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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宁缺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有些不安说道。
桑桑低声说道:“可是真觉得下棋有意思,听说先前我赢了之后,很多人都很佩我,你难道不高兴吗?”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确实很高兴,而且很骄傲。”
桑桑满足地笑了笑。
宁缺伸手遮住她眼睛,让她睡觉。
桑桑不肯闭上眼睛,睫毛眨着,让宁缺的手心有些痒。
“宁缺。”
桑桑的声音从他的手指间透了出来。
宁缺神情微异,说道:“在哩。”
桑桑说道:“你是我的。”
宁缺笑了起来,说道:“我是你的,你的就是你的,你的都是你的。”
桑桑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是好人吧?”
“光明之女都不是好人,谁是好人?”
“我真的是光明之女吗?我那么小就杀过人了。”
“你什么时候杀过人了?”
“爷爷不就是我杀的?”
“你就只浇了一桶开水,那刀是我砍的。”
“那我也算你的帮凶。”
“你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宁缺有些恼火说道:“从小到大,我拼了命地不让你手上沾血,结果现在倒好,你非要拼命证明自己早就沾着血,很骄傲吗?”
桑桑转身背对他说道:“不骄傲,我只是觉得自己真不是很多人想像的那种好人。”
先前一路上山,桑桑和山山和马车里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宁缺全部听到了,所以他猜到桑桑这时候想说些什么,他还是不想听。
然而还是如从前一样,他不想做的事情,只要桑桑想做,那便一定会做,就如现在他很不想听,但桑桑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买雁鸣湖宅子把家里的银子都用光了,还欠着齐四爷七百多两银子,赌坊那边的分红如果入冬后能提些,那明年可以提前还清,不过我总觉得欠人银子不好,所以在想老笔斋是不是可以租出去。”
“皇帝老爷子和皇后送过来的那些都集了册的,册子我放在西厢房冬衣箱的最下面,公主殿下送了一百六十株大树,我打听过,西山那边富人多,很喜欢这些树,如果要卖的话,一颗怎么也得卖五百两银子往上。”
“吴婶上次借了十四两银子还没还,我还知道吴老板上次找你借了一笔嫖资,具体多少钱,你才知道,另外油盐酱醋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就不管了,免得你又说我抠门,但你要记得,老笔斋天井柴堆后面的墙砖里,我在那儿藏了一块金砖……”
桑桑看着墙壁,不敢转身,微羞说道:“小时候担心大了之后你不肯娶我,新娶的嫂子又不肯留我在家里,所以我一直……在偷偷存私房钱,想着真要出嫁手里有些嫁妆也不用慌,到长安之后还一直在存。”
宁缺闻言一怔,心想我们两人这辈子活的够仔细了,你居然还能存下来私房钱,不由大感佩服,笑着说道:“我看陛下真应该请你去当户部尚书。”
桑桑没有理会他的打趣,认真说道:“我存的私房钱,现在一共有两千一百多两,都放在简姨那里。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卖字,当年进长安城的时候,还是我逼的,如果今后实在差钱,就拿我的私房钱去用。”
这些话听着真像当家主母临去前的遗言,宁缺又好气又好笑,但他真心不在乎吉利这种事情,问道:“那块金砖呢?”
桑桑转过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那块金砖是我留给爸妈的。”
宁缺回想了一下她的交待,问道:“除了银子你就没别的东西留给我?”
“鞋袜已经做了好些年的份量,反正我女红不好,你将就着穿。”
桑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低声说道:“老笔斋床下有个小黑匣,不要忘了。”
宁缺去年才知道桑桑有个小黑匣。
那个小黑匣里面放着一些曾经被自己基于某些原因决意扔掉,但其实对自己很珍贵的东西,比如小黑子死后那个雨夜他曾经摹的丧乱帖。
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书痴姑娘寄给你的信,你看过便扔,然后都被我收了起来,现在已经有十几封。”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信这种东西,看过一遍就行了,谁还会总拿出来看。”
桑桑忽然笑了笑,说道:“我原先想的是,等我们都老了,躺在老笔斋的竹椅上晒太阳等死的时候,我才会把小黑匣拿出来,让你再看一遍那些信,我想那样会让你很高兴,可惜现在看起来,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老了。”
“也不知从哪里学的这些酸话。”
宁缺把手伸进被褥,握着她微凉的小手,笑着说道:“那是痴呆文妇幻想中的场景,你年纪还这么小,可不该酸臭成这样。”
“好些天没洗澡了,可不得又酸又臭?”
桑桑说道:“少爷,我可能真的要死了,没办法等到老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些,所以我这时候急着和你说,你可不要嫌我烦。”
宁缺笑了笑,问道:“不烦,我只是关心你的遗言交待完没有?”
桑桑高兴地嗯了一声,说道:“差不多完了。”
宁缺说道:“看你还有精神下棋说废话,哪里像是要死的模样,再说今天便能看见歧山大师,夫子都说他能治,那他一定能治,说哪门子遗言?”
桑桑睁大眼睛,坚持说道:“可万一呢?到时候我来不及说怎么办?”
宁缺说道:“好好好,想说就说,以后每年你都说一遍。”
桑桑被他逗的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咳嗽,瘦弱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显得很是痛苦。
宁缺左手食指微弹,一片薄薄的符纸飘到禅室空中,悄无声息开始燃烧,化作温暖的火团,悬浮不动,就如一轮小小的太阳。
然后他把桑桑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桑桑痛苦地咳着,隔了好一阵才有所舒缓。
她闭着眼睛,声音虚弱说道:“我不是好人,生的又不好看,除了做家务,什么都不会,结果却嫁给了你,很多人都会觉得你吃了亏。”
宁缺说道:“这么听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吃亏。”
桑桑展颜一笑,说道:“亏就亏点吧,谁让你当年拣到了我。”
宁缺也笑了起来,说道:“这都怪我当时耳朵太尖。”
桑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认真说道:“宁缺,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所以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也要看着你去死。”
宁缺确认了一遍:“是看着我,然后去死,还是看着我去死?前面这种说法,还挺伤感,后面这种说法就太狠了,你这硬是要我比你先死啊?”
桑桑笑出声来,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等我死了,你再娶她,或者再娶别的任何人都随你。”
宁缺摇头说道:“如果你死了,我还真不想活了。”
桑桑说道:“先前还说我酸,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可是女人才能说的话。”
宁缺说道:“我就是女人。”
桑桑笑着说道:“那我做男人。”
……
……
桑桑睡着了。
宁缺走出禅房,站在院中对着墙外那株秋树,发呆了很长时间。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当年的事情和现在的事情,然后他想起了那局残棋。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桑桑拥有令人难以想你的计算能力,说是天算也不夸张,自幼在岷山打猎,在渭城砍柴,桑桑的这种能力,给予了他很多帮助,只不过除了这种生死间的战斗,他似乎选择性地遗忘桑桑身上所有的天赋。
因为他习惯了站在桑桑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只是这一次,他还能替她遮挡住冥冥中的暴风雨吗?
……
……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七十章 弹疼红叶,掐断黄花
十余年风风雨雨葬落日,宁缺未曾彷徨过,因为早已成了习惯,习惯成自然后,便是最强大的力量,然而他没有想到,此行烂柯寺入瓦山,有些习惯却被打破了。
在虎跃涧旁,桑桑说要自己试着破解残局,这让他很是吃惊。因为他知道她虽然有时候有些小虚荣,但从来不会争强好胜,更重要的是,按照往日习惯,在这种局面下,她应该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等着他去解决问题。
他想了很多理由,比如车厢里另外那位姑娘……然而先前在禅室里听桑桑说了这么多话,他才明白,桑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就是向自己证明,和世人无关。
桑桑只是想证明给自己知道,她不再仅仅是宁缺身边沉默的小侍女,而是可以替他分担压力的妻子,甚至想尝试替他遮一遮风,挡一挡雨。
因为她也有需要——被宁缺需要的需要,让宁缺骄傲的需要。
宁缺看着那株秋树,微微皱眉。
然后他伸手轻轻弹了弹伸进禅院里的红叶,说道:“真是个白痴,你是我养大的,难道我还需要你来替我考虑,需要你来保护吗?”
在禅房里谈话的过程里,他几度鼻酸。终是凭借冷酷的性情和擅于表演的特长遮掩了过去,此时院中只有他一人,便再也忍不住了,擦了擦眼睛。
他觉得很丢脸,看着秋树枝头将落未落的红叶,羞恼训斥道:“就凭这点,你就算死了,我也要去冥界把你抓回来收拾一顿!”
轻微脚步声起。
一身白色棉裙的山山走了过来,站到他的身边,没有看他的脸。
禅院一片幽静,偶尔响起桑桑睡梦中难受的咳嗽声。
二人看着那片红叶沉默不语。
宁缺忽然说道:“哎呀呀呀。”
莫山山说道:“嗯嗯啊啊。”
没有尽在不言中,依然有声音。
……
……
就在这个时候,禅外响起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想要进院,却被寺中僧人拦着,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顿时打破了院内的安静。
宁缺听出是那名南晋宫廷棋师的声音,不由微微皱眉望向院门处。
“见她做什么?当然是要她拜我为师!”
“你们也是烂柯寺的僧人,难道不懂天算是什么意思?”
“千万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天算之人,怎么能去修道?当然要下棋!”
“那小姑娘虽然是天算之人,但棋之一道浩若沧海,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如果她肯拜我为师学棋,我必将把一生所学尽数传授给她。”
“那小姑娘拥有如此天赋,今日又遇着我这样的明师,只要专心于棋道,十余年后,必将成为横扫天下的棋界霸主,比你们烂柯寺那位洞明大师更强,甚至有可能超过我南晋史上最伟大的宋谦大师,成为传说中的棋圣!”
“能成棋圣,还做哪门子光明之女?”
“你们赶紧让开,不然让她跑了怎么办!”
南晋棋师愤怒地吼叫声,不停在禅院外响起,很明显无论他怎么说怎么骂怎么跳脚,烂柯寺的僧人也不可能允许他进来打扰宁缺等人休息。
宁缺心想这厮还真是爱棋如痴,竟有几分书院后山同门的气质,本有些恼怒于桑桑可能被吵醒,此时却是生不出气来。
莫山山忽然说道::“其实我很嫉妒她,也嫉妒你。”
宁缺怔了怔。
“我知道你和桑桑以前过的很苦,我很嫉妒你们曾经一起吃过那些苦。”莫山山微笑说道:“我去让那人安静些,你不用担心。”
……
……
不知莫山山过去说了些什么,那名南晋棋师居然真的没有再坚持要见桑桑,禅院四周回复了安静,然而她却没有再走回来与宁缺一道看红叶。
宁缺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微有所失,然后平静,一个人静静看着那根伸进禅院的树枝,看着梢头那片红叶,注意着禅室内桑桑的动静。
禅院白墙上有一方扇形的石窗,用以通风,而且可以远观院外山景。
一张少女的脸,出现在扇形石窗里。
那张脸很冷淡,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但因为实在是太过美丽,娇媚有若露珠洗过的花朵,所以出现在石窗里,依然是极美的景致。
因为她是月轮国公主,花痴陆晨迦。
宁缺看着陆晨迦,眉头微挑,没有说什么。
陆晨迦隔窗望向宁缺,手指轻轻搌着一朵不起眼的小黄花,神情漠然说道:“真没想到你的小侍女居然成了光明神座的继任者。”
宁缺说道:“我和她已经订亲。”
陆晨迦的声音很冷淡,没有任何起伏,说道:“你的妻子多大了?”
宁缺说道:“十六。”
陆晨迦摇了摇头,说道:“看着不过才十三四岁。”
宁缺说道:“小时候得过一次极重的伤寒,营养又不好,病根一直没有除,所以看着要稍微瘦弱些,再养两年便好了。”
他和花痴只见过几面,并不熟悉,甚至在荒原上还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尤其是因为隆庆皇子,两个人更不可能成为朋友。他本来可以不理会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很认真地解释桑桑身上的病。
陆晨迦轻声问道:“她现在那病又犯了?”
宁缺没有隐瞒,说道:“是的。”
陆晨迦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来烂柯寺,便是想让歧山大师替她治病?”
宁缺说道:“不错。”
陆晨迦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有些惘然问道:“夫子都治不好?”
宁缺说道:“是的。”
陆晨迦轻轻搓着小黄花细弱的花茎,轻声说道:“姑姑正在午休,我呆着无聊所以四处走走,遇着你便说几句话,却没想到你愿意回答我。”
宁缺看着她说道:“都说你爱花如痴,恰好我书院门内有位师兄也是极爱花草之人,他精于医术,所以我想看看你对桑桑的病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一路上桑桑吃的药,都是十一师兄王持开的药方,宁缺心想既然师兄擅长草药,那么花痴说不定也擅长医道,虽然这种推论并不见得有什么道理,然而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他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陆晨迦淡淡一笑,说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情,甚至还有些仇怨。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肯求我,看来她对你真是很重要的人。”
宁缺说道:“每个人都有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是的,比如隆庆对于我。”
陆晨迦看着宁缺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神情漠然说道:“夫子都治不好她的病,你以为歧山大师真的能治好?一想到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对我来说这真是最美好的事情。”
宁缺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怒,看着她平静说道:“就因为你这句话,如果桑桑的病真的治不好,我会杀了曲妮玛娣,还有你的父亲月轮国主,以及世间所有对你有一丝意义的人,然后最后杀了你替桑桑殉葬。”
陆晨迦神情微寒,却没有什么惧色,淡然说道:“那你首先要活着离开瓦山。”
宁缺说道:“世上没有什么地方能留下我。”
陆晨迦神情微异,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不怕?”
宁缺说道:“我需要怕什么?”
陆晨迦说道:“你杀死了道石大师,难道不怕悬空寺的高僧把你镇压千年?”
宁缺说道:“如果悬空寺有这个胆子,书院早就不存在了。”
陆晨迦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可如果真如传闻中那样,你就是冥王之子,那么我相信,不管是佛宗还是道门,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原来这就是你想恐吓我的事情,可惜我并不是,你们说我是,也没有证据。”
宁缺看着她说道:“而且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隆庆皇子前些日子在红莲寺前又败在了我的手中,他说他才是冥王之子。”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禅院里走去。
听到隆庆的名字,陆晨迦的神情便变得有些奇怪,她看着宁缺逐渐走远的背影,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手指却微微用力,掐断了花茎。
那朵可怜的小黄花,落在了她的脚下。
……
……
宁缺把桑桑从床上扶起,喂她喝完药,然后用浩然气感知了一下她身体的情况,确认在红莲寺前中的毒基本上已经无事,那道阴寒气息似乎被叶红鱼的神辉暂时镇压住,处于蛰伏状态,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发作。
他知道这并不是太好的事情,因为那道阴寒气息蛰伏的时间越长,一旦发作时,便越恐怖,而如果强行镇压,一次会比一次困难,上一次已经动用了如今已经是裁决大神官的叶红鱼,下一次难道要上知守观?
所以他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烂柯寺里,寄托在那位被宣称如佛祖般有求必应的歧山大师身上,此时想着在虎跃涧处,因为情绪焦虑而对烂柯寺里的僧人那般强硬,他不禁有些后怕,哪有治病之前便对大夫喊打喊杀的道理?
“这是什么?”桑桑看着手中小小的锦囊,疑惑问道。
宁缺说道:“师傅留给我的东西,在魔宗山门里用了一个,还剩一个始终没用,你带在身上,呆会儿如果出现什么问题,你在心里告诉我。”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七十一章 欲择何色?
行出禅院,上了黑色马车,向山间行不过片刻,便看到崖林间有座古亭。
这座亭子在秋风中并不肃杀孤清,因为太过高大,足足有普通三层楼高,巨梁飞檐,在红黄树叶间自巍然不动,看着很有几分气势。
瓦山三局棋的第二局,便在这间亭子里。
观海僧带领众人来到秋亭前,便停下了脚步。因为虎跃涧前的乱柯局等于是取消了,所以场间的修行者还是很多,只是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佛辇距离秋亭还有十余丈的地方停下,帷布里那位悬空寺戒律院首座依然沉默不语,但暗中不知有多少目光在偷偷打量他。
宁缺在涧旁说他和桑桑如果没有过,那么别的人便不能过,这位悬空寺高僧竟似乎真的按此行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佛辇下的曲妮玛娣,望向黑色马车的目光愈发怨毒,而花痴陆晨迦的神情却还是那么漠然木讷。
秋亭里有位老僧,想必便是由他主持第二局棋。
这名老僧穿着一身素布制成的僧衣,满脸皱纹极深,密密匝匝如悬着果实的秋枝般耷拉下来,似乎比虎跃涧旁那名黄衣老僧还要老很多。
亭中老僧先是对着远处的佛辇遥遥一礼。
隐隐看到佛辇里的高僧身影微微前倾,似在郑重回礼。
老僧又望向亭下那辆黑色马车,说道:“光明之女与书院十三先生降临瓦山,老寺旧亭备感荣幸。”
宁缺不知这老僧身份与辈份,想着先前的自省,回了一礼。
老僧又道:“月轮国曲姑姑、剑阁程先生,书痴花痴俱至,又有南晋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瓦山多年未有此等盛景,令人好生感慨。”
这位老僧言语里说着感慨,实际上声音淡漠机械,只是如同点名一般,把来到瓦山的这些大人物报了一遍,哪有什么感慨的感觉,想必所说荣幸也只是客套。
客套完毕,便进入了正题。
那位老僧也不多言,在秋亭一角静静坐下。
他的身前有一方极大的木制棋盘。
棋盘对面搁着一个木叉,又有一道帷布从亭上直悬到地面。
瓦山三局棋的第二局向来都是对弈,那个木叉看形制,应该是用来往大棋盘上落子,那道帷布看着极厚,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老僧已经做好了对弈的准备,用动作发出了邀请。
秋亭外的人们却依然安静无比,没有谁向亭中走去。
人们都很想能够通过对弈的考验,登上瓦山山顶。
要知道山顶的最后一盘棋,极有可能是由歧山大师亲自主持,那么就算不能成为被大师选中的有缘人,能够与大师手谈一局,那也是极大的造化。
之所以这时候没有谁向亭中走去,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进行一番尝试努力,而是因为那辆黑色马车里的人还没有开口说话。
就算他们想要去与那位老僧下棋,也不可能抢在那位的前面。
黑色马车缓缓再动,一直驶到秋亭石阶之前才停下。
那名苍老的僧人看着这辆黑色马车,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声音却依然平淡如水,缓声说道:“听闻先前在虎跃涧旁,光明之女以天算之能令我那不成才的师弟惨败而归,想来在棋枰之上妙诣非凡。”
听着这话,宁缺心想烂柯寺果然棋风极盛,哪怕是修行到心如止水的隐居长老,也不肯在这方面认输,想必稍后定是一场苦战,不由微感忧虑。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亭中那位老僧微微一顿后,缓声说道:“能算透天机,何须还来算枰上玄机?十三先生,你可带着光明之女自行上山。”
宁缺微微一怔,回头对马车里说了两句。
不知桑桑在车里说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说道:“我来瓦山求医问药,自然要遵守拜山的规矩,这局棋总还是要下的。”
听着这话,秋亭旁的修行者们大感震惊,心想在虎跃涧旁,你那般强硬试图闯山,眼里哪有规矩二字,结果这时候却要守规矩?
观海僧也是好生不解,怔怔看着宁缺,烂柯寺住持更是心生不满,暗道如此前倨后恭,真是岂有此理,你把我佛宗清静地当成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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