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那好,我会在皇上那儿想想办法。”张寿轻描淡写地承诺了一句,见老咸鱼状似大喜地连声道谢,但那眼神却没太多敬意,他也不揭穿,而是似笑非笑地说,“话说回来,我都已经向上举荐了你,你这个农学博士不是不想当,就能不当的。斤两不够……用别的凑!”
乘龙佳婿 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人带刺
张寿正在逼着老咸鱼不能好农知农,那就在别处使劲来凑功绩的时候,朱莹正带着朱宏和朱宜,在临时向导观涛小和尚的指引下,饶有兴致地登马骝山。
顺便说一句,给大小姐带路这样一个光荣的活计,原本是轮不到年纪最小的观涛,那些年轻的和尚们甚至都想用打擂台的形式来确定优胜者。然而,这一切都敌不过朱莹妙目一扫,最后冲着一个矮小的光头勾了勾手指。随即,从小都没出过藏海下院几回的观涛就被选中了。
用其他人捶胸顿足的话来说,就观涛那自己都会迷路的本事,让他给大小姐带路?简直是白瞎了!而且,这么个八九岁的孩子,估计连女色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对着个绝色佳人有什么用?他们也不是想干别的,可整天闷在藏海下院,看看美人也是好的!
可选中观涛的朱莹却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虽说并不在意被人偷窥容貌,当然堂堂正正被人看就更不怕了,可她却很在意向导有没有跟在她身边的价(颜)值。观涛虽然不是那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但长得虎头虎脑,很有些憨憨的,正对了她的脾胃。
马骝山这座沧州地面上唯一的小山,如果放在后世,科学界津津乐道的是其火山地质学的地位,然而放在如今,民间津津乐道的是其上望海寺的香火,是山上令人称绝的风景。此时,观涛就一边走,一边懵懵懂懂地充当向导。
“师父说,这山上有皇陵,是汉时一个小皇帝的父亲的。那小皇帝好像……好像叫汉质帝,被权臣毒死的时候,就我这么大而已,所以师父说,当皇帝其实也很可怜的……”
朱莹听着听着,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当皇帝很可怜这种话,一般平民百姓好像是不会这么想的吧?
大多数百姓都幻想着自己能当皇帝,然后买豆腐脑的时候能够喝一碗,倒一碗,整天香甜的白面烙饼管够,在他们看来,皇帝的日子不过如此。但正因为百姓如此淳朴,从皇帝到朝臣,方才应该时刻自省,不负民心——当然,这话不是她说的,而是出自太祖语录。
心里忖度藏海这当着和尚却操心皇帝的做派,朱莹便恶狠狠地想到——果然那个胖和尚与那条老咸鱼一样,全都很可疑!话虽如此,她却没有迁怒于身边的小和尚,反而若有所思地伸手摸了摸观涛那光洁的脑袋,笑问道:“汉质帝为什么会被权臣毒死,你知道吗?”
“不知道。”观涛憨憨地摇了摇头,“师父没说过。”
朱莹顿时莞尔。此时山上香客和游客渐多。华服美饰的她便犹如鹤立鸡群,异常夺目,也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窥视,见她粲然一笑,他们的目光顿时更加移动不了。更有士子或昂首挺胸,或高谈阔论,还有人心不在焉,分心偷听她说话。
“汉质帝八岁即位,在他之前,是年仅两岁就去世的汉冲帝。而掌权的,是汉冲帝的嫡母梁太后,更准确的说,是梁太后的兄长梁冀……”
朱莹虽说在京城被某些看不惯她的千金们讥笑是草包,但大小姐该读的书还是读过,只不过不喜欢的东西前看后忘,喜欢的东西却是听一遍就能记住。比方说葛雍给她讲的史书小故事,她此时娓娓道来时,那就像极了当初葛雍给她讲课时的语气。
于是,四周围普通的乡民们仅仅是不明觉厉,可那些自诩为饱读诗书,上来瞻仰汉时遗迹,吊古伤今,试图说服自己只是怀才不遇的书生们,那就简直喜出望外了。
能够遇到一个才华和美貌兼备的美人,何其不易?
没人觉得,用讲故事的方式复述史书,这算不得什么才华……美人从来都是有优待的。
当朱莹将汉质帝被鸩杀的故事讲完,观涛已经是眼泪汪汪,很为那个聪明却被权臣毒死的小皇帝惋惜。就在这时候,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汉质帝既然看出梁冀跋扈,就应该隐忍不发,等待时机。在朝堂上因为一时愤怒便嚷嚷此乃跋扈将军,实在是不明智。”
侧头望去,见是一个摇着折扇的年轻士子冲着自己微微颔首,仿佛风度绝佳的样子,朱莹眉头一挑,随即微微一笑:“那你觉得,汉质帝又该如何?”
那年轻士子看到美人一笑,骨头就酥了三两,等听到这一句,他更喜出望外:“当然是应该学汉桓帝,假装放纵,伺机而动,发现宦官可用,就利用他们将外戚梁氏一举诛灭……”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朱莹就笑吟吟地说:“是啊是啊,汉桓帝假装放纵,然后利用一群宦官杀了梁冀一党,可到头来又生怕被一群宦官捏在手心里,扶植起了另一群宦官,让宦官来对付宦官,于是最终成功控制了一群心思各异的狗,倒是确实耍弄得一手好权术。”
见朱莹将汉桓帝曾经重用的那群宦官比作是狗,又说汉桓帝耍弄得一手好权术,那年轻士子登时觉得遇到了人生知己,那简直是喜出望外。
“没错,姑娘简直是评点得犀利入骨!汉桓帝借助宦官杀了骄横跋扈的外戚梁冀,接下来既然知道该抑制这些贪得无厌的宦官,那么就应该趁机再把这些宦官连根拔除,然后换上忠厚之辈,如此在内有忠奴佐助,在外有贤明士大夫辅佐,何愁帝业不兴,何来党锢之祸?”
“简直荒谬!”
他这慷慨激昂的话还没说完,迎头而来的四个字就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其余士子原本还羡慕此人擅长表现,竟然和这绝色美人话语投机,可没想到刹那之间,美人儿就翻了脸!而一旁本来听到复杂之处就已经有点发懵的小和尚观涛,则是被朱莹这骤然怒喝给吓了一跳。
“桓帝利用了宦官的内部矛盾,鼓动其中一群人去杀了外戚,这一招驱狼吞虎确实不错,事后削权也确实应该,甚至接下来在宦官中扶植多座山头,也没什么不对。他是以外藩入继大统,文官们最初本来就不支持他,他干嘛要反过来讨好那些一事无成的士大夫?”
朱莹想起那时候葛雍对自己说桓灵二帝时的口气,竟是不知不觉也学着葛老太师当年的口吻,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那些士大夫没能杀得了梁冀,桓帝组织宦官杀了,单凭这一点,他就有资格瞧不起那些在朝上夸夸其谈,在梁冀面前却唯唯诺诺的家伙!更何况这些家伙和他扶植的那些宦官对立,却也不过是因为利益受损,装什么大义凛然!”
“不过是因为宦官专权,就意味着皇权大兴,没人愿意再回到当初被皇权压制,噤若寒蝉的年代而已!就算桓帝真的用上一群老实忠厚的阉奴,那群士大夫照样能找出打击他们的理由!说什么阉宦祸国殃民,他们自己的亲友子侄里头,祸国殃民的还少吗?”
仿佛是没看到那年轻士子的遽然色变,朱莹竟是嫣然一笑。只是此时,除却那些四周围纯粹看热闹的香客乡民,三三两两好几拨士子们就没多少人只顾贪看那艳丽的容貌了。
这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佳人,这不是借古讽今,指桑骂槐吧?
“扫除了一批所谓党人,桓帝倒也没做错,可他不去管天下平民都快活不下去了,也不去管世家占据高位,豪右称霸一方,更忘了自己还没个儿子,竟然就觉得已经大权在握了,只顾着自己荒淫纵欲,卖官鬻爵,放纵到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年过三十就把自己的命给送了。”
“结果却引出灵帝那个独夫!都说汉亡于桓灵二帝,呵,你现在倒说说,桓帝有什么资格说比汉质帝更明智?就因为他在梁冀面前是个胜利者吗?致使亡国的昏君笑话枉死幼主?笑话,让质帝和桓帝到九泉之下去见光武,你看光武喷谁一脸唾沫!”
直到朱莹骂桓帝昏庸,骂灵帝独夫,一群士子中间,方才有人脱口叫了一声好。
而刚刚还说质帝应该学桓帝的那年轻士子,却是满脸不服,兼且发现刚刚以为的绝色俏佳人竟是一朵带刺的花,他忍不住就出言讥刺道:“姑娘点评别人倒是犀利,却不知道姑娘这样言行举止肆无忌惮的做派,又是哪户书香门第里出来的?”
“该不会是哪家行院里养出你这抛头露面的胆子,出言不逊的刁钻吧?”
“呵呵。”朱莹哂然一笑,鄙夷不屑地说,“我就知道,大概也只有连史书都没读好的所谓书香门第,才会养出你这样得意时高谈阔论,失意时信口雌黄的废物!”
“贱人你好大的胆子,我爹是河间知府……”
眼见那恼羞成怒的年轻士子暴跳起来,朱莹就没好气地打断道:“好端端的游山兴致,被这么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给败坏了……朱宏,朱宜,让他闭嘴!”
刹那之间,朱宏朱宜就已经抢上前去,一左一右直接扭住了对方的胳膊,眼见人骂骂咧咧地召唤人来帮忙,又怒骂定要寻到什么行院去算账,朱宏不耐烦,干脆一脚踢在人膝弯将其摁跪了,朱宜则是面无表情地随手抓起一团泥土直接塞在了人口中。
见两人如此强横霸道,无论那士子的同伴也好,家丁也罢,一时都吃了一惊,竟是忘了上去救人抢人。而这时候,朱莹却好整以暇地来到人跟前,冲人一笑之后,便一脚把人踹下了台阶。见几个家丁这才如梦初醒,下去救那骨碌碌滚下台阶的家伙,她便轻轻理了理裙摆。
“要报仇的话,记住,冤有头债有主,让你爹河间知府来赵国公朱家寻仇!哦,对了,我大哥明威将军如今正在沧州地面上当钦差,你可以去找他理论,然后告状说,他妹妹狠狠教训了你一顿!”
“……”
顷刻之间,四周围一片寂静。尤其是那气急败坏正在拼命想要吐出嘴里泥土和青草的河间知府之子,更是刹那之间连呼吸都摒止了。
这简直坑人啊!堂堂赵国公之女,居然就带两个随从外加一个小和尚,就这么出来兜风?
被烂泥巴糊了一脸的河间知府之子悲愤无言,他的那些随从狗腿子们惴惴不敢言,而作为朋友,又或者说捧哏,跟着这位知府公子出来吃喝玩乐的两个书生,就没办法保持沉默了。县官不如现管,他们要是坐视金主被揍成猪头,以后“游学”的日子怎么混?
于是,其中一个强自镇定地开口说道:“黄公子刚刚确实言辞失当,但大小姐一言不合就动手,岂不是也有失风度?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一次,他的话依旧没能说完,因为朱莹嘴角一挑,哂然一笑道:“要不是我还算有风度,早就提着鞭子狠狠抽他一顿了!书香门第?呵呵,丢人现眼!不用废话了,要是不想让我差人把他丢下山去,就带这个废物快滚!”
眼见黄公子终于被随从们搀扶了起来,两个书生对视一眼,却也不敢迟疑,赶紧上去一左一右搀扶了黄公子的胳膊,劝说了他两句,就狼狈不堪地拖着人下山,而几个狗腿子连大气不敢吭一声,更不要说确证朱大小姐的身份了。
那位明威将军直接剥了长芦县令许澄的官袍,还敢一箭射在了大皇子面前,老爷不在,他们哪敢出面去和那位出身这种人家,美艳绝伦却也凶悍绝伦的大小姐硬顶?
撵跑了一个搭讪不成恼羞成怒却又踢上了铁板的家伙,朱莹瞬间就清空了周围的闲人,至少再也没有不长眼睛的人敢靠近她周身三丈范围之内了。
而这也换来了小和尚观涛那崇拜的目光,而他的赞叹更是简单而直接:“大小姐刚刚那一脚踢得又狠又准,我师父就老说我出腿软绵绵没力道!”
朱莹顿时给逗乐了,她才刚刚笑眯眯地调侃了一句,“那你可以多练练梅花桩”,一旁就传来了一个讨好的声音。
“大小姐,您还缺看家护院跑腿的吗?小人自小练武,甘愿投效!”
乘龙佳婿 第三百三十九章 没出路的武人
出门在外别惹事,但万一惹事,却也不要怕事,这是昨天出来的时候,朱廷芳千叮咛,万嘱咐的,朱莹表面敷衍兄长,但心里却还是记得这话的。所以她起初不过是随口刺一下那个自命不凡的知府公子,可当人开始恼羞成怒反唇相讥时,她就不客气了。
比家世,她会怕谁?
但是,朱大小姐完全没想到,她都已经立威了,居然还有人不怕死地上来搭讪,这也就罢了,而搭讪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自荐给她当看家护院?
她眉头一皱,随即侧头望了过去,就只见那是一个香客打扮的汉子,短衣短衫,布带布履,身材壮实,手掌粗大,乍一看便像是有几分力气的。
她还没开口说话,朱宏就已经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赵国公府不缺护院。”
即便是被朱宏硬梆梆地回绝了,那说话的汉子依旧没有气馁。他仿佛没看见四周那些偷偷摸摸打量他的目光,拱了拱手道:“小人知道赵国公功勋彪炳,府里自然有的是高手,但此次长公子明威将军坐镇沧州城,对于沧州下辖的其他二县却未免鞭长莫及。”
“如今那些横行不法的奸商劣绅业已严惩,可沧州地面上仍旧人心浮动,还请大小姐能够代为禀告明威将军,给大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大哥是一口气判了一大堆的斩刑和流放,大概比沧州从前一年杀的人都要多,再加上好些养尊处优几十年,被民间都称作为老爷的家伙们竟然也有不少挨了刑杖,所以民间已然拍手称快。可眼前这家伙却偏偏说民间人心浮动,而且还说给大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再加上刚刚说甘愿投效……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朱莹心下存疑,打量对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大小姐性急冲动不假,任性高傲也不假,却不是傻子,因此只是踌躇了片刻,她就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是沧州本地人,又是来毛遂自荐的,那就代替观涛,给我做个向导好了。”
“多谢大小姐!”那中年人顿时喜出望外,当听到朱莹又问他名字,他连忙一拱手道,“小人曹五,对这马骝山也算是熟悉,这儿风景最好的地方是月角湖……”
于是,一群士子也好,香客也好,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来历不明却毛遂自荐的家伙,殷勤地伴随在那位性情莫测的赵国公府大小姐身边,殷勤地解说着马骝山景致。甭管是往日多自负才情的读书人,此时全都有一种想要骂娘的感觉。
炫耀才识的知府公子,被这位大小姐毫不留情地踹翻撵下山去了——当然人也确实蠢不可言,居然认为这般强势的大小姐是什么行院出来的——然而,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看似粗鄙的泥腿子,竟然被留下当向导了。
这世道是天翻地覆了么?
朱莹才不会去管别人是何等心思,她今天来马骝山,纯属张寿的授意——张寿请她帮忙,先去望海寺探一探藏海和尚的底细,顺便踩一踩马骝山上各处,看看能不能有些线索。
而她想着张寿身边有阿六在,也就要了个小和尚当向导,直接出来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曹五滔滔不绝,她心不在焉地听——当然,她承认,马骝山风光是很好,可刚刚被那样一个讨厌的人败坏了心情,她又惦记着张寿那边,自然而然就不比最初的兴致盎然。如果不是一旁的观涛小和尚常常笨嘴笨舌地说好话逗乐了她,她的心情还要糟糕。
眼看望海寺就在不远处,朱莹突然意兴阑珊地问道:“这望海寺修在山上,应该费了挺大的劲吧?百多个僧人聚集在此,得多少人才养得活他们?”
曹五眼神闪烁,随即就赔笑道:“这望海寺虽说没得到太祖皇帝敕封——太祖皇帝说了,敕封谁也不会敕封道观佛寺,免得天下人遇到什么事就遁入佛寺道观逃避责任——但是,它也是这附近有名的大寺之一,最重要的是,望海寺的主持德安大师为人公允慈悲。”
他虽说之前不知道这位大小姐什么性情,但先被朱廷芳在沧州城中那般行事震慑得噤若寒蝉,又眼看朱莹刚刚如此拿知府不当官儿,此时可不敢挑头让其和望海寺放对。
见朱莹眉头一挑,似有不信,他赶紧进一步解释道:“这望海寺之所以香火如此鼎盛,并不是因为这附近就真的人人信佛。是因为每逢初一十五的集会,就在这望海寺前。虽说就是交易些鱼和盐之类的东西,但德安大师会做见证,所以买卖公平,皆大欢喜。”
朱莹这才面色稍霁,却是似笑非笑地问道:“哦,敢情这年头和尚还兼职主持公道?话说回来,山下这观涛小和尚所在的藏海下院养着十几个棍僧,那这望海寺呢?据说太祖初年他们还打跑过海盗,现在总不会成天吃斋念佛,忘了他们起家的本事吧?”
这话题兜来转去,最后终于还是掉到了这个危险的话题上,曹五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然而,他就算想隐瞒,这位厉害的千金大小姐却也能从其他地方打听到,他还不能随便搪塞。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望海寺的僧人大多佛法精深,其中那些天赋好的,当然也会从小练武。”
“哦,原来是从小练武。”朱莹呵呵一笑,这才若无其事地问,“那藏海下院呢?”
眼见曹五眼神闪烁,她就懒洋洋地说道:“你可不要告诉我说,刚刚是因为正好听见我表露身份,这才跑上来毛遂自荐的。我可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既然一路尾随到现在,你眼下再推说不知道我是从藏海下院来的,指量我会信么?”
曹五看了一眼一旁满脸发懵的观涛小和尚,心想今天但凡换个和尚来当向导,那他都好糊弄得多,也不知道平日那个很精明厉害的胖和尚,怎就至于大意到派这么个小不点出来。
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最终赔笑道:“下院的那位主持本来就是寺中长大的孤儿,可长大了却不愿意在寺中呆着,于是出海多年,后来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收心养性,又收养了挺多孤儿,这才开辟了下院。他为人仗义,对佃户也公允,望海寺的名声也一小半都靠他。”
观涛听到有人夸赞自家主持,连忙也跟着叫道:“是啊,我家师父可好了!四乡八邻有难,全都来找他的,之前还有河间府来的恶少横行霸道,直接被师父带人给打跑了……”
朱莹笑吟吟听着,突然伸手又摸了摸观涛那刮得光溜溜的小脑袋,这才示意朱宏和朱宜带人一边玩去。眼见两个护卫非常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几步,却不肯再走远,她就轻轻拍了拍双手。就这么一番打交道下来,她已经算是明白了。
“我早就听说沧州好武,可到了之后却发现不像那么一回事,可现在看来,你们倒是躲得挺好,有的藏在佛寺,有的深藏不露。可是,如果你们和之前那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无干,想来也不用担心我大哥会清算你们,你也不会说出将功补过四个字来。”
见曹五果然低头不语,她就似笑非笑地说,“至于你刚刚说人心浮动,也是说你们这些侠以武犯禁的人心有不安吧?”
曹五只知道朱莹的兄长,她的未来夫婿,显然都是各有厉害的人物,再加上刚刚看她对那位知府公子的强势,他在潜意识中就把这位大小姐看得很高。此时被人揭破来历和目的,他不敢也不会着恼,只是干笑了两声。
“大小姐言重了,朝廷法度在,侠以武犯禁,小人这些升斗小民却也是万万不敢的。之前大皇子强龙过境,沧州武林从上到下全都避其锋芒,后来虽有人跟着冼云河闹腾,但那都只是在各家学过武艺的人而已,连记名弟子都算不上。但是……”
他顿了一顿,这才小声说道:“但是,长芦县令许澄招募去攻打行宫的闲汉之流,也是一样。固然没有各家核心子弟,却也有不少人是在各家学过艺的。大家之前看不明白此番风波,不敢妄动,生怕引火烧身,心想等钦差来了再去效力不迟,谁知道……”
这一次,朱莹顿时乐了:“这么说,是我大哥收拾局面太快,抢了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不敢不敢,小民不是这个意思,断然不敢这么说!”
曹五赶紧拼命辩白,但很快就被朱莹打断了:“如果就这点事,那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好了。起头没掺和,后来不敢掺和,等到想要掺和却又晚了……只要大哥不想追究,那就没你们的事。只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冼云河他们失业之后几乎造反,你们呢?你们以何为生?”
曹五简直觉得,这位大小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安心药丸是给他吃了一颗,但紧跟着的问题却也同样让人不好应付。他强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用词柔和一些。
“也就是做些保护商队的小活计,大家凭武艺挣钱,凭武艺吃饭,绝不是好勇斗狠,争强好胜,更谈不上侠以武犯禁……”见朱莹明显有些不信地看着他,他不得不避重就轻地说,“我们就只是开了几家保商队人货平安的镖局。”
“原来是保人货的镖局。”朱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和我想得差不多。”
这些年海贸兴盛,朝廷里头不少人都嫌弃疏通运河的花费,但之所以没办法将南粮北运划出更多份额给海运,归根结底就只有一件事,靠这条运河养活的人没地方安置。
就和张寿之前这新式纺机一用,多出来的人需要解决生计饭碗问题是一个道理!
想起张寿常常和她讲故事时流露出来的某些语句,想起皇帝曾经说过的某些话,朱莹在心里想了想,随即突然心中一动,遂故意漫不经心地说:“沧州既然武风这么兴盛,却只能给人看家护院,这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一些,就没想过去军中谋个出路吗?”
曹五还以为朱莹是代父兄,代赵国公府招揽他们,刚刚还亲口自荐的他顿时暗自叫苦。可还不等他举几个沧州武林前辈投效军中却折戟而归,甚至下场凄惨的例子,朱莹却说了两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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