身朝另一条街慢慢走去。
“难得他来杭州一回,不吃个够本我怎么甘心呢?”
他轻轻摇头,只是笑而不语。
如今七夏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虽穿的是稍宽松的衣裳,也看得出小腹上的弧度,平日极少带她出门,今天算是个例外。
常住的那条街是不能走了,正好酒宴是在另外一处,吃过汤羹,在路上消消食也不错。
前方的石桥之下,清澈的湖水平静淌过,映着湖上两岸的房屋,和四周的人来人往。情景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七夏在桥上站定,忽然指着下面,回头朝他道:“你看,有鸭子!”
他听罢颔了颔首,石梯下果真有几只白毛红掌的雏鸭跟着只老鸭子悠闲自得的游过。
“小时候我常常和阿姐在那边洗衣裳。”她无比怀念地歪头神往道,“说起来,我还悄悄偷过别人家的一只小鸡。”
“没被人抓到?”他笑问。
“没有……就是没能养大。”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七夏垂头揪着衣带,神情淡淡的,“记得那时爹娘凶了我好久,把我锁在房里关禁闭,亏得有阿姐替我说情……”
她声音很轻,步子也缓了许多。
举目瞧着两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街景,心中确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块。
百里侧目将她表情收在眼底,手指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摁了一摁。下了石桥,再走不远即是河坊街,招牌和幌子依旧繁多,只是从前林立的酒楼饭馆,眼下大多已成了绣庄布店,铁铺当铺。
身边行人熙熙攘攘,七夏在一件客店门前停下,仰头而看。
幌子上那个行楷书的“宿”字已然斑驳,全是风吹雨打过的痕迹,客栈大门紧闭,伸手抚上门扉,指尖尽是一层厚厚的灰。
两边的春联掉了一半挂在空中,大约在很久之前,这里也曾是个食客如云的地方吧?
“诶,小七?”
对面的阿诺出来倒残水,刚打开门就看到她,忙笑道,“有些时日没看到你了,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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