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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而原本打算抽空进去向太后行礼的朱泾和朱廷芳父子得知太后去了新房,知道人是去看新娘子的,他们这会儿追过去反而不妥当,因此商量过后,就打算等太后从新房回到庆安堂再去拜谢。朱泾还有些担心长媳面对太后时是否会过分紧张又或者说谨慎,朱廷芳却很淡定。
就凭他离去时张氏说得那番话,就足可见张氏聪明得体,不会因为新婚的紧张而出差错。既然如此,哪怕太后是再挑剔的人,也不会挑剔这个孙外甥媳妇。
然而,就在喜宴上众人议论纷纷太后亲临之际,又一个消息骤然传来,却是宫中颁赐。代表皇帝前来颁赐的,并不是司礼监中人,而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陈永寿。而他带来的赐物,一是天子亲笔手书“白头偕老”,一是一对富贵满堂纹样的花瓶,最后一样东西却出人意料。
因为那赫然是一袋子吃食——面对满头雾水的新郎官,陈永寿笑眯眯地复述了皇帝的话:“这袋子里是红枣桂圆莲子等等,是皇上亲自命御膳房精心挑选,特地赐给一对新人吃的。说是讨个好口彩。”
谁都知道赵国公府不会缺这种东西,因而对于天子这番赏赐究竟是何心意,不免都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张寿见朱廷芳郑重其事地接过,随即因为要亲自去送陈永寿,就把这一袋东西递给了旁边的朱二捧着,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即面色异常古怪。
见众人都在那议论纷纷,他就开口问道:“这袋子里除却红枣桂圆莲子,还有什么?是不是还有花生?”
“呃……”朱二微微一愣,伸手在那小袋子里一抓一看,随即立刻抬起头来,“真的有不少花生,这东西在京城好像还没种吧,现有的这些应该是从山东带回来的,倒是比红枣桂圆莲子要金贵。话说你怎么知道有花生?莫非这赏赐的事情,皇上和你事先通过气?”
张寿只当没察觉到四周围那些惊疑的目光,哈哈大笑道:“不用皇上和我通气,我刚刚听到陈公公说讨个好口彩,又听到这袋子里有红枣桂圆莲子,我就猜到了皇上是什么意思。”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合在一起,可不就是早生贵子?”
因为这年头花生这种美洲作物尚未普及推广,因此后世常常被人撒在婚床上讨口彩的四样东西,如今并不是婚礼压床必备。可被张寿道破这简简单单的谐音之意,四下里顿时传来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能够这样肆无忌惮用赏赐来调侃朱廷芳的,除了朱家那些长辈,也就是皇帝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起哄似的嚷嚷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去把这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扔到新人们的床上,这才对得起皇上一番苦心吧?”
然而,这人没等到别人的附和,等到的却是朱二那幽幽的声音:“你既然这么说,那你去扔这一袋子‘早生贵子’?”
朱二嘴里说着,心里冷笑。开什么玩笑,就因为我之前作死地打趣嘲讽,朱廷芳恼羞成怒,那一番“教导”真是终身难忘。可是,阿六那一句“早生贵子”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皇帝的“早生贵子”赏赐是作为长辈的调侃,其他人你在我大哥面前说这种话试试?
果然,随着朱二的反讽,刚刚那个起哄的家伙立时销声匿迹,而其他人也就是干笑两声调侃两句,随即就纷纷散去了。而作为揭破这一点的始作俑者,张寿想到朱莹也对他说过,在孙辈的问题上,朱家的长辈都打算顺其自然,他不禁觉得皇帝这举动颇可玩味。
也许,皇帝这赏赐只是纯粹的调侃,毕竟赏赐的亲笔书卷上并没有写着“早生贵子”四个字;也许,皇帝是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事情心情郁郁,因此哪怕是面对一贯很信赖倚重的朱家办喜事,也禁不住来了点幺蛾子,幸灾乐祸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皇帝的心情也可以理解。都说男人一生的追求便是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可就算权势赫赫,如若子孙不肖,后继无人,那晚景不是凄凉,便是落寞。毕竟,那种完全独夫心态,妻儿亲友部属全都无所谓的皇帝,那是危机之下才暴露的,至少不包括当今皇帝。
果然,朱廷芳送走陈永寿回来之后,听说皇帝这赏赐的由来,不禁哭笑不得,却又不能去怪揭破这一点的张寿——毕竟,这么简简单单的谐音,人们只要弄清楚袋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就能破解。到时候也一样要在私底下流传个没完。
而且今天这赏赐的事如若传开,说不定日后整个京城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婚俗都要添上一笔……他也不知道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感到无奈。
由于太后亲临,皇帝颁赐,这一夜赵国公府的这场婚宴,那自然是圆圆满满,宾客尽兴而归。当宾客各自散去之后,已经忙活了好几天的仆妇下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收拾的时候自然也打足了精神,每个人都觉得今日赵国公府如此荣宠,他们也面上有光。
而张寿去庆安堂接吴氏时,这才得知太后从新房出来后,在庆安堂里就小坐了一会儿,等得知皇帝颁赐之后,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没有多停留就匆匆回宫了。
仿佛人这次出宫,就只是为了凑一凑朱廷芳婚礼的这番热闹——毕竟谁也不觉得人是特意来看新娘子的。作为太后,想要见哪个内外命妇,不是发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而张寿自己今天在朱家忙活了老半天,也已经累了,对朱家众人告辞之后,他和吴氏出门登车,他就不禁靠着引枕闭目假寐,就连吴氏说太后在新房外撞见朱家姻亲秦氏那一行人的闹剧,以及和张氏的那一番奏对,他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抄书这种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抄上十年八年,累计的数量甚至可以给嫁妆增加十抬八抬,确实很有毅力,也足可见其人品质。
但那是他大舅哥的媳妇,也是他未来要称呼一声大嫂的女人,好不好也轮不着他评判。
然而,当吴氏词锋一转,说起朱莹声称不用他练好字,日后若要写什么东西,她愿意帮忙誊抄时,张寿那点睡意突然就无影无踪了。他固然是能够理解包容那位大小姐,也很喜欢她那性子,可她那种炽热如火,且在人前也毫不掩盖的情愫,总让他觉得她付出更多。
最难消受美人恩,幸好再过没几天,他就可以抱得佳人归了!
正如朱廷芳对下属所言的那样,次日一早,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和新婚妻子拜双亲和长辈,祭拜家庙,随即就精神奕奕地去了衙门视事。而张氏做好了打起精神伺候太婆婆和婆婆的准备,可她根本就尚未体会到朱家都有什么规矩,就被当头压下来的重担给砸懵了。
太夫人和九娘一致表示,既然她这个长媳已经过门,那么,赵国公府主持中馈就交给她了。交到她手中的,除却一匣子各式各样的钥匙,就是赵国公府内外所有仆从的花名册。至于是不是接下来要去帐房盘账还是要如何,全都由她做主。
饶是之前阿爹说过无数遍,赵国公府朱家是从不苛待媳妇的好人家,张氏也无数次告诉自己,朱廷芳也就是为人冷峻一点,余下的无可挑剔,可她从昨晚到今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惊喜——而惊喜太多,也就变成惊吓了。
总算在她一再表明这担子实在是太重之后,太夫人把身边的江妈妈借给了她,九娘也把身边一个唤作云鹊的大丫头拨给了她听用,张氏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可接下来太夫人说出的一句话,又再次让她只觉得压力山大。
“大郎如今有了你,我们都放心了,但接下来家里还有两桩婚事要办。一则是莹莹和阿寿的婚事,也就是接下来没几天的事。虽说是嫁女儿不是娶媳妇,但你懂的,这比大郎婚事更要紧。二则是明年二郎的婚事,他不像大郎这般让人省心,你这个大嫂不妨多多提点他。”
哪怕在家里也是常常管家,但一嫁过来就要帮忙操办小姑子和小叔子的两桩婚事,还被交付管家大权,张氏只料到了前半截,没想到后半截,因为这是信任,也是压力……因此,答应之后回到房里,她自然是留着江妈妈开始恶补朱家的人事以及各种成例。
当她得知,朱莹的月例钱号称和太夫人平齐,都是一个月二十贯,但其实执行起来则是根本没有上限,不论朱大小姐想要什么,太夫人都会掏钱贴补,而宫中逢年过节都有丰厚赏赐,朱泾也素来对这个女儿极其大方,她还是不由为之咂舌。
相比之下,直到去年,二公子朱廷杰的月例银子,还只是可怜巴巴的两贯零用钱,两贯笔墨费……如此娇惯纵容,朱莹却只是骄纵任性一些,没有被养歪,那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边翻看旧例,一边提问,张氏算是了解了朱家的种种规矩,不免就一时起意问起了朱莹此时的嫁衣预备得如何。对于这样一个问题,江妈妈自然是非常乐于回答。
“大小姐的嫁衣是全京城最好的裁缝来大娘亲自出手,量身定制,料子则是太夫人早就令人备好的。”说到这话,江妈妈知道必定会泄露出太夫人的鲜明倾向,毕竟那会儿朱泾不过刚回来正式定下婚书,这边太夫人却连嫁衣料子都早早备好,但事到如今也不要紧了。
“大小姐从小对女红都不怎么感兴趣,而吴娘子那边则是早就表示,并不在乎这些俗礼,所以嫁衣的事就没用大小姐费心。孝敬舅姑,送给寿公子的衣衫鞋袜,也都是来大娘亲自动手。大少奶奶若要送大小姐什么东西添箱的话,只要不是女红绣品就行了。”
张氏顿时感激地冲着江妈妈点了点头。她的女红功夫其实也不算非常出挑,尤其是绣花针,那真是绣个图样就费老大的劲……好在缝衣服却还是能胜任的,所以对于孝敬给太婆婆和婆婆的衣衫鞋袜,她非常用心,只是现在看来,人家好像并不在乎是否亲手做的……
当然,会不会对朱莹是一种要求,对她这长媳却是另外一种要求,那就说不好了。
这一番家事了解和普及,一直持续到了快要黄昏。而在张氏正打算问问晚饭摆在哪儿,自己是否要侍奉婆婆或是祖婆婆,又或者要等朱廷芳回来一同用饭时,江妈妈就又善意地提醒起了她:“老爷和大公子公务繁忙,晚饭常常是回不来的,所以家里晚饭大多是在庆安堂。”
“夫人和二少爷一般都会去陪太夫人,大少奶奶也一块过去就行了。晚饭的时候没那么多规矩,太夫人也不喜欢一家人却有的站有的坐。吃饭的时候虽说大多不说话,以免呛着又或者积食,但偶尔大小姐或者二公子说笑话,那也是常有的。”
“哦,对了,大小姐这段日子也常常在外头忙碌奔走,有时候晚饭也顾不得回来吃,所以太夫人常常和夫人说,就盼着您和未来的二少奶奶早点进门,也免得她们被撇在家里,那实在是闷得慌。”
张氏敏锐地听出江妈妈这言下之意。朱莹白天不在府里,而是常常出去“忙”,这还算正常,毕竟她也听说朱莹竟是比永平公主还忙于女学的事情,已经请动了不少人,其中甚至有些人是当初参加过选妃过了复选的。然而,朱莹连晚饭都来不及回来吃,那就意义不同了。
晚饭不回家,那是在哪吃的?
从朱莹今天在太后面前露出的口风看,答案恐怕只有一个——她这位在京城名声赫赫,出了名我行我素的小姑子,那真是对张寿这未婚夫喜欢到了骨子里。因为张寿白天实在是太忙,也就是傍晚从公学回去那段时间有点空闲,朱莹肯定是去张园会如意郎君了。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不知道今晚妹妹可回来了?”
江妈妈不禁叹气:“大小姐今天是进宫去了,现在不回来,大概晚饭也是不会回来了。”





乘龙佳婿 第七百四十四章 连心
正如江妈妈所说,朱莹朱大小姐这一天确实下午就进宫去了,这会儿确实也是被留在宫中用晚饭。然而,她不是在清宁宫太后那儿,而是在乾清宫皇帝那儿。也并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相陪,正是她的未婚夫,再过些天就要正式升格成丈夫的张寿。
而被皇帝叫来作陪的另一个人,赫然是作为太子的三皇子。
皇帝明显不讲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面吃,一面饶有兴致地问昨天朱廷芳那场婚礼的经过,仿佛是要弥补没能亲自去现场的遗憾。于是,朱莹在那津津乐道地说新房布置,说自家大嫂,张寿则是补充外间婚宴众生相,包括皇帝赐的“早生贵子”,一时欢声笑语。
然而,三皇子明显心不在焉,甚至几次三番都漏听了三人的话,以至于有人提到他时,他恰是满面茫然,不知所云。到最后,这位小小的太子殿下终于发现周遭安静了下来,抬头一看,却只见皇帝和张寿朱莹全都正看着他。
在最初的愣神过后,他就知道自己走神是瞒不住了,索性放下碗筷站起身,退后一步跪了下来。见此情景,张寿和朱莹自然没法坐得住,双双起身侍立在了皇帝身后。反正他们两个都不是拘束的人,刚刚陪着皇帝说话归说话,但也没少吃,这会儿总算不用饿着肚子罚站。
而皇帝对三皇子的这番举动仿佛并不意外。他只是收起笑容,放下筷子,这才淡淡地问道:“三郎,你这是干什么?陪着朕好好吃一顿饭,很难么?”
“儿臣……”三皇子也是本能地退席起身下跪,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父皇难得吃这一顿安心饭时,突然来这样一个举动,那实在是太不会察言观色。然而,这几天他在学习之余也算是花了很多功夫在之前那件事情上,奈何收获确有了,可他却觉得难以启齿。
因此,他镇定心神,把信一横就实话实说道:“父皇这些天心情烦闷,儿臣不能为您分忧,反而还打搅了您难得的好心情,实在是有违孝道。可是,儿臣实在忍不住。司礼监所辖善堂竟然有人屈身事贼,险些就祸害了老师家里,儿臣奉命查访几天,已经有结果了。”
朱莹本来还觉得,三皇子一贯和皇帝更像父子而不像是君臣,怎么今天突然就这样郑重其事……又或者说诚惶诚恐。可此时听到人说起那桩还没查清楚的悬案,她不禁就忘了刚刚的惊疑,关注力完全放在了三皇子所说的“结果”二字上。
“太子殿下,真的查出结果了?”
“嗯。”三皇子声音低沉地轻嗯一声,脑袋不知不觉地低垂了下来。足足老半晌,他才低声说道:“之前都说那些贼人是大哥指使,后来怀柔那边又出了有贼人煽动百姓围了皇庄的事,再加上大哥自尽,外间不免都说,这确证了幕后的人是大哥无疑。”
“我还听说,掌管五城兵马司的朱大公子上书请罪,说是有冒牌信使在城门张扬大哥的死讯,后来捉拿之后他亲自审问,人却说是大哥派他来的,这才突然就莫名其妙死了。”
听三皇子陈述着这些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且还少有地称呼大皇子为大哥,张寿不禁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能让如今日益稳重可靠的三皇子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就失神,随即毅然起身禀告,人即将说出来的东西恐怕非同小可。
然而,朱莹却没想那么多。她还以为三皇子这是卖关子,此时忍不住急切地问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说重点?你这真是要急死人了!”
瞥见朱莹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催促,而张寿沉吟不语,仿佛猜测到了什么,三皇子很想抬头看一看,父皇此时此刻又是什么表情,可他更担心的是当自己看到之后就不敢继续开口,因此索性强迫自己不去窥视,而是直截了当揭开了谜底。
“儿臣从之前那济民善堂一层一层查下去,顺藤摸瓜,揪出了司礼监中的好几只硕鼠,最后却证明了司礼监掌印钱仁的清白。”
“钱仁执掌司礼监不久,而且从前也与世无争,和大哥二哥都没有任何关联,但他年纪太大,性格又过分忠厚平实,这个掌印当得有名无实,下头人只是把他当成佛龛上的菩萨供着,自行其是,根本就不听他的。那善堂的存在,他甚至根本就不怎么清楚。”
“而那几个混在善堂却实为贼人的家伙,虽说在拷问之下把罪责都往大哥头上推,但儿臣亲自去问过之后,却觉得他们所言不尽不实,就从兵马司那边,要来了大哥身边那个石姓护卫,以及二哥身边那个叫做墨海的书童。”
“儿臣命人把那石姓护卫洗刷干净,请人给他化了妆,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又把墨海颜面涂黑,换上犹如厮打后被撕破的破衣烂衫,然后五花大绑,把这两人一块带到了那几个贼人面前。结果,这几人异口同声,指认石姓护卫就是墨海,而指认墨海就是那石姓护卫。”
当三皇子说到这一幕时,张寿终于忍不住脱口赞叹了一声好。紧跟着,他仿佛才意识到这是乾清宫而不是慈庆宫似的,满脸歉意地对皇帝躬了躬身。
“皇上恕罪,臣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年纪轻轻,竟然能用好攻心之计。较之严刑拷打,这一招确实是用得绝妙。”说到这里,他就含笑看着四皇子说,“那几个贼人是不是坚称,他们指认的所谓石姓护卫,就是奉大皇子之命和他们接洽,指使他们从密道潜入我府中的人。”
“不错。他们既然能把人都认错,那所谓的指使,当然是信口胡诌!”
三皇子没想到自己这简简单单的伎俩竟然能得到张寿这样的称赞,微微一愣之后,他方才有些赧颜地说:“老师过誉了,我只是灵机一动才出了这个主意……”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自己是因为在亲自审问时,看到那几个试图从密道潜入天工坊的贼人遍体鳞伤,显然是严刑拷打造成的,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哪怕他知道,君子远庖厨,其实自己根本不用亲自去面对那么一副残酷的情景,但他还是希望能够斗智不斗力。
然而,此时三皇子更知道自己没有高兴得到老师肯定的余裕,因而只是谦逊了一句就沉声说道:“所以,证明了大哥指使之事乃是子虚乌有,我就严词讯问了他们,而跟着去的楚公公,则是历数古今酷刑作为恐吓,果然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当然,那时候连他听着都被吓了个半死……
而朱莹则是听得不禁笑了起来:“太子殿下瞒天过海,楚公公虚张声势,你们这配合得还真不错。那些人被吓过之后,可是口吐真言了?”
这一次,三皇子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了父皇一眼。见皇帝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无喜无怒,甚至看不出是不是早就由于得到了禀报而知晓,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因为被拆穿了谎话,又被楚公公酷刑恐吓,这才吐露实言,说是善堂的那些把柄被人拿捏了要挟,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听人指使潜入张园,本待放一把火就走,谁知道正好一头撞进网里。楚公公严词逼问他们拿捏要挟的人是谁,他们却说不上来。”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结果——毕竟,如果拿捏要挟的人反过来却被人查到究竟是谁,那岂不是笑话?张寿心里转过这么一个念头,正心想皇帝是不是能因为大皇子罪状少一桩,于是心中好过一些,谁知道三皇子在替大皇子洗脱一件罪行后,就突然又词锋一转。
“但儿臣之后调了几个九章堂出身的侍读,突然去审核司礼监的账目时,却从中发现了到济民善堂的大笔资金往来不明,但查到的几个司礼监老人病故的病故,归乡的归乡,短时间之内竟是无从查证。幸亏朱大公子那边又查出一件事,说那个书童墨海就出自济民善堂。”
“而墨海声称,他还读书于内书堂,却因姿容,于是被上头某位公公送给了二哥。儿臣让楚公公去司礼监内书堂查过,真的有此人的名姓。而且,墨海确实是……确实是宦官。”
这一刻,张寿赫然看见,皇帝那张原本显得冷峻……或者说冷淡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再也难以掩饰的怒气。尤其是当三皇子接下来说出人竟然是阉宦时,皇帝终于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一气之下将面前一个杯子扫落在地。
“简直大胆……简直荒唐!”
三皇子说到这里,又看到父皇如此震怒,他就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追查到最后,楚公公对儿臣说,他怀疑二哥其实还活在世上。”
那一刻,就连朱莹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而张寿则是在心里呵呵一笑。他想的却不是果然如此,而是……一个生死难以确证的人,无论是真的化身幕后主使,还是被人丢出来当成一个背黑锅的,那都非常适合。
刚刚一直都只静静听三皇子说话,始终没有插话的皇帝,此时却终于开口问道:“楚宽是这么说,那么,三郎你觉得呢?”
“儿臣……儿臣觉得楚公公所言想当然了!”三皇子终于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此时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皇帝那骤然转厉的眼神,“大哥二哥从前确实做过很多错事,也不能算是什么好兄长,甚至儿臣到现在还对昔年旧事耿耿于怀,但是……”
“但是儿臣觉得,他们一错再错,又被父皇如此严厉处置,若是真的忠义随从,应该都追随在他们身边,而不是在暗中搅动风云。因为做那些事情是要钱的,在父皇雷霆大怒,将他们身边的人杀的杀,逐的逐,而后又查抄了他们所有的私产之后,大哥和二哥都没钱了。”
“没有名分,没有钱财,凭什么还能做出那些事情?要拿捏住济民善堂的要害,要挟里头的人去为之奔走,未必需要钱,可这样的把柄干嘛留在这时候才用,早些利用,无论大哥还是二哥,他们不就能更好地掌握父皇的心思,不至于常常惹怒父皇吗?”
“也许是墙倒众人推,也许是有人想要讨好儿臣……又也许是有人别有居心,所以干脆设下层层圈套,把事情全都推在本来就过错累累的大哥和二哥身上……”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越说越有些语无伦次,索性就停下了那些猜测,低下头说:“儿臣惶恐,没能查个水落石出,反而把自己查得心防大乱。儿臣辜负父皇了。”
朱莹这才如梦初醒。她本待开口说话,却没想到袖子被人一把拽住,再侧头一看,她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本该侍立在皇帝另一边的张寿,这竟然绕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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