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又可以安家,又可以当幕僚,还不妒忌,随便你纳侧蓄婢,甚至还会把没了生母的庶子女接到自己这里来抚养……这样的大妇谁不想要?可你也得先是唐太宗才行!
“阿寿!”信步出宫的他当来到东华门时,就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探头看到朱莹竟是从自己刚刚来时那辆车上探出头来,他就笑着迎上前去,微微冰凉的手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柔荑,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而来,就被人拉上了车去。才一坐定,他就只听朱莹急急忙忙说道:“阿寿,高丽使团此次贡了一批女子来,都是贵族千金,还说是奉诏贡上来的!”
乘龙佳婿 第八百三十三章 高丽贡女
高丽贡女?
张寿很想翻一翻黄历,确定一下如今是不是大明永仁宣年间。因为就他所知,那段时间正是高丽贡女最频繁的时期,整个大明后宫,出过以权贤妃为代表的多名高丽妃嫔,甚至还有高丽姊妹两人入宫,继而倒霉地遇到皇帝驾崩,先后都被迫殉葬的惨事。
一头已经早就开启了大航海时期,之前还从海外带回来一堆拉丁文的西方文献,中间大概有不少理科书,另一头朝廷却还下诏高丽,让人把高丽千金上贡似的送过来?这就感觉是两种完全不搭的画风混在一起,以至于今天明明遇到过高丽使团的张寿都有些震惊了。
好半晌,他才终于算是注意到了朱莹面上那表情好像不太对,沉吟片刻,他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怎么,难不成这所谓奉诏……其实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朱莹气得眉头倒竖,“高丽出美女,从前高宗和世宗皇帝确实挺喜欢的,所以动不动就下诏要高丽贡女,但其中也就是一两个封妃,其他老死宫中也就一个下等封号,甚至没有封号。可自从英宗皇帝开始,就没这么干了啊!睿宗皇帝还说……”
说到也许是自己祖父的睿宗皇帝,朱莹就显得精气神十足:“睿宗皇帝说,宫中妃嫔从国人中选也就算了,日后她们还能有见到家人的机会,但如果是番邦女子,从此家人永隔,再不得相见。所以,何必造这种孽呢?再说了,又不是咱们大明没有美女!”
她顿了一顿,没好气地说:“这话就是皇上告诉我的,所以皇上肯定不可能下这种诏命的!所以我就纳闷了,这是哪里出的问题,怎么就突然高丽又奉诏贡女了?”
张寿想到自己在进城路上遇到那位者山君的一幕,他想到好像还看到过几辆很不起眼的黑油马车,就是平民乃至于商人常坐的那种,之前还以为这些车上是贡品,现在想一想,好像未必是这么一回事。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朱莹开口说道:“而且,高丽王族多怕死。因为海路过来动辄有倾覆之祸,所以往往都是贡品一路,走海路到天津,万一出事就哭哭啼啼,朝廷看在他们恭顺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他们自己则是走陆路,虽说远一点苦一点,但至少安全无虞。”
“而且,财货都在海路上,他们这些人身上没什么油水,再加上沿途总要派一二百人护送,也不用担心会遇到盗匪之类。这些家伙精明似鬼,从前为了把他们的高丽参卖一个高价,还到处宣扬他们的高丽参比辽东的人参功效好呢!”
原本是很正经的话题,但此时说着说着就完全歪了,张寿却也没在意,左右不过是背后说笑,难道还要上升到讨论国事的高度吗?
好在朱莹说着说着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离题,立刻咳嗽一声拐回最初的话题:“要不是我正好遇到主客司的人带着高丽使团去会同南馆,而且其中一辆马车竟是突然原地散架,结果上头掉下来三个女孩子,而且还慌慌张张用头顶着一件长衣。”
“这种见鬼的习俗,也就是高丽的所谓贵族女子才有,所以我当然直接就上去问了,一听到贡女两个字,我就知道有问题,立刻进宫打算找皇上问个究竟。可到东华门时,听说你带着四皇子已经去慈庆宫了,我思来想去就决定先等你过来再说。”
“皇上心情要是好,我既然撞见了,那就做做好事,进宫去禀告这件事,他要是心情不好,那就算了,反正回头主客司的人也会去禀告,我就不替他们挡这个雷了!”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方才注意到,自从上马车到现在,这马车确实还没挪动过!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当下耸了耸肩道:“皇上本来见了四皇子,应该心情不错,但他乱点鸳鸯谱撺掇张琛去叶家提亲,我就三言两语支走了张琛,而后说了点有些过分的话,好像气着了皇上。”
朱莹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就立刻打起窗帘招呼道:“阿六,吩咐下去,走,我们先回家去!”
就算是她,也绝对不会在夫君很可能惹怒皇帝的情况下贸贸然进宫,那不是送上去给人出气吗?然而,她倒是非常好奇,张寿又怎么气皇帝了,于是在路上时虽说忍了又忍,但一回到张园,她拉着张寿一路进了书房之后,就少不得问了个仔细。
当听说张寿撺掇张琛去和叶氏挑明心意,甚至先说好日后可以和离,就连她这大大咧咧,凡事不在乎的性格,也不由得瞠目结舌,尤其是听到张寿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声称并无影射时,她在一愣之后更是不由笑出声来。
“阿寿,你这话说得真是率直!”
“假率直而已,要是真率直,我就该说婚姻自由,若是有朝一日情消爱弛,那就不妨痛快拗断,男可另娶,女可另嫁了。”张寿呵呵一笑,继而就渐渐收起笑容,淡淡地说,“这只是说说而已,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那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大概就是锥心之痛。所以,虽然我对梁鸿孟光那样的夫妻不以为然,可有道是,多情却似总无情,爱到深时死去活来,情到浓时却情转薄,有多少曾经相爱的夫妻最终却离心离德?所以,自古以来,只有贤惠的皇后,却没有专情的皇帝,就是这个道理。”
“曾经的娇憨可爱,到情薄时就变成了任性无知;曾经认为的天真率直,到情薄时就变成了装腔作势;曾经的心有灵犀,到情薄时就变成了同床异梦。”
张寿深有感触地说到这里,见朱莹面色微妙,他就笑道:“所以,你当初对我说什么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其实我还想说呢,如果哪一天你觉得我白发苍苍,皱纹密布,却还偏偏言语可憎,性格古怪地挑剔你,乃至于挑剔别人时,那就别犹豫,赶紧把我休了!”
“呸呸呸!”朱莹正觉得心中感伤,可张寿这最后一句自我调侃,却成功地逗笑了她。于是,她完全忘了派人去打探张琛和叶氏是个什么结果,也忘了打探高丽贡女之事传入宫中之后,那会是一个怎样鸡飞狗跳的局面。
她只是觉得,张寿明明和自己同岁,却仿佛心有沧桑,所以总能说出别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来的话。
张寿随口给了皇帝一个天大的刺激就溜之大吉了,亏得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儿子陪着,皇帝总算渐渐恢复了心情,而后又带着刚回宫的四皇子一块去永和宫探望了五皇子。
见四皇子看到那个襁褓中的弟弟时,一面大为稀罕,一面竟也和三皇子似的,伸出手指在人脸上戳了戳,然后又戳了戳,把人惹哭了还乐此不疲,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把人给拎了走,又笑骂道:“当哥哥的也该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好歹在外被人称作是小郑先生!”
四皇子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就醒悟了过来,这是父皇不放心自己在外,所以肯定有人在附近保护。他讪笑了一下,继而就眼睛滴溜溜直转,找借口说自己想去恭贺贵妃娘娘喜得贵子,结果就被皇帝丢了呵呵一声笑。
“你娘生你的时候也得坐月子,如今贵妃也是一样,朕都见不着,何况是你?”
四皇子知道溜不掉,这才老老实实保证日后一定当个好哥哥,做个好榜样,期间还不由得多看了三皇子几眼,仿佛在埋怨对方不帮自己说话。
而三皇子则是一脸憨笑,生怕皇帝想起自己当初见弟弟时,那动作也和四皇子此刻的戳戳戳如出一辙。这么一点大的小孩子多好玩啊,他从前还没体会过呢!
而父子三人在永和宫见过五皇子,差点戳戳戳把人惹哭后赶紧送去乳母那儿喂奶,随即就一同出来。这时候,皇帝就把四皇子送入了蒋妃的长寿宫,自己却在看到母子抱头喜极而泣时,带着三皇子悄然离去。
当然,他一视同仁地亲自把三皇子送去了其生母和妃,也就是皇贵妃那儿,自己却没有留下,而是径直回到了乾清宫。自从废后之后,他在后宫逗留的次数已经很少了,反倒是在乾清宫独寝的次数越来越多,因此对于他独自回来,陈永寿当然非常习惯。
至于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去某妃嫔那儿过夜,那当然是完全不可能的。就连太后都不管皇帝的这种事,他一个管事牌子操这种空心干什么?皇帝如今有三个儿子呢!
此刻时辰自然还早,因此皇帝少不得翻了翻内阁送上来的票拟——他又不是秦始皇那样的勤政狂人,不可能真的仔仔细细每一本都看,那样的话一日三餐之外,他大概就连睡觉的时间的都要压缩。因此,他先大致扫一眼司礼监整理的节略,然后就开始看票拟。
其实也只是扫一眼,画圆披红,大多数情况下一扫而过,根本不带驳回。
然而,当他扫到其中一本奏疏,看到高丽使团几个字时,他原本不当什么大事就要略过去,可随之就看到票拟上着重问了一句,何曾下诏,何来贡女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皇帝猛然想起,刚刚送了三皇子回皇贵妃那儿时,某个女官确实提过,此番正旦大朝乃是冬至之后,太子第二次出席大朝会,而且还会有诸多使团前来朝贺新年,高丽使团又照例来了。那时候他完全没往心里去,可现在想想,人提醒的恐怕就是贡女二字。
曾经的和妃也就是现在的皇贵妃,那自然是一万个不争不闹的性格,然而,她身边的女官却兴许很有危机感,所以这才委婉提醒他,然而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因为高丽贡女这件事,他也是到现在方才第一次知道的!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也好,写这票拟的阁老也好,竟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诏要求高丽贡女了!
怒火中烧的皇帝直接摔了手中这份奏疏,继而竟是气得拍案而起。等陈永寿闻听动静匆匆赶过来时,他就一字一句地说:“去宣召孔、吴、张三位大学士到乾清宫,就说高丽使团的事,朕要和他们相商!”
如果皇帝召见却事先没有一个字提醒,那么,哪怕是地位尊崇的三位阁老,也会多多少少有些不安,但既然来传信的内侍特意挑明了是高丽使团之事,三人自然就心里有数了。因此,当赶到乾清宫之后,一行过礼,孔大学士就直截了当开了口。
“皇上,高丽使团此番前来朝贡,还声称奉诏贡女,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臣就算记性再不好,也不至于忘记给高丽的国书上写着什么。更何况,从英宗皇帝的时候开始,我朝就再也没有要求过高丽贡女。”
“相反,每年他们用高丽参来换各种绫罗绸缎时,朝廷多以平价折算,已经是很给他们脸面了。照臣之见,定然是那新即位的高丽王觉得地位不稳,因此将国中贵族女子送来京城示好,却伪称奉诏贡女。此风不可助长,一定要下诏严加申饬!”
见孔大学士如此强硬,一旁的大学士张钰却迟疑片刻,随即沉声说道:“皇上,之前即位的高丽王虽说年轻,也许未必能服众,确实应该有恭谨事我朝的意愿,然则,贡女之事非同小可,若是伪称奉诏,一旦拆穿,对他这个新王来说,也是非同小可的污点。”
“小则会被国中文武攻谮,大则……说不定会引发国中动荡,王位不保。臣是觉得,堂堂一国之主,理当不会这么愚蠢才是。”
孔大学士顿时眉头倒竖:“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朝有人伪造诏命,让高丽贡女吗?简直荒谬,先不说朝中是否有此等逆臣,这让高丽贡女又能干什么?有什么用?而且,高丽王伪称奉诏被拆穿就是污点甚至可能王位不保,我朝官员做这等事情,难道不是欺君重罪吗?”
见孔大学士和张钰针锋相对,一直没说话的吴阁老终于咳嗽了一声。然而,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孔大学士和张钰同时愣住了。
“皇上,臣是觉得,这种听上去就匪夷所思的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么……会不会是个误会?”吴阁老眨巴着眼睛看向皇帝,随即语带双关地说,“比方说,哪个如今已经不在的人当时在传诏的时候心一跳,嘴一抖,甚至手一抖,于是多写了,或者多说了一句没有的话?”
那一刻,这乾清宫中其他君臣三人登时面面相觑,一时都想到了某种荒谬的可能性。
乘龙佳婿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吴阁老说已死之人作祟,如孔大学士和张钰,想到的是已经死了的大皇子和沉船后生死未卜的二皇子,至于皇帝,虽说也知道那兄弟俩一贯胆大包天,但他想到的却是之前京城一度大乱时,某些仰药自尽的官员。
大皇子和二皇子吃饱了撑着要伪造诏书,让高丽贡女?两人又不可能娶个高丽皇子妃。倒是如果他们的母亲还在,兴许会因为痛恨裕妃等妃嫔,使出这种招数。但不管是谁主使,这必定要有实施者。
记得之前自尽的人中,就有行人司的。行人司主管对外颁布诏命,历来朝廷派使节去番邦,有时候会高规格地派出相对品级高的官员,但大多数时候也就是派一个行人。他记得,之前应高丽王百般求恳,于是去封王妃和大王大妃的某个使节,就是行人司的。
想到这里,皇帝不禁异常烦躁。这要是高丽伪称奉诏,其实却仅仅是为了巴结他,那也就好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要是朝中有人伪造诏命,让高丽贡女,人家还真的恭恭敬敬把女人给送来了,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外国去了?
拉长着一张脸的皇帝恼火至极地一捶扶手,继而冷冷问道:“你们说吧,怎么办?”
怎么办?这一次,三位阁老再次面面相觑,就连刚刚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吴阁老,那也是非常为难地扯了扯自己不多的几根胡须,半晌都没有主意。足足好一会儿,见两位同僚全都看着自己,无首辅之名,却担着首辅之责的孔大学士,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头炮。
“既然送都送来了,便让她们入宫就是了。”见皇帝一脸嫌弃的表情,孔大学士就不得不耐心劝解道,“皇上,不过是一些女子,如果不喜欢的话,也不必封为妃嫔,收为宫人也就是了。宫中那么多宫院,她们也不能随处乱走,反正也看不见……”
“虽说是高丽女子,但那也是父母生养的,若真是朕要的,收入宫中也就算了,这又不是朕要的,朕凭什么要白白养她们?”皇帝前面的话说得很有悲天悯人的帝王胸怀,但后一句话却充分暴露出了他一贯的恶劣性格。
就算不是养妃嫔,仅仅是养宫人,那也要钱好不好!平白无故花这笔钱,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而且花了钱,还要被外人说他这个皇帝好色,这简直是何苦来由!
而孔大学士那简直是被皇帝这话噎得心头发慌,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更加劲爆的还在后面:“既然孔卿你觉得这些女子送都送来了,再让她们千里迢迢回去实在是说不过去,那朕就干脆直接把她们分别赐婚重臣,你回头也领一个回家吧!”
这简直是人在殿中立,锅从天上来,哪怕孔大学士知道自家妻子是外头称赞的贤惠大妇,可这好好的收一个高丽贵女回去做小妾……家里不得闹翻天吗?就算妻子不闹,子女也会心怀芥蒂,他又不是好色的,为了个无所谓的女人闹得家宅不宁,脑子有病吗?
而且这还不止他一个,听皇帝这口气,这是打算如同雨露均沾似的,朝廷重臣挨个领一个回家,要真是如此,回头他们这三个阁老明明知道这消息却没有阻止,那可真的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到死的!
于是,孔大学士立刻正色说道:“高丽贡女之事确有不妥,然则皇上不收入宫中,却分赐臣下,传出去更不妥。须知高丽不比我朝,最重嫡庶,送来京城的这些高丽女子必定都是嫡女,能入帝王家是荣耀,可委身臣子妾却是羞辱。”
见皇帝一脸玩味的笑容,孔大学士不由得绞尽脑汁地思量对策,当然也不忘给吴阁老和张钰一个眼神,暗示他们也一块帮腔。否则他固然回头要领一个回去,可另两个难道能置身事外?
吴阁老擅长和稀泥,家中除却老妻之外,那是别无其他内宠,可他儿孙多啊,老妻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三个儿子娶的媳妇又生了四个孙子三个孙女,而且看那年轻光景,说不定还能再生,所以一大把年纪的他当然不会随便往家里带个高丽小妾。
只不过孔大学士这理由,他听着着实想呵呵。不过说得好听叫一声高丽贵女而已,还真的当自己有多尊贵?就高丽那犄角旮旯的穷地方,所谓贵族也没吃没穿的,就连彩色衣裳也不少都是从大明买回去的,嫡女怎么就不能委身为妾了?
大明官宦人家的姬妾,说不定都比他们那儿的王女都穿得好些!
可心里这么想,吴阁老面上笑眯眯的,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见皇帝明显也对孔大学士这样的理由很不感冒,而张钰则是攒眉苦思一时没想出个别的理由来,他暗自嗤笑关键时刻,还得自己这个最能了解皇帝心思的天子应声虫出马。
“皇上,之前臣等看到高丽国书的时候,票拟上说何曾下诏,何来贡女,就是因为对那国书上的所谓奉诏二字实在是惊诧。但我朝当时颁诏是怎么说的,既然有猫腻,恐怕光去翻找我朝这边诏书的底稿,已经没什么用了。臣觉得,还是得先去试探试探。”
说到这里,吴阁老顿了一顿,随即才笑容可掬地说:“此次来的那位高丽王族者山君,好像是要进国子监读书的?既然如此,找几个贵介子弟带他出去转转,顺便探问一二,应该能把实情问出来。”
然而,吴阁老此话一出,旁边孔大学士就没好气地刺了一句:“吴阁老想必忘了一件事吧?如今的国子监中,好像没几个贵介子弟了。半山堂已经搬去外城公学了。”
吴阁老那张脸顿时微微一僵,随即就有些气恼地反讽说:“孔大学士这话倒是奇了,国子监六堂里,就至于一个贵介子弟都拎不出来?想当初赵国公那位大公子还曾经冠绝六堂,名噪一时,如今六堂一个成器的官宦子弟都没有,这国子监学官都是吃白饭的吗?”
张钰见这一回竟然换成吴阁老和孔大学士针锋相对,大学士张钰顿时哭笑不得。然而,他暗自瞥了一眼皇帝,就只见人虽说不置可否地在那摸下巴,可眼神却明显有些飘忽,很显然已经走神。
权衡皇帝那性格,他就暗自觉得,皇帝是首肯吴阁老这个提议。只不过,如今的国子监中,要挑出朱廷芳这样文武双全,能力卓绝的人,就连他都觉得不太现实。
别说国子监,多少进士及第金榜题名,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的人,刚做官时也是磕磕绊绊,待人接物也是缺点多多。而且在他看来,国子监中最优秀的学子去对付者山君这种高丽贵胄,那其实是压根用错了人。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说:“皇上,臣以为吴阁老此计可行。只不过,高丽那者山君虽说年少,但他们从建国开始就是迫父退位,迫兄退位,而后又是靖难……总之就没消停过,王族必定小小年纪就胸有城府,所以一般品学兼优的监生,恐怕没用。”
孔大学士一下子就听出了张钰的弦外之音,当下就黑着脸问道:“张大学士的意思是,监生不行,让公学那些小滑头出面?”
“怎么能叫小滑头呢?”吴阁老刚刚和孔大学士磨叽这么久,就是想把这个由头带出来,却没想到被张钰给占了先,因此委实有些小小的懊恼,但有人一块帮他扛住孔大学士,他自然乐得继续摆事实讲道理。
“陆高远浪子回头变天才;张子深霸道公子今回头;张武张陆在邢台也做得有声有色;朱二郎如今也是朱公好农……这些人里头,也就是一个陆三郎在公学,其他的其实都出师了。他们论身份不低于那者山君,论见识还远远超过,而且……”
“孔大学士你说者山君这样一个高丽王族,是愿意和那些他永远都不可能招揽过去,对于他来说也完全没有用处的普通监生来往,还是愿意和这些身份尊贵,长辈是朝中重臣勋贵,日后说不定对他有助益的贵介子弟来往?”
被吴阁老说到这份上,孔大学士只能无可奈何地闭嘴。伪诏事件虽说和他完全无关,但他还是不想让张寿又或者陆三郎张琛等人有出彩的机会,可他夹袋里装的都是些出色的才子,确实拿不出张琛等人这样的贵介子弟。
但这并不妨碍他嘿然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想当初张琛曾经当街怒骂过的那个高丽王族,如今已经是高丽王了。只要那个者山君有脑子,看到张琛有多远就会躲多远!”
“太祖禁令,那小子敢违背,当然该骂该打。”
这一次,冷着脸接口的人却是皇帝:“要是被朕遇见,那也是照此办理。高丽号称奉行的是什么儒学,可实际上却是以人为畜,践踏民力,所谓科举也不过是两班子弟同场竞技,贵者恒贵,贱者恒贱,只学到了我华夏这历代科举的一层皮!”
孔大学士听得提心吊胆,生怕皇帝一时气性上来,打算下诏申饬高丽——好在皇帝也就是嘴上骂两声,骂过之后就嘿然一笑。
“不过关朕什么事?唐高宗当初倒是把高句丽打到亡国,结果却便宜了新罗,只要他们恭顺,朕管他们是不是把自己的子民当成牲畜!至于在我大明地界之内坐轿子,看在那小子年纪尚幼,一路颠簸,说话还算恭谦的份上,派人申饬两句就完了。”
吴阁老听皇帝已然定了基调,他这才笑道:“这位者山君坐轿子到城门后再换了主客司所备马车的事,臣倒是听说了一点缘由。据说,是他乘坐的两辆马车一路颠簸修补,最后支撑不住散了架子,却又不愿意坐其他人的车,这才把随行预备的那轿子拿出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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