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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草甸上正准备冲锋的骑兵们看着这幕画面,震惊无语,首领一声厉喝,骑兵们醒过神来,高声狂叫着,挥舞着锋利的弯刀,向着下方冲刺而去,然而刚刚冲出去十余丈便忽然散开,一部分迎向大黑马挟起的那道烟尘,更多的骑兵则是杀向已经停下的黑色车厢!
必须要说,骑兵首领在极短时间内做出的指挥非常正确,车厢停在草甸下方无法移动,完全就是一个待屠的靶子。宁缺如果不管,草原骑兵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车厢里的人杀死。宁缺如果担心车厢里的人生死,停止冲锋折返,便会失去最大的速度优势,必陷入乱战之中,——荒原乱战,游而射之,本就是草原骑兵最擅长的战斗方法。
然而出乎那名骑兵首领的意料,宁缺没有折返救援车厢里的桑桑,甚至没有任何犹豫,继续向着草甸上方冲来,大黑马在霜白色的草甸上,生生拉出了一道黑色的残影,速度恐怖到了极点。
骑兵首领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大喊着命令十余名正面迎向大黑马的下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住敌人。
在他想来,就算不能杀死黑马上那人,只要能够把此人拖住极短一段时间,那些向车厢里杀去的下属,也能完成今天这个艰巨的任务。
宁缺看着越来越近的十几名草原骑兵,感受着寒风带走脸颊上的温度,心境变得越来越平静,伸出右手握住探出肩头的刀柄。
双方都在高速冲刺,遭遇的极快,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草原骑兵,挥舞着弯刀,面容狰狞扭曲,狂喝着向他砍了过来。
极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名草原骑兵身首分离!
战马带着身上那具无头的身体,依旧高速向前疾驶,骑兵颈腔里喷出的血水,仿佛要把天空染红!
无头骑兵骑着骏马与大黑马擦身过,继续前奔数丈,尸体才堕落到地面,此时那颗飞到空中的头颅也落了下来,恰好落在死去骑兵的手边!
先前那极清脆的声音,其实是两道声音合在一处,第一道声音是朴刀出鞘的磨擦声,第二道声音是朴刀砍断那名骑兵坚硬颈骨的磨擦声,然而这两道声音最终汇在一处,变成了一道单独的声音,可以想见宁缺拔刀斩首这两个动作是何其迅速,中间似乎没有任何间断!
大黑马如黑色闪电冲进十几名草原骑兵形成的冲锋阵形里,宁缺手中的朴刀则像是无数道黑色的闪电,不停在骑兵中间亮起,然后敛灭!
不过数息时间,大黑马便与十几名草原骑兵交错而过,只听得连绵闷哼声音响起,那些骑兵或捂着喷血的脖颈,或捂着不停涌血的胸口,纷纷从马上坠落,砸落到坚硬的草甸地面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宁缺看都没有看那些骑兵一眼,继续向着草甸上方冲去。
大黑马的速度太快,他挥刀的速度太快,片刻间连斩十余骑兵,草甸上染遍鲜血,他和大黑马的身上竟是连一滴血都看不到!
草甸上的骑兵首领脸色骤然苍白。
昨夜他便知道这次的敌人是修行者,他不是没有与月轮国的修行者战斗过,甚至曾经斩过一名洞玄境的高手,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却哪里想到,今天的敌人根本不是那些只会驭使飞剑、徒有声势的修行者,竟是如此可怕!
一声厉喝,十余名骑兵挽弓放箭,然而大黑马的速度实在太快,绝大多数箭矢都落空,偶有凑巧射到马前的箭枝,则被宁缺随意挥刀挡下。
片刻间,宁缺骑着大黑马冲上草甸,朴刀破风声响起,血花喷溅之声随之密集而作,那些箭手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抵抗,便成了刀下的亡魂。
骑兵首领刚刚举起手中的弯刀,便发现自己的胸口被一柄灰黑色的朴刀刺穿,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把唐式朴刀上的寒冷。
他落马堕地,他看着那名根本无视自己的敌人,灰暗的眼眸里露出极度的惊恐,旋即那些惊恐又变成快意,心想即便你再如何强大,但那车厢里的人肯定已经被杀死了,你难道还能把死人救活?
骑兵首领的右脚还在马蹬里,战马受惊,拖动着他在地上前行数尺,震得他胸口鲜血狂涌,草甸下骑兵们围攻车厢的画面,进入他的眼眶,他的面容骤然变得极度苍白,在临死前最后一刻,发出一声不甘的呻吟。
宁缺骑着大黑马冲上草甸,在极短的时间内,把那名骑兵首领和十余骑射手尽数杀光,他没有急于折返草甸下方去援救桑桑,而是骑着大黑马穿行于骑兵尸首之间,摘下两张弓和几筒羽箭,然后才调转马头。
…………草甸下方,至少逾三十名骑兵正在围攻黑色的车厢。
马车车厢孤伶伶地呆在原地,无法移动,看上去就像是待屠的羔羊,然而当骑兵试图破开车厢时,他们才震惊地发现,别说把车厢破开,他们手中的弯刀甚至无法在车厢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时候骑兵们才明白,这辆车厢根本不是羔羊,而是唐国那些可怕的重甲玄骑,披着厚厚的盔甲,站在那里不动任由你砍,你也根本砍不穿!
时间不断地流逝,围攻车厢的骑兵越来越焦虑,甚至变得有些绝望,数名骑兵厉声呼喝着下了马,走到车厢旁,对着车轮一通狂砍。
在他们想来,就算这车厢是精钢所铸,车轮最多不过是包着铁皮的木轮,凭自己的勇力和弯刀的锋利,怎么也能把车轮砍断。
如果能把车轮砍断,就算车厢里的那人能够活下来,此后在荒原上也必然寸步难行,最终还是会被王庭勇士和神寺的大师们镇压而死。
然而这些草原骑兵们再一次绝望了,狂砍一通之后,他们发现,这辆马车竟连车轮从里到外都全部是由精钢打铸!
绝望之余,他们不禁产生强烈的不甘与恼怒不解,通体由精钢打铸的马车,那岂不是比王庭供奉的金佛还要重?如此沉重的马车怎么可能在荒原上行走,先前还奔驰的那般迅速!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骑兵注意到了草甸上的战局的结束,看着那道从草甸上方往下疾驶的黑色闪电,忍不住发出惊恐的呼喊声,骚动渐起。
有名年纪稍长的骑兵厉声呼喝,知道凭自己这些人根本没有办法战胜强大的敌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派出两名骑术最精湛的骑兵,脱离草甸下的战团,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通知王庭的主力骑兵,其余的骑兵则被他组织起来,向着敌人冲杀而去。
看着两名离开车厢,高速向远方奔驰的骑兵,宁缺猜到对方的用意,自马畔取下先前拾到的弓,搭箭于弦,沉默瞄准。
弓是黄杨硬木弓,草原精骑和强大马贼的标准配备,也是宁缺以前杀马贼时所用的专业配备,在元十三箭问世之前,他一直用的就是这种弓。
熟悉的弓箭,熟悉的地理环境,熟悉的战场,更加强大的梳碧湖砍柴者,这一场突然到来的战斗,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
铮铮两声弓弦振动声响,然后是一声极清脆的啪嗒断弦声!
两名以相反方向离开草甸、狂驰而去的报信骑兵,身体一震然后摔落马下,心窝处插着羽箭的尸首,被战马拖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看着手中那把断了弦的黄杨木弓,宁缺眉头微皱。
修行浩然气后,他的身体强度和力量比以前强大太多,现在这副身体一直使用的是铁弓铁箭,很久没有用普通的兵器,竟然有些不适应。
皱眉只是瞬间事,他手里还有一把黄杨硬木弓,瞄准着草甸下的那些骑兵再次搭箭射出,嗤嗤破空声响起,弓弦每振,便有一名骑兵倒毙。
然后朴刀再起。
…………草甸下满地的尸首,滚烫的鲜血,浇淋在被冰霜压倒的枯草上,融了薄霜,让草枝微振,旋即凝成更厚更重的血霜,重新把枯草压倒。
宁缺行走在骑兵的尸首间,按照往年的习惯,熟练地拾取着战利品,现在无法用敌人的首级换取军功或银两,他自然不会去费力去砍那些脑袋,只是拾取着完好的弓箭,又从两具骑兵尸体上脱了两双皮靴。
黑色车厢发出一声轻响,桑桑从里面推开门,走了下来,她揉着睡眼惺松的双眼,看着宁缺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先前好吵。”
宁缺向她走了过去,说道:“杀了些人。”
桑桑这才注意到,车厢四周全部是尸首,不由微微一怔。
宁缺举起手中那两双皮靴,说道:“搞了两双鞋,你待会试下大小。”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那些年你带回来那么多双,就没一双是我能穿的,我看这次还是得自己改。”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雪不能阻,佛指亦能隐
此后数日,黑色马车在荒原上又连续遇到几拨草原骑兵,宁缺极为冷酷地杀死人数较少的两拨,而当他用望远镜观察到敌人的数量超过三百精骑时,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悄无声息绕行逃避开。
在荒原上如果说有谁能够组织三百精骑,那么不是王庭的直属骑兵分队,便肯定是某个大部落的主力骑兵。
宁缺再如何自信,也不愿意和这样的敌人正面对抗,其中一个原因是大黑马没有披甲,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入知命境后再如何强大,身体再如何强悍,念力再如何雄浑,也无法硬扛如潮水般扑打而来的敌人。
念力终究会逐渐消耗,身体终究会逐渐疲惫,如果被连续不断的敌人消耗逼入那种境地,除了等死他什么都无法再做。
千年之前,荒人在与唐人的战争中落败,依照投降协议放弃荒原,迁至极北处的寒域热海,中原人无法适应荒原上的生活,所以并没有大举向北移民,于是荒人离去之后的空白,被由极西处迁来的野蛮人所填补,然后渐渐演变成如今的草原蛮人。
草原部落如繁星般散布在大陆北方广漠的土地上,因为岷山的分割和地域的天然界线,分成了三个王庭,其中金帐王庭实力最强,而右帐王庭因为人口偏少,牧民又多信奉佛宗,所以实力相对最弱。
宁缺在荒原上遇到的数拨骑兵,便是出自右帐王庭,或者是属王庭统辖的部落,他已经猜到这些崇佛的蛮人,必然是收到了悬空寺的佛谕。
右帐王庭的骑兵,没有对黑色马车造成真正的威胁,但前仆后继而来,数千骑兵在荒原上不惜马力搜寻,终究还是拖慢了黑色马车的速度。
某日,黑色马车经过一处褚红色的荒芜岩山时,清冷的荒原天空忽然落下雪来,片片雪花像被撕扯成絮的棉花般,慢悠悠地向地面飘落,看似温柔,但因为地面的温度太低,积雪极速,没用多长时间,红色岩山便被漆成了白色。
桑桑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一大片白布,把黑色马车四周的车壁厢板遮上,又用剩下的白布简单剪裁,把大黑马也套了进去。
看着白布包裹的车厢和大黑马,看着它露在白布孔洞外的眼睛,宁缺心情微异,总觉得这种给人天然邪恶感觉的画面,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风雪渐骤迷人眼,荒原道路愈发难行,宁缺驾着马车绕过岩山,找了处地势稍高却很隐蔽的地方暂停,取出望远镜向下方的荒原望去。
荒原此时已经变成了黑白二色的单调世界,雪花在空中飘飘洒洒地落着,一片静寂,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移动的身影。
宁缺拿着冰冷的望远镜,静静地看着荒原,看了很长时间,一点都没有因为镜中世界那般荒凉枯燥而失去耐心,直到终于看到他想看到或者说不想看到的画面。
十名僧人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中。
那些僧人穿着厚实的雪白棉制僧衣,脚下套着密草编织而成的鞋,鞋下踩着前后端微翘的细长木板,手里握着两根细而坚硬的铁杖,在风雪中滑行,速度竟快若奔马。
宁缺猜到这些僧人来自悬空寺,不由眉头微蹙,心想悬空寺远离人间,久经风霜雨雪艰难,寺中僧人看来也很适应荒原的环境,风雪天里竟然也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实在是有些麻烦。
更令他吃惊的是,那些僧人没有戴毡帽,穿皮靴,寒暑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失去了威力,那么换成修道概念,这些僧人都已经晋入洞玄境!
虽然警惕不安,但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坐在车窗前观察,一面观察那些行经此地的悬空寺僧人,一面计算着周遭荒原的面积,还有这些僧兵行进的速度,搜寻的时间频率,然后低声告诉桑桑。
桑桑在纸上记下那些数字,默默想了会儿后抬起头来,说道:“至少需要两百人,他们对这片荒原的搜索才有意义。”
佛门圣地自然不可能做没意义的事情,她的这句话揭示了一个事实,黑色马车所在的这片荒原上,现在至少有两百名悬空寺的僧人。
两百名洞玄境,这是什么概念?
大唐都很难凑齐两百名洞玄境修行者,宁缺沉默,他本以为世间只有西陵神殿能够随时随地出动如此多高手,却没想到悬空寺也能。
他没有战胜两百名悬空寺僧人的信心,甚至根本没有战斗的想法,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缓慢游杀,杀个三年两载,他或许真的能把这些苦修僧全部杀光,然而昊天和佛祖不会给他和桑桑留下那么多时间。
他很是不解,为什么前些日子的草原骑兵,还有这些悬空寺的僧人,总能在广漠无垠的荒原上,寻找到黑色马车的行踪?
宁缺的不解与警惕,在下一刻再次得到验证。
马车的伪装已经做的足够好,雪上的痕迹尽数被他抹灭,又有风雪障目,然而荒原上两队会合的苦修僧,似乎隐隐感应到了一些什么,以杖刺雪,竟是毫不犹豫地向着岩山处行了过来。
宁缺知道不能再继续躲藏,以拳重重一击车壁。
听着身后传来的沉重敲击声,大黑马的喘息骤然急促,口鼻处呼出的湿气透过白布,在寒冷的风雪中变成白雾,露在孔洞外的眼睛里流露出暴躁而兴奋的情绪,后蹄猛蹬,便拉着马车狂奔出了岩山。
荒原上那二十名悬空寺苦修僧,在风雪中隐隐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神情骤凛,手中的铁杖快地仿佛要变成道道残影,脚下的木板高速磨擦着松软的雪面,向着那道白影追去,试图拦截。
宁缺没有坐进车厢,他站在大黑马身后,看着那些在雪地上高速滑行的苦修僧,任风雪打击在脸上,沉默等待。
辕旁的箭筒里备着五十枝羽箭,还有两张黄杨硬木弓,他肩上还背着一张黄杨硬木弓,如果那些悬空寺僧人靠近,弓弦便会连珠般响起。
在雪地上高速滑行的苦修僧们,神情凛然而坚毅,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喝喊,在他们看来,今日陡然而降的风雪,正是佛祖对冥王之女的怒意,在雪地环境中,那辆马车的速度再快,也无法与己等相提并论。
然而这些苦修僧不知道,宁缺的马车本就与世间所有普通马车不同,车轮与地面的接触极其轻微,雪地再如何松软,也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大黑马兴奋轻嘶,快若闪电的四蹄溅起无数蓬雪花,身上罩着的白布被雪风吹的呼呼作响,带着看似沉重的车厢,在雪地上奋力高速前行。
十余息后,马车渐渐把那些持杖滑雪的僧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车轮在雪面上只留下一道极浅的车辙。
甩掉了这些苦修僧,似乎将会迎来暂时的安全,然而事实与想象总有很大的差距,从那次雪地相遇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黑色马车在荒原上连续遇到数批悬空寺的苦修僧,虽然都极为顺利地避过甩脱,但前进的方向却不得不做出调整,逃亡也变得艰难起来。
连续遇敌,逃亡的节奏骤然加快,车厢里的气氛渐渐紧张,大黑马露在布外的眼睛里,焦躁的情绪第一次超过了兴奋,甚至变得有些不安。
宁缺明白,前些天遇到的草原骑兵只是前奏,只有当悬空寺僧人加入到荒原追杀的队伍里,才意味着逃亡真正开始。
此时,他再一次想起那件令自己警惕不解的事情。自己和桑桑的行踪已经暴露,晋入无距境界的大师兄却始终没有出现,是因为大师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悬空寺为什么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行踪?
他望向车厢角落,目光落在那张棋盘上。
稍一思忖后,他拿起棋盘放在膝头,又拿出大黑伞,从伞面边缘破损的地方扯下一片碎布,包在了棋盘的上面,逃亡间歇,黑色马车停在一株早已枯死,被雪冻的若玉枝般的枯树旁。
宁缺拿起被黑伞布片包住的棋盘,跳下马车,抽出朴刀在树下挖出一个深洞,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棋盘扔了进去,再把洞填平。
黑色马车再次启动。
雪骤风疾,片刻之后,那株枯树下的地面重新积起厚厚的雪,就算有人站在树前,也根本无法看出这里曾经被人挖开过。
桑桑说道:“觉着有些可惜。”
宁缺说道:“佛祖的棋盘如果拿回长安城拍卖,肯定能拍出一大笔银子,说不得要狠狠宰月轮国一刀,就这般扔了,确实有些可惜。”
桑桑低声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宁缺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喜欢下棋,以后给你做副好的,白玉石的怎么样?”
桑桑说道:“我是可惜大黑伞被撕下来了一块。”
宁缺怔了怔,笑了起来。
…………半日之后,数十名悬空寺苦修僧,持杖滑雪,来到了黑色马车曾经停留的那片雪谷,僧衣飘飘,若雪片在风中舞动。
悬空寺尊者堂首座七枚,沉默上前,望向手中类似罗盘的佛器,看着上面镶嵌的那枚佛指舍利,眉头微微蹙起。
佛祖指骨舍利,能指引信徒寻找到自己遗留在世间的法器遗物,这也正是黑色马车始终无法摆脱追杀的真正原因。然而此时佛指舍利平静异常,根本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再也无法感应到那张棋盘的下落。
七枚神情微凛,知道佛宗错失了杀死冥王之女最好的机会,暗宣一声佛号,默默祈祷这不要是最后的机会。
数里地外,一株玉雕般的雪中枯树,在风中轻颤,似在点头。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云现
极西荒原深处,一名满身灰尘的书生,出现在天坑边缘,他看着天坑中央那座巨峰间的黄色寺庙,说道:“我小师弟在哪里?”
书生自然便是书院大师兄。黑色马车曾经在悬空寺出现的消息传到长安城后,他再次踏上寻找宁缺的旅途,纵然容颜已然憔悴,境界渐趋不稳。
他的声音很轻柔,在满是风雪的荒原上,最多能传出去数尺便会消失,然而遥远巨峰间的黄色寺庙里,却有人清楚地听到了。
一道宁静而威严的声音,在大师兄身前的空中缓缓响起,就像是一封书信被人拆开封边,平静展露给想要看到这封信的人。
这是悬空寺讲经首座的声音。
“冥王之女在哪里,宁缺便自然在哪里。”
大师兄看着雪雾里的寺庙,沉默了很长时间,知道讲经首座这句话的意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只有沉默。
讲经首座的声音,再次在他身前悠悠响起,如发人醒神的钟声。
“人间世是人的世界,有很多苦处,却也有很多喜乐,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有责任与义务去维系这个世界的存在,这也正是冥王之女不能存在的原因。”
“杀死冥王之女,不是佛道两宗的事情,是整个人间世的意愿,宁缺既然要与她同生共死,书院如果想要回护宁缺,便是要与整个人间世的意愿相背。”
“书院乃唐国之基,然而如今连唐国里的很多人都开始反对书院的立场,你们又如何战胜整个世界?夫子难道连这也想不明白?”
大师兄捂着嘴痛苦咳嗽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十余日前,西陵神殿正式诏告天下冥王之女的真实身份,这直接导致大唐朝野陷入数百年来最激烈的纷争之中,原因便在于宁缺与冥王之女的关系,而书院一直没有明确表明态度,几乎所有官员和百姓,都对书院提出了质疑。
悬空寺讲经首座的声音在天坑边缘随风雪而起,充满了怜悯感慨与肯定:“你就算知道宁缺在哪里,找到了那辆黑色马车,你又能做些什么?难道你能把全世界的人尽数杀光,把那辆黑色马车带回书院?你没有办法带走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止人们,面对人间世无处不在的目光与繁密如雪的无形恐惧恨意,哪怕你是世间最快的人,哪怕夫子亲自出手,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撕下黑伞碎片,埋了佛祖棋盘,悬空寺洒在荒原上的苦修僧,再也没办法像前些日子那般轻而易举地确定黑色马车的踪迹,右帐王庭的骑兵失去了指引道路的佛光,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拦截防线。
其后的那些天里,黑色马车的逃亡进行的非常顺利,甚至平静快活的不像是在逃亡,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横穿荒原的长途旅行。
对普通人来说,秋冬季节的荒原寒冷凄清荒芜,严重缺少猎物,如果离开大队伍单独行动很容易迷路,或因为给养用尽而陷入绝局。
但对宁缺和桑桑来说,这种反而是他们最熟悉的也最喜欢的环境,就像小时在岷山里那样,他们宁肯与凶猛的野兽、残酷的大自然打交道,也不愿意和猎寨里那些看似粗豪实则狡猾的猎人说一句话。
黄杨硬木弓不时嗡鸣轻振,羽箭穿透风雪或寒风,准确地射中猎物,那便是美美的一锅肉汤,或火架上泛着诱人油泽的烤物。
无论是最优秀猎人都很难发现的雪兔,还是哪怕一个草原小部落都无力捕杀的强壮雪耗牛,都是宁缺能够轻易获取的食物。
行走在荒原上,宁缺和桑桑就像鱼儿游走在溪水里,狩猎隐踪、采雪煮水,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仿佛重新在过很久以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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