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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世会对自己如此警惕,甚至暗中调查打压,确认从林零开始,直到如今这位大唐军方第一人,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那些命案,甚至已经嗅到了那些命案背后的味道。
今日将军府内,将军与自己的这番谈话。
便是将军。
…………“御史张贻琦死时,你在红袖招,陈子贤死时,你在东城,颜肃卿死时,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但那天是书院的考试,你与南晋谢承运本有赌约,但不知为何你却没有赴考,事后还请了两天病假。”
将军盯着他的眼睛,言语间蕴着无穷无尽的威压,缓声说道:“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很强大,不要以为自己真能瞒过世间所有的人,不要以为自己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便可以把过往一笔抹消,我说过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那么便是所有事情,一件事情都不会少。”
一件都不会少,一件都不能少。
这便是大唐军方第一人的气魄。
宁缺今天第三次听到将军说出类似这样的话,他不知第几次陷入了沉默。
台间也是一片沉默,园里的杨树被雨前的风吹着微微颤抖,本应该生活在更北方的树叶唿哨作响,似乎随时会垂落到地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将军说道:“夫子曾经说过,唐律第一,这不止是书院,也是我整个大唐帝国的最高信条,以往的事情我自会调查下去,以后如果再让我知道你违反唐律,干涉朝政甚至图谋不轨,我会以唐律治你的罪。”
宁缺忽然伸手把面前那些残着菜汗的碗盘叠了起来。
然后他站起身,看着将军说道:“唐律首重证据,如果将军能够拿到这些命案的证据,我会在长安府中等着将军。”
说完这句话,他向将军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走出将军府,没多远便是熟悉的朱雀大道,宁缺信步走在平整青石铺成的大道上,神情平静,心情也很平静。
最终还是被人猜到自己与那些命案的联系,这让他很紧张,却并没有被将军府里这番谈话震慑住心神。
即便许世可以代表整个大唐军方横扫世间,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指控宁缺,更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因为他现在不是渭城的小军卒,也不是初到长安城的外乡人,他现在是书院二层楼学生,与陛下亲厚的大书家。
现在想要动他,首先必须说服陛下,最重要的是需要说服夫子。
皇帝陛下的态度,宁缺无法猜测,但他很清楚,夫子绝对不会在乎自己的学生杀了多少人,因为夫子不理世间之事。
不过先前将军府里的谈话,有些部分确实对他造成了一些情绪上的冲击。
许世说的很对。
从逃离长安城,过千里饥地,入险恶岷山,在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从某种角度说,宁缺就是一个无恶不作之人。
之所以无恶不作,那是因为他所处的人间有万般罪恶。
为了在万恶的人间活下去,他必须无恶不作。
后来到了渭城,再到长安,他来到了清平喜乐的人间,发现世上还是好人多,于是他开始尝试做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
没有人不愿意做好人。
宁缺也想做一个好人。
所以从渭城开始,他就一直在学习怎样做一个好人,一路学习到了长安城。
这种学习可以说成是某种伪装,甚至更像是第二种人格的形成。
那种人格很不稳定,时而尖酸刻薄,时而憨喜唠叨,故作无耻之态以讨喜,有些小清新,有些小可爱。
但他骨子里最真实的性情,其实还一直停留在四岁时,在通议大夫府柴房内手握滴血柴刀的那一瞬间。
如果面临着外部的压力,如果再次面对死亡,那份狠厉冷酷的性情,会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体最深处迸发出来。
登山入二层楼的那一夜如此。
在荒原上遇马贼时如此。
在大明湖畔箭射隆庆皇子时也如此。
时时如此,时时不如此。
如此才是宁缺。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朱雀绘像之前。
就在这时,筹谋已久的暮春之雨终于落了下来。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朱雀认主
雨自天降,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那些外郡来的游客也依依不舍的离开,只剩下宁缺一个人站在朱雀绘像前沉默不语。
他撑开了大黑伞,雨点洒落在紧绷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看着伞前逐渐被雨打湿的朱雀绘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过去的往事不用提,今天在宫里皇后娘娘震撼半蹲行礼,将军府里许世一着将军,都让他觉得很是麻烦,尤其是许世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愤怒,而是类似失落的感觉,因为他也曾经是名大唐军人,如同渭城里的同袍们一样,把这位大唐军方第一人视作偶像,喝酒闲聊时提起镇国大将军的名字便会肃然起敬。
他记得某种关于精神层次需要的说法,他喜欢在渭城与战友们逐马草原,出生入死,他喜欢在长安城里被民众尊重议论甚至敬畏,喜欢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这些都是很美好的精神需要。
所以他想做个好人,想被许世这样的军方重臣欣赏,而不是警惕甚至意欲除之而后快,然而可惜的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春雨越下越大缠绵的一塌糊涂,恰如宁缺此时的心情。
庄严清丽的朱雀绘像,被雨水淋的湿漉漉的,那双不怒而威的眸子,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生命,骤然间生动起来。
普通人根本无法感知到朱雀绘像的变化。
宁缺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看着朱雀绘像的眸子,感受着地面石线里渐趋凝结的气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年前他初入长安城,带着桑桑站在朱雀之前,曾经被这道绘像所散发出来的肃杀古意吓的浑身寒冷僵硬。
后来他知道这道朱雀绘像是道神符,对侵入长安城的敌人能够自动感应,并且能够施出近乎知命巅峰强者全力一击的威力。
此时朱雀绘像感应到的敌人,当然是宁缺手中举着的大黑伞。
以现在宁缺的修为境界,自然完全不可能抵挡朱雀绘像的气息,但是他站在春雨中,神情却异常平静安宁。
不是因为他手里握着大黑伞。
而是因为他怀里有根杵。
宁缺左手伸进怀中,握着那根被布包裹着的阵眼杵,看着伞前威势渐起的朱雀绘像,说道:“现在不是当年,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被你吓得屁滚尿流或者变成冬天里的鹌鹑?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朱雀神符的主人,是不能自封的,而是颜瑟大师传承给他,然后由大唐天子亲口确认,并且由那根杵最终确定。
雨水间的朱雀绘像,感应到了黑伞下传来的熟悉却又多年不见的气息。
宁缺的识海里响起一声清亮的啸鸣,鸣声尖锐高亢,夹杂着几分疑惑,几分不甘,几分悲伤和些许淡然。
雨水不停地冲洗,朱雀绘像里那道来自远古的肃杀气息渐渐淡去,直至最后归于沉寂,变成一面普通的石画。
宁缺知道这代表朱雀绘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识海中那声啸鸣里的悲伤,是朱雀对师傅颜瑟的追忆。
…………宁缺站在雨中,右手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左手握着惊神大阵的阵眼杵,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朱雀在春雨里认主,代表着长安城这座大阵,从此以后便成了他的责任,也代表着大唐的安危,从此成为了他肩上的责任。
他喜欢这片土地,喜欢这个国度,喜欢平静喜乐的生活,喜欢生活在此间的人们,所以他愿意承担这种责任。
他愿意用除了生命之外的任何事情,来维护大唐的安宁,但这并不代表他便要因此失去自己的人生。
左手握着阵眼杵,是握着大唐的将来。
右手握着黑伞,是握着自己的人生。
两手都要握,两手都要握紧。
如果两者发生冲突纠结,像此时的春雨一般缠绵,那么他需要做的事情,就像是当初登旧书楼般用刀砍开面前的春雨,像松鹤楼露台上夫子那一闷棍般,砸碎所有的纠结与不满。
…………松鹤楼露台那个夜里,他与夫子曾经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我想杀的人实力非常强大,位高权重,而且有些连我也觉得棘手的背景。”
“看你也不像是没有身份地位的人。”
“因为我那位老师很了不起,所以理所当然我也很了不起。现如今就算是与我想杀的那位巨豪相比,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也可以说差相仿佛。”
“那你还愁苦什么?想杀便寻着机会去杀便是。”
“我那位老师似乎很愿意我们这些学生不讲道理,但其实他是个死脑筋,非常讲道理,总说什么唐律第一,唐律第一那怎么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和唐律有什么关系?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
那时候的宁缺,以为自己谈话的对象是名长安城的普通富翁,如今想着这些话出自老师之口,这番话自然便有了崭新的意义。
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夏侯?
宁缺笑了笑,把大黑伞收好系回背后,就这样一头撞进了如帘的春雨中。
…………他去了红袖招,与简大家见面,讲了讲在宫里与皇后娘娘的对话,离开之前,绕到澡房外看了一眼,当初他便在这里杀死了御史张贻琦。
然后他去了南城湖畔的小院,自青翠的竹林下走过,发现那名茶师颜肃卿被自己杀死后,小院早已换了主人。
他去了东城那间铁匠工坊,走到后院门口,想像着当时苍老的陈子贤倒在自己刀下的画面,沉默不语。
“以前我藉藉无名,杀死了你们,如今我的身份地位不一样,若是为了今后一世安稳与繁华,便不再继续下去,那你们岂不是死的太亏?”
雨渐渐小了,宁缺准备回老笔斋,却在临四十七巷巷口停下了脚步,转而走到春熙路,进了一家茶楼。
许世已经猜到他与那几椿命案之间的联系,甚至有可能把这几椿命案与当年的将军府灭门案联系起来,就算暂时还没有联系到这件事情,也一定会开始着手保护某些人,某些他要杀的人。
除了夏侯将军,小黑子留下的油纸名单上,还有人活着,宁缺如果想要杀死对方,便必须和朝廷抢时间。
坐在茶楼二楼畔,看着栏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步骤,确认不会惹出太麻烦的问题,便开始着手准备。
他向掌柜要了笔纸,稍一思忖后开始疾笔书写,草草而就一封书信,然后封好,准备让车马行把信送到书院。
便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见了他,惊喜说道:“宁缺,你怎么在这里?”
宁缺嘲笑说道:“褚由贤,你今天又没去书院,当心让你家老爷子知道,直接断了你的银钱。”
如今宁缺的身份地位早已与当初大不相同,但褚由贤本就是个豪奢开朗的性子,又有唐人不惧权贵的惯常思维,乐呵呵地凑了过来,说道:“断了银钱怕甚,你随便给我写副书帖便成,再说若要去红袖招,以你现在的名声,难道还要本公子再请你?当然是你请我才是。”
褚由贤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看你在茶楼上也闲来无事,又没带着那小侍女,不如我们去红袖招?”
宁缺摇头说道:“我今日有事情要做。”
忽然间他想着一事,把桌上那封书信递了过去,拜托道:“有封信要送进书院后山,能不能麻烦你走一趟。”
褚由贤苦着脸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厌憎去书院。”
宁缺说道:“一张书帖。”
“中堂?”褚由贤大喜道。
宁缺笑骂道:“你想的倒挺美。”
褚由贤接过书信,眼睛忽然转了转。
宁缺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可别想着把这信纸偷了去卖钱,不然那副书帖不写,我还要去你家闹事。”
“书法赏鉴罢了,哪里能说偷,即便偷了,又哪里舍得卖钱?当然是要拿回家给我那位附庸风雅的老爹高兴高兴。”
被宁缺揭穿想法,褚由贤也不羞恼,笑嘻嘻说道。
宁缺正色说道:“这封书信很要紧,可不敢误了我的事。”
褚由贤说道:“那我这便去,对了,过些时日丙舍同窗有次聚会,由头我倒是忘了,金无彩让我问你一声你去不去。”
“若有时间便去。”
宁缺也不把话说死。
褚由贤转身便向茶楼外去,忽然想到件事,说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宁缺笑着说道:“我要去杀人,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热闹?”
褚由贤觉得好生无趣,挥挥手便蹭蹭蹭下了楼梯。
宁缺把桌上残茶饮尽,探头出栏,看着褚由贤上了马车,仔细算了算时间,却不急着离开,而是又要了一壶新茶。
他在茶楼上慢慢饮着。
春雨在楼外淅淅落着。
长安城上空雨云密布,看不见日头,只有逐渐黯淡的天光,表明暮时将至。
宁缺掏了块碎银子,搁在桌上,离开了茶楼。
伴着身后茶博士惊喜的恭送声,他向西城门走去。
先前他并没有与褚由贤说笑。
他真是去杀人的。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一十七章 雨街,燃烧的人
暮色不见,微雨又至。
一位面容清矍的中年官员撑着雨伞行走在雨街之上,从官服颜色看官阶不低,但他的身旁却没有什么随从下属,只有一名面色冷峻的将军沉默跟随。
西城门处的军卒和下级官员,敛声静气站在檐下,目光随着街中两名官员的脚步而移动,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露出诧异的神情。
中年官员是城门郎黄兴,负责整座长安城以及皇城的诸门启闭事宜,而跟着他的那位将军姓于名水主,是城门军的裨将。
黄兴以勤勉廉洁著称,自接任城门郎一职以来,每日晨间和暮时,必然会选择一处城门进行巡查,除了于水主之外,不带任何下属官员,轻车简从,风雨无阻,如此多年来没有哪一日不如此。
长安诸城门处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眼前这幕画面,只有当这二位大人结束完巡查之后,他们才能离开,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按照过往这些年来的规矩,今天城门郎黄兴大人巡查的是西城门。
巡查西城门完毕,黄兴确认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点了点头,裨将于水主回头望向檐下那些面露紧张之色的军卒和官员,神情冷峻的挥了挥手,众人知道今天终于结束了,面露轻松之色散去,各自回家。
站在西城门司衙外的雨街上,黄兴微倾雨伞,抬头看着自天而降的雨丝,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疲惫,微涩说道:“终究还是老了。”
于水主说道:“大人还能再为朝廷效力三十年。”
黄兴问道:“这些年天天陪着我四处巡视城门,每日都要踩着夜色归府,弟妹早有不满,着实辛苦你了。”
于水主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我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莫说陪着大人踏遍长安城九座城门,即便是把命送掉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这二位长安城著名的清廉官员,当年曾经是军营里的同袍,他们的命运因为当年的一件惨事而改变,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当年如果不是黄兴狠下决心,最先带着于水主投靠了亲王殿下李沛言,说不定早就已经随那位将军死去,即便不死,大概也会被朝廷冷落闲放散置,没有亲王殿下的大力回护,哪里还有如今巡视长安城门的辛苦与荣耀。
可惜终究还是受了当年那件事情的影响,二人虽说勤勉清廉用心替朝廷做事,官位军职也已经到了头,再难向上晋升,不过至少荣华富贵已有。
黄兴看着微雨里的长安城,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感慨说道:“当年我们随将军回长安,似乎就是入的西城门。”
于水主神情微凛。
他们二人每天清晨黄昏巡视城门时,谈的都是府中闲事,朝中趣事,也曾经回忆过曾经的军旅生涯,然而却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位将军。
因为二人不想记起当年那件惨事,不想回忆起自己在那件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也许是因为内疚惭愧,也许是因为恐惧。
于水主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今天会忽然发此感慨,低声说道:“按朝廷规矩,应该是由东城门入城,后来这件事情也被拿出来作了罪证。”
黄兴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暮色里的雨越下越大,行人早已各自归家,城门司的下属官员大概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府中,守夜的军卒躲在城门洞或值房里,湿漉的街上空旷安静,只有雨声伴着二人沉默回忆着当年。
两辆马车在雨街两头沉默等待着,那是二人府上派来的马车,府中的管事早已习惯了大人们的规律,没有来催他们。
便在这时,雨街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柔,很稳定,如果仔细去听,似乎能够听到靴底踩破水洼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背着黑伞的年轻人。
很奇怪的是,年轻人没有打伞,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衣服早已湿透,雨水顺着额头垂下的几络发丝滑落。
黄兴看着向自己二人走来的黑衣年轻人,眉头缓缓挑起。
他只是觉得这名浑身湿透的黑衣年轻人,有些奇怪,并没有查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他也不认为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因为这里是治安良好的长安城,这里是戒备森严的西城门,无论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娘子军,还是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面对着大唐帝国的威严与强大的军事力量,都会变得卑微而且平静。
确实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名年轻人走过二人身前时,注意到了黄兴身上穿的官服以及于水主身上穿的轻甲,行了个礼,然后便走出了长街。
黄兴注意到,那名穿着黑衣的年轻人行礼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并不是敬畏,而是带着很复杂的情绪,笑着说道:“我们看这淋雨的年轻人奇怪,想来他看我们这两个站在雨里沉默的官员,也会觉得奇怪。”
于水主说道:“有理,那便回吧。”
黄兴忽然感觉手里似乎多了样东西,低头望去,只见掌中有一张纸条。
他没有去看纸条上写着什么,而是转身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处春雨淅沥,街上早已没了那名黑衣年轻人的身影。
于水主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眉头骤然挑起,声音微沉说道:“能悄无声息把纸塞进大人手中,这人很了不起。”
黄兴沉默片刻,把手心里那张纸条打开。
纸条微黄,似乎很普通,似乎又极不普通,上面的字迹大概是用朱砂混着某种材料写成,殷红的像是血一般。
微黄纸条上端画着一些线条,那些线条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个字,但无论是黄兴还是于水主都认不出这是什么字。
他们认识纸条下方的那些文字,因为那些都是正常的文字。
“我自将军府里来,要取你们的命。”
二人神情剧变,神情有如此时夜色将临时的雨天,黯淡阴沉到了极点,黄兴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微黄纸条上的将军府三字,勾起了他们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回忆,那些带着血色的回忆本来早已模糊,今天黄兴看雨中长安城偶发感慨,让他们想起了一些,紧接着这张纸条让那些回忆全部回来了。
二人很清楚,纸条上的将军,指的不是镇国大将军许世,也不是镇军大将军夏侯,而是当年的宣威将军林光远。
黄兴叹息说道:“先前忽然感慨,果然兆应着些什么。”
于水主神情凝重说道:“我去亲王府。”
黄兴点点头。
二人就在雨街中间分开,撑着雨伞向街道那头自家府中的马车走去。
官靴踩着街中的积水,啪啪作响。
开始的时候,声音的节奏还很平缓稳定。
然后雨街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这证明了他们此时真实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般轻松。
于水主撑着伞疾步行走,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峻,越来越肃厉,心头的恐惧被愤怒所替代,他只想快些报与亲王殿下知晓,当年那件事情果然还有漏网之鱼。
脚步声忽然微乱。
他的左脚踏入一片水洼,发出的啪声变得绵长沉闷很多。
因为他这只脚再也无法抬起来。
他的脚掉在了那片水洼里。
雨街地面上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锋利细线,割破了他腿上的裤子,割破他的皮肉,割破他的骨头,所以他的脚掉了下来。
不是一根无形的锋利细线,而是无数根无形的锋利细线。
于水主的膝盖从中断开,然后整只大腿断开。
然后他身上的轻甲被割裂成无数块。
他的人被割裂成无数块鲜肉。
就像熟透的果子般,纷纷从空中堕下,砸在了雨水里,发出啪啪的响声。
…………黄兴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向着街口处的马车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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