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张寿心中却也知道,如今这样的承平盛世,国子监挂名监生四五千那是肯定有的,说不定还不止。然而,如同张琛陆三郎这样名为坐监,实则就是挂个名头的监生,绝对不可能在少数。哪怕堂堂天子不可能数人头,但差个几十人不要紧,差个一两千,站出来哪能不露馅!
作为学官的一员,此时,张寿和一群国子博士们站在一块,而按照出身家世和未来官职来说,很可能要高过他们的张琛以及朱二,却反而带着陆三郎和一大群贵介子弟落在后面,朱莹和齐良邓小呆则是更后面,学官、监生、家眷,三层泾渭分明,直到马蹄声打破寂静。
然而这次却不是黑压压的护卫队,来的只有一骑人。随着人越来越近,张寿很快认出,那是他曾经在月华楼见过一面的司礼监秉笔楚宽。
只见人独自策马过来,就跳下马背,皮笑肉不笑地一点头,随即淡淡地说:“皇上口谕,学官也好,监生也罢,该读书的读书,该讲课的讲课。皇上要看的是读书的实景,而不是出迎那点虚礼。”
说完这话,见周勋带着众人大揖行礼不迭,他就笑着说道:“所以,大司成,少司成,这就让大家散了吧。皇上没用大驾卤簿,也没用法驾卤簿,就是锐骑营护送过来的,大伙儿不用在这干等。”
楚宽话说得温煦,可周勋和罗毅这祭酒和司业却哪里不知道,这阉宦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似乎谈不上揽权,人却极其精明厉害,所以被视作为接替司礼监掌印的不二人选?于是,一贯喜欢凡事退后不担责的罗司业,本着谨慎的原则,破天荒上前了一步。
“那敢问楚公公,皇上多久到?”
“这我哪知道呢?”楚宽打着哈哈,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却是落在了一身博士冠服,却依旧显得鹤立鸡群的张寿一眼,随即轻描淡写地说,“总之,皇上要看的是读书,讲课。”
彻底明白了楚宽的言下之意,周勋和罗毅立刻二话不说转过身来,对着学官们大声吩咐了起来。自然,新官上任却根本没有拜见过他们这两个上官,还惹出了一大堆事情的张寿,完全就被人撂在了一旁。甚至这两人急匆匆撵学官们回讲堂的时候,也忽略了张寿。
还是官居二品的周勋在走出去几步后想起这一茬,随即连忙转身吩咐道:“张博士,既然皇上此来还有犒劳张琛等有功监生的意思,那就劳烦你带他们在这儿迎一迎皇上,我这就去国子监中巡视了!”反正张寿是在御前挂了名的人,他也没法在乎人在御前再露脸了!
张寿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只见周勋以一种和年纪毫不相称的敏捷飞快地一溜小跑离开,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也听懂了言下之意。
反正你暂且没派职司,张琛那些监生也从不上课,你们不迎天子谁迎?
而等到张寿回过头来,就只见张琛和陆三郎等人已经是笑容可掬地围着楚宽,七嘴八舌套起了话,称呼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试图鬼鬼祟祟塞点金银玉佩之类的贵重物品贿赂。
很显然,楚宽早已经不是能用这点小东西打发的人物。
张寿瞅了一眼正在和齐良邓小呆说话的朱莹,略一思忖,便向楚宽走去,打算再尝试着探问一下,皇帝到底几时到。然而,就在这时候,就只听耳畔一阵马蹄疾响,和之前那一次预先抵达的数百骑兵一样,一队人马倏然从集贤街拐上了这条国子监街。
而在经过文庙时,一应人等整齐划一地下马疾行,等过了那一段之后便再次翻身上马。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乍一眼看去,那素养完全不逊色于他曾经见过的雄威那支骑兵。
然而,等到这一行人到了大学牌坊前时,他只听一声令下,百多人再次下马,唯有当先那位骑着黄骠马,蓄着一抹漂亮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慵懒随便的三十出头英伟青年高踞马上,下一刻,人缓缓策马过来,到牌坊前才一跃落地,动作极其矫健。
而与此同时,刚刚还被张琛等人围在当中的楚宽,已经是排开人群,迎上了前去。
“奴婢恭迎皇上。”
张寿此时此刻已经惊呆了。这么一个混在一大群骑兵之中,令行禁止,刚刚还潇洒演出了一场默契配合的似武将青年,竟然是当今天子?
不是说人之前还被什么临海大营发生营啸给气病了吗?看人眼下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轻易被气病的病弱天子啊!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的这个国子博士是怎么来的了;也明白了为何皇帝会如此轻易地答应朱莹,甚至在国子监犒劳自己身后那些所谓有功的贵介子弟;更明白了人为什么会带着永平公主微服私访,默许了什么月华楼文会……总之,这一看就是个任性的天子!
前有楚宽带头上前恭迎行礼作为模板,后有张琛带头的一大群名门子弟在那作为参照系,张寿不禁轻舒了一口气,非常庆幸不用成为磕头虫。他依样画葫芦来了一个深深长揖,紧跟着就听到了一个和煦的声音。
“你就是张寿?抬起头,让朕看看莹莹口中的世外竹君子,天上谪仙人,到底是何风范。”
张寿心里咯噔一下,等直起腰时,却只见那位尚在壮年的天子已经不慌不忙地走到了距离自己不过七八步远的地方。只见人负手而立,眼睛上上下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才笑了一声:“确实一表人才,不过朕很好奇,你怎么收服这群小子的!”
还没等张寿回答,皇帝就右手一划,一一点过张琛等人:“当然,朕更好奇的是,怎么带着这些乌合之众,拿下那些乱军的?”
大小姐不会把夤夜下药的事情说漏嘴了吧?还有花七……
张寿心念一转,却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去看朱莹,也不能指望朱莹来提醒他,之前她到底在御前说了些什么,只能就自己对这位千金大小姐性格的了解赌一赌。
因此,他微微一笑,满面诚恳地说:“回禀皇上,当然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哦?怎么个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很简单,臣在村口安排了人,和前来村中的那拨乱军首领说话,道是众人担忧路上乱军,因此一面派人急告京城求援,一面仗着护卫众多,继续安然呆在老师的翠筠间中。”
张寿顿了一顿,见皇帝微微点头,他就继续往下编。
“而等乱军突入时,莹莹抚琴,张琛和陆筑在旁边敲边鼓,其他人则带着护卫在屋子里假装毫无防备。乱军三队突入三间竹屋,结果一路被一网打尽,剩下两路人因为首脑被莹莹拿下,仓皇来袭之际,被阿六和赵国公府护卫拿下。可以说,因为大家齐心协力,才有此胜。”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朱莹的声音:“没错没错,皇上,这次能够几乎毫发无伤全歼乱军,多亏了大伙儿众志成城,齐心协力!”
张寿顿时暗自松了一口大气。看来他赌对了,朱莹在皇帝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小先生真厚道!大小姐真厚道!
这一刻,除却张琛和陆三郎之外的所有人全都在心中这般念叨。只不过,当皇帝一眼扫过来时,他们还是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一面心中打鼓,一面暗自鼓励自己千万别露馅。万幸,足足好一会儿之后,他们终于听到了皇帝的笑声。
“呵呵,那倒是不错。人人都道他们浪荡不中用,谁知也有一鼓作气,胆色过人的一天,你这个老师倒是名副其实……张琛!”
一群混功劳的厚脸皮!张琛正在心里腹诽,骤然听到这一声,他登时打了个激灵,慌忙应道:“在!”
“刚刚你家小先生所言是真的吗?”
要是从前的张琛,那是绝对会拆穿张寿的谎言,可此时的他只是一犹豫就朗声答道:“是……真的!”
张寿和朱莹两个功劳最大的都愿意分润,他就算不乐意也只好算了!毕竟那天他斗嘴也没斗过那个指挥使,还是靠着张寿反唇相讥找回了面子,动手时他也没帮上忙……
陆三郎见皇帝又朝自己看来,赶紧也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皇上明鉴,当然是真的!”
“哦。”皇帝这才呵呵一笑,仿佛十分满意似的颔首道,“不错,很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朕今天特地要借国子监这好地方,犒赏一下你们这群小子!好了,张寿带路,你们都跟着,朕难得来国子监,正要好好看看这太祖亲自带人修建的大学重地!”
那一刻,第一次见皇帝的齐良和邓小呆不由得心中惊叹。
皇帝竟是如此雷厉风行,言谈举止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乘龙佳婿 第九十一章 太祖题匾藏密卷?
听皇帝亲口讲太祖皇帝的故事,这种场景,张寿之前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朱莹常常挂在嘴边的太祖皇帝说,也许是和她父亲赵国公朱泾学来的,也许是和太夫人学来的,但还有一个可能的学习途径,那就是和皇帝本人学的!
因为皇帝在信步前行的同时,也是口口声声的太祖皇帝说。这位天子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国子监,每当来到一处建筑时,都不太理会那些行礼不迭的学官或是杂役,而是会指指点点,来一段当年太祖皇帝的故事。
“太祖皇帝常说,跪拜乃大礼节,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没事就当磕头虫。宋时就连上朝也不是回回都要下跪,既然我朝驱除北虏,那么礼节上也应该恢复古礼,不可轻易让人屈膝。所以即位之初,就只每年三大朝行跪拜礼,其余一律从简。”
张寿第一次听这些掌故,因此津津有味,而其他人都不知道听自家大人讲过多少次太祖皇帝的故事了,还不敢露出倦容,那真是折磨。
然而,比他们更受折磨的,无疑是没想到楚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周勋等国子监学官们。
谁都没想到皇帝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当皇帝在一个个讲堂门前伫立旁听的时候,别说博士和助教们都紧张得开始结结巴巴,早上气喘吁吁赶来,聚集一堂的监生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简直快憋死了!
而如果不是皇帝并没有打断人问问题,罗司业觉得自己到了嗓子眼的心就要蹦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看着张寿和那群纨绔子犹如护卫似的跟在皇帝身边,朱莹还拖着朱二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还是不禁心生嫉妒,恨不得此时此刻陪伴君侧的人是自己。
四品这个坎再往上跃一步,放在六部是侍郎,而放在内阁,那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简在帝心,有人就是这么一步登天拔擢上去的!当然,不经廷推入阁,会被人笑话是真的……
于是,罗司业只能带着典簿厅的几个小官远远跟在皇帝身后,却很好奇周勋这个国子监祭酒为何这么沉得住气,真的把事情一股脑儿交给张寿,自己就袖手旁观,连面也不在皇帝面前露了。当他跟着东兜兜西转转,最后终于远远看到一座建筑时,他终于发现了周勋。
同时,他也一下子恍然大悟,祭酒大人为什么不出来……因为人带着几个提着水桶抹布的杂役,一旁地上还搁着一块红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体,赫然正在九章堂前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弱冠少年对峙!
周勋是想要带人去迅速收拾九章堂,然后挂上太祖皇帝御笔亲题匾额,谁知道被拦了!
尽管周勋这一方足足有十几个人,可几次冲上去却都被人轻易阻拦,有抄着扁担上去的杂役,竟是被反手夺去“兵器”,揍得抱头鼠窜回来。
面对这以众凌寡却被寡欺的一幕,罗司业不知怎的竟然有点想笑,可当瞧见皇帝饶有兴致地带着张寿一行人上前,他却又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阿六好样的!”
朱莹这突如其来的嚷嚷,成功地惊醒了正咬牙切齿却难破少年五指关的周勋。他徐徐转过身,当发现皇帝已然驾临的时候,他一张脸登时变得雪白。他之前已经计划得很好,趁着张寿和其他人去迎驾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九章堂的问题先解决掉。
纵使朽烂的地板没办法,但其他东西还是来得及换的!
可当他安排好讲课的博士助教以及听课的监生们,连忙赶过来时,却发现早就派来的杂役被一个少年所阻,他自己亲自上去呵斥也无功而返,别说清扫工作没法开展,特地拿出来的牌匾也没法挂,偏偏皇帝竟然来得迅如闪电!
因此,周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马当先越走越近,到最后竟是径直来到了阿六跟前。眼见得刚刚那个一声不响阻拦自己的少年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随即深深一揖行礼,他不禁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这个不懂礼的哑巴,居然认得皇帝!
然而,让周勋和张寿全都有些意外的是,皇帝居然停下步子问道:“你就是阿六?”
“是。”即便当着皇帝的面,阿寿依旧惜字如金。
可周勋却气坏了,既然不是哑巴,为什么我刚刚无论说什么,你都一声不吭!
“花七说,八月十四那天晚上你力战乱军,还挑飞了刺客一支箭,不错,名师出高徒。”
见阿六低着头,对于这样的夸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皇帝也不以为忤,扭头看了一眼周勋和那些杂役,他就淡淡地问道:“朕倒想知道,这算是怎么回事?”
张寿拦住了跃跃欲试的陆三郎,同时一个眼神止住了朱莹。既然眼下自己的目的看似是达到了,那么就没必要忙着出头去落井下石。万一人家国子监祭酒信口雌黄,他再出面不迟。
“皇上,这九章堂乃是太祖皇帝当年立算科所在之地,但因为多年没有监生愿意学算科,再加上博士助教也无人通晓算科,所以空置多年。”
周勋把心一横,索性实话实说:“太祖御笔亲题匾额,乃是贵重之物,所以臣命人摘下来珍藏于国子监库房,以防风吹日晒雨淋之后朽坏。至于九章堂中维护不善,以至于蛛网密布,地板朽坏,家具蒙尘,臣确实有失察之过。若非昨夜张博士带陆筑清扫,臣还未曾察觉。”
说完这话,他便屈膝长跪于地,一副诚恳请罪的架势。
面对这一幕,张寿不禁暗自哂然,心想蒙混不过去就立刻光棍认罪,这还真够果断的。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那包着红布的匾额旁边,一个原本低头垂手的小吏突然抬起头来叫嚷了一声:“皇上,大司成这是避重就轻,他知道太祖匾额是空心的,藏着太祖密卷一百篇,这才摘下来藏到库房,绞尽脑汁想要把密卷起出来!”
此话一出,别说后头偷偷摸摸跟过来的罗司业目瞪口呆,一大群纨绔子弟也同样瞠目结舌。然而,最最惊讶的不是别人,竟是朱莹。她下意识地使劲掐了一下身边的二哥,直到听见一声惨叫,她这才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朱二就犹如被掐了喉咙似的鸡,慌忙闭嘴。
瞪完哥哥,朱莹不禁低声嘀咕道:“居然不是做梦……可这牌匾里怎么可能有太祖密卷?那不是和书坊里那些传奇话本似的!”
而周勋却是额头冷汗涔涔。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顿时惊慌失措,竟是下意识地重重一头磕在地上,这才借着疼痛终于叫出了声来。
“皇上,绝无此事!”
皇帝却没有理会周勋的辩白,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块牌匾,突然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蒙在上头的红布揭开,见那赫然是龙飞凤舞的九章堂三个字,他突然用手在牌匾中央和边缘各自敲了敲,凝神听了听声音后,他就笑了起来。
“你们说,朕是不是应该劈了这牌匾,找出太祖密卷?”
乘龙佳婿 第九十二章 曹冲称象和阿基米德定律
皇帝这一问,国子监祭酒周勋那惨状一下子被忽略了,气氛空前活跃了起来。
毕竟,这么一群出身勋贵或官宦的少年们,平日里就算寻欢作乐也都躲着学官们走,就这样还没少被人骂过不学无术,指望他们能同情周勋,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成天被人瞧不起的陆三郎,更是第一个开口嚷嚷道:“皇上,臣不敢说这太祖题匾中一定就藏有密卷,但臣却知道,太祖皇帝深不可测,常常未雨绸缪,可以说是开天辟地以来难得的圣君,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陆三郎这一开口,张琛也唯恐天下不乱地附和道:“没错,太祖皇帝深意,岂是我等凡人能够猜度的!”
这两个纨绔子弟的代表给出了意见,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表达了对太祖的敬仰,顺便不动声色地黑一下国子监。
对于怨念积攒了多年的他们来说,这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了,就连朱二也在朱莹的推搡下,扭扭捏捏地表示太祖题匾藏密卷,也许、大概、或者……很有可能!
眼见这些出身贵介的监生个个落井下石,罗司业有心帮着自家祭酒大人开脱,可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干着急。至于周勋自己,那却是整个人颤抖得犹如筛糠,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乱哄哄的鼓噪声中,皇帝嘴角含笑,却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张寿,突然兴致盎然地问道:“张寿,你怎么不说话?”
张寿不慌不忙地说:“回禀皇上,臣在想,太祖题匾是什么材质的。”
“哦?居然在想这个?”皇帝若有所思地一挑眉。
“如果朕没有记错,是阴沉木的。那是当年被地方官当成宝贝装船送来京城的。太祖实录上记载,整整十几根阴沉木,除掉黑炭似的那些部位之外,质地细密,硬如铜铁,入水即沉,所以等到国子监造好之后,算科和格物两堂的牌匾,都是用阴沉木打造。”
“太祖皇帝要求厚实,每块题匾都很大,少说也要好几个人才能抬,再想做那就不够用了,剩下的都是边角料。如今宫中内库当中,还藏着不少,朕也就只让人雕些小摆件。虽说各地也偶尔有发现阴沉木,可质料这么好的就不多见了。”
“而且,大老远送到京城,劳民伤财,太祖皇帝当年是收了东西,申饬了守臣,所以如今是没人大老远往京城送这个了。就算如此,当年还有人觉得阴沉木阴气太重,但被太祖皇帝一句国子监阳气重,正好阴阳调和,就给堵了回去。”
见张寿还在那攒眉沉思,他就干脆招手道:“你要是好奇,可以过来敲一敲,这声音很特别。”
皇帝既然开了口,张寿当然不会客气,当即走上前去,蹲下身伸出两指在题匾边缘和中央敲了敲。发现确实难以辨别是否空心,他沉吟了片刻,就直起身来面对着皇帝。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帝已然笑问道:“朕问你,可有办法在不毁了这块太祖题匾的情况下,辨别出内中是否有太祖密卷?”
朱莹吓了一跳,正要开口给张寿推了这桩棘手差事,可却没想到张寿正好侧过头朝她看来,竟冲着她微微一笑。虽说不是说话,可她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诧异的念头。
张寿莫非真有办法?
“皇上,臣能否问这个出首指斥大司成的杂役两句话?”
见皇帝大手一挥,一脸你自便的表情,张寿就笑吟吟地躬身谢过,随后走向了那个同样长跪于地的杂役。然而,在距离人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他却是停了下来,直到他眼角余光瞥见阿六已经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他身边,他才真正放心。
没办法,一朝被箭射,人人是刺客……不能怪他疑心过重!
他蹲下身来,用平视的目光看着那杂役,见人一脸豁出去的光棍表情,他就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既然说大司成绞尽脑汁想要起出太祖皇帝题匾中的密卷,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到大司成日日去国子监库房,每次都会围着那牌匾转悠,如痴如醉,还常常用手指叩击,口中念念有词,我曾亲耳听到密卷两个字!”
“哦,那你怎么知道有密卷一百篇?”
“大司成这三年派人收集了很多有关太祖皇帝的稗官野史,都放在国子监书库里。我去打扫的时候,翻到一页他做记号的,写的恰是太祖密卷一百篇!而且我偷偷溜进去库房,敲过那匾额!若不是匾额中间部分完全空心,缺失了一大块,敲上去不会听不出端倪!”
那杂役说着便当仁不让地侧头直视周勋,一字一句地说:“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问国子监中其他人,大司成是不是天天没事就去库房转悠!国子监的库房除了这块牌匾,哪有什么其他东西,值得他天天去!”
此话一出,别说张琛陆三郎等人一个个恍然大悟,就连罗司业也不禁有些惊疑不定。
他和周勋共事三年有余,要说这太祖题匾是周勋摘下来的,那纯属瞎扯,可周勋没事老是去存放这块牌匾的库房转悠,那还真是有,他就见过好几次!
他一次好奇地探问,周勋却说是瞻仰太祖皇帝书法,他想想也就没放在心上。
莫非真的是周勋不知道在哪稗官野史看多了,于是竟然信了这题匾藏密卷的鬼话?
问题是你要起出密卷,必定就要毁了这块珍贵的太祖题匾,而且你想干嘛?
这又不是那些神神鬼鬼的传奇话本,题匾里头有藏宝图又或者密库之类的东西!
而皇帝亦是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内情,周勋,你怎么说?”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羞愤惊怒的周勋仿佛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白了,只是涕泪齐流地叩首,重复着这四个苍白无力的字。
而皇帝眼见周勋这儿问不出什么,而张寿已经站起身徐徐朝自己这边走来,他就笑着问道:“张寿,话你问完了,办法呢?”
“皇上,臣有一个主意。”
用肯定的语气打了个头,张寿就从容说道:“如果皇上说,当年做太祖题匾的阴沉木再也没有了,那么,臣自然束手无策,可既然宫中内库还有很多当年的边角料,那么臣有一个想法。请问皇上,那些边角料加在一起,可有这块太祖题匾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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