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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来自长安西城南城的帮众们看着雨中行来的中年男子,仿佛看到一个恶魔正温文尔雅地向自己点头示意,然后举起魔爪轻松将自己捏成碎片,满心震骇的他们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终于散去。
南城蒙老爷西城俊介还有猫叔那些人物已经不知何时悄悄溜走,破旧的春风亭四周除了那些被雨水不停冲涮的尸体,那些重伤呻吟的重伤员,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立着的人,天地间一片清静——如果忽略那些雨水中的尸体和伤者,忽然掉雨水都无法冲淡的血腥味还有春风亭被撞塌的一角。
宁缺沉默跟着朝小树身后向前走去。他双手紧握住刀柄,雪亮的刀身横于胸前淋着雨水,从始至终他没有出过一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便就此结束,但他没有放松更没有什么尴尬歉意,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凶险还没有到来——如果你有机会跟着一位修行者战斗,那么你遇见的敌人就极有机会是一位甚至几位修行者。
一步两步,朝小树走到自家宅院门前,身畔鞘中无剑,那剑此时不知正在哪方夜雨中穿行,他伸出空着的双手轻推,被雨水打湿的门轴发出一声有些怪异的呻吟,
院门被推开,数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唐军精锐端着弓弩相迎,表情坚毅冷漠;雨帘之后的听雨楼木地板上,那名穿着星白长衫的中年男子眉头微蹙,身旁鞘中短剑低鸣;戴着笠帽的苦行僧缓缓抬起头来,手中念珠微微一僵;远处巷口那两辆马车依旧安静,其中一个车厢里咳嗽的声音不知去了何处。
安静还是安静,轻微的风声在树叶与梁柱间轻绕,淅沥的雨声在庭院和小池间轻响,彼此看着彼此,没有任何人选择抢先动手。
沉默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朝小树的目光越过那群持弩的军士,落在楼间的苦行僧与剑客身上,淡然说道:“这是我的家,请你们出去。”
“没有人会出去。”身着星白长衫的剑客平静回答道。
朝小树看着此人身旁轻振欲鸣的那把短剑,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前些天那场雨里,就是你杀了我那位小兄弟?”
长衫剑客身体微微前倾,示意自己正是那人。
朝小树唇角微微翘起,看着他说道:“那你今天会第一个死。”
雨一直在下,顺着听雨楼了今天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他,朝小树隔雨帘一指指的也是他,然而朝小树第一剑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身旁那名苦行僧!
那位苦行僧虽然始终沉默,但却一直警惕注视着周遭的动静,上空天地元气稍有波动,他便知道朝小树已然动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这一剑的目标,然而佛宗弟子的本能让他枯掌重重一拍身旁木板,木板缝隙间烟尘一震,木阶前那只铜钵仿佛被人踢了一脚,猛地弹了起来,在空中荡出无数水花。
灰淡的剑影破空而至,穿透那片晶莹透明如琉璃的水花,却被铜钵挡个正着,锋利高速的薄剑与笨拙厚实的铜钵狠狠相撞,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脆响!
苦行僧侣露在笠帽外的脸有些微黑,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明显吃了些亏,而就此时,长衫剑客双眉一挑,见机奇快地手腕一翻,中食二指并为剑决指向站在府门处的朝小树,在他身周刚飞舞半圈的短剑去势陡转,化为一道青光直刺朝小树的面门,此时朝小树的飞剑正与苦行僧的铜钵相撞,又如何护得住自身?
紧握长刀柄沉默站在朝小树身后的宁缺动了,他身体快速向左闪去,就在将要闪出朝小树身体时,却强行收住了脚步,他不是畏惧那名长衫剑客的手段,不是害怕那道青光短剑,而是发现现在依然不需要自己出手。
因为朝小树的飞剑在与苦行僧铜钵相撞后,虽未能破钵而出,却也未颓然堕地,而是借着那道猛烈的撞击力量,单薄青钢剑上那些不知意味的缝隙线条,在那一瞬间骤然放大脱离,极为奇妙地在空中化作了五片极薄的剑片疾飞而射!
无中能生有,一而再,再而三,再三便是五。
朝小树一剑化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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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五十七章 两个人的战斗
朝小树一剑化五。
三枚剑片嗤嗤作响绕过铜钵的方位,射向苦行僧的身体,其余两枚剑片没有回援己身,而是根本无视长衫剑客的青光短剑,犀利一掠斜斜刺向他的面门!
纵是修行者的战争,这青衫中年男子依然在其间贯注着长安江湖的凛厉狠辣意味:你若杀我你便要死,我在长安江湖夜色里修行多年,我不惧生死之别,你在名山大川师门庇护之下修行多年,怕不怕死?
长衫剑客怕死,面色微白的他并指剑决一散一勾,把刚飞出半箭之地的青光短剑强行召回,在最危险的那一瞬间,击飞了两枚袭向自己眼睛的剑片,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他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旁边那位苦行僧神情凝重看着袭向自己身体的三枚剑片,已经来不及召回笨重的铜钵护体,只见他拙喝了一个意味含糊的字眼,左手虎口间搭着的那串念珠飘浮而起,围绕着他的身体呼啸旋转,只见一片火花四溅,瞬间内竟是不知道与那三枚踪迹诡异的剑片发生了多少次碰撞!
剑影破空而至,铜钵荡水而起,青光短剑直刺府门,灰淡剑影化作五枚剑片,青光短剑闪电遁回,念珠悬浮护住,每一个环节都蕴藏着极可怕的凶险,只要有一处处理不当,这三位强者便会有人溅血而亡。
强者的世界里时间尺度本就不一样,这看似繁复凶险漫长的过程,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其时那只铜钵泼出的水还在空中化成片片琉璃未曾落下,满院的雨水还在缓慢地编织着雨帘,而那些持弩的唐军精锐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突!突!突突!
唐军精锐们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做出了反应,迅速抠下扳机,数十枝箭矢携着强劲的破风声射向府门,此时那五枚剑片正在听雨楼内与那两位修行者相斗,朝小树全无自保的能力,眼看着只能被那些弩箭射成刺猬。
而就在此刻,在弩箭快要抵达朝小树身前时,一片雪亮的刀光耀亮了庭院,将层层雨帘照的清晰无比,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弩箭全部卷了进去!
靴底踏在朝府正门的水洼里,仿佛钉子般锲进地面,紧握长刀柄的双手像钢铁般坚定,宁缺不知何时绕到了朝小树身前,手腕与小臂上的肌肉以难以想像的速度绷紧放松,带动那把雪亮朴刀绕着手腕快速转动起来,化作一片银色圆盾,把他脸上那张黑色旧口罩照亮,把那些密集弩箭震飞。
当当一片清脆碎响声在二人身前暴起,十几枝弩箭被坚硬的刀面强行震飞,高速斜向乱射,扎在朝府正门的木门匾额之上,紧接着发出一阵笃笃闷响。
数十枝弩箭骤如急雨,纵使宁缺刀法再好,也无法完全阻挡,然而他此时瞳孔微缩,眼神锐利至极,就像是草原天空上飞翔着的鹰,将身前的一切细节都看的清清楚楚,他的心神也如鹰一般冷静,凭感觉捕捉着弩箭的射击角度,只对那些能够伤害到自己和朝小树的弩箭挥刀,而对边缘方位的那些箭枝毫不理会。
在这一瞬间,这些年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搏斗的少年,完美地展现出被那些大恐怖打磨出来的危险触觉和判断能力,那些看似极其凶险的弩箭擦过他的耳垂,穿透他衣衫下摆狠狠扎进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缝隙,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进击!”一名唐军精锐首领厉声喝道。
随着这声命令,发射完一轮弩箭的唐军精锐们分成两组,一组迅速拉簧上箭,另有十余名士兵拔出腰间钢刀沉默着向朝府正门处冲来。
蹬!蹬!蹬!蹬!一名唐军高手双脚连蹬湿漉的地面,仿佛紧随着最后那轮弩箭冲了过来,距离府门尚有一段距离,只听得他暴吼一声,双手持刀高高跃起,以不可抵挡之势,向宁缺的头顶劈下。
露在黑色口罩外的那双眼睛眼帘微垂,宁缺看着身前的雨地,似乎没有看见马上便要临头的这凶蛮一刀,只见他手腕一翻,刀锋化作一道白光,精确无比斩掉最后两枝弩箭,然后……刀光忽敛,消失不见。
雨夜漆黑深沉,楼内隐有灯光,刀起时锋面映光大动便成光面,若要刀光消敛无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把刀现在处于静止状态。
他手中那把样式普通的朴刀,这时候静止在那名唐军高手的脖子里,朴刀深深楔进那人颈间大概一半的距离。
刀锋破开皮肤骨肉紧紧夹住,血水从那道极细微的锋间涌出,然后迅速被越来越大的夜雨冲洗干静,宁缺左手正握刀柄最下端,右手在刀柄前方反握,微微低头看着一滴雨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浊花,保持着沉膝转腰的姿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但它不会真的停止。宁缺闪电般一拉左臂,刀锋在那名唐军高手的脖颈上带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金属与强壮颈骨磨擦的声音。就在这名唐军高手瞪着死不瞑目双眼倒下的过程中,宁缺左手紧握刀柄向前一推,刀锋携着雨水猛然跃起,刺入第二个敌人的咽喉。
双手相错交握朴刀长柄,脚步如草间灵豹在极小的范围内跳跃趋避,宁缺一记错手平斩,砍翻左侧袭来的敌人,紧接着身形一转骤然发力,刀锋砍破雨帘,砍断自夜色中递来的刀身,砍掉第四名敌人半片肩膀。
甫一照面,四名唐军精锐便死在他的刀下,血水从残破身躯上四处喷洒,竟仿佛比雨水还要更加密集,宁缺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让一个人一枝弩箭伤害到朝小树的身体,至于那些越来越磅礴的雨水,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三名修行者正在以天地元气为舞台做着生死之际的战斗,那些唐军精锐本以为自己捕捉到了最好的出手机会,然而他们没有想到,那个沉默站在朝小树身后的少年,竟是如此生猛的角色,大概是被宁缺犀利诡异的刀法所震慑,唐军精锐们眼中的那幅黑色口罩竟变得有些可怕,前冲的脚步下意识放缓了些。
宁缺双手握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口罩缓缓起伏,眉头皱了起来。
大唐军队是世间纪律最严明,战斗力最强大的军队,今夜出现在朝府中的这些军人则是大唐军队中的精锐,像这样的军中精锐,无论遇到再强大恐怖的敌人,只要上级没有下达撤退命令,那么他们便一定不会撤退,只要没有军令,就算面前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会勇敢地冲过去,绝对不会畏怯地放慢脚步。
嗖嗖嗖三道极细微的机簧声响起,暴雨哗哗落下,击打在听雨楼的楼顶上,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雷鸣般的声响,成功地将这三道细微的声音掩盖。
但宁缺一直没有放松,他盯着那些看似畏怯不敌的唐军精锐,双手紧握着刀柄,专心凝听着雨夜里的任何声音,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内捕捉到那三声极细微的机簧声,同时在第一时间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神侯弩!
神侯弩是唐军单兵携带的最恐怖武器,内藏弩匣,能一次性发射十枝弩箭,更可怕的是,神侯弩的机簧经过特别设计,发射出来的弩箭速度奇快。这种武器曾经在大唐帝国征战天下的历史中创造无数辉煌,只可惜由于制造神侯弩所需的特种钢材越来越少,所以才会逐渐退出唐军标准配备,没想到今夜居然会出现。
埋伏在朝府里的唐军精锐一开始没有动用神侯弩,是因为他们没有信心能够用神侯弩击毙处于完好状态下的朝小树,而那名戴黑色口罩的少年,不值得使用神侯弩去应付。他们本想用普通弩箭配合苦行僧和长衫剑客逐步消耗朝小树的实力,最后才用神侯弩发动致命一击,然而眼下的局面由不得他们这么做——因为不动用神侯弩,他们连那个戴黑口罩的少年都无法杀死,更何况朝小树。
一颗黄豆大小的雨珠从黑色口罩的上沿落到下沿,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宁缺想明白了这么多事情,而同时他的左手早已悄然无声离开细长的刀柄,伸到了自己的身后,指尖快要触及被粗布包裹住的那把大黑伞。
他不是那些强大的修行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虽然无数场血腥的厮杀战斗让他变得有些不普通,但他终究没有信心就靠手中这把朴刀去应付神侯弩。
就在这时,雨中的朝府再次响起一连串细微而又清脆的声音,这些声音比雨珠坠落琴弦的声音更清脆,比最玄妙的琴师拔动的野蜂飞舞还要迅疾。
丁丁丁丁……丁丁丁……丁丁……丁!
五道极黯淡的剑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自听雨楼间归来,在庭间像野蜂般高速穿梭飞舞,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仿佛有灵性一般准确地捕捉到神侯弩每一枝弩箭的射击轨迹,把那十根弩箭尽数拦截,然后一一击飞!
朝小树站在雨中,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除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只见他悬在袖外的右手缓缓张开,那五枚剑片嗖嗖作响飞回身前,笼在四周啸鸣高速飞舞,二人身周的雨水被剑片所挟气息割出一道道口子,显出道道白线。




将夜 第五十八章 风雨夜色皆能进
五枚剑片在雨夜里高速飞行,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鸣啸,像是某种诡异的乐器,各自占据着朝小树宁缺身旁一处空间,然后不停轮换方位,五道流光前后相联,把把雨水拍打的青枝和积水的青石板间的庭院空间全部织满。
在雨水中时隐时现的剑片流畅飘逸而飞,时而擦着地板低掠而过,溅起一蓬雨水,时而在墙上割出道道深刻的剑痕,时而飞过那四名被宁缺砍倒的军士身体,在他们身上再添几道血痕,还未死透的军士被剑片割过时便会一阵抽搐。
朝小树和宁缺二人就站在五枚剑片织成的这片无形剑网之中,织成这道网的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锋不可阻,代表着死亡,无论是坚硬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的墙壁还是地上躺着的唐军尸体,都无法让那些线条缓慢一分,温柔一分。
风能进雨能进夜色能进,人不能进。
没有人敢踏进这道占据方圆三丈范围的无形大网,即便是最勇敢的唐军精锐,也不会明知走进去就是死亡还要强行踏入,至于听雨楼间的苦行僧和长衫剑客,这时候正面色苍白的急于调息,铜钵念珠及碧光短剑安静地悬浮在他们身周。
来自南晋的长衫剑客一脸震骇看着雨中的朝小树,苦涩说道:“想不到长安城一个帮派头子……都是位洞玄上品的大剑师,甚至……只差一步就能踏进知命境界,莫非这就是大唐帝国的实力和底蕴?然则,你应该很清楚,杀你是你们大唐贵人的想法,你赢不了的,贵人们说了,只要你肯降就会饶你不死。”
朝小树抬起左手,摘下湿透衣襟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青叶,然后抬起头望向长衫剑客平静说道:“你杀了我兄弟,那么不管你降不降,你都必须死。”
长衫剑客沉默无言。
那名戴着笠帽的苦行僧看着朝小树身旁的宁缺,看着他脸上的黑色口罩,看着他那熟悉但细微处有些怪异的发髻,皱眉问道:“少年,你是月轮国人?”
宁缺沉默回望着这名苦行僧,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黑色口罩上的眉头微微蹙起。
朝小树望向庭院那头的唐军精锐们,目光渐趋寒冷,沉声说道:“一个是南晋的大剑师,一个是月轮国的苦行僧,而你们……是我大唐军人,为了那些所谓权贵的乱命,居然和异国人勾结,实在是令人不耻。”
那名唐军首领微微低头,似乎是不想被磅礴的雨水迷了眼,又像是有些羞愧,无法正视朝小树冷冽而逼人的目光。
但凡有修行强者参与的战斗,那么整个战斗必然是由修行者控制,宁缺和那群唐军精锐这样的普通人只能从旁协助支援,并不能左右战斗的进程。修行者在战斗中精神体力以及最重要的念力损耗极其迅速,在无法一击制敌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选择暂时退避进行调息,而先前那刻,唐军使用了神侯弩,朝小树担心宁缺无法应对,冒险召回剑片,于是才有了此时雨夜里的简单对话。
“让这件事情结束。”
朝小树平静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右臂指向听雨楼的方向,他的实力境界在月轮国苦行僧和南晋剑客之上,所以他有实力有资格选择何时开战。
就是此时。
在庭院间高速穿梭飞舞的五枚剑片,仿佛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命令,运行轨迹陡然一转,鸣啸骤然变得更加尖利,嗤嗤破开雨夜,刺向听雨楼!
苦行僧面色骤然一紧,双目圆瞪,双手在膝间快速变幻着手印,悬浮在身前的铜钵嗡鸣飞起迎敌,那串铁木念珠也随之飞起,绕着他的身体高速旋转。
南晋剑客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却是鲜艳如血,念力透过气海雪山诸窍进入听雨楼内外的天地之息里,控制那柄碧光短剑闪电般飞起。
“不对!”
苦行僧眼瞳猛地紧缩。那些灰淡的剑影在磅礴春雨的遮掩下隐约似有若无,直到啸鸣飞抵听雨楼时,他才看清楚只有四枚,而不是五枚!
最后那枚剑片去了何处?
苦行僧正想提醒身旁的南晋剑客,然而却已经晚了。
一道极微弱的剑影悄无声息地绕过听雨楼檐梁,避开楼中二人的感知,顺着木柱滑下,然后在半人高的位置骤然加速,如热刀入雪般穿透极粗的木柱,下一刻便出现在南晋剑客的脑后!
南晋剑客感应到脑后的那抹寒意,心中生出极大恐惧,悬在袖外的双手一阵狂招,空中那抹碧光短剑陡然一顿,却已经无法救主。
噗的一声轻微闷响,那抹剑片刺进他的后脑,然后戳破他的喉骨,挂着血水肉丝,像只噬血的怪虫般歪歪扭扭地飞了出来!
南晋剑客瞪着眼睛,看着雨中的朝小树,捂着喷血的咽喉重重向后仰去,直到死的这刻,他才最终确认,对手的回复速度果然远远超过了自己。
主人已死,失去念力控制的碧光短剑颓然堕入雨水之中,弹动两下便静止不动。先前那刻正与碧光短剑缠斗的两枚剑片厉啸一声,和另外三枚剑片合在一处,高速向苦行僧身体袭去,只是五粒极黯淡的小点,却像是场狂暴的风雨!
雨空之中,五枚锋利的剑片与坚硬拙重的铜钵不停撞击,与高速舞动的铁木念珠不停撞击,清脆刺耳与铿锵嗡鸣的声音交错响起,仿佛没有间断,苦行僧身周一片如蒲公英般的金光小花,不时绽开不时被凉风吹散。
刹那间,苦行僧那身旧僧袍上便多了无数道口子,佛宗苦修不像一般修行者那样习惯穿软甲护体,鲜血从那些口子里不停渗出,把他变成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血人。
朝小树静静看着听雨楼内,悬在袖外的双手没有任何动作,但那楼内的五枚剑片就像他五根无形的手指,不时点弄弹拔着杀人的弦律。
被雨水冲洗的脸比先前白了一分,朝小树眉头微微一挑,发现苦行僧意志坚定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只见他潇洒一掀青衫前襟,竟是浑然不顾身周弩雨,不顾那些正厉喝着冲向自己的唐军精锐,就这般在磅礴大雨间坐了下来。
他在自家府门槛旁,盯着自家楼内的敌人,剑眉渐敛渐平,袖外右手修长五指却是骤然一紧,随着这个动作,楼内那五枚鬼神莫测的剑片厉啸而聚,重新凝为一剑,无任何花俏就这般直直刺向着那只铜钵!
就在此时,另一面围墙外被瓢泼大雨洗至幽静无人的街口,两辆马车中的一辆终于缓缓动了起来,驶向朝府的大门,蹄声车轮声被风雨掩盖的无迹无痕。




将夜 第五十九章 长安乱
五枚剑片归于沛然一剑,朝府庭院内的雨丝莫名多了份焦灼,仿佛夜空里多了一轮无形的太阳,听雨楼近处的雨水竟是开始高速变成白雾。
看似是沛然一剑,实际上是蕴着人间锋利极致意的无数剑,朝小树强大的精神随着他的目光落在听雨楼内,让那把薄薄的青钢剑高速刺向铜钵,然后闪电缩回,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刺下,在刹那间竟是连刺数百剑!
比啄木鸟啄树要快无数倍的剑击,极其恐怖地落在铜钵正中央的位置,发出笃笃笃笃的声音,由于剑刺频率太高,声音与声音之间根本听不到任何间断,于是庭院里的人们只能听到一声拉长了的闷击声!
“他也不行了!近身杀死他!”
唐军首领看着盘膝坐在雨中的朝小树,注意到他脸色越来越白,厉声喝道,此时这些军士们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纪律荣耀来支撑自己的行动,他们清楚自己必须马上杀死朝小树,不然若等那把薄剑破开铜钵,杀死那名月轮国的苦行僧,他们便再也没有杀死对方的机会,更准确地说是他们都会死。
密集的弩雨再次射出,十几条剽悍的身影再次袭来,这一次唐军精锐们显得更加坚绝更加强悍,因为这是被绝望逼出来的坚绝和强悍。
可他们还是没能靠近朝小树的身体,杀死这位境界可怕的大剑师,因为朝小树的身前一直站着一名少年。
宁缺在积雨的青石板上不停移动,并不灵动而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次靴底踏下便要溅起一蓬水花,而每蓬水花溅起时,他的刀锋便会收割一名唐军精锐的士兵。
朝小树盘膝坐在暴雨间,便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全托付给了他,所以他始终守在朝小树的身前身后,把自己和手中那把朴刀变成先前那道死亡的网。
右肘一挫,刀锋下沉割断一名唐军的膝盖,宁缺不及拔刀,左脚一抬像块飞石般弹了出去,狠狠踹中另一名唐军的阴部,紧接着错握细长刀柄的双手一转,刀锋由下向上挑起,破开第三名唐军的腹部。又有人影悍勇扑来,半蹲在地面的他腰部一拧,单手执刀借势狠狠一划,刀光绽现,不知砍断了几根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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