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皇帝当然明白投石问路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人找个无关紧要的小官上书提一提此事,然后再看看谁支持,谁反对,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
然而,他已经当了这么多年天子,此前已经搬开了江阁老,如今连内阁首辅都姑且空着,全然不顾下头人的不习惯和反对,又一意孤行在不少地方推行改革,又哪里愿意妥协?
因此,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却是一锤定音地说:“如果张寿你说的那个老咸鱼还没有出发去琼州府,那么就让他来一趟京城,朕要当面问他。”
“朕一直想知道,那些比皇家更想打探太祖皇帝以及当年那批人下落的,到底是什么人!”
“而且,军器局关于异邦诸国的资料,少说也是十多二十年,甚至更久以前的。太祖皇帝曾经说过,让子子孙孙务必放眼看世界。如今大明已经平了北患,民间也算长治久安,在这时候重新看一看天下,这也算是不负太祖当年祖训。”
皇帝说到这里,突然词锋一转道:“太宗之后这些年,官船不再出海,早年间甚至还有海贸害民,请求禁海的声音喧嚣尘上。朕的父皇在世时,就曾经对朕说过,有些人担心海外会有人打着太祖苗裔的幌子招摇撞骗,甚至回到大明来兴风作浪,但这根本就是笑话。”
“太祖皇帝在位十年,太宗皇帝在位十二年,高宗皇帝在位二十年,世宗皇帝在位十四年,英宗皇帝在位十四年,睿宗皇帝在位六年,这其中,政治清平的时候,不曾有过自称太祖苗裔的人出来,天下大乱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自称太祖苗裔的人出来。”
“既如此,时至今日,朕不过是想要知道,太祖皇帝到底是发现了怎样的新大陆!他既是不惜以开国天子之尊开疆拓土,后世天子却不管不顾,弃之不理,岂是为人子孙之道?”
刚刚才和太后争执了一场,此时的皇帝一口气把之前尚未来得及说的话一口气倒出来,随即就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朕没有把大郎二郎这两个儿子教好,为人父亲,其实和废后也就是敬妃一样有失责之罪!为了这天下长治久安,朕打算择日下诏……”
见太后猛然离座而起,仿佛料到了自己想说什么,满面惊怒,他就沉声说:“朕择日下诏,废大皇子为庶人,终身禁于宗正寺,遇赦不赦。至于二皇子,发琼州府种树,何日能得到那能够治得好恶疟的神药,他就何日回来。他们俩婚事先搁置,免得祸害了人!”
“皇帝!”太后此时简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快炸开了。皇帝在这种事情上心意已决也就罢了,在和她争执的时候固执己见也就罢了,为何偏要在张寿和朱莹在的时候提及此事?
她随眼一瞥朱莹和张寿,见朱莹只是错愕,张寿则是微微皱眉,两人都没什么失态的表情,她暗道了一声幸好,可紧跟着,皇帝就说出了一句让她完全失态的话。
“东宫虚悬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多少人劝谏过,这一次,朕就立一个太子吧!”
乘龙佳婿 第五百三十九章 老师充家长
朱莹想做的红叶生意,最终还是做成了……
尽管皇帝最后透露出了足以让人惊骇欲绝的消息,可对于朱莹提出的红叶赐福这种要求,之前不置可否的他竟是心情很好地一口承诺,会在赐红叶书签的时候,给诸如赵国公朱泾在内的重臣写上几个字。至于阿六采的另一批则送去公学和国子监,当然也会盖上随身小玺。
而张寿眼看着丢下重磅炸弹的皇帝优哉游哉起身离开,太后却一脸头痛欲裂的表情,他想了想就开口说道:“太后,今日之事,臣和莹莹会守口如瓶,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劝谏,臣虽说和二皇子有龃龉,但还是要说,他去琼州府这事儿,风险太大了。”
太后不禁讶异地看了一眼张寿,随即点头赞许道:“我知道了,张寿你心怀宽广,莹莹果然没看错人。”
直到从清宁宫告退出来,朱莹瞅了一眼身后此时已经两手空空的阿六,想到所有红叶都刚刚被太后命玉泉送去了乾清宫,等着晾干处理再盖玺之后再送出来,她就忍不住冲张寿刮了刮脸皮,皮笑肉不笑地说:“心怀宽广真君子哦?”
张寿哪里听不出朱莹是在嘲讽自己,当下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而朱莹却忍不住继续打趣道:“阿寿,你刚刚在太后面前说那样做风险太大,不是说那地方瘴疬横行,那家伙可能会死,而是怕他在那里惹麻烦,拖后腿吧?”
刚刚在太后那儿说话,屋子里除却那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之外,就只有他们三个,门外还有人守卫,提及那种话题还不要紧,此时朱莹却很聪明地含糊其辞,反正她也不担心张寿会听不懂。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见张寿对自己呵呵一笑道:“莹莹你不是一直说我是君子,何必戳穿,就当我是以德报怨不行吗?”
“君子是君子,可我还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能报,立刻就报。”朱莹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咯咯一笑,随即就低声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去兴风作浪,回头祸害了那些人。要知道,有些人是百折不挠,有些人却是一挫到底。我最知道他了,他没这能耐的。”
对于朱莹这说法,张寿只能呵呵。他也瞧不大起二皇子这样的货色,然而他却更清楚,对于某些人来说,奇货可居四个字,有时候就足以下赌注了,管他二皇子是否自暴自弃。他倒宁可皇帝和对待大皇子一样对待二皇子,把人关在宗正寺里,也省得放出去成为祸害。
不说别的,看看五十多岁才登上皇位的英宗皇帝,看看隐忍不发最终夺下江山的睿宗皇帝,接连两代都发生这种事,皇帝你既然想要未雨绸缪,那麻烦好歹也解决得彻底一点啊!
把二皇子送去琼州那是什么鬼?没看人家秦始皇他爹被送去赵国当人质还能东山再起吗?当然,现在没有一个华阳后让二皇子巴结了,但说不定还会出一个吕不韦呢?
张寿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更头大的,却是皇帝明确表示,已经决定了东宫太子的人选。如果排除掉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这情形已经非常明显了,也就是在剩下那两个里头二选一。而鉴于三皇子已经显露出很多非常出色的特质,再加上居长,这结果还用说吗?
如果说他把三皇子招进九章堂,那只是因为人过五关斩六将,让其他考生也不得不心服口服,那么现在他着实有那么一丁点后悔——因为只要皇帝册立东宫的这个消息公布出去,那九章堂里的学生姑且不论,那四位被召入京城的山长一定会疯狂。
就连之前矢志回山的洪山长,也十有八九会改主意的!教导有希望入主东宫的皇子和教导太子,那又怎么会一样!如果真的成功了,那转眼间就是下一个帝师,下一个葛雍!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张寿随口感慨了一句,却不想朱莹无所谓地笑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寿你进京之后就锋芒毕露,如今就算想低调,那也晚啦。只有一直势如破竹这么高调下去,这才能狠狠回敬那些忌恨你的人!因为赢了一次,那就要一直赢下去!”
“我不是怕高调……”张寿挑了挑眉,却是似笑非笑地说,“我只是怕麻烦。”
“还真和皇上说得一样,阿寿你看上去勤勉,骨子里惫懒!”朱莹口中这么嗔着,但脸上却是神采飞扬,一路走一路说道,“你不用担心,你只管教好学生们,外头的事情,不但有张琛和陆家死小胖子那几个学生呢,还有我呢!”
“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夫君有事,妻子服其劳!”朱莹振振有词地给古话加了后半句,那妻子两个字更是自然而然就宛转出口,丝毫没有任何停顿。可等到话出口之后,她才恍然醒悟到自己太心急,可侧头去看张寿时,却只见他唇角含笑,仿佛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她正有些小小的懊恼时,却不防手被人一把握住,侧头一看是张寿正若无其事地牵着自己的手,顿时又惊又喜。等听见耳畔传来了张寿的几句话,她那点小情绪顿时完全无影无踪。
“莹莹,你既然越来越能干,那日后这些烦人的事,我就都靠你了。走吧,先去你家,之前对你说的话,我总得对他们也说一声,免得他们措手不及。”
出了玄武门,复又上了驮轿从外皇城经北安门出宫,当最终高高驮轿在赵国公府门前停下,张寿和朱莹先后踩着车蹬子上下来时,迎上前的门房就笑容可掬地说:“大小姐,寿公子,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葛老太师这才刚到。”
听说葛雍来了,朱莹自然极其高兴,此时二话不说就一阵风似的往里冲去。她这一跑,来不及阻止的张寿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倒是正好。于是,他索性转身对阿六低声嘱咐道:“你回去家里,把今天我和莹莹说的话对我娘提一提,如果她方便,就请她过来一趟。”
阿六答应一声正要去,可转瞬间却又停住脚步回来了,却是满面狐疑地看着张寿道:“少爷你对大小姐都说了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提?”
“少装蒜!”张寿没好气地瞪了阿六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不知道你吗?该听的不该听的,你都听去了,还美其名曰防止别人偷听!”
见张寿戳穿了自己在一旁竖起耳朵偷听的行径,阿六登时满脸不自然地转过头去,可随之就发觉张寿突然出手拍向他的脑袋。尽管他轻而易举就能躲过去,但就是这么一犹豫,最后还是挨了好几下。只不过张寿那拍头的力道轻得很,就和逗小孩玩似的。
“别在这磨磨蹭蹭了,快去快回。当我不知道你最聪明吗?成天装傻充愣,谁要是当你是脑袋一根筋的傻小子,那才是真正的蠢货!”
被张寿这三言两语一夸,阿六自然眉眼放光,当即一阵风似的跃上马背去了。而张寿见他策马疾驰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那匹皇帝赐给朱莹,朱莹却豪爽地表示回头驯好了要送给阿六的御马。那匹名叫小红的马一看就是倔强性子,也不知道朱莹怎么训的。
反正肯定不会像武则天,铁鞭铁锤加上匕首……
因为叮嘱阿六回去请吴氏,当张寿来到太夫人的庆安堂时,却是迟了不止一会儿。朱莹正笑眯眯地陪坐在太夫人身边,而葛雍则是老神在在地坐在右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刚一进去,就只见两位老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葛雍抢先说道:“太夫人你看看我这关门弟子,要风仪有风仪,要气度有气度,要学识有学识,要官位有官位……除了那些落地就靠着家世有荫封的小子,谁能在十七岁就和他似的官居五品?莹莹这丫头那是眼光绝佳,下手绝快,这才没有让这好白菜让别人拱了。”
张寿简直对葛雍这粗俗到极点的口气无语了。老师你好歹也是人人称道的饱学鸿儒,能风雅点吗?他本能觉着,这样的夸赞不太符合葛雍的风格,果然,下一刻太夫人就揭了谜底。
“老太师这是打算回头给阿寿做个男方的主人翁吗?”
“那是,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不出面,谁出面?”葛雍声若洪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随即方才瞥了一眼呆了一呆的张寿,语重心长地说,“别看他已经当了一年多的官,甚至还有了一堆学生,但真正说起来,却是还没加冠的年纪。”
“这还没成年加冠就成婚,却也说不过去,更不要提他连个表字都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寿怎会还不知道,葛雍这竟然是为了和朱家商谈自己的婚事而来的?只不过,当葛雍说起他还没加冠,还没表字的时候,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么一个问题。
他从前在乡下长大,村里那堆大人就没有一个有表字的读书人,所以一直都没注意这个,后来碰到张琛这一堆纨绔子弟之后,看他们也是互相称呼名字,他就更没在意这一点了。
张寿正这么想,就只听朱莹开口嚷嚷道:“葛爷爷,原来你这个老师都没给阿寿起过表字啊,我还以为是你起得不好听,于是就和陆三郎嫌弃他的名字似的,阿寿从来就不愿意拿出来说呢!张琛陆三郎都在背后说,这肯定是阿寿的忌讳,让大家提都别提!”
“什么忌讳,这不是我还一直都没想好吗?这表字要么和名字有关联,要么要有美好的祝愿,我都想好久了,始终难以决断!”
葛雍说得振振有词,实际上却有些心虚——很多年没收过学生了,毕竟他又没主持过会试,从前能被他看中收在门下的学生,那也都是成年人了,压根不存在让他再起表字这种问题。要不是昨天褚瑛突然问起,他完全就把这一茬忘在脑后了!
所以,此时坚决否认了自己的老糊涂之后,他就语重心长地对张寿说:“张寿,虽说朱家要先办莹莹她大哥的婚事,但他是娶,莹莹是嫁,不耽误的。你和莹莹这也成双入对好久了,再拖下去也没意思。所以我给你做主,你们就接着莹莹她大哥后面办了,如何?”
“十一月可是正好有两个黄道吉日!”
这还用得着问如何?你老人家不是已经就这么给我定了吗?哭笑不得的张寿看着满脸放光的朱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当发现葛雍正冲着自己吹胡子瞪眼,他就干脆很诚恳地说:“老师既然都说了要在日后我的婚礼做个主人翁,那此事我自然听你的。”
见葛雍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他就又笑着说道:“虽然我本该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但其实我今天就和莹莹说过,不要再等明年二三月了,我们就接着她大哥之后办喜事,所以这是特意登门来提的。如今有老师亲自出面做主,倒是让我不用想着如何对太夫人张口。”
太夫人立时惊讶地侧头去看朱莹,见孙女赫然满脸都是欢喜之色,她心中暗叹一声,可看到张寿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朱莹,这一对正如葛雍所言,般配到了极致,她也就释然了。
养了这个小丫头那么多年,她不是一直都希望她能够嫁一个如意郎君,日后和和美美,美满幸福的吗?
于是,太夫人最终欣然颔首道:“我已经命人去知会莹莹她爹了,至于她娘,今天本来就已经亲自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那家金银铺,打算会一会几位旧友,参详一下该打制什么花样,估摸着午时也会回来,不过这件事他们俩肯定不会有异议。等到请了吴娘子来,那就齐全了。”
说到这,她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老太师既然说给张寿起过不少表字,却委实决断不下,不知道能否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葛雍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见太夫人满面诚恳,朱莹好奇至极,张寿兴趣盎然——张寿那小子仿佛根本不知道这表字与其息息相关似的,那表情更像是在看他笑话。
于是,他直接把脸一板,轻哼一声道:“这表字当然要等到冠礼那一天再拿出来说,早说的话岂不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他昨天晚上连夜替张寿拟了十几个表字,这还取舍不定呢!这种为人师长的特权,怎么能让给别人!嗯,保持风度保持风度,不能让对面的太夫人盖了过去!
乘龙佳婿 第五百四十章 礼未行而行
张寿来自一个被某些复古主义者痛心疾首地怒斥为礼崩乐坏的时代,因为一切上下尊卑都一度被打破,一切阶级都曾经被打得粉碎,所以他可以讲礼貌,但他不愿意讲礼教;他可以守道德,但他不愿意守陈规。
故而他虽喜欢历史,喜欢诗词歌赋,认同汉服的华美,但他不喜欢样样都推崇复古。
要知道,他曾经是看到日韩剧公司和家族中那种森严的阶级时,都会觉得膈应的人。对于某些学者鼓吹应该跪拜父母,应该重行冠礼等等对繁文缛节的推崇,他素来嗤之以鼻。这和当初清王朝覆灭之后,康有为那群遗老遗少鼓吹如不跪拜要膝盖何用有什么两样!
现如今置身于真正等级森严的大明,他那种不适应就别提了。所以,他分外感谢太祖皇帝横扫六合一统八荒之后,把跪拜礼从常朝以及日常觐见和相见中扫除,只有大朝才有。
否则,皇宫里绝对是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没有之一!
可如今,葛雍愿意亲自出面来帮他主持这一场相当于成人仪式的冠礼,被阿六从张园接过来的吴氏听说之后,那更是简直都要高兴得喜极而泣了,太夫人虽说不置可否,但却让朱莹去把那几身预备给他在经筵上穿的行头都拿出来,仿佛打算挑礼服,他能反对吗?
哪怕对这种形式主义其实很不感冒,可他能辜负这些亲朋长辈的一片苦心和好心吗?毫无疑问,不能。于是,他只能无奈地看着葛雍和吴氏热火朝天地商定良辰吉日,正宾和赞者的人选,都需要请哪些人观礼。如果不是朱莹没去拿东西却溜到他身边,他都简直坐不住了。
见朱莹一脸我真的很同情你的促狭表情,他不由恨得牙痒痒的,压低了声音调侃道:“莹莹,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这冠礼固然逃不掉,你这及笄礼也少不了吧?”
呆了一呆之后,朱莹却差点没笑出声来,当下就凑到了张寿耳边嘿嘿笑了一声:“阿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女孩子的及笄礼大多不是单独办的,出嫁的时候会简单地加簪及笄,才不会像你这样办得轰轰烈烈。”
“而且,你不知道,仪制上品官的冠礼,从前其实更多的都是品官之子的冠礼。本朝以来,还没有像你这样当到五品官,甚至连学生都一大堆了,自己却还没真正行冠礼的旧例!”
这一次朱莹稍稍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见正商议得热火朝天的葛雍和吴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这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再说,加冠第二加,加的就是进贤冠吧?阿寿你如今已经是五品官了,朝服里头便有进贤冠,而且还是三梁冠,如今正式再行一次冠礼,你从前在大朝会上穿戴的是什么?在那四位山长齐集京城,那么多士子也汇聚京城等着明年会试的时候,这事要是传扬出去……”
还不等朱莹这洋洋洒洒一大篇话说完,葛雍就当机立断地说:“莹莹说得没错,张寿早就戴冠了!冠礼这要是真的大张旗鼓办,传扬出去张寿会被人笑话!”
吴氏也被朱莹这话说得悚然动容,可她到底见识少,此时不禁讷讷难言。
而刚刚看着葛雍和吴氏热议的太夫人,这时候方才咳嗽了一声:“虽说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复汉唐衣冠,也曾经按照礼部所请恢复古礼,冠礼的仪制也曾经公诸于天下,但他自己对于这些古礼便是兴趣缺缺,所以这些年别说民间,文武之家的冠礼也大多是虚应故事。”
“或是简化一下那繁复的仪制,或是父亲走过场亲自在家庙中给儿子加冠,勉励几句就算完,或是干脆就不来这一套,直接到岁数就给儿孙束发加冠了事。张寿这边都已经是五品官了,不如就对外说,从前葛老太师就已经在村里那翠筠间中,亲自为他加过冠了,如何?”
张寿见葛雍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感激地瞅了一眼给自己省却一个大麻烦,这会儿正笑得灿烂的朱莹,连忙站起身走到葛雍面前,深深作了一揖:“老师,虽说你其实没有亲自为我加冠,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却是言传身教,实质上却等同于为我加冠行了长发礼。”
“谁不知道,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老师慧眼识珠,简拔我于乡野之中?”
“臭小子,拍马屁倒是拍得不错!”
葛雍没好气地一把扶起了张寿,随即就轻哼道:“我还不知道你?怕麻烦,想偷懒才是真的吧?哼,不过一场冠礼确实冗长,你撑得住,我老人家还未必撑得住!你有本事怕麻烦怕到连婚礼都不办,我这老头子才服了你!”
嘴上这么说,葛雍瞥了一眼刚刚真正出手搅和了他全盘谋划的朱莹——可对于这个笑嘻嘻的小丫头,他却也恼怒不起来,因为朱莹的提醒,他确实避免了回头这一时兴起却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冠礼没行,人却早就当官戴进贤冠了,这算什么?
因此,恼火地损了张寿两句之后,他到底还是坐了回去,随即不紧不慢地说:“既如此,那表字也就不用到你冠礼的时候再给了,走吧,去你张园的家庙。”
朱莹眼神一闪,自然心痒痒得就想第一个知道,看到葛雍一把拽了张寿往外走,她赶忙想要追上去,结果却被葛雍伸出一只手给拦住了。
她还想再争取一下,却只见葛雍旁边的张寿也对她摇了摇头:“莹莹,总之多亏你刚刚想得周全,否则说不定会贻笑大方。放心,回头我让阿六再跑一趟,保证第一个告诉你。”
朱莹这才怏怏止步,一回头见吴氏竟然没跟上去,她不禁有些讶异。可她才好奇地问了一句,吴氏就笑道:“这事儿是该葛老太师在阿寿的父母面前告知,我就先不过去了。婚事十一月办,我要和太夫人好好商量商量,虽说之前一直都在做各种准备,但我心里没底。”
太夫人虽说早已经了解了吴氏的性子,但还是怕她自恃身为养母,非要从头管到底,如今见她如此坦诚且周到,自然欣慰得很,少不得就把还要涎着脸在这旁听婚礼议程的朱莹给撵了走。这还不算,她还把身边得力的江妈妈给派到了外头严防死守,杜绝朱莹偷听。
张寿却不知道自己刚一走,朱莹就被太夫人撵出了庆安堂。当他从赵国公府出来,登上了葛雍的马车之后,随着马车平稳起行,他就听到葛雍突然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因为皇上昨儿个突然找我问三皇子这年纪能不能加冠,我也不会想起你好像还没行过冠礼。结果,幸亏小莹莹提醒,不然我这个号称饱读诗书的老头子,那就丢丑了。”
张寿完全没听到后面半截,他的思路完全被葛雍前面半截话给带过去了。
皇帝打算给三皇子行冠礼?可三皇子人才多大?等明年过年勉强算是十岁吧,而按照十足的岁数来看,三皇子似乎才八岁多?八岁多的孩子学平面几何,他之前那不叫揠苗助长,叫摧残幼苗吧?四皇子比三皇子还小半岁,人跟不上真的不奇怪,跟得上才是天才……
张寿心里一下子转过了一大堆念头,直到猛然听见一声响亮的咳嗽,他抬头一看葛雍板着脸瞪着他,他就知道自己的走神没能瞒过老师,当下只能干笑道:“我只是在想三皇子的年纪……这么突然给他加冠,朝中内外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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