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则慕
这未能完全喊出来的尖叫,很快也消失在随即响起的惊雷声中。
容常曦四肢无力,舌头发麻地立在门边,容景谦松开手,低声道:“皇姐,不能引来其他人。”
容常曦的牙齿打着颤,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屋内显然许久没有散气,一股恶心至极的尸臭味几乎要让她昏厥过去,也无法思考面子问题了,只哽咽着说:“容景谦,我要杀了你!居然骗我来这种地方!”
喊完又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她忽地想起上辈子,自己也曾被容景谦骗去那种地方,当时自己也说了类似的话——苍天大地,容常曦自觉重活一世,远甩这几个小屁孩一大截,结果根本是毫无长进,竟还是被容景谦三言两语糊弄来了这鬼地方!
容景谦只将一个手帕塞入容常曦手心:“皇姐记得捂住口鼻。”
容常曦闭着眼,用那手帕捂住嘴巴和鼻子,闻到手帕上淡淡的香气,稍微放心了一点,又听见火折子的声音,她没忍住好奇心,微微睁眼。
容景谦和禄宽一人拿了一根火折子,用手帕做成面纱挡住了嘴鼻,直接掀开最近的那个白布,于是容常曦就这么和一个极为可怕的尸体打了个照面,那尸体极为不寻常地鼓胀着,整个面部好似泡到肿胀,眼口鼻都几乎要被撑破来,舌头也长长地挂在了外头,身上尸斑遍布,像是生霉了的发面馒头。
“呕……”容常曦捂着嘴,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就直接吐了出来。
容景谦和禄宽看也没看她,禄宽低声道:“这个不是。”
确定不是福泉以后,两人又重新将白布盖上,打开了下一个。
下一个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容常曦横竖是不敢看了,而屋内气味实在难闻,容常曦忍了又忍,还是将门一拉,冲了出去。
外头风雨丝毫不曾停歇,容常曦也不敢直接出去淋雨,只能站在廊上瑟瑟发抖,天色已全黑,四下寂寂,容常曦扶着肮脏的柱子,勉强止住要吐的感觉,深呼吸缓解着不适,她透过没完全合上的门的缝隙,看见容景谦与禄宽还在翻找着福泉的尸体,因戴着面纱看不见容景谦的表情,只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在火折下显得分外夺目,他眉目沉静,似并不畏惧这些奇形怪状的尸体,也不太过悲伤,容常曦后知后觉地想到,容景谦此时才十一岁。
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容常曦闭了闭眼,又鼓起勇气去打量这衡玉园,这里实在是看不出半点昔日光辉的模样,容常曦也没办法想象有个受宠的妃子曾住在这里,甚至上辈子,她都根本没来过这里。
主殿外的两根柱子上的朱漆不似大门上的完全脱落了,而是很敷衍地重新上过一层,鲜红的颜色在偶尔亮起的闪电照耀下显得刺目,柱子上还雕着复杂的牡丹纹路,她凝神细看,忽然发现有一朵牡丹的花瓣少了一个角,显得有些突兀。
容常曦伸手要去碰,身后忽然传来容景谦的声音:“……当年那位珍妃,便是惨死在这门前。”
容常曦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容景谦不知何时出来了,禄宽也跟在后头,背上抗了一个被白布蒙着的尸体,带着隐隐的臭气,她重新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什么惨死在这门前?那个珍妃不是难产而亡的吗?”
容景谦不语,容常曦也懒得纠结某个已死的妃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说:“找到了?真在里头?”
“嗯。”容景谦颔首,看不出情绪,“多谢皇姐……也劳烦皇姐,届时吩咐一声。福泉,我们想单独烧了,留给福海。”
这个容常曦打个招呼就行,确实不是难事,她道:“容景谦,你还没告诉我,二皇兄到底做了什么!”
这满屋的尸体,并没有让容常曦的疑惑消减,她反而比之前更加困惑。
容景谦道:“方才你已经看到了他们身上的伤痕。”
容常曦呆了呆,说:“谁会仔细看这个,我没看到……”
“有的手脚被折断,有的身上有鞭痕,有的是脖颈上一道红痕窒息而亡……”容景谦抿唇,“若我没猜错,应都是二皇兄所为。”
容常曦又愣了半响,才终于明白容景谦的意思,如果容景祺所言不假,这些人是刺客被秘密处决,身上又怎会有这么多古怪的伤痕?
“可是……”容常曦犹觉得不可置信,“你是说,二皇兄虐待他们,甚至致死?”
容景谦不语,容常曦摇摇头:“这怎可能……这里足足有十三具尸体!他,他弄死这么多做什么?这些奴才……年纪都那样小!哪里惹到他了,要轮流受这样的折磨?”
容景谦拿起门边的伞,将雨珠轻轻抖落,仰头看了一眼天色:“雨小了些,我们先出去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容常曦狠狠捏住他的肩膀:“回答我!为什么!”
“这世上的恶,从来没有答案……皇姐。”
容景谦仍是没有表情地望着她,语气陈恳,甚至有些悲悯,这并不能算是一个让人满意的回答,可容常曦看着他深黑的眸子,却无法再逼问了。
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从入宫以来,他也接收到许许多多,毫无缘由的恶,而容常曦更无意中成为了恶意的源头,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容常曦甚至无知无觉,又如何可能找到答案,她也忽然像是明白了——
容景祺只是觉得愉快,只是觉得无所谓,便恣意欺辱那些下人,甚至将人生生折磨致死,死了以后,也并不觉得愧疚,随意丢入井内,再换一个目标……
他们是掌权者,所以他们“可以”这样做,又何必问“为什么”。
殿内的尸臭混着泥土的气息飘散,禄宽红着眼,扛着福泉的尸体立在一旁,福泉被包裹的潦草,隐约可见一只手似脱臼了一般垂落下来,被泡的发白,上头却有几道深深的刺痕……容常曦终于再没能忍住,头一偏,剧烈地吐了起来。
她隐约听见容景谦说:“……珍妃死在自己的衡玉园内,想来也不曾问为什么。”
这偌大的紫禁城里,最不该问的,就是为什么。
皇弟 21.西灵
惊吓过度外加风吹雨淋,容常曦又病了。
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容景谦真的是自己的克星,灾难,瘟神。
第一回为了推他下水自己落水去了半条命,第二次不让他扶自己摔了个底朝天,第三次跟他去衡玉园又卧床不起——还不能让父皇知道。
西灵山之行近在眉睫,容常曦已想好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绝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容景谦去死,但如果她不能去西灵山,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之后也不晓得何时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还有明泰殿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个碎莲纹的玉镯子也没找着,容常曦越想越是气闷,整日伏在床边咳的要死不活,尤笑等人担忧不已,却又不敢忤她的意思——何况,容常曦自己一个人外出又回来便染上病,这要追究起来,这群没跟她出去的下人一个也落不着好,只能天天给最讨厌苦味的小公主想方设法地灌药,容常曦喝的眼泪直淌,心里头将容景谦骂了九九八十一遍。
去西灵山的前一日,容常曦还微微有些发热,但已勉强能止住咳嗽,不至于在皇帝面前露馅,她是概不见客的,尤笑却说三皇子求见,容常曦只好允了。
容景思显是才从御书房过来,身后跟着内监江永,他穿的比平日里正式一些,一身墨蓝长袍显得他风姿倜傥,容常曦烧的晕晕乎乎,想到上辈子容景思要娶皇妃,问容常曦喜欢哪个,容常曦哪个也不喜欢,央着容景思一辈子也不要娶旁的女人,永远只当自己的三哥。
容景思哭笑不得地应下,后来却还是娶了姚家嫡女姚筱音,这姚筱音乃是元皇后的侄女,建极殿大学士姚蕴独女。若论起来,容常曦也要喊她一声表姐,当然,容常曦是绝没喊过的,她对姚筱音就没什么好脸色,即便对方总是言笑晏晏地对她示好。
容常曦想的头痛,恹恹地拍了拍床边,他会意地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容常曦额头,不由得皱眉:“常曦,你脑袋热的厉害。”
“死不了。”病着的人就是爱撒娇,容常曦索性蠕动着枕在他腿上,瓮声瓮气地道,“西灵山我一定要去。”
容景思的声音有些严肃:“常曦,你为何会同容景谦去衡玉园?还将自己弄成这样。”
容常曦心里一跳,忽然想起这宫里当真是没什么秘密的,她眨着眼看着容景思,忽然想到什么:“珍妃是怎么死的?”
容景思一愣,道:“难产而亡。”
“真的吗?”
“否则呢?”容景思反问。
容常曦困惑地摇了摇头,容景思似乎也对珍妃的话题不感兴趣,担忧地道:“你明知他对你有恶意。”
“三皇兄,我只是太过好奇,二皇兄究竟干什么了……”
“那你知道他做什么了吗?”
容景思低头望着她,显然,他什么都清楚。
容常曦点点头,又摇摇头。
“笨。”容景思无奈地摸了摸她脑袋,“有些事,不知道为好。”
“可二皇兄,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
“二皇兄如何,我不好多说,只是常曦你得记住,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有父皇护着你,有我护着你,等到了十六七岁,你嫁了人,那该怎么办?不可总以自己的想法,随意给人下定论。”
容常曦心说上辈子我二十岁都没嫁出去,这个你不必担心……
容景思见容常曦一脸恍惚,说今天日头不错,她整日闷着也不好,明日就要动身了,总得出去适应一下,容常曦赖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容景思索性背着她往外走。
容景思也不过十四岁,身形却比容常曦高大不少,他稳稳地背着容常曦,尤笑等人不敢惊扰,远远地跟在后头,歩辇也跟着,以防容景思太过劳累。
外头阳光确实不错,无私地照在紫禁城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花草上,似是要慷慨地宣布,自前几日的狂风暴雨褪去后,春日正式来到,容常曦伏在容景思肩头,被暖洋洋的日头照的越发困乏了,容景思也并不讲话,一路带着她来到御花园。
淡淡的花香味在周身萦绕,容常曦眯着眼睛也都不由得扬起嘴角,只觉得病都好了三分,容景思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容常曦在一晃一晃的犹如置身小舟的错觉中回过神来,微微睁眼,却见不远处,容景谦正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之中的人,正在御花园里散着步。他身形有些瘦弱,推着那个轮椅倒也不显得多吃力。
像是感受到这边的视线,容景谦停下脚步看过来,轮椅中那人也同样侧过头,容常曦眯起眼睛,才发现轮椅中的人是自己许久没有见到的四皇子容景睿,上回见他……那还是上辈子。
四皇子生的也颇为周正,他这时并没有自己印象中那般苍白到吓人,只是看起来依然孱弱,嘴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他有些困惑地看着容景思容常曦,又回头对容景谦说了什么,容景谦摇摇头,推着他向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容景睿道:“三皇兄,二皇妹。”
容景谦也道:“三皇兄,二皇姐。”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轻,听着有气无力的,容景思道:“景谦,你明日不是要去西灵山了么?一切都准备好了?”
容景谦道:“已准备好了。”
容景睿咳了一声,道:“是我念着景谦要外出,故而让他在出发之前,来推我散散步。”
倒是一副很担心容景谦被责罚的模样。
容常曦迷迷糊糊地想,原来四皇兄和容景谦关系那样好?
她对四皇子实在没太多印象,上辈子四皇子去世的时候,自己大约还是有些难过的,那时容景谦表现的很悲伤吗?不对,容景谦那时候应该在外打仗呢……后来他回京,似乎也只光顾着找自己麻烦了,根本没理会四皇子死去的事情嘛,现在装的兄友弟恭的,虚伪。
容景思嗯了一声,没再纠结此事,容景睿又道:“常曦面色怎么这么差?是否受了惊吓,又寒气入体?”
容常曦一愣,没料到容景睿一眼就看出自己病症所在,连把脉都不必,容景思也有些惊讶:“景睿的医术越发精进了。”
容景睿苦笑:“久病成医罢了……咳,常曦这样,最好别去西灵山,否则舟车劳顿……”
容常曦一个激灵,大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
容景睿虽然几乎与世隔绝,却也是晓得这个妹妹是多胡闹的,容景思也无奈地对他摇了摇头,容景睿温和地道:“我那有我自己制的药丸,常曦你可带着。虽不能药到病除,却能稳定病情,最重要的是,这一路上可以好好休息,不会不舒服。我之前自己用过,十分有效。”
“多谢四皇兄。”容常曦道。
“不必谢我,待景谦送我回殿,我便将药丸交予他,反正这回去西灵山,是你们两人一道去。”
容常曦看向容景谦,对方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错,容景谦看起来并不在意容常曦被自己害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容常曦顿时有点来火,道:“给他?我怕他会换成别的东西!”
容景睿微讶:“常曦,景谦十分和善,怎会——”
“——那药丸我交给随行太医便是,太医验了没问题,再给皇姐服用。”
他也不为自己辩解,直接提出解决方案。
容景睿似是真的不知道容景谦和容常曦那些恩恩怨怨,愣了半响,才明白过来似的,恨为难地低下头:“好……”
容常曦对这个早逝的四皇兄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甚至颇为同情,可这么一来,倒像是容常曦在欺负他们两个一般,故而不由得有些烦躁,觉得容景谦真是讨厌鬼,轻轻拍了拍容景思的肩膀:“三皇兄,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容景思点点头,背着她回了昭阳宫,又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一定离容景谦远一些,不要擅自行动——容常曦病成这样,还坚持要去西灵山,容景思怎么也看出了不对劲。
他说自己目前看来,容景谦并不打算要真的害容常曦,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等他们从西灵山回来,自己已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让容景谦暂时离宫。
容常曦敷衍地应着,心说容景谦根本就是打不死的虫,暂时离宫又怎样,再回来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就跟上一世一般。
第二日,容常曦让尤笑给自己在脸上扑了脂粉,让脸色看起来好一些,又强忍着要咳嗽的想法,勉强糊弄过了皇帝,实则皇帝也早知晓容常曦染了风寒,但见她症状不重,又实在想去,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只眼,否则被她一闹,耽误了春祭才让人头痛。
出发前随行的吴太医找到容常曦,将一个瓷瓶递给容常曦,说是四皇子交付她的安神丸,自己已反复检验,没有任何问题,且确实有稳定病情,助眠的效果——这一路颠簸,睡过去总好过熬过去,容常曦其实也并不觉得容景谦会胆大包天到换药谋害自己,当时那么说,只不过是心里头憋着气,听吴太医这么说,便立刻接了过来。
容常曦才上马车,服了粒药丸,外边便传来一点喧闹声,她厌烦地掀帘一看,却见是一小队人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器宇轩昂,留着长须,是中极殿大学士华诚笔,他身后跟着一个永远一袭白衣的男儿,却正是容常曦朝思暮想的华君远。
十一岁的华君远,上辈子容常曦是不曾见过的,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这时候个子不如后来那般高,眉目帅气之余,有些稚嫩,却已是身姿清朗,如一株蓄势待发的苗儿,很快就要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杨树。
华诚笔带着华君远向皇上行礼,父子两人看起来都极有气度。
华诚笔,容常曦是知道一些的,他昔年刚正不阿,遭人排挤,一介文官,竟被赶去了青州,那时边塞动荡远胜如今,青州更不似如今繁华,与大同宣府之间,只有一个易守难攻的天险蓝山口,但仍有小股不怕死的胡达强盗一路来到青州劫掠,青州乃是极其荒凉之地,华诚笔却是熬出了头,一路升迁,最终回京,深得皇上重用。
华君远正是华诚笔在青州时所得的孩子,故而名叫华君远,是华诚笔当时感慨自己离君上甚远,满腔抱负无处抒发。
皇上大约是说了什么,华君远笑着答了几句,便要往后走,容常曦的目光痴痴地追随着,却见容景谦忽从不远处的马车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道:“华公子可与我同乘。”
容常曦:“……”
华君远也很惊讶一般,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与皇帝,皇帝颔首,华君远便拱拱手,上了这个全然不熟悉的七皇子的马车。
帘幕放下,马车里的一切便都看不见了。
容常曦抚着胸口,气的几乎要吐血,加之那药丸的药效似乎要发作了,她脑袋晕乎乎的:“尤笑!那是谁?他们怎么会来?”
尤笑坐在容常曦身边替她揉着脑袋:“回殿下,那似乎是华大学士和华二公子,要一道去西灵山呢。”
容常曦又是开心,又是迷茫:“怎么会?”
尤笑以为她不开心了,小心道:“二皇子忽然被罚,想来皇上觉得换其他皇子也不适合,恰好华大人本就要随圣驾去西灵山,皇上便让华大人带华公子来。可惜华大公子身子不适,在家调养着,便将二公子带来了。”
容常曦说:“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实际上,若来的是其他人,这样的事情若说与容常曦听,她只会皱眉说这点事也要告诉本宫?
尤笑很习惯容常曦的喜怒无常,只道:“若殿下不喜欢……”
后头的话,容常曦就听不真切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心说,不喜欢?
自己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喜欢,且欢喜的要命!
上辈子……
皇弟 22.败退1(第二更)
上辈子容常曦被华君远英雄救美后,三个多月都没能再见华君远,其间她一次也没能见着华君远。
偶尔她派人去打听,便晓得容景谦没少出宫,据说与华府二公子走的极近,二人惺惺相惜。容常曦闻言,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其他皇子们大多可以随意出宫,结交好友了,她却不行。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拉下面子去求容景谦,横竖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华君远的心思,可晃到了允泰殿门口,迎上容景谦那双无悲无喜的双眸,她便说不出那句“华二公子最近如何”,更别提让容景谦再带她出宫了。
容景谦摆明了就是要戏弄她,否则自己来都来了两回,虽一句话没说,但意思十分明显,若容景谦有意帮忙,早就主动开口了。
可他才不开口,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她能为华君远一退再退,退到何种地步。
容常曦恍惚中有种错觉,自己再往后退,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了,于是只能憋住一口气,扯扯嘴角,潇洒离开——至于委屈地抹泪,懊恼地捶胸,那也都是只能一个人闷在被子里时的发泄罢了。
好在这件事很快有了转机。
容常曦出生在冬末春初,春节以后,往年她的生日通常是大操大办,就在春节设宴的迎春殿内,排场一点不比春节差,唯一的区别就是不邀请外臣,只邀请交好的女眷。
京城诸位女眷,皆以能被邀请去康显殿下的生日宴为荣,容常曦十五岁生日那年,情况稍微有些特殊——她该挑夫婿了。实际上皇帝一直有在替容常曦留意,但也晓得这个小女儿想必不会轻易同意自己给安排的婚事,便也打算让她自己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容常曦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于是便由敬贵妃出面,在容常曦生日的前一天,并不以容常曦诞辰为由设宴,只说是春日晴好,风光明媚,御花园的花三三两两开了,十分喜人,而大公主容常凝今年内便要出嫁,故在御花园设了个春日宴,邀请了不少适龄的公子小姐前来,其中自然有华君远。
容常曦坐在铜镜前,尤笑平日里替她随手一梳都好看的发髻,她怎么看也怎么不顺眼,总觉得这里不够好,那里有碎发,拆了梳,梳好了拆,反复几次,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才勉强点头,她想着要光彩夺目,挑了一堆金灿灿的步摇项链耳坠,整个人好似一尊金像,还是尤笑委婉地提醒她这样有些夸张,容常曦忽地想起华君远总是一袭白衣,黑发上也不过是一根玉簪或一根素色发带,自己这般,他定然瞧不上眼,于是又将身上的大红百蝶金长袄给脱了下来,换上白色梨纹拖地百水裙,外头披了个很薄的天青云纹披风,整个人仙气飘飘,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有点冷。
赵嬷嬷担心容常曦感冒,容常曦却只担心自己不够吸引华君远,将发饰也换成一根白玉簪,那簪子下方坠了一小串铃铛,里头芯是银制的,有风吹过,或轻晃脑袋,便有一点点清脆的声响,容常曦望着镜中自己,满意不已,尤笑也夸了几句。
她特意比定好的时间晚一些才出发,等到时,御花园内人已来齐,张公公那嗓子“康显殿下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容常曦莲步轻移,状若羞怯微微颔首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敬贵妃,天公作美,一阵轻风吹过,容常曦披风荡起,她伸手,轻拂耳边碎发,头上的铃铛也随之晃动,在一时静到不思议的情境下,发出好似仙乐的清脆声响,一缕日光恰到好处地投在她身上,容常曦在敬贵妃身旁坐下,语调轻柔:“抱歉。”
敬贵妃自是微笑地道:“无碍,春日宴也才刚要开始,你来的正是时候。”
又说:“常曦你今日格外好看。”
旁边的容景兴立刻捧场地道:“没错,常曦,你简直似书中的仙女一般!”
容常曦心里喜悦,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用目光轻轻扫过坐在左侧的那群贵公子们——有的正痴痴地看着她,有的正强装镇定地喝茶,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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