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分心二用的张寿一眼就发现,朱莹那张脸上立刻露出了雀跃之色,而相形之下,永平公主那脸色就相当难看了。
想到刚刚裕妃对他说出身世时,提及自己的生母张寡妇已故,而说到朱莹的生母,用的就是九娘二字作为指代,但并没有提及人现在下落,他顿时恍然大悟。
裕妃现在这么说,岂非是指,朱莹的母亲不在赵国公府,却在那昭明寺?
“好呀,我也早就想带阿寿去见娘了。从前每次我去见她,她总是轻轻摸摸我的头,也不说话,也不笑,总当我小孩子,更不肯回去。这次我让阿寿一块去求她,她总不至于不答应!不就是当初和爹吵了一架吗?大不了娘打他一顿好了,干为什么要这样不理不睬的!”
张寿不禁为大小姐这彪悍的发言擦一把冷汗。尤其是看到太夫人正在那无奈摇头,他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可这次没有他发言的份,因为裕妃竟是抢先一锤定音。
“莹莹,别胡说,你娘哪会打你爹!阿寿还要和葛太师留在这儿做个评判,毕竟,他今天开罪了一个选家,总不能把这里的读书人都得罪了。就咱们娘俩去,你祖母也不去。你娘那就是个倔脾气,去的人多了反而更不好。我可没带几个随从,全都靠你保护我了!”
见朱莹拗不过裕妃,最终怏怏答应了,张寿连忙叫了一声莹莹,随即指了指一旁无人的角落。眼见她快步过来,他就撇下葛雍闪了过去。
“不用担心我这,万事有老师呢,再说,你祖母也在。”
“哼,我哪是怕底下那些没用的家伙,我是怕永平公主不阴不阳的说酸话刺你。”朱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最终有些不甘心地说,“我真的想带你去见见娘,她对我还是很好的,每次去,她都会送我亲手做的新衣裳……阿寿,说好了,下次我带你去!”
“好好好。”张寿赶紧点头答应。眼见朱莹复又情绪高昂了起来,他这才问道,“对了,齐先生和小齐小呆阿六呢?”
“齐爷爷考他们呢!”朱莹咯咯一笑,这才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小齐和小呆倒还行,可阿六一脸你说什么我就是没听到的表情逗死人了,竟然装聋子装哑巴!”
张寿本来还担心底下他带出来的那三个,得知阿六竟敢那么应付齐景山这样的名士高官,他忍不住也笑了。笑过之后,他就看着朱莹,轻声说道:“去见你娘的时候,代我问个好。如果可以的话,告诉她,当年的事我知道了,这些年我过得平安喜乐,心满意足。”
朱莹的眼睛里顿时闪烁着惊异的光芒,可盯着张寿看了好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告诉自己内情的意思,她只能没好气地说:“不告诉我是吧?哼,等我回来再审你!”
见大小姐犹如一阵风似的回到裕妃身边,说笑两句就立时把人拽起,却是和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唯独没理会永平公主和他,就这么扬长而去,早已经习惯她这性子的张寿不禁哑然失笑。而这一行人下去不多时,他就看到齐景山带着齐良邓小呆一块上来了。
而阿六却落后了好几步,登上三楼时,人还是那种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哪能看得出他曾经寥寥数字就把人气得七窍生烟?
直到这时候,永平公主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强摆脱了刚刚那挥之不去的负面情绪。然而,当她看到葛雍二话不说叫了齐景山等人,反客为主地占据了那大书案,摊开纸拿起笔开始写写算算,她不禁心浮气躁,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捏烂了。
朱莹只知道以貌取人,母妃一贯对她比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更好……
葛雍齐景山这样的经学名家,却偏偏迷恋算科小道……
父皇和太后这些年来明明不大和睦,可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直都在帮她在京城才子圈中扬名的那几位高官,也是心思叵测……
当这一场月华楼文会结束时,已经是午后申时。张寿一直都被葛雍拖着算一道极其繁琐的重复计算题,午饭虽说乃是月华楼大厨精心烹制的,他却食不知味,囫囵对付了一顿,心中不得不感慨今天说是来赴什么文会,结果却是相当于数学研讨会。
然而,他只是感慨,今天赴会的大多数士子却是沮丧。被选家们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十余篇制艺时文,当送到葛雍和齐景山面前时,受到的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挑刺打击,最终仅有三篇文章脱颖而出。可赞许三篇文章之后,葛太师却是居高临下,中气十足地说了一番话。
“当年我连试连捷,最终七元及第,也许大多数人觉得很风光,但你们不妨想一想,从唐宋到今天,状元出过多少,可你们能记得住的有多少?制艺时文考的是对圣贤书的理解,可理解之后,你们自己今后如果金榜题名,是否能写出名垂千古的文章?”
“我这关门弟子张寿没打算和你们科场争先,别因为某些人对你们怂恿许诺,想要扬名,就拿他当成软柿子。要知道,昨天堵我家门假装行卷的人,就已经有人当场哭诉坦陈,是受人指使的。人活一世坦荡荡,别进士没考上,却沾染一身污名,禄蠹两个字很好听么?”
直到离开月华楼,张寿这才觉得整个人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太夫人邀了他和葛雍齐景山一块登车,甫一坐定,他就只见葛雍没好气地瞪了太夫人一眼:“张寿住你家不合适,赶明儿给他打点一下,搬我那去,省得人家说闲话。”
太夫人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但话语却一点都没有容让:“你那儿昨天才有人闹事,你能保证今后就没有?今天人人都知道他是你关门弟子,还不是有人发难?再说,阿寿是泾儿的女婿,他就是住哪去,此事也铁板钉钉,怕什么闲话?阿寿,你说呢?”
张寿不禁有些头疼。一边是朱莹的祖母,抚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赵国公生母,一边是对他很不错,屡屡背锅之后也没翻脸的老师,这让他帮谁说话?只是片刻,他就定了主意。
“我今天打算回融水村家中一趟。”没等两位老人再争,他就不慌不忙地说,“就算要当那个国子博士,我也得回乡和娘说一声。至于下一次进京时住哪,到时候再说好了,不急。”
一直笑而不语的齐景山直到这一刻,方才微微笑道:“我在京城西边堂子胡同有一座两进小院,那是我从前旧居,后来只堆放杂物,空着也是空着。如果张寿你没地方可住,我可以让人收拾了,便宜一点赁给你。”
他仿佛没察觉到葛雍那气得要杀人似的目光,对着太夫人微微颔首:“堂子胡同就在赵府大街后街,彼此照应也方便……”
“齐景山!”
看到葛老师那瞬间气坏的样子,张寿连忙想都不想地一把搀住老头儿,顺手在其背上轻轻捋了捋:“老师,我要是真去了国子监,哪有空常常回来,齐先生是请太夫人照顾我娘是真的。你想想,国子监距离葛府近,还是距离赵国公府近?”
见葛雍几乎顷刻之间就高兴了起来,太夫人和齐景山不禁相顾莞尔。
看这架势,张寿已经能摸准葛雍的七寸了,以后是老师管学生,还是学生治老师,那可说不准!
乘龙佳婿 第八十章 告慈母
回到赵国公府,张寿并没有等到去探望母亲的朱莹回来,却等到了一纸任命。显然,司礼监秉笔楚宽并没有信口开河,尽管小小一个国子博士按理来说并不需要皇帝干预,更不需要内阁拟诏,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他对太夫人告辞了一声,随即收拾好了东西,带着齐良邓小呆和阿六悄然离开了赵国公府。
请了一天假,见识了从前根本想不到大场面的邓小呆,径直先回了顺天府衙。好不容易考上令史的他,并不打算放弃这份曾经很向往的职业,哪怕他的老师从乡下小郎君摇身一变,即将成为国子博士。哪怕他的祖师爷,是无数读书人尊敬备至的葛太师。
至于府试刚刚考了第七的齐良,也没有再留在京城,而是决定跟着张寿先回融水村。
来的时候骑马,回程的时候因为已经天色晚了,张寿对自己那点可怜的骑术完全信不过,自然坐了太夫人安排的马车。此时此刻,他窝在那车上,被路上的颠簸震得半死不活,一面埋怨阿六这车夫当得似乎不靠谱,一面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苦练马术。
至少,骑马再磨大腿,也比坐车舒服得多。
太祖皇帝为什么没把弹簧造出来?唔,真正的螺旋压缩弹簧其实是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蒸汽机和活塞气缸等等没有的话,确实挺难办……
就不知道所谓太祖皇帝留下,内书堂中珍藏的书,到底是什么书。他从小到大数学不错,大学高等数学a,大学物理a,电路分析a,但他摆弄最多的是各色芯片电路板……
“小先生,从月华楼回来之后,太夫人就没提起过府试和王府尹的事,真的不要紧吗?”
见齐良忧心忡忡,回过神的张寿懒洋洋地说:“要紧的话,太夫人一定会和我通个气,她只字不提后来如何,那就是不要紧。而且,王府尹既然在遇到别人挑衅的时候那么强硬,足可见不是被人算计,而是早有预备,胸有成竹。所以,我们这种小人物就别瞎操心了。”
“小先生你可不是小人物,今天我都简直看花眼了。葛先生和齐先生那都是京城名士中最厉害的人物,裕妃娘娘和永平公主,就是参加过好多次月华楼文会的人,也未必这么近距离见过。那位司礼监秉笔楚公公好像也很不同寻常,可大家都对你很和气。”
“呵,那是因缘巧合,而且,不是因为我的本事,而是因为……”
张寿拖了个长音,随即突然伸出手,在齐良脑袋上使劲拍了一下:“你小子别想套我的话,总之记住,我不会因为人家看似和气亲切就得意忘形。所以,我要告诉你一点……”
他顿了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有些事情,不是别人想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的。人生在世,固然不能真的抛开一切顾虑自由自在,但也用不着一味束手束脚。哪怕带着镣铐,在刀尖上跳舞,有时候也比呆在牢房中做一个老实囚徒来得有意思,明白吗?”
一看齐良那苦恼的样子,张寿就知道人没明白,然而,他也不想解释。
他用了很漫长的时间,才领悟到这一点人生快乐的真谛,没指望真正在乡下长大的十六岁少年能认同这个,只不过预先提个醒。然而,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件事。
现在的朱莹,我行我素,恣意飞扬,那是因为有家人长辈小心呵护,纵容宠溺,那才会如同一轮肆意挥洒阳光的旭日,明亮得耀眼而迷人,可如果有朝一日,她遇到变故时,还能保持那种让他想疏远都根本疏远不了的明艳特质吗?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这样耀眼……
“少爷,少爷?”
当张寿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是阿六那张近在咫尺的大脸。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本能地问了一句:“到家了?”
“到家了,娘子正在拉着小齐说话呢。”
张寿连忙拍了拍脸,赶跑了那仅剩的一点睡意,随即下车。虽说在车上睡了一觉,可此时脚踏实地,他方才真正感觉到在这没有弹簧的马车品尝了一路颠簸。蜷缩着睡了一觉,落地之后的脚底板竟如同针刺一般疼痛,以至于他不得不按住一旁的阿六,这才能勉强站稳。
“那吴娘子,我先回去了。”齐良冲着吴氏行了个礼,随即又转身对着张寿恭恭敬敬做了个大揖,继而就飞也似地往家中跑去。尽管他的家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在终于以父亲想都不敢想的名次通过府试之后,他还是决定好好去给父亲上一炷香。
至于晚上一个人独自吃什么……那位慈眉善目的好心太夫人让他们带回来好多吃食!
张寿根本来不及开口阻止,齐良就已经飞快地跑了,本来还想邀请人在自己家吃了晚饭再走的他只能放弃了这个主意。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吴氏跟前,见她震惊地盯着自己的脚看个不停,他不得不咳嗽一声道:“娘,没事,我就是在车上蜷缩着睡了一觉,腿麻了。”
“是这样?”吴氏瞅了一眼阿六,见人点了点头,她顿时如释重负,唠唠叨叨地说,“刚刚小齐说你进城后去见过葛先生,后来又在赵国公府住了一个晚上,今天还去参加了什么文会?那你肯定累了,来,快进屋吃点东西,然后早点洗澡休息。”
见吴氏拽着自己往里走,张寿没有抗拒,却忍不住问:“娘就不问莹莹怎么没跟我回来?”
吴氏顿时一愣,脚下停了一停,随即就强笑道:“莹莹从家里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家去了。难为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在这乡下呆了这么久……”
没等吴氏继续给朱莹的没回来想出一千个一万个合理的借口,张寿就笑了起来。紧跟着,他就握住了吴氏的手。那只手明明冰凉的,却有些潮湿出汗。
“娘,我这次进城,碰到了挺多事情。但最重要的一件是,之前八月十四那天晚上抓到的那些乱军,皇上嘉赏了我的功劳,给了我一个官儿当当。”
张寿提都不提裕妃今天对他说的所谓身世,而且将皇帝的封官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当吴氏转过身时,那脸上仍旧满满当当尽是狂喜。
“真的?老天开眼,这真是老天开眼!”吴氏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甚至根本忘了问皇帝给的是什么官。她猛地松开手,一溜烟冲进了大宅,紧跟着就传来了她嚷嚷的声音。
“老刘头,快,给我备香烛,我要去祭拜祖宗!阿寿当官了,当官了!”
张寿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吴氏那几乎能叫到整个村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眼见刘婶麻利地在前院摆了香案和贡品,而老刘头则是拿了香炉和香来,他眼看吴氏就直接对着香案跪了下来,焚香祷祝,喃喃自语,就和往常过年一样,从前觉得可笑的他,现在却终于有了体悟。
也许,这本来祭拜的就不是什么很久远的祖宗……
他缓缓来到吴氏身后,随即单膝跪了下来,紧跟着,他就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念诵着的只言片语。
“……娘子在天之灵……保佑阿寿富贵平安……当个好官……”
听着这些,张寿微微一笑,随即在吴氏身后低声说道:“娘,你告诉祖宗,我当的是国子博士,我当官的地方,是天下读书人汇聚的国子监。以后,我要去那儿当老师了。”
见吴氏愕然回头,满脸不可思议,他就一板一眼地说:“我会努力活得精彩,不辜负她给我的血肉和生命,不辜负此生。”
乘龙佳婿 第八十一章 我想当斋长!
一顿家常饭菜之后,张寿并没有按照吴氏唠叨的,早早休息,而是让阿六陪着,出了家门前往翠筠间。他知道纨绔子弟是什么德行——毕竟他当年也曾经当过一阵很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所以他相信他在的时候那些人还会守点规矩,他不在,那就很可能群魔乱舞。
反正翠筠间在竹林里,村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在干嘛,而他临走的时候,也压根没嘱咐村里人去那边看看,因为他觉得看了也白看。难道杨老倌能看得住陆三郎和张琛?
此时此刻,他跟着阿六,走在那条直通水波不兴馆的小路上。天上的月亮依旧莹白,但要圆润却不可能了,已经缺了挺大一块。皎洁的月光从竹叶缝隙中洒落下来,再加上阿六手中的灯笼,他勉强能看清楚脚底下的这条路。
当终于影影绰绰瞧见前方竹屋时,张寿却只见前方阿六突然转过身来。那张没有太大特色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竟是显得有些变幻不定,仿若舞台上灯光照着的戏子。
“少爷,要把灯灭了吗?”
听到阿六问出这么一个出戏的问题,张寿不禁一乐,随即竟有一种半夜三更老师查寝室的即视感。他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又没打算揪人当典型,只不过来看看,顺便和他们说点事。只要他们不曾放火烧了房子,那就随便……”
就在这时候,张寿猛然间听到了一个破锣似的嚷嚷:“走水了!”
我不会真的这么乌鸦嘴吧?这已经第二次了!
张寿顿时目瞪口呆,紧跟着,他就只见阿六如同兔子一般敏捷地窜了出去,同时……带走了那盏照明的灯笼!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随即连忙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赶去,却是怎么都追不上前头那少年。等来到水波不兴馆,他就闻到了一股烟味,这一次,他不禁暗叫糟糕。
要知道,这年头可没有高压水枪,起火的结果往往便是一烧一大片!
这帮混蛋小子,不会真闹到回头把这片竹屋和这片竹林全都烧了吧!
然而,当他快步赶到了那人声嘈杂的地方时,却没有见到火光,只看到屋内浓烟滚滚,听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他连忙二话不说地拨开人就往前挤去,而被他拨开的人最初还很不乐意,等扭头看见他时,却一下子闭上了嘴。最终,反应快的张陆慌忙嚷嚷了一声。
“小先生来了!”
一瞬间,人群呼啦啦散开,张寿只觉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了一条路。他连忙快步来到最前头,就只见地上正在死命咳嗽,灰头土脸的两个人,赫然是张琛和陆三郎。
知道这两个人素来不和,他不禁越发觉得摸不着头脑,抬头看了一眼冒浓烟的屋子时,就只见阿六黑巾蒙脸,提着一个盆出了大门,盆里赫然依旧在冒着浓烟。
“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三郎一抬头才发现张寿来了,想要解释,奈何嗓子一时间发不出声。正心急的时候,他偏偏又听到张寿没好气地说:“你们这是想把房子给点着吗?知不知道在着火的屋子里,大多数人不是烧死的,而是熏死的?这还没冷到烤火的时候吧?”
陆三郎和张琛一时没法回答,而一旁却已经有张陆抢着说道:“小先生,琛哥和陆三胖两个打赌背书,谁背不出来就把书烧了,把那灰兑水喝干净,他们是闹着玩呢!”
什么打赌背书,明明是打马吊,赌注是谁输了就把马吊牌都吃进去……张琛输了不认账,陆三郎就点火把马吊牌都烧了,张琛气急败坏往里头倒酒,反正折腾到最后,就是这么一番看上去差点要着火的光景!
张武张了张嘴,想要揭穿这鬼名堂,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张寿就沉着脸上前,用阿六递过来提灯笼的棍子在灰盆中翻了翻,找出了几张没烧干净的马吊牌。知道不用自己多嘴得罪人,张武就立时闭上了嘴。
而找出了那几张残牌,张寿呵呵一笑,站起身把棍子还给阿六,随即拍了拍手。
“我第一次知道,马吊牌也能叫做书。”随眼一瞥四周那些面色各异的家伙,他就看着陆三郎说:“陆三,我进京也就两天,把翠筠间交给你,你就是打马吊来管事的吗?”
“不是不是!”陆三郎赶紧站直身子,慌忙解释道,“张琛不服管束,我只好和他打赌……”
张琛顿时气坏了。什么叫我不服管束?我干嘛要你管?奈何他嗓子还没回复,这会儿只能怒瞪陆三郎。明明是你作弊,还要逼着我喝马吊牌烧成灰兑的水,现在还来赖我!
没等张琛憋出声音来,张寿就淡淡地说:“天气就要凉了,虽说这翠筠间你们整修过,但到了那时候,这竹林里也冷得没法住人了。所以,你们也该回京城了!”
陆三郎顿时大吃一惊,别人也许只是想蹭个葛门弟子的名声,可他是真心挺喜欢张寿教的这些东西。因此,他立时不假思索地叫道:“这怎么行!”
然而,几乎是异口同声,张琛也反对道:“这怎么行!”
张寿正觉得有趣,可转瞬间就只见两人再次彼此互瞪,陆三郎恨恨地骂一声鹦鹉学舌,而张琛则干脆气得大叫明明你学我说话。
眼见两个人差点就要互揪领子,他只能沉声呵斥道:“都够了没有?你们两个不愿意回京城的先给我站一边去,其他人一个个说话!”
陆三郎在这混得如鱼得水,谁都知道,可张琛竟然不愿意回去过恣意逍遥的日子,大多数纨绔子弟还真没想到。此时此刻,众人你眼看我眼,全都犹犹豫豫不想表态。
娶大小姐他们早就知道是没指望了,但相比从前朱莹那嫌弃他们的态度,赵国公府的这条大腿他们如今却算是姑且抱住了。而葛门弟子这光环,众人也不打算放弃,否则,之前几个溜回去帮葛雍印书的家伙,怎么会又特地赶了回来?
在这一片沉默中,张寿见张武似乎想要说话,一个眼神把这个当初头一个抱大腿的家伙给按住了,这才不慌不忙地说:“并不是说你们回京就不是葛门徒孙了。我刚刚忘了说,我此次进京,那一夜一网打尽所有乱军的赏赐已经下来了,我得了个国子博士的小官。”
“至于你们的那份赏赐,估计也要回京才能发下来。我听老师说,你们全都是监生?嗯,等回京之后,你们就来国子监好好上课吧,留着张琛和陆三郎在这翠筠间里吹西北风!”
本来他是不想要这些学生的,现在他改主意了,留着这些出身不错的贵介子弟,他至少有个班底!
得了个国子博士的小官……
一大堆纨绔子弟听着这话,简直想跪了。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勋臣和官宦子弟,只要长辈的官职足够,那么子弟就可以入国子监读书,然而……你想不读都不行!
虽说这规矩现在是没那么严格了,如他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请假,可他们仍旧是监生,寻欢作乐的时候,那是铁定要躲着国子博士这种学官的。
就好比谢万权这个斋长可以喷张琛不学无术,他们也同样没少挨过这种劈头盖脸的训斥!
而且挨了也得受着,回去只字不敢提。因为能在国子监当博士的,全都是朝中大学士尚书这一级大佬看重的文坛新秀,未来高官,他们家里长辈知道他们挨骂也只会大赞骂得好!
在这一片眼珠子掉地上的僵硬气氛中,陆三郎竟是哈哈大笑,随即非常狗腿地上前赔笑道:“小先生这一去国子监,那真是正本清源啊,回头我一定天天去国子监!只不过,小先生您总需要一两个贴心人,我想当斋长,您看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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