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所以洪山长之前上书也好,说话也好,才会肆无忌惮,因为反正一无所求。可后来三皇子被册封为太子,他就显然动心了。因为皇子们就算他教得再好,顶了天就是个贤王,可太子师却不一样,因为当好了这个老师的话,自己的治国理念就能传承到太子身上。”
“于是洪山长就不遗余力地想要表现自己,不管是在经筵上挤兑阿寿,还是这次打算上书言事。”
见朱莹赫然对洪氏毫无芥蒂,此时说起洪山长时虽满是讥诮,却也谈不上蔑视乃至于仇视,太夫人觉得这种心态却也不错,当即就笑道:“看来你对洪娘子的观感很好。想当初她还特意写信给我,文辞优雅谦恭,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姑娘。”
她顿了一顿就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天下男人大多重色更胜过重才重德,以左夫人谢道韫的才德,尚且所托非人,洪氏能够想到走另一条路,偏偏你还有点兴趣,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之前对我说叶氏愿意去教授武艺时,我是松了一口气,我还真怕你要去教人这个!”
“祖母,你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去教人武艺吗?”
见朱莹大发娇嗔,太夫人顿时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能,怎么不能?当然能!但我就生怕你教出一个个像你这么能打的女中豪杰,到时候她们怎么嫁得出去!要知道,天下如张寿这样的男子,也许只有一个,别人可不像你这样好运!”
没等朱莹表示赞同或反对,她就快速岔开话题道:“好了,你大哥婚期在即,接下来没几天就是你,你不要一门心思都放在女学上,赶紧收心备嫁!还有,虽说我和你爹娘哥哥们都不忌讳你和张寿同进同出,可你这几天就别去张园了。喏,这个好好看看。”
朱莹正要反对抗议,手里就被太夫人塞了厚厚一摞单子,登时呆了一呆。可听到太夫人的下一句话,她就险些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是我和你娘给你拟定的嫁妆单子,好好看看,要添什么东西自己说!”
跳起来的朱莹立刻被太夫人的眼神给镇压得坐了下去。然而,当外间传来张寿求见的通报时,她还是再次跳了起来,随即把那价值万金的嫁妆单子一扔,旋风似的冲了出去。
面对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孙女,太夫人唯有揉按太阳穴,苦笑摇头,直到看见那一双怎么看怎么般配的璧人一同从门外进来。她笑着摆手示意张寿不用多礼,示意人坐下之后就开口问道:“怎么有功夫这会儿过来?这种用晚饭的时候丢下你娘一个人在家中,可不像你。”
“我就是顺路过来,说两句话就走。”张寿对这样的调侃早就习惯了,此时洒脱地一笑,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去慈庆宫授课的时候对太子殿下说了,打算把两日一授课改成三日一授课。”
他把大致理由略提了提,随即就咳嗽一声说:“而且,我婚期在即,就算有娘奔前走后,太夫人您和九姨也派人到张园帮忙张罗,但我总得抽一点空闲,自己也准备一下。就是成婚之后,要是我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莹莹也是一个劲忙她自己的,那我们未免太可怜了一些。”
朱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但随即就在张寿幽怨的瞪过来一眼后立刻一本正经了起来,而且还在太夫人的注视下连连点头道:“祖母,阿寿说得没错,改成三日一次课才好,否则阿寿太忙了!”
“我该说你什么是好,是夫唱妇随,还是不思上进?”
太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点了点朱莹,见人一点都不思悔改,反而突然一把抓了刚刚看都没看一眼的嫁妆单子,却是蹭到张寿旁边去坐下,还毫不避嫌地把单子给了他瞧,她就顿时更无奈了。
张寿那理由她当然只信一半,毕竟,别人是五日一讲,他是隔日一讲,大概张寿也想消除一下差别太大的影响,对外自然说是九章堂太忙,还能把越来越近的婚期搬出来当理由。但朱莹也实在是太没有姑娘家的矜持了,哪有还没嫁的女孩子亲自给男方看嫁妆单子的?
可她就只见张寿随便翻看了几眼,继而就塞回给了朱莹:“反正日后都是你收着的,你做主就行了。娘反正是一千个一万个什么都满意,我就更不用说了。”
朱莹对张寿的回答却非常不满意,轻哼一声就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嫌我嫁妆少,我是让你帮我看看,我嫁妆是不是太多,回头会害得我大哥和二哥没钱娶媳妇!”
太夫人差点没被朱莹这话给噎得呛出声来,她还来不及笑骂,就只听张寿恍然大悟地说:“这倒是正理,你要是嫁妆太多,你大哥二哥那边就少了!嗯,我仔细看看!”
见张寿真的在那纸上指指点点,随即煞有介事地和朱莹说,这个铺子出息大,留给朱大哥,那个田庄收成好,留给朱二哥……太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轻轻一捶扶手就喝止了这番评头论足:“你们俩也够了!朱家还没穷得嫁不起女儿,这点嫁妆还拿得出来!”
“祖母!你如果真的把你和我娘的陪嫁都一股脑儿打包了给我,这对大哥和二哥也太不公平了!”朱莹从张寿手中接过嫁妆单子,上前塞在了太夫人手中。
“我又不缺钱花,阿寿之前就说了,回头等我过门,那天工坊之类的全都交给我去打理,张园也一样,家里的事情他不管!”
见朱莹毫不忸怩地说着过门两个字,太夫人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当张寿真的表态,把张园那最赚钱也是最核心的东西全都交给朱莹去管,她还是不由得感慨两人之间的信任。
于是,她唯有板着脸说:“富养女儿穷养儿子,这朱家回头你大哥和二哥一人一半,比你现在这些嫁妆多多了!你要补贴你二哥,日后再补贴,现在别惯坏了他!”
张寿忍不住替朱二掬了一把同情之泪,但紧跟着,朱莹却又另辟蹊径,从未来大嫂和二嫂的陪嫁上做文章,声称自己不能让别人比较嫁妆多寡,结果被太夫人直接堵了回去。
“那些家具铺陈之类的,我会让人提前送去张园,至于这些东西,也只是挑选一部分放在嫁妆里头招摇过市。你别忘了皇上当众提过你的身世,你要是寒酸出嫁,连他的脸也一块丢了。我算了一下,如果加上回头宫中和其他亲友给你添妆的那些,一百二十八抬差不多。”
“剩下的你悄悄收着就行了。”
对于未来岳祖母这样的说法,张寿顿时大汗。一百二十八抬……还是差不多?要是家家户户嫁女儿都这么倾其所有,京城有多少人家得倾家荡产?
不得不说,要不是座钟提前销售了很多,定金收得手软,玻璃方面,皇帝授意司礼监把皇家工坊拿来与他合股,就凭他那点家底,娶妻还真是娶不起,娶不起……
张寿绝口不提今天刚刚从四皇子口中得知的二皇子因沉船身死的事件,而太夫人和朱莹也同样默契地忘记了这回事。直到朱莹送了张寿出门时,她才忍不住低声问道:“阿寿,你说二皇子到底真死了没有?”
“他死了比活着强。”
张寿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一个答案。见朱莹没有再问,而是笑眯眯地替他紧了紧身上的氅衣,他就握了握大小姐那柔荑,继而转身出门登车。
这是一个简单到用不着多想的答案。要是二皇子死了,皇帝不说赦其罪,至少在谥号,丧仪(哪怕只能衣冠冢)等等各种方面都不会过分亏待。但要是人没死……除非是被救之后送回京城,否则要么被人劫走,要么自愿出走,反正都只有被人奇货可居这一条路。
奇货可居的主角都没有好下场,哪怕成功也一样——看看这四字成语的出处,那位其实很有能耐,最终却短短四年暴病而亡的庄襄王就知道了!
之前得知父亲的老仆没出门,洪氏就没有回去看望父亲,而是同永平公主一同回宫,等到了坤宁宫后的游艺斋,她就继续整理着自己的文集——更准确地说,是将来用于女学的课本。然而,入夜时分,她突然捕捉到了一声凄厉到难以名状的惨呼,登时猛然打了个寒噤。
皇宫之中入夜之后阴气重,洪氏从进宫第一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是因为宫中死人太多——神州天下这多少年历史下来,何处不死人——而是觉得宫中建筑多,偏偏又都很高,很多地方早早就没阳光了,自然就显得阴冷。
然而,当今天子并不是嫔妾无数的荒淫之君,后宫如今也没什么奸后毒妃之类的人,所以她在宫中呆了这么久,几乎没听到多少乱七八糟的动静,此时这种声响竟还是第一次。
洪氏努力侧耳倾听,却再也没有听到第二声,一时就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是后妃公主的她在这宫里算是异数,因此她一点都不打算多管闲事。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她不去管闲事,闲事却会主动找上门来。
就在她整理了书稿,洗漱之后遣退了宫人,正打算上床就寝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动静。饶是她素来胆大,当发现赫然有人在推窗户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抄起枕边一把用来防身的裙刀,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来到窗前,低喝一声道:“是谁?”
然而,她这样的喝声,毫无疑问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她假装过去拨动窗闩,但却在看似慢吞吞的动作之后猛然支起窗户。下一刻,她就只见一个人影一窜而起,随手把一样东西从支摘窗外丢了进来,继而就迅疾无伦地往远处跑了。
洪氏下意识地想要叫人去追,可当看到面前竟然是一封信,她登时心中一紧,狐疑之外更有些惊惧。怎么会有人给她送信?就她这种在宫中无足轻重的人,居然也有人会打她的主意?难道觉得她还能影响到哪个贵人不成?
虽然知道自己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出声惊醒所有人,然后让人设法去追捕那个居心叵测给她投书的家伙,再原封不动把这封信交给皇帝,可是,看了一眼那根本就没有封口的信,想到自己刚刚的低喝竟然没引来人查看动静,她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这信看与不看,都是一回事,与其看似坦坦荡荡,还不如先弄清楚对方打算干什么。
拆开信封取出信笺,一目十行地迅速扫了一眼,洪氏登时哂然一笑,旋即却并没有出声叫人,而是直接放下了支摘窗,下了窗闩。她就知道,自家父亲虽说顽固不化,但理应不是那么容易入彀的。能够诱惑他的,只有所谓的是非黑白,人伦大义!
事到如今,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乘龙佳婿 第六百八十五章 巡查
对三皇子说了想把隔天去一次慈庆宫,改成三日一次,张寿次日一大早起来的时候,本来还捏着连夜赶完的奏疏,打算出城去公学的路上,顺便去通政司把奏疏给呈递进去,然而,洗漱更衣吃过早饭,他辞过吴氏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却发现自家门前还是熟悉的那一队卫士。
这竟然不是临时措施,而是打算打持久战吗?
昨天早上出现这么一队人,而且看似守了一晚上的时候,他还觉得狐疑,可等到去慈庆宫授课时,听四皇子说了二皇子可能遭遇沉船事故没命的事情之后,他就觉得这般安排应该是皇帝的一番好意。可如今看这光景,赫然是打算长期驻扎下去,他就觉得很诡异了。
而等到他打算登车出发时,又是一队人疾驰而来,快到他面前时,为首的人呼喝一声,和身后众人齐齐一跃下马,随即快步来到他面前行礼,他不禁更是心生荒谬。
“张学士,卑职锐骑营队正韩烈,奉旨从即日起为您扈从。”
张寿着实是有点懵。他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这种待遇是不是有点过头?他瞅了一眼身边的阿六,见人好像有点本职工作被人抢走的表情——当然,别人是难以从少年脸上察觉端倪的,他就笑道:“那实在是辛苦你们了。只不过,我家门前另外这些人是……”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这些也是锐骑营的人,从前天晚上开始,京城诸国公、阁老、尚书等重臣,家中增派卫士看守,今日起,出行也派人扈从,从家中驻防到扈从出行,总人数分别为二十到四十名卫士不等。皇上昨日晚间特别吩咐,二皇子船只尚且会无故沉没,一干重臣之安危便是重中之重,不可有半点轻忽。”
可我好像不是那样的重臣……张寿很想在心里这么说,然而话到嘴边,他觉得这有点拂逆了皇帝一片好意,因此只能客客气气地再谢了一番。
要说锐骑营作为天子亲军,据说皇帝闲来无事甚至会在西苑演武场亲自操练,确实是训练有素。他昨天出门时吩咐家人送热汤茶水,竟然没人肯收,打赏那就更是别提了。因而,哪怕此时奉命扈从的只是十个人,坐在马车上的张寿仍然觉得自己着实是招摇过市。
而当他去过通政司绕了一绕送了奏疏,出城抵达公学的时候,今天太子詹事刘志沅早上去慈庆宫给三皇子当老师了,而陆绾却和下车的他正好撞上,两人对视一眼,全都看到了对方身后那这十个威武雄壮的护卫,一时不禁面面相觑。
一个已经致仕的前兵部尚书,现公学祭酒,一个只不过是翰林侍讲学士,随行的护卫配置竟然是一模一样!
当然,惊讶归惊讶,年纪相差一辈的两人却默契地没有交流这个问题。陆绾打过招呼就先进去了,任由人赶着他的马车先行去采运书籍。虽说陆家父子身家全都相当丰厚,但陆三郎挥舞钱票,在京城大肆兼并书坊之后,陆绾也就索性动用座车运书,留下了好一段美名。
相较于那些算经,张寿那作为算学启蒙的《葛氏算学新编》前三卷很好卖。就算不想考九章堂,给自家小儿做一下算学启蒙却很不错。尤其是在如今父子两代皇帝全都对算学很感兴趣的情况下,对于小康之家,这种不花几个钱的投资是非常有益的。
陆家的马车走了,张寿见阿六正要打发车夫去后头车马厩寄存马车,为首的队正韩烈竟然分了四个人出来,赫然打算跟随一块去,他就不由得愣了一愣。
而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郑重其事地解释道:“历来刺客行刺时,或是用出其不意的手段,或是躲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这其中,车厢底盘是很容易藏人的。而且,在车厢底盘做手脚,又或者对马匹做手脚,使得马车在行驶时马匹受惊,又或者车辕以及底盘断裂……”
张寿呆呆地听对方说了一大通安保要诀,简直觉得这和检查汽车里有没有动手脚,排除各种机械故障和炸弹的可能性有异曲同工之妙。面对这份专业,他就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道:“那就都拜托你们了,阿六,你不用去了,有他们盯着就行了。”
这一次,阿六终于有些不服气地盯着众人看了两眼,等四个人护送着那位面色微妙的车夫驾车走了,他才小声说道:“我也会查的!”
知道阿六说的是马车有没有被人动手脚,他也都会仔细检查,张寿就瞪了人一眼道:“有人替你分担,你不是更省事吗?”
可疯子不是已经把家里上下操练了一通,又布设了一层一层的警戒措施,用得着吗?至于外出,除非别人动用弩箭……就算动用弩箭,我也许未必能全歼来敌,可要背你逃命难道还不容易吗?用不着这么多人!
阿六心里这么想,看剩下的韩烈等六人就不免觉得很碍事。然而,等到一进公学,见六人立时止步,竟是只在墙外巡行值守,他刚刚那一丁点不快的心情立时烟消云散。把张寿送进九章堂,他就一如既往在公学里四处转悠了起来。
来此地学习的人,除却排字班之类的技术类班级,普通学生只分初级班,中级班和高级班。目不识丁的上初级班,从蒙学读物《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开始学习读写。
而粗通文字者,则是根据资质和进度,普通的上中级班,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课。语文是除却蒙学书外,再从《论语》中挑选一些比较浅显的篇章条目,以通晓道理为准,而数学则是从加减乘除学起。而那些既通文字又确有资质的,则上高级班,直接上《论语》全篇。
当然,初级班和中级班中如若有人脱颖而出,也能够直升高级班。
因为公学里的学生大多数出自平民甚至贫民,平日里还要兼顾家事又或者农活,所以每七天只上课一天,十四个班总共七百人的初级班,以及七个班总共一百四十人的中级班,无疑是公学的主流。如此每天也就是两个初级班,一个中级班,总共一百二十人来上课。
至于高级班,反而人数并不比初级班和中级班要少。原因很简单,虽说有十五岁以下这个硬性标准卡在那,但家贫难以供得起读书,却在私塾又或者长辈那里学会了读写,还读过一些经史,从前却因囊中羞涩而难以为继的人很不少,整个京畿竟招来了整整八十人两个班!
因为每日开课,又免费供应一顿午饭,前提是每半月一次考核,通不过就黜落,八十人依旧是风雨无阻,竟是整个公学中最勤奋的群体。而他们的目标,却也是张寿私底下和刘志沅陆绾谈起时唏嘘不已的。
因为高级班的所有人几乎都卯足了劲,发誓要通过县试和府试,考出童生,日后下科场!虽说顺天府一贯是秀才和举人名额多,相比科举魔鬼省份南直隶和江西来说容易得多,但这个容易却也是相对而言的。三人并不认为公学中的免费经史课程能强过殷实人家的西席。
毕竟,在陆绾和刘志沅不会亲自去教的情况下,除非是资质特异之人,否则很难胜过那些书香门第的读书种子。所以,对于他们的科举前途,三人的看法都很谨慎。
而阿六至今也只是粗通文字的水平,因此对于那讲授四书的高级班,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而对于排字班、统计班、律法班的授课,他也听不懂,因此反而在正教授基础数学的中级班门前逗留了好一会儿。因为,萧成和小花生也都在这儿。
今天在这儿上课的,正是陆三郎。人和齐良轮流在东宫侍读,负责在张寿不在的时候,给三皇子以及其他人答疑解惑,但此时给普通人讲解的时候,小胖子就没那么耐心了。
在算学上点满了天赋值的某人,面对一群连九九歌都背得吃力的家伙,那简直是教鞭打得讲台啪啪响,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就连看热闹的阿六瞅着都不由为之侧目。眼看陆三郎点了好几个人抽背,竟然有两个人都磕磕绊绊背不上来的时候,他就屈起手指头数起数来。
果然,他才数到三,就只见陆三郎赫然狂怒了起来:“你们又不是六七岁的蒙童,小的十一二岁,大的十五六岁,都认得字的,这么简单听一遍就会的东西,居然回去复习了七天,还有人没能背出来?你们到底用心了没有?”
“公学虽说不收学费,但你们来上课的这一天,却没人会补贴你们本来去种地,去做工的收入!你们要是今天不来这里读书,家里还能多一个壮劳力,可你们来读书了,这一天收入就没了!少了这钱,你们家里其他人得出力上工去填补,你们还不好好读,好意思吗?”
阿六原本以为陆三郎会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此时听到人急怒之下竟然还讲道理,他就不由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心里想起了当初张寿在村中教那些顽童的情景。
村里几十个孩子,背唐诗,背九九歌,学读写,但最终能入得了张寿法眼的,也就是齐良和邓小呆。即便如此,十多岁的那些孩子,大多数都学会了最简单的读写,每个人除却自己的名字之外,还能写百八十个字。
为了这个,张寿甚至还让他砍了两根竹子,劈开竹节和竹筒,用竹牌做了很多识字牌。
而这会儿陆三郎教训人的这般说辞,就和张寿曾经教训村中顽童时的话如出一辙。当然,每次张寿骂过之后,村中大人们总是会拎住自己的孩子,把人打得哭爹喊娘,而冲着惩罚和奖励,顽童们也往往会硬着头皮去学——当然也少不了作弊。
他没有继续去看陆三郎到底是怎么处罚学生的,悄无声息就退了出来。为了背九九歌,村里无数顽童都挨过戒尺,他也不例外。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他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尽管教室中更加温暖,但阿六游走了一圈之后,确定九章堂两个班级的课恐怕又是一如既往要持续很久,而半山堂那些人则是迎来了第一位老师汤先生,这会儿在亲自旁听的陆绾那镇压下少有地认认真真上课,他就悄然溜了出去,却是没有惊动那几个巡行的卫士。
然而,他并没有大意地和数月前那样在外城踢馆找对手,又或者收伏三教九流,而是在邻近各处屋宅店铺的墙头屋顶分别踩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可疑迹象,又去那座尚在建造中的算经馆查看了一下进度,却是发现了好几个正在打听的读书人。
至于打听的内容,正是张寿之前在国子监放出风声的借书制度。
留在这儿监工的是一个陆府老家人,大概是因为这些天来问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有些不大耐烦地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告示牌,没好气地说:“都写在上头了,日后会怎么运营,怎么借书,上头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本来还想摆架子,可冷不丁发觉不远处有个少年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正是阿六,认得对方的他登时额角冒汗,原本非常傲慢的态度立刻改观了不少,却是语重心长地说:“老爷慷慨解囊造这么一座算经馆,到时候还会出借不少经史杂文,这都是因为张学士的面子……”
没兴趣听人吹捧张寿,阿六转身就走,等到又去兴隆茶社饶了一圈,他最终返回公学时,却已经是快晌午时分了。在这么一趟日常巡查中,他除了一边听一边看,顺便还往肚子里装了两个馒头三个包子外加一碗豆浆,但此时却又有些想念接下来的午饭了。
嗯,原本公学中还设了伙房,但现在伙房只剩下了加热这一个功能,兴隆茶社附近那美食街上的各地小馆,已经包下了公学中师生们的饮食。学生们的伙食都是馒头包子花卷,送来蒸一蒸热热就好。
而包括陆绾刘志沅和张寿在内的师长们的则是一荤一素一汤,这是刘志沅规定的。半山堂的那些有钱家伙们,可以根据菜单自己点。而只有他……能享受学生和老师的双份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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