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然而,当阿六来到公学门前时,遇上的却不是那些来送饭的,而是一大队衣甲鲜亮的锐骑营卫士,相较于之前张寿和陆绾的那些护卫,眼下竟是足足有好几十人。而被这些人拱卫在当中的,则是一辆看上去非常低调的马车。可阿六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分明是三皇子这个太子上次来听公开课时坐过的马车!
眉头大皱的他直截了当走上前去。那张通行宫中畅通无阻的脸,这一次也轻而易举就刷成功了。他非常顺利地就来到了马车旁边,没等车帘打起,就有些狐疑地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不是说不会常常出宫,以免耗费人力吗?”
乘龙佳婿 第六百八十六章 求助,劫持
听到车中人久久没有回答,阿六想起张寿常常评价,他这性格很容易把天给聊死,不由得仔仔细细思量了一番,这才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吃过了吗?”后半截话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如果没吃过,一会儿会送午饭过来,不如在公学吃过再回去?
车中人仍然没有回答,可不过须臾,却传来了轻轻叩击厢壁的声音,紧跟着,之前放了阿六过来的锐骑营卫士就有一人上前,到了车门前低头躬身,随即伸手过去,下一刻就从车里接过了一封信。紧跟着,他就直接把信送到了阿六跟前。
用不着对方说话,阿六就知道,这绝对不是给自己的信,铁定是给张寿的信。而车中的人,十有八九并不是三皇子。尽管刚刚在看到马车时他习惯性地做出了那样的判断,还问了话此时厚厚的帘子和车厢也隔绝了他察觉气息的本能,可对方这举动却使他隐隐察觉不对。
他没有多说话,接过信微微颔首之后转身就走。等进了公学,他直奔九章堂二年级,刚刚好好就听到张寿那一声下课。他毫不犹豫地快步直闯进去,到了张寿面前,就递过去了那封信,至于前因后果,那却是只字不提。
而对于阿六的简单粗暴,张寿自然早已习惯。他见那信函并未封口,就信手取出了信笺,展开随眼一扫,他就愣在了那儿。
因为信上虽说没有落款,也没有抬头,但只看内容,就知道那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别人的。薄薄一张小笺纸上,写的只有寥寥几行字:“后欲杀次子而存长子,今事已成,洪山长世间高士,请为二皇子鸣冤!”
张寿嘴角抽了抽,随即捏着信笺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等到了门外,阿六主动跟了上来,他这才开口问道:“谁送信来的,现在人呢?”
“公学外头马车上。”
得到了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答案,张寿立刻不假思索地快步往外走。可当来到门外,发现那赫然是超乎自己想象的锐骑营大队兵马扈从着那辆马车时,他就不免有些愣神。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三皇子这位太子竟然又微服出宫了,可再想想那封信的内容,他却又觉得不像。
因而,仔仔细细权衡了一番,当来到马车边上时,他就沉声问道:“敢问洪娘子,是否是希望我去雅舍规劝令尊?”
洪氏借着今早去慈庆宫教授三皇子画画那半个时辰,直接把昨夜这封信递了过去,又将和永平公主朱莹在一起时家里老仆报信,自己的应对,以及昨夜这封信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果然,三皇子非常重视,不但带着她立刻去见皇帝,还说服皇帝,让她能够出宫来见张寿。
此时,马车中的洪氏听到张寿直截了当地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她就一把揭开车帘,随即在车中屈膝下拜,语气真挚而沉肃。
“家父为人迂阔,不切实际,却素来最重是非黑白,往常在江西时,他就不顾清官难断家务事,多次为某些受冤者主持公道,但那都是因为老山长和我悄悄派人打听,细细访查,敢利用他的人都早早被甄别了出来,所以他秉公而行,自然所向披靡,”
“但这次却不同,我只担心别人不止送信给我,还在他那边有所动作。届时他迂气发作,为人所趁,铸成大错。虽说还有其他办法能阻止他,但恐怕只有张学士您能让他心服口服,哪怕是骂到他心服口服,也比他被人诱使上书胡言乱语强。”
“你太高看我了。”张寿唯有苦笑,但想想洪氏能动用这样的扈从,显然皇帝和太子也都是这么期待的,他不禁有些头痛地问道,“这没凭没据的,洪山长真的会上这种当吗?”
“给我的信上只有这么几个字,但给家父的却未必。我不知道特意送来给我的,是别人有意示警,还是另有玄虚,但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倒是想亲自召见家父,但却被我劝了下来。”
“知父莫若女,他的性格是,素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相信别人说的,脾气倔起来,他眼里就觉得是皇上强权逼他闭嘴。所以我担心弄巧成拙,只能恳请皇上和太子殿下,让我出来见一见张学士您。而且……”
洪氏顿了一顿,随即犹豫了一下,这才咬牙说道:“而且,我也担心给我的信里这么写,给家父的信中,却是另外一番说辞。家父对我教***殿下画画非常不满,只觉得这是视若画师伎工一流,所以万一两边说辞不同,我恐怕只会激怒于他。否则,我是打算亲自去的。”
“若是能当头棒喝点醒家父,不但是我,豫章书院也会感念张学士您这番仗义的恩德!”
都当我是当头棒喝技能点满的超人吗?我又不是少林寺高僧,不会佛门狮子吼!而且,我能抄起戒尺简单粗暴地把三皇子和四皇子教训一顿,也能让张琛挥舞戒尺把半山堂管得服服帖帖,可我总不可能去把洪山长打一顿吧?
张寿在心里吐槽,可他和洪山长固然是只有过节没有交情,可洪氏却为人不错,最重要的是,如果洪山长那个大嘴巴真的随便乱评论皇家事务,那说不定连无辜的三皇子都会被带进去。那个温文有礼的小太子将来会不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样子,他不知道,但现在他至少还对这小家伙挺有好感的。所以虽说他不喜欢管闲事,可这次还真的推却不得。
问题是,这种自负正义的老学究,古往今来从都不缺!有时候比真小人都难对付!
至于奉旨扈从洪氏出来的锐骑营将士,只听懂了洪氏是希望张寿去规劝洪山长什么事情,至于具体内情却一无所知,但是,奇怪归奇怪,却也没人太去深究细想。毕竟作为大头兵,本来就是凡事奉命而行,没那么多想法。又或者说,想法太多的,当不好兵。
于是,等到张寿终于答应下来,洪氏再拜致谢时,刚刚接信送给阿六的那个卫士,就到车前去放下了车帘。紧跟着,人就对着张寿郑重其事地一揖行礼,算是道别。须臾之间,这么大队人马赫然是怎么来的怎么去,公学门前这条街道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至于公学中其他人,也有听到外头动静,想来看个热闹,奈何陆绾镇着半山堂的那帮贵介子弟,其余人则是慑于阿六一夫当关,最终出来时,那是什么热闹都没得看了,甚至连刚刚外间究竟什么情景,他们都不知道,不清楚。
而张寿却也没有立刻就去雅舍找洪山长当头棒喝,而是先气定神闲地等了午饭送过来,随即不但一口气吃完了自己那一份,而且还到阿六那边捞了半个花卷。等到确定自己已经养精蓄锐,他又在和陆绾刘志沅共享的公厅里慢走了一刻钟消食,这才打算出门。
可刚到公厅门口还没出去,他就听到身后一直保持缄默的陆绾突然开口说道:“张学士,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君子又是好一张利口,所以素来无往不利,但有时候就算你在口舌上头完全占据上风,却也不一定必胜。这种时候……”
见张寿转头看向自己,陆绾就笑眯眯地说:“有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这句俗语竟然是这年头就有的吗?张寿哑然失笑,却是拱了拱手算是谢过陆绾的提醒之后,就大步出了门。虽不知道陆绾这个老奸巨猾的究竟是怎么品出的苗头,就说他刚刚绞尽脑汁思量半天得出来的结论,也就是唯有先出奇兵,再胡搅蛮缠而已。
否则让他和一个老顽固扯什么道理,那简直是脑子有病!
登车在一队人马扈从下再次进城,在招待那几位山长的雅舍门前停下,张寿一下车,是正好看到一个昂首阔步走出来的熟悉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洪山长!
两相对视,那真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那当然是瞎扯淡,张寿对洪山长这个手下败将当然是没太大衔恨的,但洪山长对他肯定就不同了。
果不其然,他就只见洪山长先是错愕,随即激动,继而是冷淡,最后轻哼一声就径直朝他走了过来,竟然看也不看他就要自顾自扬长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张寿顺手一捞,直接就拽住了洪山长的胳膊,再接着,这些日子来和阿六一块操练过某些小巧擒拿脱身之术的他,就轻而易举地让人没法动弹,但脸上却是还一副故人相见,云淡风轻的样子。
“洪山长,真巧,我刚好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请教你。”
洪山长只觉得张寿那抓住自己的手就犹如铁钳一般,根本就挣脱不得,一时不禁又急又怒地喝道:“我和你没什么交情,没话和你说!”
“何必这么见外呢?都说同殿为臣,我们好歹也一块在国子监和经筵上讲过学,怎么能说没有交情?”张寿不动声色地胡搅蛮缠,却是笑眯眯地把洪山长往自己的马车上拽,“阿六之前才告诉过我,外城兴隆茶社那边的美食街,新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铺子……”
听到张寿叫自己的名字,阿六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就立刻嗯了一声:“是,口味不错,正合适边吃边说话。”
然而,在说出口味不错这几个字的同时,少年已经出现在了洪山长的另一边,看上去非常自然地扶住了洪山长的右手手肘,随即轻轻在某个部位轻轻一弹。
下一刻,原本还想挣扎的洪山长就只觉得手肘一阵说不出的酸麻,大惊失色之下,他差点没叫出声来,可紧跟着耳畔就传来了一个阴森冷淡的声音:“别动,否则后果自负!”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后果自负中的后果究竟是什么后果,洪山长就被主仆两人非常利索地给架上了车——当然,若要说那是绑架,却也未尝不可。而送了人登车之后,阿六却又钻了出来,见刚刚跟着洪山长出了雅舍的那个老仆恰是瞠目结舌,他就对着人笑了笑。
少年完全没体会到自己并非自然流露的笑容是多么吓人,见那老仆赫然打了个哆嗦后退一步,他这才咳嗽一声说:“我家少爷请洪山长小酌一杯,一会儿就把人送回来。”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阿六全然不顾张寿和他这会儿全都是酒足饭饱,此时也过了吃饭的时辰,微微一颔首就再次钻上了马车,而那训练有素的车夫以及来自锐骑营的十名护卫,即便面对刚刚那一幕着实有些眼花缭乱,但却也没人发出任何异议,簇拥了马车就走。
至于雅舍门前那目弛神摇的门子以及那个洪氏老仆,竟是直到这一行人呼啸而去之后许久,这才终于先后如梦初醒。
大庭广众之下,张学士竟然把洪山长给接走了……不对,那应该说是劫走了吧?
然而,见四周围路人不多,此时或窃窃私语,或茫然不解,两个门子对视一眼,一个立刻打哈哈绞尽脑汁给张寿找理由:“洪山长的千金听说正和张学士的未婚妻朱大小姐一块做事,洪山长自己又和张学士不打不相识,两个老相识出去吃顿饭嘛,这不是很自然的嘛!”
另一个门子则是立刻满脸堆笑地哄着那老仆进去,等好说歹说劝人在屋子里等着洪山长回来,尽管放一百个心,他就立刻拔腿往肖山长和徐山长那边赶去。记得今天岳山长下午有课已走,这两人则是好像没出门,他果然一找一个准,两个有点交情的山长赫然是在下棋。
他一个门子本来没资格上前与这两位天子尚且以礼相待的东宫讲读官说话,可此时事出非常,和两人的随从好说歹说之后,他总算是到了近前,将刚刚门口那件匪夷所思之事给说清楚了。然而,引来的却是肖山长的一声笑。
“张学士虽然有些少年意气,但行事素来很有分寸,你安抚那洪氏老仆时说的话没错,不用着急,黄昏之前,他肯定会好好把人送回来的。”
张寿当然知道,自己就在雅舍门前劫走洪山长,这传出去必定会是轩然大波,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如获至宝大加攻谮。可刚刚那情形,要想短平快,而不是和人扯皮,他没有第二种选择。此时此刻,坐在行驶的马车中,见洪山长那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就对人恬然一笑。
“洪山长倒没有大叫大嚷,声称是我劫了你。”
乘龙佳婿 第六百八十七章 拍案
洪山长额头青筋毕露,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气得七窍生烟。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江西时,也曾经让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原形毕露,也因此遭到过别人的暗算,可这些人那是明里光风霁月,暗地里男盗女娼,一切都是阴谋算计,他哪曾遇到过张寿这么莽的做法?
他恶狠狠地盯着张寿,低声咆哮道:“张寿,你竟敢在皇上召见我们这几位山长的雅舍门口,公然把我劫上车,简直是狂妄大胆!你以为我不敢叫人吗?我是给你留脸面!”
“好教洪山长得知,如果你要呼救的话,外面那些护卫,都是皇上听说二皇子那边的消息之后,从锐骑营调拨到我家,给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充当扈从的。”
三两句话说得洪山长面色晦暗,张寿这才笑眯眯地说:“我如果不是出此下策,强拉了洪山长你上车,以你对我的成见,一句我没有话和你说便拂袖而去,那岂有此时你我心平气和同乘一车,闲话古今?”
洪山长差点没气得吐血,这叫心平气和?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忍了又忍才没有嚷嚷有人当街劫持名士!我是生怕那些围观百姓把我也当成猴子戏的主角,否则我哪会和你这么客气!当然,此时得知张寿这些扈从竟是皇帝指派,他不知不觉就是心里一酸。
自己这样熟读经史,恪守礼法,操守无暇的山长,皇帝完全不放在心上,而张寿这样只通算经不懂经史的黄口小儿却窃据高位,天下怎有如此道理!
心情越发郁结的他哂然一笑,随即就冷冷说道:“照张学士你这么说,你今天此来,竟然是奉旨劫我不成?”
“我如果说是,那皇上就背黑锅了。而我如果说不是,那我就背黑锅了。”张寿说了两句如同绕口令似的话,见洪山长果不其然气歪了鼻子,他就状似诚恳地说,“所以,还请洪山长稍安勿躁,”
尽管半个字都不相信张寿说的鬼话,但是,黑着脸的洪山长却懒得在车上和人继续作口舌之争。毕竟,一想到这些斗嘴的话会被外头那些锐骑营的护卫听去,他就一点开口的兴致都没了。他一点都不想看面前这张实在是太光彩夺目的脸,索性闭目养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这才听到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少爷,到了。”
见洪山长倏然睁开眼睛,而阿六已经敏捷地钻出车门站在了下头等候,张寿就笑眯眯地先行探身下车,等站定之后,他就回过头来看着洪山长道:“不巧得很,之前阿六说的,那家口味不错的小馆正好眼下歇业,我们就到这家茶社凑合一下吧。”
如果不是做不出赖在车上不下来的行为,洪山长根本连动都不想动。此时此刻,他非常不情愿地从车上下来,可看到那挂着的招牌之后,他的脸就更是黑得和锅底盔似的。
这座连天子都来过不止一回的兴隆茶社,常人进去之前,大多数要先掂量一下荷包丰厚与否,这叫做凑合一下?他都在背地里讽刺过,光顾这里的人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被张寿“劫持”出来了,洪山长也想看看张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因此在人那客客气气地抬手相请之下,他就二话不说径直往里走去。就只见在眼下这种不是吃饭的时辰,一楼竟然还有七八桌客人,上了二楼,竟然还有两桌。
而他正打量着这明显不适合说话的地方,却只听到身后传来了张寿的声音:“洪山长,我们上三楼。”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空旷的二楼,仍然被人听见了。就只见那两桌客人全都朝楼梯口这边看了过来,随即非常自然地略过了又老又皱的洪山长,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丰神俊朗的张寿身上。虽然京城里容貌出众的贵介公子有的是,但能坦然说出上三楼的,大概只有一个。
即便洪山长也就来过这地方一次,但三楼代表何种意义,他却还是清楚的,此时下意识地就要阻止张寿,可随即就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再次被人一把扶住,下一刻,他竟是被张寿强硬地直接拽了上去。
就和刚刚在马车上没有大呼小叫一样,这会儿虽然面色铁青,但洪山长还是克制住了骂人的冲动。大庭广众之下,难不成他要斥责张寿不该去皇帝曾经占据过的三楼吗?可问题在于,这又不是皇家禁苑,不能当成约定俗成的道理。
而阿六看着张寿和洪山长上去,自己却在楼梯口站住了。见跟上来的伙计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下,他就神情淡定地说:“泡一壶好茶,四色茶点,口味清淡一点。”
他说着就扫了一眼二楼那两桌客人,见几个人桌上也都是茶和茶点,明显是借着这地方喝茶谈天,口音听着并不像是京城本地人,大概顺便也刷一个到此一游的成就,回去也好对人吹嘘,他就收回了目光,并没有在意这些人依旧恋栈不去。
这兴隆茶社当初在重新改造装修的时候,三楼的地板和窗户墙壁全都用了特别的夹层隔音设计,甚至还在内包了棉毯,而御厨选拔大赛后在四角新隔出来的四个包厢,非常适合达官显贵在此见客谈话。把包厢门窗关上,除非千里耳,否则下头绝对不可能听清楚人说什么。
当然,如果少爷把洪山长招惹到雷霆大怒地咆哮起来,那就没办法了。
虽说是旧地重游,但张寿并没有什么怀念这儿那一次次御厨选拔大赛的兴趣,但他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到阿六亲自送了茶点上来,又匆匆下去楼梯口守着,刚刚强行请了洪山长到东墙角那一个单独小包厢的他方才单刀直入地说:“洪山长对二皇子之死怎么看?”
洪山长习惯了那些七拐八绕兜圈子的开场白,对于张寿那直来直去的作风非常不适应——可是,他刚刚才被人强行带上马车,又强行带到这兴隆茶社三楼,这会儿心头一气,他就忍不住恼火地反击道:“二皇子生死不明而已,张学士你就这么想让他死吗?”
“没错。”
张寿非常痛快地承认了,见洪山长先是一愣,随即拍案而起,这一下闷响之后,桌面上从茶壶到四碟子茶点纹丝不动,可洪山长那右手却肉眼可见地发红了起来,他就淡淡地说:“因为二皇子如果没死,他眼下肯定比死还难受。”
洪山长虽然性情板正迂腐了一点,但绝对不愚蠢,因此,他当然明白张寿的弦外之音。然而,正因为明白,他才分外怒不可遏。
“就因为这个,那就要一口咬定人死了吗?是非黑白何在?没错,二皇子是不成器,不学无术,不听君父教诲,在京城恶名如潮,甚至闹出过当街辱官宦之女,乃至于坤宁宫下毒这种闹剧,可这并不是他被人害死之后,皇上不加详查就说他已经死了的理由!”
他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声音,竟是忘了自己刚刚那肉体凡胎去和酸枝木桌子死扛的后果,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哪怕巴掌被震得生疼也没理会。
“我那老仆昨天回来说,出门买纸的时候听到有两个官宦家的仆从在互相讥讽,我初时想想觉得也对,区区一个有罪皇子,怎能和万民福祉相提并论?”
“毕竟,天下有的是贪腐,有的是荒废,有的是弃儿嗷嗷待哺,有的是百姓有冤难伸,但这并不是二皇子就这么死于海上却无人问津的理由!”
“更何况,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而大皇子也这么接着死了,那么难道不会有人指摘君父,说皇上是为了弃长立幼之后永绝后患,所以先废后,然后再杀其二子!”
张寿打一开始就没有先拿出洪氏昨晚上收到的那封来历不明信件,而是直接用强硬的态度把洪山长“劫持”来此地,再用轻描淡写的态度进一步激怒对方,终于引诱出了洪山长的肺腑真言,他在暗幸总算成功的同时,却也不禁暗自凛然。
“洪山长言过其实了吧?谁会疑心君父杀子?”
“天下居心叵测者从来都不绝!为了防微杜渐,所以要把事情来龙去脉查清楚,不能让人有往君父身上泼脏水的机会!”洪山长盯着张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张学士你今天突然劫了我来此地,就是早已知道我想上书直言此事当查对吗?”
他醒悟到了什么,一时更加怒形于色:“你敢买通我身边人刺探我,你好大的胆子!”
被这实在太大的声音一震,张寿只觉得自己耳朵竟是有些受不了,不由得伸出手指按压了一下鼓膜,随即还使劲掏了掏耳朵。然而,他这太过随意的动作却进一步激起了洪山长的怒意。人竟是气得直接伸手想要拽住他的领子,结果却被他一把打开了手。
“洪山长你太自作多情了,就你这样一位已经铁板钉钉赐金放归的名士,还不值得我去买通你身边的人。”
张寿说出了极为刻薄的一句话,眼见人怒火中烧,他却泰然自若地说:“至于我为什么会因为二皇子之事来找你,原因很简单,令嫒在宫中呆得好好的,结果却无故收到一张指名给你的字条,无奈之下只能转交给我。”
他顿了一顿,用非常玩味的口气说:“当然,这字条上的内容,和洪山长你刚刚担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说着就大大方方拿出那张信笺,在桌子上摊平,见洪山长狐疑地眯起眼睛,可迅速扫了一眼看清楚上头内容之后,就立刻更加狂怒了起来,他就直截了当地说:“令嫒当然并没有私相授受,而是先上呈给太子,太子更是请示了皇上。你要不信,皇上和太子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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