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而张寿瞥了一眼那个明显在发呆的女孩子,他就冲着村长勾了勾手,等人上了前来,他就漫不经心地问道:“屋顶上那个,是那丫头的继母?”
村长哪曾想张寿竟然这么强势,此时先愣了一愣,方才慌忙开口说道:“是是是,那顾寡妇是邻村的,是这丫头的继母。这丫头命苦,亲娘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后来老爹又娶了那母夜叉,于是她好日子就没了。要不是她老爹死了,母夜叉也不会想要拿她卖个好价钱……”
听到村长那口口声声的母夜叉,屋顶上正想方设法想要下来的顾寡妇顿时暴跳如雷。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跳脚谩骂,却只见底下那个长得好看,行事却异常狠辣的少年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紧跟着就微微一笑。
“原来是想要拿继女奇货可居。可惜,你不长眼睛。”
说完这话,张寿也不理会那顾寡妇是什么表情,看着村长问道:“你说她嫁给了那小姑娘的父亲,所以是人的继母?既然是婚嫁,有通州县衙存档的婚书,黄册改过户籍了吗?”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村长顿时更发懵了,足足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应该没有婚书,户籍也没来得及改,毕竟她这才嫁过去没到一年,她男人就死了……”
张寿顿时呵呵笑了起来:“没有婚书,户籍也没改过去,就以人家母亲自居,就想把人卖了换钱?简直是狗胆包天!阿六,不用让她在这屋顶吹西北风了,把人捆了,回头送去通州县衙,以冒领民女,私卖良民之罪送官法办!”
还能这样?刚刚气急败坏之下,恨不得把人斩成十七八块的张琛顿时觉得神清气朗。这一次,他才算是真正明白,张寿常说让他做事动动脑子,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叶氏也禁不住讶异地挑了挑眉,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认识了这个传说中仅仅靠一张脸就把赵国公府大小姐迷得七荤八素,于是摇身一变当成了赵国公府乘龙佳婿的男人。
而屋顶上的顾寡妇虽说吓得打了个哆嗦,但随之正要哭嚷,却不想阿六是听到吩咐就立刻执行的人,此时纵身一跃就上了屋顶。
刚刚怎么把人弄上去的,如今少年就怎么把人弄下来,结果顾寡妇在半空中那是吓得哇哇乱叫,可刚刚脚踏实地之后,人还没来得及透一口气,竟是就被嘴里塞了一团破麻布,继而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那是没法开口,也没法动弹。
意识到张寿竟然是来真的,村长这才有些着慌。顾寡妇确实是个讨厌的母夜叉,但这村子里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事,这个恶婆娘确实知道得很多,这要是在公堂之上乱嚷嚷,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官衙去了?
然而,谁要这恶婆娘居然敢这么天大的胆子,以为人家叶小姐家道中落好欺负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污蔑人家和赵国公府大公子有私情……你找死不要连累我们全村好不好!我刚刚看热闹,不过是因为连日被那两位惹不起的小爷弄得心力交瘁,再加上自己孙女没被选上的怨念而已,一看到张寿来了,他就差点没吓死好不好!
因此,村长一个箭步窜到顾寡妇旁边,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你给我老子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鬼心思,闭上你的臭嘴!知不知道你骂的那什么姓张的小白脸是谁?那是秦国公的大公子!知不知道刚刚那个要把你送官法办的人是谁?那是赵国公府的女婿!”
“就你不当一回事的那小孩子,那是……老子懒得告诉你!”
差点直接喝破四皇子身份的村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刚刚还泼妇一般的顾寡妇终于露出了深深的惧色,他把心一横,右手一抡就是狠狠两个大巴掌甩了过去,直接吧顾寡妇给打得七荤八素,他才回转身来,对着张寿赔了个笑脸。
“张学士,咱们村里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胡言乱语的泼妇,您要不说我都忘了她是没婚书的,顶了天也只能算是苟合,根本没资格管小卫的去处!这点小事,真的不用送衙门了,县太爷哪来这么多闲工夫处置她一个泼妇?咱们开祠堂,好好料理这泼妇!”
顾寡妇此时简直是悲愤交加,祠堂那种东西,往常也就是用来吓唬吓唬那些新嫁进来没根底的小媳妇,又或者对付一下村中某些刺头,什么时候也能管到她身上来!更何况,刚刚她还挨了重重两巴掌!
然而,村长那凶光毕露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落在她身上,一贯凶悍的母夜叉,此时此刻终于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终于意识到刚刚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虽说她也就是在这乡下地方称王称霸,但通州的乡下也勉强算是天子脚下,秦国公那位大公子是谁她还是知道的。
那可是比她蛮横不知道多少倍的真正小霸王,她刚刚这是财迷发疯了吗!
至于赵国公府的乘龙佳婿,那位张学士……她这个乡下人都听说过那名声,今日一见,那确实是长得好看,但这心计手段也着实是狠辣到了极点,二话不说就捏造了一个罪名要送她去衙门法办!这哪是什么天上谪仙人……这根本就是黄泉索命人!
此时此刻,她只要不被送到衙门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开祠堂之类的后果都已经顾不得了,慌忙瑟缩一团连动都不敢动,在心里拼命祈祷面前这些来自京城的贵人们能够放过她。
张寿却没有回答村长那和稀泥似的恳求,而是冲着张琛和叶氏微微一颔首,随即一招手把四皇子叫了过来,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之后,他就淡淡地说道:“既然那小丫头算不得那个母夜叉的女儿,父母不在,她便是自由身,只要她愿意,自然可以跟着叶小姐走。”
若是那些市井登徒子,豪门狗腿奴,刚刚叶氏早就直接打上去了。
然而,偏偏那个顾寡妇一口咬定他们是仗势逼凌,于是撒泼卖痴,胡搅蛮缠,甚至威胁扬言要去找御史主持公道,这村里人竟是在旁看热闹,她想起张琛和四皇子在这教了一个月,竟没人出来替张琛说一句公道话,从前那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思都没了。
当张寿用这样简单粗暴的伎俩直接吓住了顾寡妇,又逼得村长出面,她这才醒悟过来,不由暗中自嘲自己也如同那些才女似的,投鼠忌器,伤春悲秋。因而,张寿这么一说,她见那顾寡妇的继女小卫竟是真的上前来给自己行礼,她就笑了一声。
她没有说什么让小卫跟自己走的话,而是径直转身走到了顾寡妇的面前,右手一扬,那柄短刀就将绑住人的麻绳截断。下一刻,她那短刀又是一道寒光斩断了对方的发髻,旋即便是倒转刀柄狠狠击中了对方的嘴。这下子,人顿时满口献血,竟是吃这一下断落了好几颗牙!
眼见那妇人疼得在地上打滚,她这才转身对张琛和张寿施礼道:“今天多谢张学士。连累张大公子你受这泼妇羞辱,都是我此前行事软弱了。青青,走吧,带上小卫一起。”
乘龙佳婿 第八百二十八章 启智
都已经削了顾寡妇的头发,让人一副鬼剃头的模样,还一刀柄敲落了人不知道几颗牙,眼下看顾寡妇这一口血的凄惨样子,这居然也叫行事软弱?
村里人之前只见叶氏对人不假辞色,对张琛和四皇子也就是淡淡的,顶了天时常送些饮食盒子过去,而张琛和四皇子那也就是对一群听课的孩子挥舞戒尺凶了一些,平时也不见多少傲气,所以相处久了,不免也就不把他们当成什么尊贵人物。
刚刚顾寡妇开始闹事讹钱的时候,不忿自家孩子没有得到机会的这些村民不免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可张寿一出现就反应激烈,手段凌厉,而村长也对顾寡妇骤然翻脸,紧跟着那位往日不显山不露水,只是稍微清冷一些的叶小姐,那竟是把顾寡妇整治到那般田地,他们就终于知道怕了。此时此刻,也不知道多少人噤若寒蝉,四周围恰是鸦雀无声。
而村长那更是满脸尴尬难言,偏偏张寿根本不理他,含笑和叶氏一行人告别之后,眼见人就只带着那个相貌平平常常,村长称作小卫的女孩子转身离开,他就和气急败坏的张琛以及四皇子打了个招呼,见萧成和小花生急急忙忙把两个懵懂孩子推到面前,他就考问了几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害怕,还不知道是还没从刚刚那一幕中回过神来,白山山和白小水那是答得磕磕绊绊,不见什么灵性。结果,还是四皇子醒悟得快,赶紧窜了过来,小声解释道:“老师,白山山是记性好,但他不是背书的记性好,他是背数字的记性好。”
“他能听两遍就背出老师你教我的五十位圆周率。”
自从张寿正式推广了《葛氏算学新编》,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各种自己熟悉的名词术语给规范了,所以此时四皇子一开口就是圆周率,他不由得呵呵一笑,继而就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这个明显对数字极其敏感的少年几眼。
他当然不会怀疑四皇子的话,也没兴趣当场再考问这一条,点了点头后就笑问道:“那另一个呢?”
这一次,把注意力从叶氏暴起伤人那一幕上转移开的张琛就连忙接了口:“这小子是最勤奋的一个,也是最认真的一个……当然,天赋也不错,从大字不认识一个到认识好几百个字,会写的字虽然没那么多,但几次都被我看到他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学写字。”
张琛说着就顿了一顿,随即干笑道:“不少古人就都有沙地练字的故事,虽说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听说过而后仿效,但不论怎么说,这份刻苦的心思都挺难得的。”
要是没有刚刚那一幕,此时村人们既然得知面前的是京城那位赫赫有名的张学士,少不得一哄而上推荐一下自己的儿孙,可刚刚张寿一来就展现出不好欺负的一面,叶氏又当众露出了厉害的一面,他们就不敢乱来了。
哪怕有人对白山山和白小水这两个小子的所谓资质很不以为然,也只是躲在那低声嘀咕几声。而这时候,他们就只听张寿开口说道:“那就带他们去京城呆几天吧,过年之前送回来。若真的资质好,回头就让他进公学读书吧,回头可以享受助学。”
张寿都这么说了,村长虽说心头怏怏,却也只好赔笑称是,又殷勤挽留张寿留下来用些饮食再走,结果却遭到了婉拒。于是,他只得按照最初准备的戏码,让那些学了一个月的孩子们排列整齐,背了些张琛和四皇子这些天教的唐诗算是送行。
三四十号人整整齐齐站在一起那么一背,却也自有一番气势。张寿听在耳中,等发现这些孩子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他不禁莞尔,就让阿六去车上拿了一大包早就准备好的糖渍肉脯来,却是一人分了一块,一时间,一群孩子们自然是人人喜笑颜开。
而等到张寿让小花生和萧成把那两个从来都没出过村子的孩子领去他带来的另一辆车坐,他就把张琛和四皇子叫上了自己这辆车。当马车逐渐驶离这小小的白家村时,他明显注意到,这一大一小明显有些心绪不宁。
张琛和四皇子确实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真实的平民生活,但见过,与真正和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个月,亲眼目睹人家吃饭干活的劳碌日常相比,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高高在上的他们,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头?哪怕在授课的时候,真的被那些愚钝没见识的同龄人给气得七窍生烟,可看看这些人一成不变,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变化,也看不到任何未来的生活,已经学会了思考的张琛和四皇子谈不上感同身受,却也深感烦躁。
尤其是临走之前,竟然还遭遇了那样的一幕,他们甚至有一种这个月完全白呆的感觉——如此愚昧自私的村民,就算给再多好处,再教什么东西,也是白搭!
所以,在登车之后,随着马车前行,两人都久久没有开口说话。而亲自来接他们的张寿不用想都知道他们这情绪的由来,因此也没有开口,而是悠悠然地坐在那闭目养神。
毕竟,刚刚那顿践行宴不是早饭也不是午饭,用后世的称呼来说,大概可以归之为早午饭,所以一大早从京城出发的他才能赶上。但这一路紧赶慢赶,哪怕不是骑马也不是走路,他依旧疲累得很。就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听到了四皇子弱弱的声音。
“老师,我从前听先生们讲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好像是亘古不变的至理。那么,很多劳力者辛苦做事,就是为了求一个温饱,而求一个温饱之后,方才有力气继续做事,继续做事仍是只求温饱,如此循环往复……那么他们在人世间活一辈子的意义是什么?”
这本来也是张琛心头萦绕的问题,却没想到年纪小他一大截的四皇子竟然问了出来,一时张大公子就有些脸色发黑,甚至有一种小破孩子都快追上自己的危机感。可是,让他接着四皇子的问题进一步展开,他却又觉得有些丢份。然而,他也确实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张大公子干脆不吭声,只等着张寿的回答。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足足良久,他就听到了张寿的笑声:“这个么……我不知道。”
张琛还从来没听到张寿这么明确地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一时愕然抬头。再看四皇子时,小家伙恰也是满面惊讶地瞪着张寿,显然也没料到这样一个答案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事都知道?”张寿睁开眼睛,冲着面前这一大一小笑了笑,“我是因为某些师承的关系,比你们知道的东西多,见识看上去也挺广博,但那是有限的,郑锳你刚刚提的这个问题,已经突破了我所学的范围。当然,我可以给你一点参考。”
张寿坐直了身子,坦然地看着面前两个身份有些许不同,但脾气却颇有共通之处的人:“你们这次在白家村呆了很久,可曾发现,十三四岁……不,十岁以上却目不识丁的孩子,习惯已经养成,思路已经固定,无论你们下多大的功夫授课,都是事倍功半。”
“而且,小小年纪的人,已经学会大人狡猾的那一套法门了,哪怕学习,也更多想着偷懒,如何能用最偷懒的方式,得到你们许诺的奖赏。”
“而稍微小一点,大概七八岁的孩子,接受能力稍强,无论是学习读写,还是学习其他的东西,只要给一点点甜头,他们也许真的会去用心,只不过这份心思不能长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性情不定。所以也许兴趣过后就撂开手了。”
“而更小一点,四五岁五六岁的孩子,要么就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要么就有很强的模仿和学习能力,资质好一点的,甚至比大一点的孩子背诗认字更快更好。”
张琛和四皇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张寿这是一直关心着他们这边的进展,所以才会把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于是,这一次张琛就抢着说道:“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我们这次选出来的白山山和白小水,他们其实就是一个八岁一个九岁,但都很难得地肯用心……”
“就算他们用心,也要你们先用心才行。不过,你们这一走,很多人没办法巩固记忆,几天之后学过的东西也就忘了。这也很正常,因为十岁以下孩子的记性和领悟能力,和大孩子不一样,所谓资质,也可能和伤仲永里的仲永一样,很可能随着长大而泯然众人。”
“你们想一想,这次如果你们没有去白家村,那些刚刚已经能够在饯行时给我背出几首唐诗的小孩子们,他们一辈子能听过几首诗,又能背得出几首诗?而你们如果走了之后再不回来,他们现在学会的东西,多久之后就会遗忘?”
见张琛和四皇子登时面露沉思,张寿就慢悠悠地笑了笑。
“而那些资质实在是太差,刚刚送行时就连那些简简单单的诗,都背得磕磕绊绊,混在人群中人云亦云的孩子,如果他们真的从五六岁开始就读书写字,你们觉得他们真能读得好书吗?”
“很显然,这个答案十有八九是……不能。其实就和张琛你不喜欢读书一样,平民之家的孩子,哪怕你供给他最好的读书条件,从小就让他们读书,也有不少人根本就读不下去。我的一个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但是……”
“但是,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却胜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这世上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是比你更天才的人,却比你更努力!所以,有些人注定再努力也只是劳力者。”
这后两句话,对于从来没自认为是天才的张琛,以及从实际情况确定自己不是天才,而自家三哥才很可能是低调努力天才的四皇子而言,那可谓大不是滋味。
张寿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异状,优哉游哉地往后一靠。
“而就算是天才,还有比天才更天才的。就比如每一科有几百个人考中进士,但最后能位列宰执的人有几个?而从古至今的那么多宰辅,能名垂青史,纵使街头小儿都能说得出来的又有几个?”
“大多数人,其实就和郑锳你刚刚说的一样,温饱之后才有工作的力气,而拼命工作只为求一个温饱,循环往复。而少数人不用为温饱发愁,生来就小康、殷实甚至富庶,然而只知道饱食终日,三代之后家道中落,乃至于子孙和求温饱的百姓再无区别的,却也很多。”
“有些人有青云之志,却没有与此匹配的能耐,碌碌终身却还愤世嫉俗。有些人有经世济民的才能,但德行不同,所以一念可造福百姓,一念可祸害一方。再往上……”
“王朝更迭,风云际会,有人脱颖而出,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其实只不过是出自偏远小村,放在治世时会被评价为能力低下,一辈子碌碌无为出不了头的?”
“所以,小村中的人缺乏眼界,缺乏引导,甚至你们为了他们辛辛苦苦一个月,他们却可能因为一个愚鲁寡妇的胡言乱语,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而不知道站出来替你们说话……这就是现实。因为他们让儿郎跟你们读书是为了眼前利益,而不是为了将来利益。”
“他们不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原因很简单,我朝有科举,但科举的题目套路,是那些买得起时文选集,天天研读琢磨的有出路,还是村里只不过跟着塾师学过几年时文,根本买不起也没看过那些名家的文章的有出路?”
“他们出生就运气不好,所以哪怕有号称公平的科举,仍然落后城里人太远,更不用说什么富贵之家,书香门第。而他们也没有什么有眼界的父母,为了一点点小钱卖了儿女,还美其名曰为他们着想的父母,那也比比皆是!”
“顾寡妇今天是想用继女来讹钱,所以我还能想办法治她,但如果是亲生父母要拿子女讹诈钱财,又或者把人变卖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谁能管得着?”
张寿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所谓教化,说到底,是为了让子女能够比父母一辈多点见识,日后能够教导他们的子女再比他们更多点见识,如此循环往复,一代比一代强,方才能够真正开启民智!”
乘龙佳婿 第八百二十九章 天壤,使团
四皇子正在逐渐树立三观的年纪,而张琛往日横行霸道,但自从去过一次邢台和沧州,真正近距离接触民生,兼且撇开家族的光环和人斗智斗勇,可以说三观已经经历了粉碎和重塑,于是当他们听到张寿这番话,心头滋味自然是各有不同。
“农乃国本,所以古往今来,朝廷官府都不希望农人想太多,因为他们只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安安心心耕耘收获就好。不止这里如此,遥远的海外更是如此。”
“在我们这个天下,士大夫觉得,有懂得圣贤之道的他们就行了。而在遥远的西方那些国度,教士和贵族觉得,除了他们之外,无论是因为收获渐多农民出身的地主,富有的商人,聪明能干造出各种让人生活更方便机械的匠人,全都不值一提。”
“西方那些国度没有科举,所有的官职,全都是倚靠出身,而不是才能。而我朝的科举……每三年的进士金榜通行天下,你们可知道,其中有多少个是真正的农家子?不是十中无一,而是百中都可能无一。因为供养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哪怕是秀才,农家都承受不起。”
“所以我在沧州时,让朱二去助农,这次在通州,又让张琛你和郑锳一块去助学,再加上外城那偌大的公学,你们也知道,我从来都没指望能培养出几个进士来。”
“我只不过是希望,能有机会让那些不可能从科场脱颖而出,但却拥有某种才能,也许是算学,也许是其他的人,能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如果问我,那些辛苦终身只求温饱的人,他们活一辈子有什么意义,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每个人对此理解不同。”
“你去问这些人他们自己,他们会用讶异的眼神看你,觉得想这种事的你简直有病,热不都是如此吗?你去问士大夫,士大夫会轻蔑地看你,说这是上天注定的天然分际。”
“你去问那些真正有学识有修养的夫子,他们会语重心长告诉你,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温饱而工作的人是这个庞大世界的基石,因为所谓高贵的帝王将相,宰辅大臣,没有这些人的供养,那么连最起码的生存能力都没有,只会饿死。”
“但你如果去问路边的乞丐……”张寿拖了个长音,随即大笑了起来,“他只会气恼地扔石头砸你。因为对他来说,只要穿得暖,吃得饱,人生就有意义。”
直到这时候,四皇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展开了眉头,而一向没有掉书袋习惯的张琛,更是本能地迸出了一句话:“原来这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不,庄子这句话,不能用在这种地方。”张寿哂然一笑,这才讥诮地说,“有一个笑话,两个穷汉难得在小摊上吃烧饼,一面吃一面用手指把掉落的芝麻都沾了吃了。后来,他们说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话题,如果我当皇帝,那会如何?你们猜,他们怎么说?”
“一个说,如果我当皇帝,那么就天天吃芝麻烧饼,吃一个扔一个,绝对不捡掉下的芝麻。而另一个说,烧饼算什么,如果我当皇帝,那么就天天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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