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乘龙佳婿 第五百二十四章 裂痕
张寿竟然认为那彩棉种子拿去种的话,没有好结果?
当离开秦园的时候,刚刚听完了张琛那一长段解释的张武,只觉得心里完全是乱糟糟的,甚至几次都险些走错路。不只是他,张陆也好不到哪去,一路上魂不守舍,要不是有护卫跟着提醒,他几次都差点跑马跑到沟里去。眼看京城在即,兄弟俩竟是不约而同地先后驻马。
“小武,你相信张琛说的话吗?”
张武骤然听到张陆这直截了当的问题,他不禁呆了一呆,随即竟是仔细想了一想,他才点点头道:“相信。小先生没道理骗我们,琛哥更没道理骗我们。要知道,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张陆微微一愣,随即就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么一个回答。你从小到大就是个感恩的人,就你家嫡母那种高高在上的,只要稍稍对你好一点,你就立刻感恩戴德,更何况是张琛和……小先生?不过也是,他们一个将来必定继承秦国公爵位,一个是赵国公府的乘龙佳婿,自然不会见钱眼开。”
他有意加重了见钱眼开四个字的语气,可却只看到张武在那点头赞同,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弦外之音,他顿时又有些气馁,足足好一会儿方才重振旗鼓。
“小武,小先生虽说出身乡间,懂一点农科,可他也不是很懂种棉花,否则也不会让人去试种那海外的品种,你说对不对?”
见张武片刻犹疑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张陆就正色说道:“那棕色的棉花是我们亲自去田间看过,然后又亲自看人采收,就连种子也是我们给了那农人一笔钱,亲自带人去采集,然后全都带上京城的。这种子怎么可能有问题?”
张武张了张嘴,有心反驳张陆这说法,可他是豪门庶子,又不是农人家的穷儿子,哪怕这次到邢台亲自下过地,可对于种地这档子事那还真的不太懂。
因此,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不太确定地说:“也许就和张琛之前对我们说的什么提纯退化复壮什么的一样,种棉花中间有很多讲究,所以单纯收了种子再去种,那样不行?”
“呵呵。”张陆再次笑了两声,却是不愿意再说了。再说的话,就算他从小和张武好得犹如嫡亲兄弟,那也说不定会招致对方的怀疑。他轻轻抖了抖缰绳,这才耸了耸肩:“反正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都没用了,种子不管是被偷还是被烧,一粒都没剩下来。”
“是啊,琛哥还说本来打算找个法子高价卖出去一点,又或者用其他法子捞一票,结果却被人钻空子用了这么一招绝户计。”张武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振奋了起来,“但琛哥把那新式织机的图纸给了我们,还授意我们去和苏州华四爷谈,也算抵得过了。”
张陆已经懒得嘲讽张武这小富即安的心思了。新式织机在沧州和邢台都已经有了众多用户,怎么可能瞒得住?更何况纺机的图纸是张寿献给皇帝的,这织机的图纸……焉知张寿不会像当初敲诈大皇子一笔一样,敲华四爷一笔然后再去献给朝廷?
到头来他们说不定不但白忙活一场,然后还要因为坑了华四爷一把而背黑锅。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是。”
午后时分,人在九章堂的张寿就从匆匆跑来通风报信的陆三郎那里,得到了秦园进飞贼又疑似遭纵火的消息。面对气急败坏程度和张琛在人前反应有得一拼的陆三郎,他竟是反过来还安慰了小胖子几句,然后才催了人去好好筹备即将到来的决赛,别乱管闲事。
可当他一顿午饭之后,若无其事地开始了下午的课程时,第二堂课一开始,他却又发现风风火火的朱莹到了大门口,正一脸急切地往里瞧。虽说按照严肃的课堂纪律,他应该当成没瞧见,可他就算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本领,那也不是为朱莹练的。
因此,他干脆随手在黑板上潇洒写下了一道题,布置众人随堂开练,这才拍拍手信步来到了门口。见朱莹张嘴就要说话,他就指了指堂中正在专心致志解题的众人一眼,随即将一根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这才招招手示意朱莹跟自己到前头空地说话。
到了九章堂前空地,朱莹立刻急切地叫道:“阿寿……”
没等朱莹说出下一句,张寿就笑道:“如果你要说秦园的事,我都知道了!陆小胖子腿短却腿快,他已经来过了。你不用担心,那种子没什么要紧。不管是烧了还是偷了,也就那么一回事。相比老咸鱼从海外捎带回来的那些种子,这所谓的彩棉祥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朱莹早就想好要安慰张寿的话顿时全都堵在了嘴边。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寿,好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是说真的,不是安慰我?”
“我安慰你干嘛?要真的很珍贵很重要,不应该是我欲哭无泪,然后你千方百计安慰我吗?”张寿说着就笑了起来,继而便青松地眨了眨眼,“相比这一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更想知道,你爹那事儿怎么说?”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此事,朱莹顿时满肚子火,当即怒道:“还能怎么说,全都是皇上干的,他简直太坑人了!”
这坑人两个字才刚出口,朱莹就突然瞥见不远处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黑脸。认出是徐黑逹,她一想到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通知张寿,如今张寿已知情,她却不想和这个有名的黑脸家伙打交道,当即没好气地说:“你想知道的这事,我一会对阿六说,让他转告你,我先走了!”
见朱莹说着立刻转身就走,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想起陆三郎也和她一样,一见徐黑子就绕道走,张寿顿时莞尔。然而,他和徐黑逹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此时朱莹已走,他也无意在上课期间与人寒暄,等转身回到九章堂之后,就打算顺便查看一下众人的解题状况。
然而,他才路过坐在最后头的四皇子,一看那张纸上涂涂抹抹的痕迹,当即就站住了,目光在人使劲咬着的笔杆上扫了扫,他就丝毫没有惊动这个小家伙,继续悄然往前走。等看过好几个人的解题过程,他就站在了三皇子身后。
就只见这个小家伙正专心致志地往下推算,笔迹工整,但最重要的是,那思路一条一条极其清晰,格式和他教的一模一样。他还记得,即便是自己,当初在刚接触到几何这个陌生领域的时候,虽然解题思路依旧明晰,奈何对证明题那种严谨的格式却很不习惯。
他尤其最讨厌的就是在初学几何时,老师一再要求在后头括号里写上的定理名称。
而现在,看着只有自己当时年纪一半多大小,可证明题却一丝不苟的三皇子,张寿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严守规矩的人也许未必能够成大器,但严守规矩再加上极有条理,那么这个人成大事的几率,就会比一般人强得多。
如果再加上极强的专注,卓绝的天赋,难得的勤奋……这样的孩子不成大器,那就简直没天理了!
他驻足观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样悄然离开,随即又在其他人身后也站了一会儿,尤其是看了看斋长纪九的解题思路,最后才回到了讲台前。当他掐着时间宣布暂停之后,就笑呵呵地问道:“做出来的人请举手,让我看看有多少人已经做出来了?”
随着他这话,参差不齐地举起了一只只手,大概只占了全班人数的三分之一。然而,张寿却注意到,除却三皇子和纪九,以及几个原本就在数日之内展现出极强学习能力和天赋的,举手的众人之中,赫然还有四皇子。
然而,他却仿佛没看到那个小家伙,笑呵呵地说:“很好,接下来,我给大家演示一下解法。顺便提一句,这道题有四种证明方法。”
四皇子见张寿瞥过来那一眼时,紧张得呼吸都差点摒止了,然而,当张寿真的把目光移过去,仿佛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时,他却又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于是,张寿写了一种又一种解法,他眼睛在看,但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头,直到……
直到张寿又招呼了他上去擦黑板!如果不是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学生和他搭伴,四皇子简直不知道此时此刻浑浑噩噩的自己会出怎样的差错。明明没有解出题目,他却故意举起了手,只为了想知道张寿会不会拆穿他,然后会不会疾言厉色地训斥他,可最终什么都没有。
他就这么擦完一小块黑板,然后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座位,然后神游天外地捱到了这第二堂课结束,纸上固然写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符号,可那完全不是任何笔记。
当他觉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抬头一看是三皇子的时候,他再一看张寿依旧在和纪九说话,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霍然站起身就要上前,可下一刻,他却觉得自己被人拖住了。扭头看到是满脸坚定的三皇子,他只觉得口干舌燥,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自己坐在前面,四皇子坐在后面,专心致志上课的时候也不可能回头,但三皇子还是从某些偶尔分心旁顾的同学提醒下,得知了四皇子上课时的情形。见四皇子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就是站在那不走,他就干脆一把抓住人的手腕往外拽:“四弟,跟我回宫!”
当把四皇子拉出了九章堂之后,见人一副不情愿到极点的样子,他就甩开手训斥道:“四弟,你是自己要来的,现在却又这幅样子,传言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
“老师都不愿意说我,我还怕什么别人说我!”四皇子冷哼一声,满面羞怒地说,“反正在他眼里我也不算是他的学生,只有三哥你才是他的学生!”
三皇子登时又惊又怒,等看到四皇子那既倔强又委屈的样子,他到了嘴边的训斥不禁又吞了回去,干脆上去一把揪住人的领子直接往外拖。他大多数时候都内向腼腆,此时突然这么个样子,别说四皇子被吓住了,就连看到的其他人也都被吓住了。
须臾,就有人冲进了九章堂去找张寿。而得知是这么一回事,张寿顿时笑了起来:“三皇子平时都太一本正经了,难得会拿出当兄长的气势来管教弟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不用担心,他们兄弟俩好着呢!”
张寿都这么说,纵使纪九等人心中担忧,但也只能姑且放下那对尊贵的兄弟不管。而外头那秦园进了飞贼且遭人纵火的消息,虽说陆三郎跑过来和张寿通风报信了,他们却还来不及得知,此时既然张寿宣布下课了,众人也就三三两两收拾了东西各回各家。
而交游广阔的纪九还没出国子监,就已经从半山堂的昔日狐朋狗友那边得知了这件事,本待折返回来,可想想中午陆三郎来过,下午第二堂课时,他注意到到张寿出去和朱莹说话了,按理早已知道,不用他多事,他就又停下了步子。
可当他犹豫片刻,出了国子监大门时,却只见一个年轻小厮迎上前来:“纪九公子,我家公子说,回京这么久也没会过友人,请您过去喝杯酒。”
下了课,张寿在国子监博士厅里稍事停留,注意到那些博士之类的学官看自己的眼神颇有些微妙,但却没有一个人上来问东问西,他不禁心中哂然。虽说按理都是同僚,但因为他一年多时间里一再升官,品级直追周祭酒和罗司业,所以越发被人孤立了起来。
不过他反正也不在乎这国子监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整理了一下今天点名收上来的几个学生的作业——毕竟再多他也没时间亲自看,只能这样轮流看几个人的——随即就起身离开了。刚一出博士厅,门帘才一落下,他就听到里头爆发了一阵议论。
他也懒得听别人在背后都说自己什么,快步出门和阿六汇合之后,就直接吩咐回张园。在路上,阿六将朱莹告知的今日进宫情形一一转述,而张寿听到皇帝那用意时,简直觉得无语。可紧跟着,阿六却又说出了另外一件事。
“疯子刚刚来过,他对说,秦园里的内鬼不一般,因为库房中浇了火油的地方很不均匀。存放种子的地方烧成了焦炭,存放粮食和南北货的地方,却明显只象征性浇了一丁点火油,还剩下了不少残渣。”
乘龙佳婿 第五百二十五章 传话请讲学
这一晚的张园相当热闹。
张寿一回家就得知张琛在等着他,等到三言两语把这位矢志于清理门户,洗刷耻辱的秦国公长公子给安抚好了,让人将其送走,这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张武又来了。等到他把这位未来驸马给劝走,张陆又来了……
当这三个抱着负荆请罪心情而来,死活不肯留下吃饭的人全都离开时,张寿这一顿晚饭都已经热了两遍。而当他好不容易坐下吃饭时,才动了两筷子,他就听到了吴氏那明显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
“阿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是一点东西被贼人偷了又或者烧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只要皇上不怪罪你就好,其他的东西都可暂时丢在一边。反正你和你那几个学生,还有朱二公子,在沧州邢台创下了好大局面,棉田这么多,总还会种得出彩棉的。”
直到这时候,张寿方才意识到,吴氏这是在安慰他!哭笑不得的他本待解释自己其实压根不生气不恼火不愤怒,甚至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看人笑话的冲动……然而,当看到吴氏那担忧的眼神时,他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娘,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张寿对吴氏笑了笑,随即指着满桌饭菜道,“不过下次还有这种突发的事,娘记得别顾忌客人,直接叫人过来喊我该吃饭了就好,也免得我想留那些家伙吃晚饭,他们不肯留,但却也赖在那不肯走,可怜我饿着肚子,这些饭菜也热了再热。”
“一切打扰人好好吃饭的家伙,全都应该饿三天,看他们还挑不挑人吃饭的时候来谈什么正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吴氏原本满腔担忧,可被张寿这调侃一打岔,她顿时就笑了。见张寿在那风卷残云似的吃得香甜,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她也不知不觉胃口大开,可她才跟着张寿动了几筷子,吃了小半碗饭,就只见门帘突然高高打起,紧跟着,阿六就进来了。
“娘子,少爷。”阿六先扫了一眼明显还没结束的餐桌,早就被张寿打发去厨房先吃的他就咳嗽一声道,“宫里来人传话,三日后,那四位山长要到国子监来讲学,然后……”
阿六看了一眼头也不抬继续大吃大嚼的张寿,这才思量了一下刚刚来人的那番原话,随即一字不改地复述道:“请张博士好好预备一下,给国子监的所有监生们都好好讲一讲算学。那一日,皇上已经下旨,特许在京有举人以上功名者来旁听。”
在京有功名者?这得多少人?国子监容纳得下吗?这年头有没有扩音设备,这是要人喊破嗓子是不是?幸亏当老师这一年,他没少晨练中气,否则回头兴许声音都传不出几步远!
“真是麻烦!这算什么,经筵前的预演吗?”想到这里,张寿终于放下了筷子,头疼至极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即有些烦躁地心想,后世都会有许多文史出众,数学一筹莫展的偏科生,更不要说现如今这个偏重文史哲,数理化被压制到完全没有存在空间的年代了。
他该去给这些人讲什么?如果讲得太深奥的话,只怕某些对此不感兴趣的举人会直接睡过去!若是光讲趣味数学,那又似乎太过于轻佻。至于讲史……他还是不要在一群能在科举上披荆斩棘的学霸们面前班门弄斧的好。
他可以看不起某些进士在出任官职之后拙劣的做事能力和政治水平,但绝对不能看不起这些人死记硬背的能力。说不定这其中还有能背出史记汉书,甚至众多正史野史也能烂熟于心的妖孽级人物!
博览群书似乎是这年头读书人最自豪的,哪怕他们只懂文史哲,不懂数理化!
所以,张寿在一边吃一边琢磨,仔仔细细地想办法应对,而吴氏则是一面吃,一面看着正在思考的儿子,心中充满着骄傲,以及对已故张寡妇的感激。
她感激张寡妇留下了这样好的一个儿子,感激上苍赐给了她抚养他长大,看着他成才的机遇。天下为人母者,有多少人哪怕严格管教子女,日日求神拜佛,却依旧欲求佳儿不可得?
而已经在厨房里把肚子填得满满当当的阿六,也静静站在旁边,显得毫无存在感。直到眼看张寿心不在焉地在那吃着,筷子甚至在早已干净得一粒米饭都不剩的碗里凭空拨拉个不停,他方才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少爷,没饭菜了。”
“哦,你要是还没吃饱就让厨房再去多做一点……”
张寿才刚说到这里,就发觉一只手突然伸到面前,紧跟着就把一只干干净净的碗递到了距离他眼睛顶多只有一寸远的地方,还使劲晃了晃。如梦初醒的他再一看桌子,就发现四个盛菜的盘子早已完全空了,就和那只被阿六特意拿到他面前的饭碗一样。
反正只不过是在吴氏和阿六面前出丑,他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指了指阿六,仿佛在责备刚刚这小子顽皮的举动,随即就站起身笑道:“被这层出不穷的消息搅和得吃饭都走神了,是我的不是。娘,我回房去筹备一下,虽然被人硬赶鸭子上架,却总不能让人看我的笑话。”
“去吧去吧。”吴氏连忙点了点头,却是有些遗憾地说,“只可惜我去不了,否则也想看看那一天是什么场面。”
正要走的张寿听到吴氏这的感慨,他顿时停住了脚步,笑吟吟地说:“国子监往日只要是家属都能进去,就不知道那天如何。娘若是想去,那就去找莹莹,她肯定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不过,就不知道那天四位山长会不会讲什么太玄奥让一般人昏昏欲睡的东西。”
“别人我不知道,阿寿你讲得一定有趣!”
吴氏是有子万事足的性子,此时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定论,随即就连忙催了张寿快回房去准备。然而,出了屋子的张寿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却是懒洋洋地说:“阿六,你去吩咐人准备洗澡水,我要好好泡一泡放松一下,养精蓄锐才是最好的准备。”
“少爷又在想什么偷懒的主意?”
阿六一针见血地问了一句,见张寿顿时在那笑而不语,他就一本正经地说道:“少爷你当初说过,生命在于运动,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但你却老想偷懒。”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要是时时刻刻勤勉,人不得累死吗?我每天在九章堂给人上一天的课,其余时间要是还兢兢业业地做其他事,那一根弦也未必绷得太紧了。就比如你,那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练武又或者做事的,不是吗?”
面对张寿的振振有词,阿六略显鄙视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就掰着手指算道:“我寅正二刻起床,练武半个时辰,训练那些小家伙半个时辰,然后早饭,跟着少爷出门去国子监。接着去北城各处地头蛇那儿切磋交流。要是少爷不出国子监,我就去一下南城……”
“然后送午饭或者跟着去萧家吃午饭。午饭后去东城西城散散步消消食,抓两个贼人,轻的教训一下,重的直接丢去顺天府衙,有时候去赵国公府找朱宏他们过招……”
张寿听得眉角忍不住往上一挑。虽然阿六难得说话如此事无巨细,但中心意思却只有一个——一天之中,这小子除却吃饭睡觉这雷打不动的时间,那就是练武、打架、练武、打架!至于散步消食之类看似消遣的时光,那也是为了能找到可以让手痒的小家伙出手的机会。
他很怀疑,这一年来到底有多少倒霉鬼折在阿六手里,这京城有没有多上一段恐怖的都市传说。听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些地头蛇就没有抱成团找你算账?”
按照阿六这么个打法,别说这小子自己,说不定都有人忍不住找阿六背后的他泄愤了!
“找我算账干嘛?疯子说,让我在京城随便逛逛,如果我不去赌场青楼这些乌七八糟的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做乱七八糟的事,那这些人就该死。天子脚下,就算有灯下黑的地方,但也应该好好藏起来,不让寻常百姓看到,否则就该死!”
张寿听到这里,不由微微出神。有光就有暗,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京城这天子脚下确实也不能例外。然而,经过南城那位汪四爷的倒台,如今花七……或者说花七背后的皇帝早已认识到,应该要确保让那乌漆墨黑的勾当不危及到寻常百姓,这也算是一种打什么除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调侃阿六了,竖起大拇指算是夸赞之后,就转身继续往前走。当他预备好换洗衣服,径直去了浴堂舒舒服服泡澡的时候,阿六站在院子里,目光扫了扫那高高的屋檐,想起了今天花七对他说的话。
“秦园都能被人轻松潜入,京城各处宅邸大概都得严密盘查一遍。我虽说在这张园内外高处布置了铜铃和机关,但也不是万能的。再严密的机关警铃,毕竟都是死物,因为人最重要。就比如那四位贤达,洪山长的女儿别有用心,岳山长的学生方青成了你张园门下客。”
“肖山长的管家初到京城就偷偷摸摸去花街柳巷去火,徐山长的学生居然朝外头传递自己老师的消息……他们这些一大把年纪的人都不免管不好身边人,而赵国公府昔日还出了个吃里爬外的朱宇。就算张园都是从乡下召上来的人,但人心思变,我能练人,练不了心。”
阿六想了想,最终自言自语地说:“人心不足才会思变,那就把不足的人筛选出来,设法撵出去就好。”
这一天,当张寿在舒舒服服泡澡的时候,以管家自居的阿六招来了一批又一批小家伙,把各种奇奇怪怪又彼此完全不同的小命令发布了下去。有让他们盯着谁谁谁的,有让他们各自负责家里哪一区块的,有考校人武艺然后传了什么不为人道小手段的……
反正,就算是让张寿过来,面对这杂乱无章的各种小命令,也绝对会一团雾水。然而,阿六却仿佛胸有成竹。直到小家伙们都一个个或兴高采烈或愁眉苦脸地离开,他才径直到大门口,寻着了瘸腿安陆,对人低低嘱咐了好一通话,又去厨房找到了徐婆子。
至于和他一块从融水村来到京城的老刘头和刘婶,他压根没去找。在他朴素的认识中,如果连在乡下看着张寿长大的这一对夫妻都会出问题,那这家里包括他在内,谁都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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