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至于宾主一场,呵呵,他干了多年,如今江老头一分程仪都不给,他还反送了人一百贯程仪,江老头倒拿得下手!朱莹之前还少骂了一句,那是爱钱如命的吝啬鬼!还想散布流言诋毁张寿……也不想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相反的流言恐怕早已满大街乱飞了!
乘龙佳婿 第四百零六章 民以食为天
铜锅鱼这样的菜肴,张寿记得乃是前世在云南品尝过的,最重要的一个字,那就是辣,所以在辣椒还没推广开之前,他对阿六推荐的这家百年老店,其实多少存疑。然而,他对于通州完全不熟悉,葛雍又乐呵呵一副随便他推荐什么地方住的架势,他也就姑且挑了这家。
至少,能被同样养刁了嘴的阿六说一句东西还算好吃,那总应该不太糟才对。
也正因为如此,基于葛老师在沧州的时候也尝过两次他亲手做的菜,对辣椒不但适应性良好,而且还表现出了相当的喜爱,所以在那位江家的亲随悻悻而走之后,他就亲自去了一趟厨房,打算旁观了一下那掌柜的铜锅鱼做法,如果不行……
他不介意亲自捋袖子上演一出亲下庖厨敬师长,说不定还会被人传成一段佳话。
虽说对张寿亲自到厨房来着实有些莫名惊诧,但掌柜就算从前再自珍手艺,此时也绝对不敢拒绝张寿的旁观——只不过一想到自己的拿手招牌菜,兴许会成为人家府上宴客的一道菜之一,他还是不由得有些心疼,尤其是张寿让他第一锅先做给别人的情况下。
张寿却没想到掌柜竟然还怕他偷师,旁观的他发现,铜锅和他记忆中的铜锅差不离,煮鱼时的辅料也是大葱和芹菜,至于其他调味料,那都是相当常见的,除了没有辣椒。他再一看掌柜做法,立时就完全了然,这就是把香辣咸鲜的铜锅鱼,去掉了香辣这最重要味道而已。
而掌柜见张寿看过主料辅料之后,似乎还有些不大满意,就大着胆子说:“公子,这铜锅鱼咱们通州有好多家都做,号称是太祖爷爷当年路过时,指导伙夫做的。锅子没分别,鱼也大多相同,但只有咱们家能做成这百年老店,就是因为我这祖传手艺,您要不相信……”
没等人把话说完,张寿就呵呵一笑道:“好了,我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不过老师和我口味有点重,所以我特意拿来了一味调料,你在煸炒葱姜之后,把这一味也给我加进去一块煸炒,然后再放鱼和水。”
见那掌柜先是愣了一愣,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阿六就一声不吭地拿出一个瓷罐子递过去,见那掌柜小心翼翼接过,他就瞅了张寿一眼,随即硬梆梆地说:“我在这看着。”
张寿哪里不知道,这小子是因为当初那个卖米粉的徐八顺手牵羊,这才看谁都像顺手牵羊的。眼见那掌柜打开瓷罐子之后,看着里头那红红的干辣椒,满脸好奇,他就笑着说道:“这叫辣椒,唔,你就把它当成和花椒差不多的东西。这是海外带来移栽的香料,味道独特。”
那掌柜没想到自己这小店竟然也有用上海外名贵香料的一天,一时眼睛一亮,激动得无以复加。于是,当张寿转身一走,他就赶紧专心致志做下一锅铜锅鱼,可当他在铜锅里煸炒葱蒜芹菜,打算打开瓷罐放这神秘的辣椒时,他忍不住就侧头看了阿六一眼。
“敢问小哥,是要全都放进去吗?”
阿六这一次终于吓了一跳,慌忙一步跳上前来,沉声喝道:“少放点!”
要不是自己的手腕被人死死握住,掌柜很怀疑,自己会不会手一抖,直接把一罐辣椒全都倒进去!然而,虽说已经够小心翼翼了,可是,当接下来看见阿六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添加这从未听说过的佐料,他不由得身体一颤,那手还是忍不住抖了。
就是这么一抖……超过分量的辣椒已经是直接随着他那手势,下入了锅中!紧跟着,那极其强烈的味道就直冲他的鼻子,吓得他慌忙退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甚至连自己手中的瓷罐什么时候被阿六夺走都不知道!
那一刻,做了一辈子菜的掌柜只觉得脑际一片空白,仿佛回到了儿时第一次跟着父亲学下厨,因为太过紧张,把糖当成盐下锅的时候——那一次,他被父亲打了个半死,只因为白糖实在是比盐贵太多了,而且还糟蹋了一盆好菜。事后,父亲逼他把那一锅甜鱼吃了个干净。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甜滋滋的诡异味道……唯一庆幸的是,接下来的另一次挨打,让他至少记住了,打喷嚏时要往后退侧过身子,千万不能对着锅子和调料。因为在顽固的父亲看来,哪怕客人看不见,那也是对饮食最大的亵渎!
直到阿六重重咳嗽了一声,陷入回忆杀兼喷嚏狂潮的掌柜方才恍然回神,等看见阿六竟是代替他正在那像模像样地在那翻炒调料,他慌忙去找了纸擤干净鼻涕,随即方才洗了手回来接过了木锅铲,心里万分庆幸这位凶巴巴的小哥竟然也会两手。
要不然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就该糊锅了!
鼻子仍旧有些不爽快的他瓮声瓮气地求饶道:“小哥,我知道这调料很珍贵,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说了!”阿六郑重其事地把刚刚那抢过来的瓷罐直接捏在了手里,没好气地瞪了掌柜一眼,随即不耐烦地说,“别浪费时间,快做你的菜!”
见人凶归凶,却似乎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掌柜不禁战战兢兢。等到他炒完各种料之后,又加入鱼块煸炒,眼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加高汤,盖上盖子焖煮,想到接下来应该也就是小火慢炖,再也不至于犯刚刚那错误,他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可发觉阿六依旧站在旁边不走,他顿时就有些好奇了。刚刚这小哥在旁边监视,还能解释为生怕自己滥用甚至盗取这珍贵的调料,可如今都已经下锅了,人为什么还守在旁边?
然而,他心里这个问题还没有问出来,阿六就主动替他答了:“等做好之后,先盛一碗给我尝尝。”
掌柜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难不成是要试毒吗?上次那位知府住在他这里的时候,虽说不时有人下厨查看,可也没有人先尝试毒。然而,想想区区知府和堂堂太师的区别,他虽说有些委屈,但还是赔笑答应了。而阿六接下来说出的理由,却让他更加瞠目结舌。
阿六见掌柜似乎表情有些勉强,他就加重语气道,“你是我推荐给少爷的,万一做不好菜还浪费调料,那我就推荐错了人,懂吗?”
这一次,掌柜终于认认真真打量了阿六几眼看,随即就终于想起,这确实是数月之前曾经路过自家小店,一个人一口气吃干净一锅鱼的那位小哥!只不过当初人是独自前来,如今却是随同葛太师这一行人,他完全没认出来!谁让这位小哥长得……毫无特色呢?
本来战战兢兢的他顿时眉开眼笑,随即就拍胸脯道:“小哥您放心!您把葛太师这样尊贵的老大人带到咱们这百年老店,我一定拿出十八般手艺,绝对不辜负您这番推荐!您就放心好了,准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阿六鄙视地斜睨了掌柜一眼:“不好吃?那就要换人做了。”
掌柜顿时目瞪口呆,这是出门在外还带着厨子?真是老太师,这排场天大!可紧跟着,他就发觉,自己完全想岔了。因为阿六往这厨房打量了一眼,这才自言自语道:“少爷嘴刁,要真不好吃,说不定他会亲自下来做。”
虽说刚刚一直都把葛太师挂在嘴边,但身在通州,掌柜又不是消息闭塞,当然知道张寿便是京城赵国公府的未来女婿,朝中正得皇帝宠信,炙手可热的国子博士,一大堆纨绔子弟的老师。
此时一想到自己这小店很可能会沦落成这位张博士洗手作羹汤,下厨敬师长的陪衬,他就生出了一种空前的危机感。于是,接下来,阿六就亲眼见证了真正顶尖厨子的拿手绝活。
就只见菜刀快如闪电,各种各样的配菜在掌柜那刀下几乎是变出了花来,哪怕只是准备下锅前的摆盘,瞧着依旧让人赏心悦目,尽管尚未尝到滋味,但少年瞧着瞧着,还是露出了相当满意的笑容。
有这样的好刀工好摆盘,再加上他自己尝过,应该能满足那嘴刁的一老一少才对。
而当张寿搀扶葛雍,又吩咐人去叫了随行那两个学生下来吃饭的时候,掌柜已经亲自带着一儿一侄一孙,送上了包括铜锅鱼在内的四菜一汤。按照他的本意,原本还卯足了劲要做更多的,但却被阿六直接拦住,道是那条整整有四斤的铜锅鱼至少一个菜抵三个菜,足够了。
而小花生和观涛小和尚,还有随行的护卫们,则是占据了旁边的四张桌子,一应饭菜和张寿葛雍几乎相同,唯一不同的,就是铜锅鱼变成了铜锅鸡——因为鲜活的鱼总共只有三条,前头住店的客人早早预订了两条,剩下的自然就不够了。小和尚面前则是一份素斋。
此时此刻,客人们也被掌柜吆喝着招呼下来吃饭了。原本他们还打算捱到张寿这一行人吃完再下来的,可掌柜叫嚷着说是葛太师吩咐,不用拘泥,这些人也就真的不拘泥了,一个个下来的同时,还借着最初那居高临下的优势去偷看那边厢吃的是什么。
当发现堂堂帝师那一张桌子上竟然只有四菜一汤的时候,就有人忍不住惊叹道:“葛太师还真是简朴,我还当这样一品大员吃饭,怎么都得攒珠似的摆满一张桌子!”
说话的那位客人直到发现自己声音太大时,他才慌忙闭嘴,随即就灰溜溜地跟着其他两个同伴在伙计指引下去自己的那桌,结果却发现,竟然就和那位葛老太师相邻,只要踮起脚张望,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人家桌子上到底是什么菜!
他硬着头皮一坐下,就听到耳畔传来了葛雍的笑声:“一品官儿就要一顿饭十个八个菜的,那不是家境豪富,吃用不愁,就是奢侈成性,贪污腐败。我家里也就是个小富即安,还有儿子孙子,总不能一个人全都吃光用光,一点都不留给他们,当然得省一点。”
眼见那个刚刚还评论菜多菜少的客人忙不迭站起来,仿佛是慌忙想要赔礼,张寿就笑呵呵地举杯说:“老师就是和各位开个玩笑。其实老师只是怜惜我这个学生家底薄,所以特意给我省钱。老师这样的算学宗师,自然最懂得量入为出,绝不浪费的道理。”
听到张寿这么说,四周围顿时传来了好一阵恭维。那原本想要赔礼的客人也在张寿的手势招呼下讪讪坐下了。
而直到这时候,葛雍方才似笑非笑地斜睨张寿——就这一会儿功夫也要往他脸上贴金,他这关门弟子真是无时不刻不记得捧着他!
要是他从前那些学生敢这么肉麻,他早就一根筷子砸过去了!可谁让张寿肚子里竟然有的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内容,足以让他日以继夜研究?
而等到张寿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给他挟了一筷子鱼,他才尝了第一口,原本那漫不经心的表情立时就变了。紧跟着,他就立刻看向对面那两个还有些腼腆的未来徒孙道:“吃饭的时候,别讲客气,趁热吃,别等放凉了,那味道就不对了!”再不吃就没你们份了!
说完这话,葛雍一眼瞥见阿六正在店堂一角站着,那目光犹如鹰隼一般四处游弋,他就开口叫道:“阿六,别在那边站着了,这又不是在荒郊野地,过来一块吃饭!”
阿六见张寿笑吟吟看向自己,他就轻咳一声道:“我在厨房先吃过了!”
“这小子在外头都是这样,除非是亲手打的野味,抓到的鱼,然后眼看我自己炮制的东西,他会坐下来一块吃,否则,他肯定是先吃完了,然后在旁边守着。”
张寿向葛雍解释了一番,随即就指着铜锅道:“老师你信不信,如果这条鱼原本有五斤,现在锅里头顶多四斤,如果有四斤,里头现在最多三斤?不信的话,我们可以问掌柜。”
一旁的人早就听得有些呆了,然而,让他们更加呆滞的是,张寿招手叫了那掌柜过去问话,那掌柜犹豫片刻,随即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小哥吃了两碗鱼,约摸是有一斤。不过,他还一个人吃掉半锅子羊肉,还有一盆饭。”
听到饭都能用一盆来计量,葛雍终于为之侧目。他看了一眼照旧神色如常的阿六,没好气地咳嗽一声道:“既然他吃过就算了,我们吃!你们三个年轻人别不好意思,我可告诉你们,我年纪是不小,但胃口却好得很!”
乘龙佳婿 第四百零七章 请千万留他一条命
结果,胃口好得很的葛太师,一个人消灭掉了半锅铜锅鱼。
而剩下的一半,张寿吃掉一大半,两个沧州来的年轻学生吃掉了另外一小半。而且,相比神色始终如常的张寿,相比一面辣得稀里哗啦却吃得兴高采烈的葛雍,他们两个简直是涕泪齐流,所幸一旁还有解辣的汤和素菜,否则两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而那个起头大胆评头论足的客人,却因为闻到了邻近这张桌子上那股不同寻常的香味,又大胆地站起身窥伺了一下张寿他们这一桌上的铜锅鱼,随即就把掌柜叫过去质问,等到得知人家的铜锅里,竟然加入了来自海外的一种叫辣椒的香料,他就顿时有些怏怏了。
可忍了又忍,眼见张寿和葛雍这边已经杯盘狼藉,显然吃完了,他想到刚刚这师生二人平易近人,并没有架子,就鼓足勇气上前拱了拱手。
“葛太师,张博士,敢问你们这铜锅之中的奇特海外香料,到底是……”
张寿临行前嘱咐朱二等人尽快把辣椒种下去的时候,就打算回京路上折腾点动静出来,就和让徐八在沧州码头上去叫卖加了辣椒的米粉一样。所以,此时见有人来探问,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当然也非常乐于回答。
“那是来自海外的辣椒。我从一位老海商那里得来的,虽说稀少,但如今已经在试种,不但能调味,而且还能祛湿,最适合炒菜火锅时调味。”
听到张寿这么说,那嘴快客人登时露出了更好奇的表情:“辣椒?和咱们的花椒胡椒只差一个字,难道是味道相似,这才起了相似的名字么?”
“倒是确实有些相似。”张寿对于这人因为一个椒字就有如此联想,倒是觉得人挺聪明的,当即点点头道,“胡椒辛热燥散,花椒温中散寒,辣椒驱寒止痢,都有各自的功效,但口味却是胡椒温和,花椒麻香,而辣椒才是真正的辛辣。而且做菜时加入,有画龙点睛之效。”
他说着就笑呵呵地说:“之前我在沧州的时候,曾经叫过码头上一个卖米粉的小贩来做过一次米粉,虽只是南方小吃,但滴入几滴浸过辣椒的香油,那滋味恰是极其不同……”
让一个吃货来描述美食,那自然是找对了人。更何况,张寿不但会吃,而且还会做。他不但描述着辣椒那难以名状的调味作用,还提到了土豆、花生、玉米、南瓜、番茄……一种种从前没人知道的作物从他口中变成一盘盘菜,最终,馋涎欲滴的何止一个人。
就当这顿饭变成张寿的美食推介会——只是众人有得听没得吃时,外间突然再次传来了一个声音:“请问葛太师和张博士住在这么?”
一听到这个声音,别说张寿眉头微皱,就连掌柜亦是立刻沉下了脸。一想到潞河驿那边的江阁老还在想方设法地想要把自己的客人拉过去,这位百年老店的最新一代当家人就满肚子不高兴。然而,作为这里的主人,他还不得不一阵风似的跑去门口。
然而,他才刚对人承认张寿和葛雍住在自己这,还没来得及找托词搪塞来人,他就只见那个马上下来的中年人一把将他拨开,随即大步直闯了进去。那一刻,他很有些发懵,等回过神后甚至忍不住有一种大叫有刺客的冲动。
谁让那冒冒失失的家伙差点都害他一个站不稳摔地上了!
张寿同样被那匆匆冲进来的家伙给吓了一跳。因为只从第一眼的印象来看,他就觉得,那绝对不可能是之前江家亲随似的下人。即便富贵人家的下人也能穿丝绢,但至少形制有所不同。而他正在分辨来人到底是何来历的时候,阿六已经一个箭步挡住了这位来客。
这一次,不等阿六有进一步动作,那位不速之客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葛太师,张博士,犬子年幼无知,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了他这一趟!”
什么情况?这都是哪跟哪啊!
张寿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来的竟然不是江家人,而是来求他们放过儿子的人,这画风着实让人始料不及。他还以为江阁老会谦逊忍让地亲自跑过来让屋子,死活请他和葛雍回去住,然后对外树立一个致仕阁老光辉高大的好形象呢!
此时此刻,莫名其妙的他瞅了葛雍一眼,很痛快地决定老师在,自己装哑巴算了。
而被人点名的葛雍,则是完全没好气了。他盯着人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阿六,把人搀起来,我最讨厌没事就往地上跪的!这都是谁啊,居然一跑进来连个名字都不报,就让我饶过他儿子……谁知道他儿子是何方神圣!”
听到葛雍发话,阿六立刻想都不想就上前将那伏地不起的中年人一把拽起。而那中年人挣脱了两下没能挣开,慌忙大声说道:“下官河间知府黄贤,犬子无知狂妄,先是冲撞了赵国公府千金,而后又在沧州兴风作浪,串联闹事,都是下官管教无方,罪该万死!”
张寿这才想起被朱廷芳直接两辆槛车送往京城的黄公子和毕师爷,不禁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自称河间知府的中年人。
不得不说,因为养出了那么个蠢儿子,再加上那个蠢儿子还声称身上有万儿八千的钱票,他对河间知府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教子无方的贪官。
而这样的贪官,一般都是厚颜无耻,弃卒保车的性子,在他看来,一上来就先把所有事情推到儿子身上,然后声称教子无方,那才是该有的画风。就连儿子的罪名,那也应该避重就轻,可此时这位河间知府黄贤,却爽快认下了儿子最大的两个罪名,却来求他们网开一面。
所以,他踌躇片刻,最终决定继续不说话。有老师在呢,哪轮得到他说决不轻饶又或者宽容大度的话?
果然,葛雍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你那儿子犯了国法,你还来闹什么?以为求情就能让他免于刑罚?你知道他在沧州都做了些什么混蛋的事!居然还派那个毕师爷游说商贾大户,让他们抱团去诬告钦使?你这不是管教无方,你这是纵子犯法!”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让他出去游历,没想到他会如此狂妄大胆,都是被我和他母亲宠坏了!”河间知府黄宽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母亲从小就宠着他,我忙于公务也没怎么管束他,结果他文不成武不就,却偏偏自以为是……”
堂堂一位四品知府大人,此时以头抢地,哭得别提多伤心了。
“下官自幼贫寒,结发妻子也只是一个穷秀才的女儿,因此有了儿子之后,我们回忆往昔艰难岁月,内子就说,一定不能让孩子吃这样的苦,所以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从他们懂事开始,下官和内子全都是想方设法给他们最好的,一个劲富养过来的。”
面对这样的解释,葛雍这个典型的撒手放养儿孙派顿时大为意外,而张寿则是……有一种看到后世那些富养派家长的即视感!这一次,见葛雍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就不慌不忙地问道:“那敢问这位黄府尊,你这幼子出门游历却腰缠万贯,也是你们这父母给的?”
而他听到的回答,再次颠覆了他对于河间知府仅仅是个贪官的认识——这家伙确实有点贪,但不得不说,人就算真的有点贪心,那行径也和普通贪官有点不同。
“是,不瞒您二位说,下官和内子穷怕了,所以当官之后就想方设法敛财。”
掏出一块帕子使劲擦过眼睛和鼻子的黄知府,可怜巴巴地说:“下官考中三甲进士,留朝学习之后,就放出去做了一任县令,那是产粮大县,拗不过内子求财心切,再加上当地粮商丰年压粮价,内子就派人收了一家快倒闭的粮行,每到收获就每斗多加五文钱收粮。”
“因为童叟无欺……其实主要是价格贵一点,再加上我这个父母官撑腰,这粮行最终站稳了脚跟,后来……”他说着就有些吞吞吐吐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仿佛有些心虚地说,“后来其他大户和粮行受不了群起反扑,内子……内子的手段就狠厉了许多……”
也许是知道自己这知府恐怕当不成了,十有八九要获罪;也许是因为想要解释清楚儿子身上揣着的那万儿八千钱票到底从何而来,黄知府虽说有些犹犹豫豫,但还是说清楚了自家的发家史。
不外乎就是他做官做到哪,妻子的生意就做到哪——每次在任的时候笼络一派打压另一派,离任前还不忘和后头接任的那位搞好关系,有的附赠利益若干,有的直接产业半卖半送,如此虽不能说十几年宦海就挣出个豪富,但也竟然也挣出了一副远胜小康的身家。
曾经一穷二白的黄家,如今有田庄,有铺子,有三五万贯的流动资金——这年头放在钱庄的钱,在张寿看来应该算是流动资金。于是,在小儿子平生第一次出来游历时,宠惯了儿子的黄夫人手一松,就直接给了小儿子一沓钱票。
至于黄知府,当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小儿子都走一个多月了!而在他质问夫人的时候,夫人还振振有词地对他说出了一句话——小孩子身上没钱,那是要学坏的!
而张寿听到这论调时,第一反应便是,娇惯得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家长,在放熊孩子出远门的时候在他们手里塞一沓钱,然后谆谆教诲道,兜里有钱我怕谁,遇事就靠钱开路。于是,熊孩子就真的以为老子有钱天下第一,大摇大摆一路莽过去了。
而最大的问题是,那位黄公子的年纪……真不能算是孩子了!
啰啰嗦嗦说完一大堆之后,黄知府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如今孽子闯了那么大祸,下官已经向朝廷请罪,如今是赴京听候处分的。下官知道,从前在任上的旧账难免会有人翻,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老实坦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