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因此,在最初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不断有人加入了进来,屋子里的一百余人中,也就少数几个刺头仍旧硬扛着。甚至还有人趁着掌声渐渐低落下去的瞬间大声问了一句。
“刚刚张博士说一天四节课,莫非你所说的这些,你都样样精通吗?”
“那当然……不可能!”
张寿一个停顿之后,微笑却从容地吐出了那三个字:“如今这天下,大约不存在经史精通,武艺娴熟,音律绝顶,礼仪出众,还能玩得好蹴鞠,打得好马球的人,我当然也不例外。但是,精通一样东西的人,在这汇聚天下人才的京城,自然不乏。”
“再者,何为选修?不过是让大家能够真正学一些感兴趣的东西,以你们各自的出身家境,真的有心钻研,日后自然能请到独步天下的大家来教授,如今的课,只不过启发而已。所以,必修的讲史和自然,我讲,其余的老师,大家可以自己提出人选,而后外聘。”
“每一门选修课外聘的人选,由选修这一门课的人投票决定。而选定了之后,也由大家自己去想办法礼聘请过来。当然,国子监的进出是有规矩的,如果有人想着请哪里的头牌来讲授风花雪月,趁早死了这条心。如果自己擅长蹴鞠投壶之类,也可以毛遂自荐充当教授。”
听说老师还可以自己决定自己请,甚至毛遂自荐自己当,虽说张寿把请青楼楚馆里那些精通音律的头牌给杜绝了,但众人还是极其振奋,直到一声清脆的惊堂木,他们方才再次安静了下来。
谁都没发现,虽然绝不能说就这么服了这位师长,可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愿意听他说话。
张寿知道,如果皇帝愿意,可以为三皇子和四皇子请天下最好的大儒,又或者讲课水平最高的先生,甚至葛雍也未必会推托隔三差五给两位皇子讲课的请求,可皇帝却把两个皇子连同一堆不良少年一块丢给自己,因此他打一开始便定了自己在半山堂的策略。
讲故事,而不是讲学问;做普及,而不是做研究。
去过翠筠间的二十四个人,他都未必能让人全部浪子回头,更何况眼下这一百多号人?
乘龙佳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唐时有个和尚
既然最初的介绍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张寿便照着之前的准备,开始正式讲课。
“国子监监生数千,其中认真坐监,一直升到率性堂的,多半是想考进士,博功名,而半山堂监生,大多却都是不考科举的,和其余六堂不同,但今天,我们既然身在国子监,又是上的第一堂讲史课,那么,我就随便讲讲科举的故事。”
“唐时有个和尚,当然,他并不叫唐三藏。”
张寿这起头一句,只是习惯性地抖个包袱,可下头却立时来了一阵笑。当他听到有人在那叫嚷什么西游记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得,估摸又是太祖皇帝提早把西游记给弄出来了。
好在他从来没生出过当文豪的奢求,当下便只当没听见那乱哄哄的声音,自顾自往下说。
“这个和尚当厌了,突发奇想,觉得道士也不错,于是,就蓄发还俗,去了庐山当道士。然而,三年餐风饮露做不成神仙,他终于大彻大悟,做神仙哪有做官好。于是,他就发愤图强,准备去考进士,然后……考中了。”
听到下头一片哗然,张寿就笑眯眯地说:“大家是不是觉得简直荒谬?其实一点都不荒谬。唐时考进士,靠的是名声,只要你当过和尚的名声不大,但诗词歌赋却写得不错,能够有权贵赏识你,当然就能中选。主考官轻轻一点,就把曾经混迹僧道两界的这位取中了。”
从小就被父亲觉得读书没天赋,张琛一个忍不住,嘴里迸出来六个字:“这是哗众取宠!”
张寿却没理会张琛,自顾自往下说:“这位和尚出身的进士,甚至有人号称他的文章能和韩愈柳宗元相提并论。当然,我们现在大多只知道韩柳,不知道这位和尚。可人家当过侍御史,做过一任刺史,也算是成就不俗了。哦,这和尚叫做刘轲,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查查。”
没等张琛再插嘴,他又笑眯眯地说:“唐时还有个和尚,大概他也挺崇拜三藏法师,所以法号藏机。他从小喜好佛经,于是在长安大慈恩寺出家,还混出了一个大德的名头,名扬关中。可就是这么一个和尚,广明之乱的时候,他被打到长安的黄巢吓坏了。”
“堂堂一代年轻高僧,结果却因为时势大变,赶紧还俗留了头发,带着年事已高的父母躲避战乱。一躲就是十多年。等最后乱事消弭,他终于意识到,乱世之中,当一个和尚甚至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未必是好归宿,所以他就决定仿效前辈和尚刘轲,也去考进士。”
张寿微微一顿,见张琛已然眉头倒竖,他就慢吞吞地说:“而这一位曾经的高僧,就不比他那位前辈一般幸运了。他遇到个耿直的主考官,看到他这个大慈恩寺的有名和尚来考,极其鄙视,卷子都不看就将其黜落。可藏机和尚不死心。他一琢磨,又去报考博学鸿词科。”
此话一出,半山堂中顿时一片惊叹。虽说是纨绔,但常识还是有的。本朝制科虽说不常开,但偶尔还是有博学鸿词科这种针对山林隐逸高人雅士的制科——大名鼎鼎的葛太师就曾经在这一科中拿下了一个制元。
而这一科的难度,因为太祖不大喜欢隐士,号称天下最难。
张寿停顿了片刻,就解释道:“唐时的博学鸿词科,不比我朝,但难度也不算低。而这位藏机和尚文辞雅丽,自忖十拿九稳,可是,他很倒霉地又撞上了从前那个主考,而这时候,人家已经是吏部尚书了,毫无疑问,他再次被黜落。”
“然而,藏机和尚却不服气,当面前去抗辩,还举出了前辈和尚刘轲及第作为例子,结果,主考官愤然大骂,你说的刘轲虽说当了和尚,但没你这么大的名气。你父亲是容管经略使,你无故却去当和尚,我主考十次,就黜落你十次,不但如此,还把事情大肆宣扬开来!”
听到这里,张琛大声叫好:“一个还俗的和尚居然想考进士,六根不净,活该被黜落!”
却也有人提出异议,觉得时势大变,和尚不得不还俗而已,那位主考官太过不近人情。
而刚和自家四弟嘀嘀咕咕,弄明白了黜落是什么意思的三皇子,也忍不住讷讷说道:“都已经让人家落榜了,这就够了,那个主考官为什么还要宣扬?父皇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主考官是不是太没有宽容之心了?”
门外皇帝听到宽容二字,不禁哂然一笑,朱莹却没好气地轻哼道:“一个当和尚的时候就不先考虑清楚,一个太苛刻不近人情。不过还是和尚错多些,父母还在,出家当什么和尚!后来知道孝顺,早干嘛去了?”
半山堂中,张寿没有回答三皇子,却扫了其他人一眼。就只见其他人全都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去抢着接口剧透。很显然,这样一个偏门的故事,并没有几个人读过。
当下他就继续说:“藏机和尚到底会钻营,所以就算被人两番阻路,还是被他钻营成功,进了广文馆为博士。他博闻强记,文章也写得好,接连几位节度使都抢着征召他入幕府,最后替一位节帅去朱温那儿出使的时候,他又被朱温留下来当节度掌书记,后来又推荐入朝。”
“朱温那时兵权在握,藏机和尚被他亲自推荐入朝,自然而然便官运亨通,一路当到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
说到这里,张寿随口普及了一下唐末那段极其混乱的历史,见不少原本似乎不看书不读史的贵介子弟都渐渐很好奇后续,他便不慌不忙地说:“而后,朱温代唐,成了梁太祖,而这位曾经的藏机和尚呢,先是当了工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后来居然一路当到了宰相。”
这时候,三皇子终于忍不住追问道:“可那位主考官呢?”
“连和尚考进士都看不惯的人,怎么会看得惯朱温代唐?”
张寿嘴角垂落下来,淡淡地说:“当然,他看不惯也说不了话了。就在朱温代唐的前一年,这位本来已经以三公之一的太保而致仕的主考官赵崇,就和当时的宰相裴枢等百十个人,一块在白马驿被赐死了,连尸体都被扔进了黄河。藏机和尚在这桩事里,功劳不小。”
“浮图可恶!”
拍案而起的不是张琛,而是四皇子。就只见这位整个半山堂最矮的小皇子气得满脸通红,挥舞拳头大声叫道:“怪不得太祖皇帝严禁天下佛寺自行剃度僧人,不许僧众过三百,不许他们据有超过千亩田地,不许他们擅入官衙……简直太坏了!”
门前的皇帝见朱莹亦是眉头紧皱,分明已是生出了几分义愤,他都不用上前,就知道周祭酒和罗司业,还有那些国子博士会是如何面色微妙。
没想到,张寿居然借着讲和尚,给那些听不进去四书五经的贵介子弟们讲起了唐末那段极其惨烈的白马之祸,而且还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诠释。
“朱温代唐,更准确地说,是朱温篡唐,在白马驿一杀上百人,凶暴惨烈,但说一句不好听的,以当时朱温手握兵权,这些文官哪怕螳臂当车,也根本阻挡不住他篡唐称帝,而且有些人也根本就不打算抵抗于他。那么,为什么他还会杀那么多人?”
张寿顿了一顿,声音低沉:“因为,他要一举铲除旧日那些自诩清流,瞧不起他的高门望族,清除日后潜在的反对者,给他麾下效力的那些曾经落第士人腾出更多的位子,同时也给他们一个出气的口子。而这些人为何要出这口气?很大程度上,只为四个字,科举不公。”
“科举起自隋,但渐渐有了规矩,却在于唐。和咱们现在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级一级考上来不同,唐时也就是解试和礼部试相对正规,解试之下的选拔,那就远逊如今的严谨了。”
“而且,就连解试和礼部试,取士的时候上下嘱托,好友通榜,那简直是群魔乱舞,也不知道多少人才饮恨。说是年年考,可每年考中进士的,也就十几个,遗才无数。而就因为年年都要考,不知道多少人不敢回家,年复一年寓居京城,乞食同乡,困顿不堪。”
“而到了唐末,藩镇林立,你朝廷那些取士的主考官不屑一顾的人才,藩镇却求之不得,故而当藩镇倒逼中枢时,昔日自诩权重的清流士族,自然便成了当年落第士子,如今藩镇谋士们报复的对象。就连广明之乱的黄巢,也是因为屡试不第,这才忿然造反。”
“所以,从唐宋至今,科举渐渐公平,从糊名到誊录,从一个主考官定下所有人的名次,到各房考官层层阅卷,主考官审核,甚至大搜落卷,至少,寻常人终于有了一条上升之路。富贵权门也有了一个警醒。”
三皇子和四皇子还小,也就是听懂了和尚害死了主考官这第一重意思;而包括张琛在内的大多数贵介子弟,则听懂了和尚因为科举不公,借着投靠了篡位的朱温,狠狠报复了主考官这一群清流士人的第二重意思;然而,张武张陆和少数几个人,则听懂了第三层意思。
本朝不存在世家大族,因为太祖皇帝大封功臣时,就定下了不建大功,爵位则逐代递减的永制。睿宗功臣,除却赵国公楚国公秦国公这三位世袭不降等,余下的全都是递减。内阁大学士不许同宗同族,父子和族人任官回避等等种种原则。
所以,今天坐在这儿的,勋贵子弟大多都是睿宗功臣的子孙,文官子弟上溯三代,祖先也有不少都籍籍无名。就算现在家中再富贵,若是没有杰出子弟继承,甚至用不着五代,也许两三代也就败落了。
这世上有多少藏机和尚那样不得志的人,正盯着占据高位的世家望族?
乘龙佳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子激学官
利用融水村家中看过的书,讲过一段唐史,张寿却又笑吟吟地回过头去讲春秋。
在这个春秋列国志还不存在的年代,他引两句春秋里的原文,然后加入冯梦龙春秋列国志中丰富的细节,编织出一堆真假难辨的小故事,就连外头那些旁听的国子监学官也有不少听得入了神,可哪怕皇帝仍在,国子博士杨一鸣却还是退场了。
当整整半个时辰的课讲完之后,别人倒还把持得住,三皇子和四皇子却是连忙离座而起,不假思索地左右夹击把张寿围在当中,心急的四皇子一开口便问道:“张博士,以后你的课都这么讲吗?”
“当然。”张寿瞅着四皇子那虎头虎脑的样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笑着点点头道,“唐太宗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咱们现在便是以古为镜,以史为镜。”
门外,早早就溜了过来,却发现前头人太多,于是只鬼鬼祟祟在后头观望的陆三郎终于忍不住窜回到皇帝跟前,满脸堆笑地说:“皇上,九章堂如今还没开课,我能不能也去半山堂旁听旁听?”
“腿长在你身上,朕还能拦得住你?”皇帝哑然失笑,折扇轻轻在陆三郎脑袋上一打,“朕倒是觉得,回头九章堂真的重开之后,张寿只怕一个人劈成两半都顾不过来。”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随即就看着此时等到一堂课完结方才一块迎上前的众多学官,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应该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吧?”
见周勋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罗司业正在那躲躲闪闪不敢看自己的目光,其他几个博士更是人人低头,皇帝这才呵呵笑了一声。
“这年头从县学府学,再到国子监,绝大多数为人师长的,也只是生硬地把书念一遍,然后把所谓前贤的注解再读一遍而已,多一个字都不肯说。因为很多人也不过是自己学得好,却难以对人讲得好。而且多说一个字,就容易给人留下把柄挑他们的错处。”
“正因为公学里的人,往往都会把讲学当成虚应故事,而那些秀才也不过是把考中生员当成荣誉,并不是真的把在公学读书当成一回事,所以,太祖皇帝立下的这一层层循序渐进的公学,才会渐渐不如私学。”
“朕并不针对你们,因为天底下公学里,大多数师长们想的都是做官,而不是育人。而且,这天底下公学里的学官,品级太低,和府县主司比起来,话语权也太低。”
眼看一大堆人要请罪,皇帝直接伸手拦住,沉声说道:“从前国子监学官如何,朕不追究。你们这些人全都是进士,所以,朕希望你们能够在国子监学官的任上,好好履行为人师表的责任。当然,如果哪个监生胆敢胡闹,直接就革除出去,朕给你们这个权限。”
“一年之内,若是国子监学风整肃,朕升你们官阶一级。三年之内,若国子监肄业的监生里,能出几个让朕满意的英杰,朕可以许诺,想去翰林院去翰林院,想去六部就去六部,想去诰敕房制敕房也随意,六品的官缺,全都任凭你们择选!至于周卿和罗卿,再升一级。”
“只有一件事,国子监的监生得把这里当成读书,而不是参政的地方。什么都不懂,妄言什么政事!而你们这些学官也是一样,把这里当成教学育人的学府,老师还没当好,就别想着钻营官路!”
此话一出,不论是年长的周祭酒罗司业,还是其他国子博士,登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慌忙躬身行礼,慨然应喏。这一刻,没人想到,天子如此独断专行,朝臣若是反对怎么办。
因为太祖皇帝的国子监,历代皇帝全都下过死力整饬,比这更优厚的许诺也不是没有!
正值下课,几个监生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热闹,见一大堆学官全都犹如矮了一截似的弯腰控背连声答应,等发现朱莹时,认识她的人顿时大多缩回了脑袋。其中却有一个眼尖的看到了朱莹身边的皇帝,慌忙回身的同时,就对半山堂里嚷嚷了一声。
“皇上来了!”
顷刻之间,偌大的半山堂中鸦雀无声。而刚刚还围着张寿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则是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慌忙往外冲去。然而,等他们到门口,看到的却只有皇帝在几个侍卫簇拥下离去的背影。两个人下意识想拔腿去追,却轻轻松松被张寿一手一个拖住了。
“现在你们是半山堂的学生,不要随便乱跑。要见皇上,放学回去就见着了。”
虽说最开始时还有些发愁怎么和皇子们相处,毕竟张寿在清宁宫见到过大皇子和二皇子,对他们的做派非常不感冒,可如今对着两个年纪不大教养却不错的小皇子,他却觉得心态不知不觉就挺放松的。
尤其是当他看到学官们纷纷散去,只有朱莹揪着陆三郎正笑吟吟往这走来的时候。
“陆三郎说,回头他要在你这半山堂旁听一阵子。”
朱莹随手把肥硕的陆三郎往门里一推,又探头张望了一下,见百多个贵介子弟在她的注视下,低头的低头,扭头的扭头,装说话的装说话,除却张琛等少数几个大胆的,多半都避开了她的审视,她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你可知道,皇上刚刚可是许了老大一个承诺!”
朱莹没有避讳无数竖起耳朵听的人,笑意盈盈地将皇帝刚刚的话一一道来,见一大堆监生们个个瞠目结舌,她这才对张寿嗔道:“你刚刚这课是讲得不错,可你以为那些国子博士也和你这么讲课?人家就是每天去转一圈,其他时候,那都是斋长管着底下。”
“就是国子监排名最靠前的率性堂,监生大多数时候就是读书背书昏天黑地,不停地根据师长布置的题目做文章,偶尔才能轮到师长专门点评你的文章。像你这样认认真真讲,呵,那是只有皇家又或者显贵之家专门请的西席才会这么干,又或者那些最好的书院才会如此!”
说到这里,朱莹顿了一顿,随即冲着半山堂中叫道:“张琛,你说,是不是如此?”
张琛没想到还会在这种地方被朱莹点名,正犹豫时,他就被陆三郎抢了先。
“怎么不是?否则你以为我,还有其他人,为什么不乐意到国子监读书?因为那就是他娘的读死书……呃,老师不好意思,我实在忍不住说脏话!”
在如今这种场合,他就把小先生三个字收了起来,换成了正式而严肃的老师两个字。
陆三郎赔笑道了歉,这才没好气地说:“因为真的学不到东西,真要背书,我不知道在自己书房里,由丫头伺候着背,用得着看这些家伙那一副晚娘脸?家里四书之类的注解,百八十本总是有的,我为什么要来听学官们照本宣科?”
发泄过后,他不等其他人附和自己,立时就又满脸堆笑,那笑容之真诚,仿佛就像是路边殷勤叫卖的小贩。
“可老师您讲课,我听了实在心痒痒,所以特地向皇上陈情,在九章堂没开之前,我就在这儿旁听了!”
马屁精!
张琛差点把这三个字骂出口。而和他同样心情的,还有张武和张陆。至于其他人贵介子弟,有承认第一堂课比想象中有那么一丁点意思的,但也有觉得不过打发时间的,可当三皇子和四皇子先后说话之后,他们纵使有什么意见,也只能吞了回去。
“老师上课确实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随着陆三郎,四皇子也非常自然地改了称呼,“父皇前些天前前后后请了好多人来给我和三哥试讲,说的东西云里雾里,没意思极了!老师,赶紧上下一堂课吧,我还想看看那些有趣的实验!”
三皇子瞧见其他那些比自己兄弟俩年长的人里,有不少顿时面色发僵,他连忙拽了一下自家四弟,小声说道:“四弟,你不休息,别人要休息,老师也要休息的。”
“呃……”四皇子顿时有些讪讪地对张寿一笑。
张寿嘴角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四皇子以后就会明白,准时上课,准时下课,那是作为一个老师最美好的品质。”
如果你知道,那些有意思的实验,意味着从最初简单直白到渐渐复杂深奥的物理;如果你知道,听来的那些故事,来自言简意赅却意思晦涩的古文;如果你知道,世间之理还牵涉到种种化学元素,种种变化就是各种化学方程式,配平一个方程式能折腾到初学者发疯……
学问只对一小撮人来说是有趣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冰冷且不友好。我就做个普及,四书五经,你还是得回宫去好好学……
乘龙佳婿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剑!
国子监里半山堂所有监生到齐全的第一天,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事后,大多数监生心有余悸地表示,幸亏听了张琛三人的暴力劝学,幸亏从了陆三郎的温柔劝学,否则,在皇帝突然驾临的情况下,任何旷课不到的人都会如同夜晚的明灯那么显眼。反而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两个未成年皇子成了同学,他们都觉得没什么压力。
在前头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皇后嫡子在的情况下,小皇子就是小皇子。
相形之下,张寿的讲史第一堂课,竟然是白马之祸,更多还是从科举的方向加以诠释,这自然引来了一部分人的非议。可比起他最初那今定胜古的言论,白马之祸的这个故事就成了完全可以忽略的一茬了。然而,皇帝对国子监学官的承诺,盖过了这些争议。
那一刻,原本就羡慕国子博士这种稀缺却又精贵官职的低品官员们,简直羡慕到发狂!
一年一等,三年任选六品官缺,这简直是要……在原本就已经喷香扑鼻的红烧肉上,再加上一块让人馋涎欲滴的蹄髈!
第一天下午的选修课,不过是乱糟糟的选课统计,因此傍晚时分,张寿再次踏入了顺天府衙。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他谈不上熟门熟路,但之前见过的那位师爷却如同对待最熟悉的人那样,熟稔地和他说着话,熟络地将他送进了顺天府衙二堂。
而踏进此间的张寿,看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幕。
那真是……文山卷海!
他曾经知道,高考的试卷是要用屋子来堆的。而眼下这顺天府衙的二堂一角,赫然也摞着一沓沓各式各样的卷轴和纸张,乍一看便显得极其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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