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住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陈灯
急云尝了尝,这儿的村民常年俭省,早已习惯这般做菜做饭,萧蔓长在皇家,自然是吃不惯的,只是明天赶路还需要体力,她若是出不下,会影响明天的行程,她站起来道:“我去厨房给看看能做些什么。”萧蔓将信将疑,旁边的玄英紫电却眼睛都亮了起来,玄英身为晋王的贴身侍卫,自然是尝过王妃的手艺的,这样难吃的饭菜,他们虽然不曾嫌弃,到底胃口也不开的,如今王妃下厨,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萧蔓看玄英他们如此兴奋,少不得也撇了饭碗跟着急云到了厨房。
厨房里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缸子里头有几条很肥很大的鱼,这里临着江,想必打鱼的人多,急云看了看配菜,心里有了数,抓了几只鱼起来,极快地刮鳞剖腹然后抓了点粗盐抹了上去,倒了点黄酒腌渍着,一边把火烧了起来,锅热上,却是扔了几块肥猪肉进去熬猪油。然后切了一把芹菜,切了一大块姜,又从酸菜缸里头捞出了一把酸菜出来切了,然后是辣椒、大葱、大蒜、番茄全切好码好,便将猪油烧热,将几只腌渍好的鱼慢慢滑进油锅里头油煎起来,过了一会儿鱼的两面金黄,香味出来了,萧蔓早已双目奕奕有神地瞪着那鱼,一时起了锅,另起热锅冷油,油烧热后下花椒、酸菜、一小勺豆瓣炒香,然后将番茄、芹菜、姜、蒜头、酱油、陈醋、糖以及鱼一股脑全都放了进去,加了点水烧,过了一会儿便开始香气四溢,诱人色泽和那鱼香味远远飘了出去,萧蔓早已垂涎三尺道:“行了没?行了没?”要不是顾忌郡主的身份,只怕早就忍不住夹上一块尝一尝了。
农家厨房原是花窗砌就,四面通风,这会儿却是有了个声音道:“请问主人家,天黑下雨,我们忙着赶路错过了宿头今晚没处借宿,可否见留一宿?”
急云她们转过头,却是赫然看到赫连寒一行人站着,因外头雨渐渐大了,他们衣物都湿漉漉的,还溅上了不少泥点,有几个侍卫还挂了彩,互相搀扶着,极为狼狈,看到是白天打过一架的,却都脸上尴尬了起来,转头去看赫连寒,赫连寒看到是他们,眼光在萧蔓脸上打了个转,仍是看往了急云,白日那凶悍之极的少年,浑身都仿佛一柄剑一般锋芒毕露,如今看着却手持一个大铁锅,挽着衣袖在做菜,火光在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居然看着柔和了不少,他冷哼了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何操持起厨妇之活来了?”
急云原本有些意外,看到他这么说,却是挑了挑眉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听说过没?”
赫连寒一愣,饶有兴味地走了过去道:“何解?”
急云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一抛,那沉重的大铁锅里头好几只大鱼和所有材料都抛了起来又都稳稳地落在锅里,那鱼经过煎煮,却仍然只只皮肉金黄不曾散烂,裹着一看就美味之极的酱汁,香味四溢,她道:“看到没?煎鱼要有耐心,若是烦躁了很容易就被弄散了,治民也是一个道理,要万般耐心,若是整日里扰民不止,则民心散了,就拢不起来了。”这话可不是她想得出来的,却是顾藻看着她做饭的时候,和一旁的叶默存瞎扯的道理。
赫连寒看着那鱼,点点头道:“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鱼到底散没散,要吃过才知道,一边转身直接入了院子的堂屋里,彷如在自己家一般自然地坐在了上座。
急云和玄英面面相觑,萧蔓看到他大摇大摆地坐在她的位子上,鼻子都气歪了,冲上去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不请自来,太无礼了!”
赫连寒听若无睹,旁边的侍卫们早已替他盛了饭上来,萧蔓气鼓鼓地又去找急云,旁边玄英看向急云,急云心知青烟盐已经到手,如今不过是一顿饭,对方似无恶意,倒没有必要为了顿菜大打出手横生变数,便摇了摇头,玄英见状便让紫电出去再花钱借了张大桌子过来重新支起了饭桌,又对赫连寒道:“饭可以招待你们,借宿却是不能的,这院子是我们租的,村居浅窄,我们又有女眷,不便留宿,还请足下另找宿处。”
赫连寒微微一笑,看了他几眼,道:“这是自然。”一边给一旁的葛永使了个眼色,葛永自去安排不提。
一时炖鱼上来了,**鲜香,酸咸下饭,赫连寒尝了尝,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急云,他自幼锦衣玉食,这菜做得如何自然是吃得出来,然而一个身怀绝艺的高手,居然能做一手好菜,这着实反差有些大,让他很是意外。
众人默默无言,只有萧蔓气了一会儿也被鱼夺去了注意力,有这美味的鱼佐饭,她胃口大开,连那粗糙的米饭也没有那么寡淡无味了,一口气吃了两碗才放了筷子,然后便开始毫不客气地逐客道:“不速之客呀吃好了就该走了哦。”
赫连寒不以为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急云,站了起来施礼继续道:“多些款待,希望来日有机会再向兄台赐教。”
急云不过颔首还礼,看在赫连寒侍卫眼里均觉得十分倨傲,赫连寒却并不计较,大步行了出去。天边雷声隐隐,似有预示,赫连寒走出门外,只觉得遗憾,在这迫切用人之际,他却没有时间来好好收服这匹烈马,收为己用。
一夜无话,瞬间天明,急云她们起身的时候,赫连寒他们早已连夜赶走,虽然他们有几个人受了伤,却依然如此着急的赶路,急云默默地在脑子里头画了个记号,打算回去和顾藻说说这事。
一路归心似箭,北边却是传来了北蛮大举兴兵的消息,好在云阳侯骁勇善谋,料敌于先知,打了几场漂亮的守城战,又主动出击打了几场胜仗,边疆暂时无忧,但是边城的商铺以及一些百姓们仍记得从前北蛮入侵的事情,不少商铺关了门往内地撤,一些百姓则携家带口的往内地避难,急云他们在路上,自然听到了不少纷纷扰扰的消息,急云不由地担心起管夫人来,她一定很忧心吧。
纷纷扰扰的消息一路传来,急云她们终于一路平安的回到了京城别庄。
李熙见到萧蔓有些意外,萧蔓却是大为兴奋,十分自来熟的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李熙哭笑不得,又知道她是逃婚来的,只得将她先安置在别庄内住下,好在明华公主身怀有孕,已回了京城,袁玉也陪着她回了公主府,而每日另有暗线去将消息传给他审阅,否则公主和袁玉也住别庄,此事倒是不太好瞒下。
急云回了府后立刻便安排了人去送了药给叶默存配药,自己却是回了后院去洗去了一路风尘。
李熙安顿好萧蔓后回到住处,正看到她洗干净了拖着乌油油的长发穿着柔软的袍子在榻上假寐,肌肤经过水洗更为晶莹,他满怀着喜悦过去轻轻揽住了她清香的身体,急云睁眼看了看他却是警告道:“不可乱来呀,等解了毒再说。”
李熙气馁,急云看他失落,安慰他道:“药配好就好了,见了你妹妹没?”
李熙笑了笑道:“她主要还是为了逃婚,听说西华国那边居然是为了太子来向南诏求婚,南诏国没有当龄未嫁的公主,便定了她。只是西华国那边常年寒冷,距离南诏国又太远,她不舍得远嫁。”
急云有些奇怪道:“西华国为什么要与这么远的南诏国联姻?还是许了未来的皇后这样重的分量。”
李熙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好说,西华国要到南诏国,还要经过大秦境内,确实是遥远了些。”
急云道:“这次我们拿药遇到了似乎是西华国的人。”一边将那黑袍人的古怪举止说了一遍。
李熙站了起来想了想道:“你是说他武艺高强,举止高贵,倨傲深沉,却又要折节下士来结交于你?”
急云点点头,李熙忽然出去进来吩咐了侍卫两句话又返身进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拿了一卷画像进来,李熙打开对急云道:“你看是不是此人。”
急云打开一看,画像画得很是逼真,居然和从前见过的速写一般,想来是李熙培训过的,而画上年轻男子深目高鼻,目光炯然,果然正是那黑袍男子,她点点头问:“此人何人?”
李熙快步来回走了两步道:“此人正是西华国的太子赫连寒,他才华惊人,雄才大略,十五岁便已代父执掌国政,西华国皇帝身体不好,他早就是西华国实际的统治者了……这样才解释得通他为什么会关注公主府,为什么要去通风报信,萧蔓是他的未婚妻,他自然是不能放纵她闹出丑闻,然而联姻……在这个关口向南诏示好……又爱才如命,对一面之交的高手不惜让出价值连城的药折节下交……他是求才若渴,为什么?”
他忽然拍了下桌子,吩咐外头的朱明进来道:“立刻查西华国的军方动向!我怀疑他们此次和北蛮大举进攻有勾连!大秦危矣!”
云且住 第107章 风起云涌
情报很快回来了,西华国原来果真有过大量收购粮食的记录,在最近几年,陆续有年轻的将领任命决定,经过这些任命决定,全西华国的兵权渐渐集中到西华国太子手中,而西华国这几年都在缓慢的征兵,与此同时,大力鼓励民众生子、鼓励寡妇再嫁的政策甚至在十年前就已实施,此外鼓励民间养马,提出了民间一家养一匹马,可以免除三个人的劳役的政策,又大力倡导赛马,建立马场,如今西华国民间养马成风……甚至有证据显示,西华国一直在缓慢地购买各种兵器军备,最近一次西华国与南诏达成婚姻协议,南诏将郡主封为玉容公主,并同意陪嫁大量上好品质的药材……
李熙将那些情报扔在桌上:“好一个厉兵秣马、雄才大略的帝王!”
急云在床上拥被而坐,自从找了药回来后,她难得放松了下来,如今一心一意只等着李熙解毒,如今听到这些,少不得有些担忧道:“很危险么?”
李熙叹了口气道:“西华国地方广袤,却因天气恶劣,常年寒冷,庄稼收获很是稀少,因而当地人多靠畜牧业、渔业生存,历代帝王都不具野心,与大秦一向关系良好,因此大秦一直也未曾防备过他们,如今他们有备而来,与南诏达成婚姻协议,却未大肆宣扬,只怕开战在即,而大秦军方完全没有防备,只怕被西边北边两边同时夹击,猝不及防,必然要中招,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急云沉默,李熙站起来走了两步道:“只是如今如何让皇上相信西华国心怀叵测,这是个问题,即便我能想出办法让皇上相信,又不会暴露秘营,也来不及了……你说了,他们一路急行,和你们走的一路,只怕大战……就要开始了……”
他叹了口气,作为一名从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的地球穿越回来的未来人,没有比他更厌恶战争的人了……然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他是懂的,没有国何来家,想到即将到来的生民涂炭,他走了两步,胸口一阵发闷,有些呼吸不过来,眼睛一阵阵的发黑。
急云见状早就起身扶了他,一边大声喊外头的侍女们进来,一阵忙乱后,李熙躺在床上总算缓过气来,急云道:“先别想那么多,等师伯弄了药来给你解毒了再说,至于那怎么让皇上相信,不是现成的例子在么,找个尸体,身上带一封信,信上有西华国和北蛮相勾结的话,然后想办法让官府找到这尸体,信呈给皇上不就结了?我看你伯父十分多疑,就算将信将疑,也要防着西华国的。”
李熙一愣:“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妙的计策!以假证真,好极了!”
急云无语:“随便一本军事史上都有这著名的肉馅计划好吧?情报战的经典,不过不管怎么老套,都十分好用,大概每一个站到顶端的j□j者,都会有着这些那些的疑心病。”
李熙也想了起来,喃喃道:“在战争时期,真理是如此宝贵,必须用谎言去保卫它……好,丘吉尔,好……我让人即刻去办,再立刻让人传信给云阳侯,小心来自西华国的突袭,我若没有料错,西华国一定会发动一次令人完全想不到的突袭。”
急云却想到管夫人道:“也不知如今师父怎么样了?”
李熙这才想起急云离京多日,京城的大事她尽皆不知,他叹道:“京城最近几个事情,也不知算不算好消息。”
急云替他擦了擦汗道:“你先休息吧,我出去问问朱明他们。”
李熙点点头,的确感觉到了一阵阵疲倦和力不从心,这身体,他恨恨地想,快解毒了吧,这身体他真受不了了。
急云看着李熙沉沉入睡后,盯着他平静的脸,知道他一直想的平静厮守的生活大概是难了,忍不住也叹了口气,生孩子的计划……只怕又要押后了……她摸了摸小腹,站了起来到了外间,招了朱明来问。
最近几件大事,一件在东唐,在外游历的苏定方不知为何出现在了东唐,并且和萧凡在民间相遇,臭味相投居然结交了起来,然后无意中看到了萧凡珍藏的画像,认出了这是晋王妃,萧凡得知此事后,居然色胆包天,和苏定方一起微服悄悄进了大秦,估计还有几日便到京城了。
急云有些意外:“我正愁他在东唐守卫森严不好动手呢,他居然来大秦找死了?”
朱明有些忍俊不禁,王妃果然和王爷是一对,王爷那天得知此消息的时候也是不怒反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简直是天赐良机!待我抓了他来给王妃出气。”
第二件事情便是管夫人已与谢家私下达成卫瑾与谢玉衡婚事的默契,只待孝期满后成亲,急云点点头,这是好消息。
第三件事情却让急云大大意外了,太子妃柳碧筠出家了,皇长孙由卫皇后抚养。急云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那样的人,坚毅深谋,怎么可能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寄托?”
此事却是说起来话长,却是要说到太子东宫的良媛卫琼起,她因触怒了卫皇后被禁足,肚子里头却怀了孕,渐渐孕像明了,的确是真的怀上了太子的孩子。却是没多久便见了红,宣了太医来看,只说是忧思过度,导致胎儿不稳,已是保不住了。太子李怡极为伤心,卫琼深受打击,她这段时间来连受巨挫,整个世界崩塌,如何禁得住?思虑伤脾,平素秉赋又弱,加上方小产伤了根本,渐渐积成亏耗大病,一病不起,不过数日便形容枯槁,面黄肌瘦,有些不成了。
李怡与她到底是自幼的情分,日日过去温言抚慰,又极为伤感,卫琼看表哥如此情深意重,复又念起他不嫌弃自己的不堪出身,又为了自己在一贯敬畏的姑母前求情的好处来,感念在怀,却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中却是下了个主意:“表哥待我情深意重,只叹我们之间缘浅,如今我遭人算计,就要死了,只是表哥身边却有个毒妇迷惑表哥,来日定要危机社稷,表哥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如何又不能替他除了此一害?”
此念一起,越发坚定,这些日子她半死不活,柳碧筠早已当她是死人一个,李怡便是去看她,她也全不阻拦,这日卫琼却是让人传话,说她将死,却有些卫家的秘辛想要转告于她,只求自己死后仍能葬入皇家坟山,不至被弃。
柳碧筠有些意外,然而卫家的秘辛,和卫瑾只怕息息相关,她想到此处,到底忍不住亲自来了卫琼处,看到卫琼果然奄奄一息,形容枯败,喘息半日只求将来若是太子得登大宝,求得一妃位的追封,她满口答应了,心中却是暗笑卫琼幼稚可笑,待她死后,太子很快便会忘记她,死都死了,还奢求这些死后的尊荣作甚?
卫琼脸上十分高兴,气喘吁吁道:“我们卫家深得皇上宠幸,这其中却是有极大的秘辛在的,还请太子妃娘娘屏退左右,容我秘禀。”
柳碧筠看她半死不活,自然毫无戒心,屏退左右到门口守着,便道:“你说吧。”
卫琼便说道:“我们卫家三代以前,不过是个鞋匠,后来……”说话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细如蚊蝇,脸上也灰败下来,柳碧筠只得弯下腰来听她说话,却不料卫琼忽然暴起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从被子里头抽了出来,上头居然握着一柄尖利之极的一丈青!她恶狠狠地将那一丈青直接往柳碧筠脸上眼睛刺去!
柳碧筠大惊往后,头发却被她大力握住,一只眼睛一凉,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剧痛,她大声嚎叫起来,外头的宫女冲了进来,看到一支一丈青插在太子妃左眼中,大叫起来,一边冲上去拉开卫琼,卫琼哈哈大笑道:“毒妇!你在口脂中下毒让我们尽皆不能怀孕,我好不容易发现了不用那口脂好不容易怀孕了,却被你使了计谋谋害了我和表哥的孩儿!我如何能让你这样的毒妇留在表哥身边!这是你的报应!”外头却是恰好太子下了朝,过来看看表妹,一眼看到如此惨剧,早已吓呆了站在门口。
卫琼一眼看到太子,只觉得天赐予她这最后人生最美满的时刻,让她弥留之际能让表哥陪着她,她泪落如雨向太子伸出了手道:“表哥……表哥……”
李怡看宫女们忙乱成一团已是扶了哀嚎不止的柳碧筠出去,外头正在传太医,而表妹却是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太医也说而来她时日无多,就在这两三日了,如今面上却泛着激动的潮红,双目亮的惊人,泪珠子正一串串的落下,不由地走了过去,卫琼紧紧握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道:“表哥……我为了你杀了人了,这个人是毒妇,她杀了我们的孩子,我要死了,我把她一起带走,表哥,你好好地再娶个善良温柔的人儿,做个好皇帝,琼儿没福,等不到表哥做皇帝的那天了,但是能和表哥一同长大,已是琼儿得到最幸福的时光,你……忘了琼儿吧……”说罢泪落如雨,却是手一落下,香消玉殒了!
李怡抱着卫琼渐渐冷却的身体,僵坐了半晌,从前那一点一点和表妹青梅竹马的回忆却一点点的浮了起来,夏夜里在宫里捕捉萤火虫,一点一点的缝尽沙袋,上元节去放灯,满天的星子和满地的花灯,都不如表妹的眼睛亮,冬天一起窝在炕上画梅花,表妹袖子里那幽幽的冷香总是萦绕着他的鼻尖……他那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将来,一定要有表妹……便是偶尔耍的小脾气,也是这般的可人……后来他为什么却渐渐远了表妹?似乎是表妹嫁了他,反而渐渐面目模糊起来……她总是忧心忡忡,再也没有开心过……
外头有宫女来迟疑地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来了,御医那边说了,太子妃娘娘的左眼恐怕保不住了。”
李怡木然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太子妃寝宫,柳碧筠眼睛上已经蒙上了纱布,却仍能看到半边脸上有着一长条血淋淋的伤口,卫皇后正在哪里面目煞白地看着御医诊断,看到李怡进来语无伦次道:“我就说那贱种不能留,果然做出这样大事来!马上叫人将她挫骨扬灰!”
李怡看着卫皇后,只觉得满满的疲惫,而外头有内侍来禀:“皇上召见太子殿下。”
李怡才在柳碧筠身边坐下,听到此只得站了起来,柳碧筠却是忽然握住他的手道:“殿下,我没有动她的胎儿,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对她的孩子动过手脚,便下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李怡一楞,感觉到柳碧筠的手掌冰凉,想起她平日里的极尽顺从温婉,如今却不知为何被表妹误会,被弄瞎了眼睛,她早已有了皇长孙,如何会去算计待罪的表妹的胎儿?他心下怜惜,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信你。”一边站了起来跟着内侍走了出去。
卫皇后惊魂甫定,也只得草草安慰了几句柳碧筠便回中宫了。
仁熙帝却淡淡对李怡道:“我已让人传话给柳太傅,让太傅夫人进宫劝说太子妃,即日落发出家,去法云庵修行,皇长孙由你母亲抚养,太子妃瞎眼破相之事,我已让人封了口,不会有人知道。”
李怡吃惊道:“父皇!碧筠瞎了只眼睛,如何能再让她出家?太傅又如何能答应?”
仁熙帝冷冷道:“你是储君!国家不需要一个瞎了眼破了相的国母!至于柳太傅,他不能不答应,出家还是因谋害皇嗣赐死,他们应该知道要选哪一条路。”
李怡大惊道:“太子妃是无辜的!是表妹误会了她!父皇如何能草草定罪?”
仁熙帝忽然暴怒道:“朕是皇帝!朕说她有罪,她就有罪,朕是知会你,不是在和你商量!等你取而代之我的位子,再来和朕讨论太子妃有没有罪!还是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李怡只得跪下,不敢再说话,仁熙帝看着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儿子仁厚过头,毫无杀伐决断!若不是他非要保卫琼,如何会废了这好好的太子妃?如今又优柔寡断,不知舍弃,一个瞎眼破相的太子妃,所有人看了她都会问她是为何破相瞎眼的?是太子后宅不宁!妾犯妻!这样大的把柄,他偏偏还要妇人之仁!
他恶狠狠地对旁边的郑中道:“看着他,不许他回东宫,等太傅夫人进宫后,陪前太子妃去了法云庵后再让他回去!”一边拂袖而去,李怡跪在那儿,心中沉了下去,知道柳碧筠也保不住了,一时浑身凉透。
被服下镇痛药后昏昏沉沉却心里忐忑不安的柳碧筠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旁边却是母亲痛哭失声,她握着母亲的手,柳夫人哭泣道:“你父亲说了,让你好好在庵堂里修行,不要想太多,让你忍着,太子仁厚,待到太子登基之日,你大概便能出了庵堂了。”
柳碧筠一颗心直往深渊沉去,一直找不到着落,她半日后才低声道:“太子呢?”
柳夫人低泣:“你的事情被封锁了消息,许多人被杀了……臣子们不知道,只知道你忽然堪破红尘,落发出家,但是太子被皇上责罚,禁足了……睿儿你别担心,已被皇后接去抚养,你念着睿儿,千万不要做傻事,好歹都要活下去。”
柳碧筠哦了一声,从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保不住开始,她就知道面临自己的只怕不是无声无息的病死,就是失去太子妃之位,沦入冷宫,如今看来今上好名,不过是让自己出家而已,父亲说得没错,自己如今也唯有忍到太子登基……皇长孙长大,大概才有出头之日……从此以后,青灯古佛,便是还是这般年轻如花的自己的居处了。
母亲的哭声凄惶无比,她却没有落泪,那只眼睛还在疼,疼极了,她是怎么会被这样一个让自己完全看不起,被自己打得一败涂地的女子反过来用生命为赌注,将聪明绝顶的自己逼入绝境的?
父亲多年前那一个春日说的话似乎又响了起来,她喃喃自语道:“情,不能谋么?”卫琼不过为了那一个情字,便以那蠢笨无比的头脑,用一条拙劣而直接的计,将她谋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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