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儿臣不怕人挑刺,儿臣也不想做别人眼中的贤太子。”三皇子见皇帝正在和张寿互瞪,只不过一个是气势汹汹,一个是在那装糊涂,他连忙把心一横,大声辩解道,“儿臣知道只要开口对父皇说,父皇一定会允准儿臣去探望四弟,但儿臣就想悄悄地去,给他一个惊喜!”
回过头来的皇帝还没来得及数落三皇子天真,却只见小小的太子径直站起身来,随即走到了他的面前,仰起头说道:“太后娘娘说,当年忙于政务,所以疏忽了父皇,很多话都没能及早说出来,以至于后来她和父皇之间总是很难交心。”
“儿臣听了,心中很害怕,很担心和父皇之间日后也会如此……父皇,儿臣从前没想过当这个太子,是您让儿臣当,儿臣才愿意当。所以什么贤太子的名声,儿臣根本不在乎!所以,儿臣可以像别人希望得那样贤明,但儿臣也一样可以像您当年那样任性!”
“太后娘娘说儿臣还小,不妨年少轻狂,体验一下父皇当年的感受,儿臣知道,她是想让父皇也急一急,体会一下她当年听到父皇白龙鱼服在外的感受,但儿臣……”
“儿臣只是希望,不要为了赢得别人称赞和认可,就忘了自己从前最珍惜的!儿臣最珍惜的,除了母妃,也就是父皇和四弟了!”
说到这里,三皇子低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时,就只见张寿正笑眯眯地对他竖起大拇指,随即朝他挥了挥手仿佛是告别,继而就蹑手蹑脚往殿外退去,他顿时心头一慌,连忙开口叫道:“当然,现在还有老师!”
张寿本来正在估摸自己和慈庆宫正殿大门的距离,计算如何能在皇帝震惊的时候,悄悄溜之大吉,谁想到三皇子竟然是那样一个实诚孩子,突然就这么开口一嚷嚷,他顿时就领受到了皇帝那犀利的视线。
于是,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道:“太子殿下,你们父子兄弟之间的事情,就不用带挈上我了。我要是你,这会儿就扑上去一把抱住皇上哭就完了,说这么多话干嘛?”
皇帝顿时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然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张寿如此离谱的建议,三皇子竟然真的照办了!人就这么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随即一下子哭出了声。眼见张寿这个罪魁祸首竟然直接就转身溜了,他登时气急败坏地嚷嚷了起来。
“张寿,你给朕站住!你还敢溜,谁让你这么蛊惑太子的……”
然而,张寿就好像没听到似的,直接闪身打起门帘出去,当看到阿六正拽着陈永寿站在门边上,后者那脸上赫然有些发白,而在距离大门更远的地方,则是一脸无辜的陆小胖子,他就对阿六和陆三郎分别招了招手:“好了,这宫里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
相比立刻松手迎上前来的阿六,陆三郎却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皇帝都已经在里头气得那样嚷嚷了,咱们就这样大剌剌地走?不会惹怒了皇帝,他们一走就命人把他们绑回来吧?
可此时此刻,里头却没听到皇帝的声音,隐约只有三皇子的微微啜泣。想到自己赫然听到了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互相吐露心声,即便胆大包天如小胖子,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毛。而当看到张寿和阿六主仆竟然真的就这么往外走,他虽说本能地慌忙跟上,却也忍不住抱怨。
“老师,你还老说我胆大,你自己那说话也实在是太没大没小了……尤其是,什么叫‘抱住皇上哭就完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张寿没有说话,只是呵呵一笑,直到一路优哉游哉地离开东华门,又在那些卫士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一路缓慢前行,等到出了东安门,恰只见自己那辆马车居然停在那,可周围还站着二三十个人,乍一看见自己,纷纷围上来口称姑爷不迭,他就知道,那是赵国公府的人。
很显然,这应该就是今天护送三皇子去通州白家村的那阵容了。
于是,他没等喋喋不休的陆小胖子开口说话,直接把人拽上了车。可坐稳之后,发现阿六没上来,他就探出身去又叫了一声:“阿六,上车,我有话问你。”
等阿六犹豫片刻钻进车厢,他就对车夫和外间众人吩咐道:“时辰不早了,直接回张园吧。等护送马车到那里,你们就只管安安心心回赵国公府复命。”
听到张寿这么说,刚刚阿六扬长而去后终究不放心守在这里的众人登时轰然应喏。而等张寿回了车厢中坐好,阿六就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我早就说过让他们回去了。”
“就你那不解释不说明,只撂下一句话的做派,他们敢放心回去吗?”张寿忍不住屈起双指在阿六额头上轻轻敲了两下,眼角余光瞧见陆三郎正在那窃笑,他就放下手没好气地说,“怎么,你现在不怕皇上派人来绑我们回去了?”
“刚才都没拦着,那就肯定不会来人绑我们回去了。”陆三郎嬉皮笑脸地盘腿坐着,随即就讨好地说,“我都快吓死了,还是老师你有办法,轻而易举就把这么难办的一件事抹平了……可就像我刚刚问得那样,老师你怎么就敢对太子殿下那么说?”
“毕竟是父子君臣,先是君,再是父。”
见陆三郎满脸诚挚,一副我真的仅仅是担心的样子,张寿就淡淡地笑道:“唐太宗的《两度帖》看过没有,临过没有,读懂过没有?”
陆三郎登时面色一变。虽说他从前不怎么好学,一手字写得也仅仅是凑合,但大名鼎鼎的《两度帖》当然还是知道的。毕竟他家里就藏了一套宋版的《淳化阁帖》,其中收录了唐太宗那一道赫赫有名的尺牍手书。
堂堂贞观天子,历朝历代少有的圣君明主之一,竟然给儿子写信的时候这么肉麻,那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按照这么说,本来就很溺爱三皇子四皇子兄弟的皇帝,如果面对三皇子抱上来痛哭,那估计也是一定会心软的……吧?
见陆三郎一副心领神会,随即又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在慈庆宫呆了大半天,以至于不得不捎话回去让学生们暂时下课的张寿,问了问阿六此行一些细节,他摆手示意人不用说那兄弟俩见面的具体经过,随即就往后舒舒服服一靠,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别看他在慈庆宫的时候看似很悠然,实则当然也没少操心。这年头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这要是三皇子出什么问题,别说他,朱莹,就连太后也赔不起!
好在总算人平平安安回来了,在皇帝面前那一番话其实说得挺好,当然要论效果,绝对是他教的那一种更简单粗暴有效果……
这年头的礼教非要讲究什么君子抱孙不抱子,结果普通父子之间都搞得和领导与下属似的,就更别提皇家了,根本就是泯灭人伦天性。
既然是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时,那么就抱头哭一场——时时刻刻端着,不难受么?陆绾这种架子足足的老古板都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一点,更何况素来感性的皇帝?而且,听刚刚三皇子无意中流露的口风就知道,在小太子心目中,父皇和四弟从来都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来,皇帝大概也不会觉得,三皇子离宫之事,是太后有意挑唆。当然,回头母子俩吵一架恐怕还是在所难免……只希望朱莹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吵一架也不错!
抱着这种心思,张寿闭目养神地回到了张园,如约放回了赵国公府的那些护卫之后,他就把车借给了陆小胖子回家。而他刚刚回到书房更衣之后,还没来得及去家里的浴池好好纾解一下一日辛劳,他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阿寿也回来了?我本来以为还要去宫里接他呢!阿六你今天辛苦了,早点去歇着,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日后一定还你……不行,一定得还,你就好好等着吧!”
随着这声音,原本斜倚在罗汉床上的张寿就只见一个倩影进了屋子,除却带进来一股寒风之外,却还有她那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喜悦。他支撑着坐直了身子,结果就只见朱莹直接解开了系在身上的大氅往旁边随地一扔,继而就上前来挨着他坐下,顺手竟是拿起了美人棰。
“阿寿,虽说太子说不告诉你,以防你在皇上面前露馅,到时候反而被迁怒,但我还是应该告诉你的。总之,今天是我不对,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行!”
张寿见朱莹献殷勤似的拿着美人棰替自己捶腿,他不禁哑然失笑,干脆顺手一伸把人揽进了怀里,这才意味深长地说:“怎么罚你都行?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朱莹还没来得及说话,随即突然浑身一震,猛然间就挣脱张寿的怀抱蹦了起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她直接逃离了那罗汉床,等醒悟过来刚刚遭受了什么,这才禁不住嗔怒地狠狠瞪向了张寿。哪怕已经是夫妻了,可刚刚张寿那落在娇臀上的那两巴掌,着实让她又羞又怒。
她正想如何反击,张寿却已经趿拉鞋子下了地,却是一本正经地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娘子还请千万瞒着我,否则我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哪有那么夸张!”朱莹简直被张寿这夸张的说法给气乐了,“皇上又不是昏君!”
“就因为他不是昏君,所以才是砍我一个脑袋,要是昏君,别说我和你,太后都讨不了好。”张寿呵呵一笑,随即词锋一转道,“太后今日随你女学一行,可曾真的散心了么?”
“当然散心了啊!太后今日亲手写了好几幅字,还和那些学生们讲了儿时读书旧事,让大家好好读书,多学一点本事。虽说是男主外女主内,但天下之事没个准,说不定就会有女子将来不得不当家作主的时候。更何况……”
朱莹顿了一顿,却是巧笑嫣然:“女子若是有本事,文可诗词歌赋名满天下,武可辅佐夫君安定一方,就是经商什么也都可以使得,需得自立自强才行!”
曾经垂帘听政的太后说出这样的话,张寿一点都不奇怪,而朱莹接下来敛去笑容说出的几句话,却让他不由觉得有些牙疼,甚至有些同情皇帝。
“若是不能自立自强,将来没了丈夫,儿子又不听话,那岂不是只能日日悲泣,以泪洗面?若是自己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事业做,那至少不会愁城坐困,百无聊赖!”说到这,就连朱莹自己也有些犯嘀咕。太后不是早就不问国事了吗?还有什么事业?
乘龙佳婿 第八百一十章 交心
当太后回到清宁宫时,就得知了皇帝在慈庆宫枯坐大半天,太子回宫之后又盘桓了许久,最后人直接把太子带回了乾清宫的事。至于个中详情,因为楚宽临时有事离开,三皇子这个太子又不愿意用其他人,平日杂事也就是那些侍读帮着做了,所以竟是没法打听出来。
毕竟,据说小小的太子回宫的时候,其他的侍读早早就被皇帝给遣退了,只留下了张寿和陆三郎,如今人都已经出宫,没法召来问。陈永寿倒是知道,但人是乾清宫的。
当然,太后也不会为了这事大张旗鼓召见两个外臣,从留守的女官那儿得知之后,她就姑且去沐浴更衣,竟是为此推迟了晚饭。然而,等到她从浴室出来,守在门口的玉泉为她更换上宫中常服时,却低声说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就只有三郎一个?”太后有些意外地眉头一扬,见玉泉微微颔首,她就不禁笑了起来,“我还当皇帝肯定会来兴师问罪,现在看来,他这次倒是很能沉得住气……不过也未必,赌气不来,这比亲自来和我吵一架兴许更糟糕一点。”
面对太后这自嘲,玉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然无语地跟在后头。来到了清宁宫东暖阁,她就看到三皇子双目微微红肿,仿佛刚刚曾经哭过,但表情舒展,一点都不像是被皇帝痛责过,迎上前来行礼之后,竟是非常顺手地搀扶住了太后的胳膊。
而玉泉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太后又怎会看不出来?她笑着拍了拍三皇子的手:“怎么,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是和你父皇抱头痛哭了一场?”
三皇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祖母你怎么知道?”
太后不过是随口调侃一句,此时听到这么一个完全意外的回答,她顿时一下子愣住了,脚下也不知不觉为之一顿。她侧头看着三皇子,满脸不可思议地说:“真的和你父皇抱头痛哭了一场?你可不是那种爱哭的孩子,倒是特别善解人意。”
“老师教我的。”三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这才小声把张寿临走时说的话,以及皇帝的反应都说了说,见太后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他就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抱着父皇哭了一阵子,父皇就被我哭得心软了,后来还坦陈说,他小的时候不懂事……”
太后从来就没奢望过皇帝会反省当时年少轻狂,所以听到三皇子说皇帝竟然还承认当时年少不懂事,她顿时忍俊不禁:“你确信没有歪曲你父皇的意思?”
“当然没有!”三皇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随即却还小声说,“其实父皇本来打算和我一块来的,但因为不大好意思见您,所以就委托我来和祖母赔个礼……”
听到三皇子顺口就是一大堆赔礼道歉的话,哪怕知道其中真属于皇帝原话的也许万中无一,但她至少确信,这确实是她那个儿子的意思。多年母子,虽然也有推心置腹的商量,但更多的时候,两人都是固执己见,动辄闹翻,然后许久都抹不开面子,见面了也淡淡的。
现在想想,是不是就因为她和皇帝之间缺一个知心知意的人做调和?朱莹虽好,但毕竟又不是真正的公主,不可能天天把皇宫当成家似的呆着,更何况现在她还成了亲?
因此,太后笑着对三皇子打趣道:“你父皇是一百年不认错的性子,这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等到他的赔礼……以后我这个祖母可就要靠你了。”
说到这里,太后突然意识到,刚刚三皇子一直都用祖母两个字来称呼她,和往日那拘泥恭敬的皇祖母有所不同。而且,不仅仅是称呼,就如同朱莹能够把别人也那样叫的太后娘娘四个字叫得千回百转一样,三皇子现如今这祖母两个字,明显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亲近。
而三皇子没注意到太后的表情变化,听到太后这么说,他顿时抿嘴一笑,可那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睛却让他这笑容显得有几分委屈似的,然而,太后当然不会因为他这表情,就理解错他说出来的话。
“祖母,父皇说,以后就让我在清宁宫和乾清宫昭仁殿那边两头住,你可不要嫌我烦!”
这又是一个先前没料到的要求。太后之前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留着三皇子在身边,皇帝的忍耐应该也已经到了极限,可是,如今皇帝却愿意让三皇子过来陪着她,她顿时眉头舒展,顾盼之间,又流露出了年轻时那种动人的风韵。
“是你父皇答应的,还是你要求的?还有,你就不顾着你母妃吗?她现如今见你这个儿子的次数都有限,你只顾着我和你父皇,就不怕忽略了她?总不能就因为她绝不会说你不孝,就把她丢在一边。”
面对太后这责备,三皇子不禁有些心虚,随即小声说道:“我向父皇提了要求,每旬休假一日,这一日我会去多陪陪母妃。不过,母妃素来恬淡,常年在宫里呆着不出门,祖母您不是答应了莹莹姐姐,常去女学看看吗?到时候能不能带上她一起?纯当散散心也好。”
如果是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太后一定会当成是有所图谋,然而,见三皇子说出这话的时候,眉眼间恰恰满是期冀和请求,太后就一下子心软了。
毕竟,如今的三皇子根本不用操心自己的地位,曾经的和妃亦然——一个已经是太子,一个是皇贵妃,哪怕裕妃眼下也已经是贵妃,腹中还怀着胎儿,但先不提是男是女,可那至少在十年之内都是不会动摇东宫的。
想到这里,她就欣然应允道:“我要是不答应你,你岂不是又要去你父皇那抱着他哭诉?如此小事,我答应你了。”
三皇子顿时喜形于色。毕竟,生母和妃就是那样一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哪怕如今号称皇贵妃,人却依旧不改旧日脾气,甚至为了少给他惹麻烦,大多数时候干脆连自己的宫苑都不出了,平日也只和裕妃以及蒋妃往来。
于是,皇贵妃傲气凌人这种非常不靠谱的流言,宫里宫外遍地都是。
此时竟然真的解决了这样一个难题,三皇子顿时喜出望外。接下来,他如同之前和自己的父皇交流时一样,详详细细说了自己到白家村见到四皇子的经过,说了自己对未来的畅想,甚至连从张寿那儿听说的轨道马车以及蒸汽铁船这种东西也没有遗漏……
曾经腼腆羞涩的孩子,就那样津津有味地从自己那想当然的角度说着未来,没有小心谨慎,没有温文面具,更没有佯装成熟……可就是这样的态度,太后反而觉得很有趣。
皇帝当年也是这样的真性情,只不过那真性情是飞扬跋扈,唯我独尊,所以动辄和她争执就是火星四射,不欢而散,相形之下,庐王就非常会讨她的欢心,什么都顺着她,就连提出要求的时候,也仿佛都事先猜准了她的喜好和底线。
而她也乐得对先帝留下的这另外一个儿子好一点,更何况皇帝对这个兄弟非常偏袒,那么她大度一些,朝中宫中也能省点事。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看不出那个乖巧的孩子在背后的张狂和狠毒,也不意味着她不知道人一直都在她面前假装扮演一个乖儿子。
正因为如此,当初在业王之乱后,她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地赐死了庐王,哪怕皇帝因此几个月都不愿意和她说一句话。
可是,她永远都记得,庐王在面对那一杯毒酒时的疯狂叫嚣:“我是一直都在讨你欢喜,讨皇兄欢喜,可你也不是一样,你一直都在假装偏袒我,假装喜欢我这个庶子!我娘怎么会这么早死,难道不是你下的手?”
“我就是要把你们掀翻,我就是不自量力,贪得无厌!陈胜一个泥腿子都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是正儿八经的王孙贵胄,我凭什么就想不得!”
那时候,面对那样一个又哭又笑,整个人就像是个疯子似的庐王,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在静静地看着人被灌下鸩酒一命呜呼之后,悄然转身离开。她不像皇帝那样,错付了一番真心,于是自怨自艾,久久不能释怀,她从来都没有付出真情,所以也就不怎么在乎背叛。
那又不是她生的儿子,她给他挑选了最好的老师,给了他最好的华屋美宅,吃穿用度,甚至王爵都是她亲自求来的,平日在人前也如同对亲生儿子一般对他,还要她如何?
如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为他的一举一动或悲或喜?
想着这些陈年旧事,太后不禁有些神情恍惚,直到三皇子禁不住连叫了她几声,她这才猛然间回过神,却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嫡亲孙子,因笑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父皇是天大的运气才有你这样一个好儿子,你四弟也是天大的运气,才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
“那也是父皇和四弟一向都对我好。”
三皇子摇了摇头,继而就眼神闪闪发亮地说:“祖母,我真的很好奇,那些异域小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我连京城都未必能出去,就只能寄希望于四弟了。”
“天子出行,地动山摇,所以历朝历代,除却开国天子之外,后来的一代代天子往往困于深宫,更出不去京城,于是再也看不到真正的民间,更看不到那逐渐燎原的星星之火。”
太后说到这,也不禁深有感触,旋即就莞尔一笑道:“这是太祖皇帝说的,从前的人常常以为他说的是元末天下大乱,可后来才知道,他说的话不止适用于乱世,也适用于治世。王朝开国,往往风虎云龙,豪杰满朝,百废俱兴,什么政令都好推行,但越是往后走……”
“越是容易沉疴累累,弊病缠身,因为旧时元勋已经成了世家,累世官宦也成了地方上的缙绅豪族,要改变什么都会动他们的利益。即便你四弟在异国他乡增广见识之后回来,你觉得那些有益的东西能推行开来吗?你父皇何等强硬的脾气,如今也只能强耐性子慢慢来。”
她说着就笑眯眯地看向了三皇子:“你说是不是?”
“祖母,父皇不能做的事情,我知道日后我来做自然更难,毕竟,我没有父皇那样强力的手腕,但是,”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小声说道,“古今通集库里有很多太祖皇帝的文稿,谁也看不懂,但也有人能看懂的。比方说……”
“比方说,太祖皇帝认为海船往东面,越过高丽和日本继续东行,那么就能够抵达一块富饶的土地,那边幅员辽阔,土地肥美,非常适合农耕。历朝历代常常是开国时能够按户授田,但日久天长人口渐多,那就渐渐土地不够了,于是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有很多失地之人。”
“这些人虽说能去做工,但做工需要的人手也是有限的,那么剩下的人无地又无业,怎么办?如若有土地能够安置这些人,那么是不是所谓的沉疴就能够稍微缓解一点?”
太后静静地听着三皇子明显字斟句酌的话,突然开口打断道:“我记得你之前是说,想让你四弟去西边那些小国看看,怎么又变成东边那块葬送了太祖皇帝的大陆了?”
三皇子此时沉浸在自己的话语当中,没注意到太后的语气突然有些冷冽,却是不假思索地说:“西边那些国家据说也是土地丰饶,老师说很多地方的河流,其本名甚至都是诸如流淌着牛奶和蜂蜜之类的。我想让四弟去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究竟如何……”
“如果那边的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困苦,还要被什么王侯和教会压榨,读过书的人也没有用武之地,那么……是不是可以招揽过来?他们不懂礼法经史,但他们也许懂技术和机械?”
太后还以为三皇子会说,如果西方那些小国民不聊生,那么大明作为天朝上国,可不可以借此出兵,开疆拓土,可是当三皇子有些腼腆地笑笑,然后说出了招揽人才的话,她不禁哑然失笑。
这是太子,又不是皇帝,不是动不动就想用强硬手段的狂人!想到这里,她就打趣道:“这么说,你想让你那四弟学一学诸多番语,也是为了和人交流便利,到时候可以招揽更多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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