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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在去年春天之前,罗克敌的实力境界一直在叶红鱼之上,然而在那些年里,纵使他对叶红鱼有无尽贪欲甚至是凌辱折磨对方的畸形冲动,但他从来不敢对叶红鱼做什么,就连正面挑战都不敢。因为他知道,虽然自已的境界高于叶红鱼,但如果真与叶红鱼生死相争,最后死的人肯定还是自已。
罗克敌一直以为像叶红鱼这样强大到可以超越境界、可怕却让你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可怕的人只有一个,直到他今天与宁缺交手,他才才发现,原来宁缺和叶红鱼是同一类人,掌教大人认为宁缺同境界无敌,果然极有道理。
看着早已没有人迹的重重乌檐,罗克敌痛苦地咳嗽起来,颈间的血肉再次崩开,甚至有些白色的骨屑溅出,围在他身旁的月轮国宫廷御医,和那名西陵神殿的神官吓的脸色比他还要苍白,赶紧继续治疗。
罗克敌恍惚恨恨想着,就算宁缺你同境界无敌,但遇到知命境巅峰依然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裁决神座在荒原上,难道你还能带着冥王之女逃走?
七枚大师站在街对面的那间小庙屋顶,向四周望去,只见云层之下的朝阳城一片清静,哪里能够看到宁缺和冥王之女的身影。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被井字符切割开的脸颊,血肉道道向外绽裂,看着异常狰狞,却又极为奇妙的生出某种肃然悲悯的意味。
七枚大师举头望天,看着天上那层厚厚的乌云,确认云层和先前相比,没有发生任何移动,知道宁缺和冥王之女还在城中。
“我一个人留不住你,如果城中的数十万人一起来留你呢?”
……白塔寺里钟声响起,然后向朝阳城里传播,和平时中正平和悠远的钟声相比,今天的钟声显得特别急促,响个不停,仿佛声声都在催促着什么。
朝阳城内,听到钟声的各座佛寺,无论大小都开始鸣钟,穿着僧衣的小和尚,吃力地推动着钟槌,身材瘦削的老和尚,张着嘴喘着气,用力地敲打着手里的铜锣,紧接着,月轮国各官府衙门里的鼓声也响了起来,然后是各街巷里正敲响了防盗锣,更夫们敲响了手中的竹梆。
钟声鼓声锣声梆子声,各式各样的敲击声,在朝阳城里的大街小巷里响起,城内的人们纷纷走到街上,议论纷纷,然后从里正或是僧侣处知道了原因,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震惊,然后惘然不知所措。
宁缺背着桑桑在偏僻的巷子里快速奔跑着,根本顾不上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和唇角残留的血渍,那些清脆或沉嗡的钟鼓声,就像是催命的音符般,不断向他的耳朵里钻进云,让他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却没有任何停顿。
背着桑桑奔跑在光天化日之下,极为醒目,已经有很多人看到了他,但他没有找个偏僻的地方再次藏匿,因为街道上的目光太多,他找不到任何机会,而且有大人物马上就要进入朝阳城,再在城中藏匿,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最关键的是,现在城中的居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奔跑,暂时还没有人来拦阻他,他必须抓住这段很短的时间逃出城云。
整整一个冬天他都藏身在这座城市里,早就做了充分的查探和缜密的计划,这些偏僻的街巷他非常熟悉,逃离的路线已经挑好。
那名叫七枚的悬空寺僧人,虽然强大而且身法迅疾,但如果不想变成被元十三箭射杀的目标,便无法追上他,而一旦让他甩脱那名僧人,逃出朝阳城,与大黑马会合,那么人世间便再难找到能够追上自已和桑桑的人。
他背着桑桑低着头拼命地奔跑,双脚不停踩踏着街道的青石地面上快,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因为速度太快,他的脚下带起一道烟尘,黑色的院服猎猎作响,就像是一面旗,汗水从脸上不断淌下,斜斜擦着脸颊向后飘去。
大黑马和车厢都藏在朝阳城北的大青山里,而在他出城计划中,却不是由北城门出,而是选择了西城门,随着狂暴的奔跑,距离西城门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够看到那里的建筑,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放松的情绪。
然而就在这时,他神情忽然一凛,隐约感应到西城门外有股极为强大的气息,而在这种时刻,强大对他和桑桑来说,便意味着可怕。
右脚重重跺下,皮靴已裂,青石地面上出现数道裂口,宁缺强行停下前冲的身体,只觉右腿一阵酸麻,身后的桑桑受到冲击,脸色苍白。
眼看便能成功逃离朝阳城,却忽然面临着新的情况,更严峻的局面,一般人都会觉得不甘悲愤,宁缺也不例外。
只不过别的人大概会花一段时间才会选择依然冒险出西城门或是另择道路,他却是根本想都没有想,毫不犹豫转身,背着桑桑头也不回地向城北跑去。
……朝阳城是个没有城墙的城市,所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门,只是一些非临时的税关衙门建筑,便被人称为城门。
今日城内钟鼓之声大作,那些税关衙门闻声而闭,城外正在晒太阳的乞丐和百姓,被军卒们拿着兵器,像赶羊一般全部赶进了城里。
至此时,朝阳城外的原野上,除了数十名苦修僧,便再也看不到什么闲人,如果有人要从城里往外走,那会变得非常显眼。
那数十名苦修僧来自悬空寺,在朝阳城外已经默默守候了很长时间,他们没有等到宁缺和冥王之女的身影,但等到了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很奇特,并不大,但就像宁缺的黑色马车一样,从车厢到车轮全部是由精钢打铸而成,上面写着诸多佛家真言,车厢之前竟有十六匹骏马,看那些骏马疲惫模样,以及车轮陷入石砾地面的深度,可以想像这辆马车有多重。
远远看着缓缓行来的这辆马车,那些苦修僧分别自东西北三处城门处走来相迎对着马车双膝跪下,以额触地行礼,显得无比恭敬虔诚。
一名戴着笠帽的老僧有些艰难地从车厢里走了下来,手中握着的锡杖轻轻落在地上,杖头响起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老僧手中的锡杖落地时显得很轻柔,马车前十六匹疲惫的骏马却觉得地面传来一阵无形的剧震,其中一匹马竟是四肢一软便瘫倒下去。
而就在老僧的后脚艰难离开车厢时,原本深陷在石砾地面里的车轮,竟然弹了起来,这辆马车的重量竟然绝大部分来自于这名老僧自已!
朝阳城方向蹄声响起,月轮国军部某位大将,亲自驱赶着数十匹早已备好的战马,赶了过来,看着那名站在马车之前的老僧,这名大将军连忙从马背上跳下,跪倒在地,连连亲吻老僧身前的土地,脸颊和唇上很快便沾满了草屑的泥土。
随这位大将军而来的月轮国军部官员,用最快的速度,解开马车前的绳索,新换上十六匹骏马,然后对着那名老僧连连叩首退下,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所有人的双手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敬畏恐惧。
老僧没有理会那名月轮国的大将军,也没有理会那些月轮国的官员,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东方朝阳城上空的那片乌云。
笠帽微起,光线照耀在老僧的苍老面容上,淡然湮灭于深刻的皱纹间,就像是清澈的溪水,流到干涸的黄土坡间,瞬间被吸噬一空。
老僧看着朝阳城上的云层,平静说道:“一路行来,累死三百一十七骏马,征发信徒修路可是不计其数,我佛慈悲,弟子却造了如此多的罪孽。”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提起手中的锡杖,再次登上马车。当他右脚落到车上,车轮再次深深陷进石砾地面,而那十六匹骏马下意识里低嘶了起来。
无论有多少罪孽,触犯多少戒律,佛门都没有人能够惩治这名老僧,因为佛祖已经圆寂,因为他是悬空寺讲经首座,他就是人间的佛。
老僧始终认为,身为佛门弟子需要心存敬畏,无论是对于佛祖的智慧,还是对于昊天的命转换化,所以哪怕要付出如此多的生命,沾染如此多的血腥,触犯如此多的戒律,有如此多的罪孽,他依然来到了人间,来到了朝阳城。
因为冥王的女儿正在朝阳城里。
……桑桑在朝阳城里,在宁缺背上。
宁缺依然跑的极快,她被颠的有些厉害,虽然腰间和大腿上都系着绳子,和宁缺的身体紧紧相联,没有留下太多空隙,但还是有些难受。
她没有环抱宁缺的脖子,来让自已的身体更稳定一些,而是用双手抓住宁缺的肩头,并且很注意力量,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影响到宁缺的奔跑和战斗。
很多年前,宁缺背着她在岷山里打猎逃亡的时候,便是用绳子把她捆在背上,他们很熟悉这个过程,所以很清楚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只不过桑桑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当年的小女童,当年的方法现在依然可以用,但用起来时,和当年相比总还是会有些不一样。
钟鼓声和锣梆声,还在朝阳城的大街小巷上响着,越来越多的居民走出了家门,涌到了街上,已经知晓当前情况的人们,渐渐从先前的震惊惘然中清醒过来,开始在官员和士绅的组织下,试图找到冥王之女。
宁缺和桑桑顿时陷入了最危险的局面。
无论他们奔跑到哪里,总能被人看见,跑过小巷时,二楼会有撑开窗户晾衣服的妇人看到他们的背影,然后高声尖叫,在屋檐上轻掠时,总会有无事做的闲汉乞丐发现他们的身影,哇哇乱叫,然后便是他最忌惮的箭羽袭来。
当他闯进一家民宅,试图选择这个地方暂时躲避一段时间时,一名正跪在佛龛前、神情惊恐喃喃祝祷的老妇,吓的险些昏了过云,若真昏了倒也好,问题是那名老妇不知是从佛龛里的佛像还是从佛经经文里获得了力量,竟是拿着香炉向宁缺身后的桑桑砸了过来,面容扭曲的像疯子一般。
自从西陵神殿颁下诏令之后,佛宗也不再试图遮掩冥王之女现世的消息,反而开始大力宣传,经过近半年时间的宣讲,如今世间的人们,早已对那名妖女惧之如魔,恨之入骨,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把桑桑活活烧死。
宁缺背着桑桑再次回到街道上,不知何时,那些原本在小院里停留的黑色乌鸦飞了过来,跟在他们的头顶,不停嘎嘎地叫着。
没有过多长时间,朝阳城里的修行者和百姓们便发现了这个事实,无数人看着空中的黑色乌鸦,听着嘎嘎难听的叫声,喊叫着不停追逐。
宁缺再也无法隐藏自已的行踪,哪怕是很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都离他而去,他只能奔跑,背着桑桑在大街上,在人群中不停地奔跑。
街道上响起无数惊恐地喊叫,渐渐有人鼓起勇气,试图阻止他,于是无数砖头石块,还有人们身边触手可得的青菜鸡蛋甚至是擀面杖,都被拾起向街中砸了过来,转眼之间,街道之上落物成雨。
宁缺避开那些砸向桑桑的硬物,却无法避开那些像雨点一般落下的青菜鸡蛋,身上顿时变得一片狼籍,眼角被一方石砚砸中,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很疼。
桑桑低着头靠着他的肩上,紧紧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和瘦弱的身上满是蛋黄和蛋清,虽然没有流血……但还是很难受。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十一章 困兽
云层笼罩着朝阳城,清冷而不清静,钟声与锣鼓声,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咒骂,四处响起,街道上人头攒动,杂物乱飞,在那些烂菜鸡蛋砖块的雨点中,宁缺背着桑桑仍然在继续奔跑。
原来和人间的战斗是这个样子,他沉默想着,双手紧握着刀柄奔跑,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密的人群,喘息问道:“会不会觉得有些难过?”
他奔跑的很辛苦,呼吸有些急促,所以声音有些微颤,并不如何响亮,在充斥着警声与咒骂声、尖叫声的街道上很难听清楚。
桑桑伏在他肩上听的很清楚,睁开眼睛,看着街道两旁面露惊恐痛恨神情的人们,苍白的小脸微显黯然,嗯了一声。
宁缺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因为别人的态度而难过的人是好人,我们是坏人便要有坏人的自觉,可不能难过。”
眼看着白菜鸡蛋甚至砖块瓦砚,都无法让街道上的那两个人停下来,朝阳城的百姓愈发愤怒,有人竟是鼓起勇气,准备直接拦截。
一名敞着衣服、满胸黑毛的壮汉,从前面一间茶铺里跑了出来,在街坊们的尖声欢呼和加油声中,狂吼一声,张开双手便要把宁缺抱住。
宁缺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撞了过去,只听得一声轻响,那壮汉就像只风筝般,被斜斜撞飞落到地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
与那名壮汉发生撞击,宁缺速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脸上的情绪都没有什么变化,双脚在街道上踩起一道烟尘,继续向着北城某处奔跑。
街坊们围到那名壮汉身旁,发现这名平日里仗着力气欺压良善,今日却为了大义勇敢站出来的汉子,竟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由惊呼出声,望着已经跑到远处的宁缺背影,跺着脚悲愤地咒骂。
那个冥王之女的侍从,好生残忍冷血!
刚刚拐过一道街口,宁缺便看见又有八九名汉子在一名里正的带领下,拿着粗粗的草绳,拦在街道中央,不停喊叫着替自已壮胆。
适度的恐惧容易激发起人类的愤怒和勇气,为了抓住桑桑,朝阳城里有很多平日里懒散无比的男人都愿意付出受伤的代价,想要成为来自民间的英雄。
宁缺明白这个道理。
他在荒原里曾经看见过狮子被牛群围攻,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反而要愈发冷血强悍,才能震住那些平时温顺,此时却格外疯狂的普通百姓。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了过去,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听得啪啪的一阵脆响,那些勇武的汉子浑身骨折,喷血倒下,场面看着极为血腥。
果不其然,看到如此残忍的画面,再联想起冥王之女的传说,街口附近那些前一刻还在用最肮脏的语言咒骂桑桑和宁缺的百姓下意识里伸手捂住了嘴,也没有人再敢往街道里扔杂物。
然而宁缺奔跑的速度太快,街道发生的事情,根本来不及传到前方,越来越多朝阳城居民勇敢地站了出来,试图拦住他和桑桑。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手中握着铁叉之类的物事,也变得危险了很多,宁缺不停地闪躲,好不容易冲出这段街区,然后看到了他最忌惮的画面。
数排月轮国军方的箭手,正在某处府前的粮袋后方瞄准着自已,而在街道两旁的侧墙上,隐隐也能看到很多箭手的身影。
“射!”
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道极为严厉的声音,无数凄厉破空之声响起,百余枝羽箭就像是暴雨般,密密麻麻向着街道中间的二人射来。
宁缺可以跳上屋檐闪避,或者选择别的方法,但是那样一来,速度便会受到影响,很可能被佛道两宗的修行强者包围,所以他只是喊了声:“开!”
桑桑撑开大黑伞,黑伞虽然有很多破洞,被风一吹依然产生了极大的阻力,震得她身体微微一晃,如果不是被绳子捆着,只怕要从宁缺的身上摔下去。
绝大多数箭枝都是向着宁缺背上的桑桑射去,看来月轮国军方,已经从佛宗处知晓冥王之女的弱点,显得格外强硬,意欲一举射杀。
暴雨般的羽箭带着令人心悸的嗤嗤破空声落了下来,锋利坚硬的箭簇深深地锲进街道两侧的墙,或是射中地面,在青石地板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然而令箭手们感到惘然惊慌的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射中那把大黑伞后,根本无法穿透伞面便被弹了出来,他们震惊想着,这伞难道是铁做的?
大黑伞能够遮住桑桑瘦弱的身体,却无法完全遮住宁缺,尤其是从正面射来的数十枝羽箭,不过以他修行浩然气后的身体强度,只要不是那些能开重弓的军中神射手,根本威胁不到他,所以除了有几枝羽箭看去势要擦着脸畔射到身后,他伸手打掉之外,根本没有做任何躲避动作,依然直闯。
一枝羽箭射中宁缺的胸口,然后折断弹落,一枝羽箭射中他的咽喉,留下一道极小的破口,仿佛只是被擦掉了油皮,连血丝都看不到。
正震惊于大黑伞的月轮国箭手们,看到这幕画面,不由愈发震惊,心想难道这人的身体也是铁做的?尤其是府门前粮袋后的数十名箭手,看着像风一般奔跑过来、越来越近的宁缺,更是惊恐的连弓都无法握住。
……
……
云层下,十几只黑色乌鸦,在街道上方,不时发出嘎嘎难听的叫声,在黑色乌鸦的下面,宁缺背着桑桑在奔跑,虽然没有人能够拦住他,甚至哪怕是拖延他片刻时间,但他也没有办法摆脱朝阳城里军民的围追堵截,因为他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数十万双眼睛。
尤其是一直在他和桑桑上空飞舞的那些黑乌鸦,就像是指路明灯一般,替朝阳城军民指引着方向,无论他往哪边奔跑,总会瞬间陷入民众愤怒的海洋,甚至已经有两次险些被佛宗的苦修僧包围。
愤怒的民众和修行强者们,把宁缺和桑桑堵进越来越小的范围中,黑乌鸦在街道上空飞向着北城的皇宫,嘎嘎的叫声越来越难听。
民众跟着天上的黑乌鸦向皇宫处跑去。佛道两宗的修行强者,也往那处汇合,准备就在那里,结束这个嘈闹而紧张的故事。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十二章 闯庵
无数朝阳城居民涌到皇宫四周。看着庄严肃穆的皇宫建筑,以及宫前甲胄在身的军人,深植于骨里的敬畏,让狂热的人群渐渐冷静下来,不再继续向前。
然而民众的人数实在太多,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从皇宫宫墙上向下望去,仿佛小半个朝阳城,都被飘着落叶的污水浸泡着,场间弥漫着紧张而暴戾的气氛。
上千名军士和数百名箭手,在人群之前形成几道防线,负责维持秩序,一百多名苦修僧和十余名西陵神卫神情警惕地看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有三名苍老的西陵红衣神官从皇宫里缓步走出,神情肃穆。
在场的数万人追着十几只黑色乌鸦来到此地,却失去了黑色乌鸦的踪迹,不免有些焦虑,集体仰着头望向空中,四处寻找着那些黑色的线条,想听到那些嘎嘎难听的叫声,看上去就像无数仰首待哺的鹅。
有人望向皇宫西南方向、笼罩在清淡天光里的白塔寺,忽然发现,那十几只黑色乌鸦就在白塔的后方的空中不停盘旋飞舞,不由大声叫了起来。
“在那边!”
冥王之女居然敢进白塔寺,难道她不怕死吗?皇宫前的数万人议论着,咒骂着那个妖女居然胆敢对佛祖不敬,渐渐再次变得狂热愤怒起来,挥舞着拳头,乱糟糟地向白塔寺跑去,逾千名军士和修行者们,没有阻拦这些愤怒民众的意图,反而被人潮人海推动着,一道向白塔寺赶去。
……
……
之前某刻。
宁缺背着桑桑跑到寺墙下,没有减速,脚尖轻点墙上一处微微突起的砖,身体腾空而起,伸出手掌攀住墙沿,腰腹用力身体一折,便掠上了墙头。
白塔寺寺墙高近两丈,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越过,但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太过艰难的障碍。站在高高的寺墙之上,他转身望向后方,发现那些愤怒的民众暂时还没有追过来,也没有看到苦修僧的身影,稍微放松了些,抬头向头顶望上一眼,看着那些在空中飞舞的黑色乌鸦,神情微寒。
那些黑色乌鸦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焦虑愤怒和毫不遮掩的杀意,嘎嘎乱叫数声,黑翅乱扑,飞向更高的空中,然后盘旋不去。
宁缺从寺墙上跳了下去,落到地面顺势弯膝,卸下大部分的反震力,回头看着桑桑苍白的小脸,担心问道:“有没有事?”
桑桑被震的很难受,但摇了摇头。
在朝阳城里住了一个冬天,宁缺带着桑桑来白塔寺三次读经学佛,他自已来的次数更多,对寺中的地形建筑非常熟悉,在静寺园中高速穿行,很快便掠过侧殿,进入相对安静的后寺,然后向着不远处的白塔奔去。
白塔寺里的钟声还在不停地回响,和城中各处佛寺的钟声遥相呼应,寺里的大能僧人都已经出寺去城中寻找冥王之女,哪里想到宁缺居然敢带着桑桑来这里,而且黑色乌鸦此时飞的比较高,所以暂时还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
……
月轮国乃是佛国,有烟雨三百寺的说法,又有烟雨七十二寺的说法,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位于朝阳城的白塔寺,永远是佛国首寺。
此寺的历史极为悠久,只比瓦山烂柯寺稍晚些年头,但与烂柯寺一样,都是悬空寺在世间的山门,无数年来不知出现过多少高僧大德。
白塔在修行界的地位也极高,辈份极高的曲妮玛娣,便是在此寺剃发,传闻白塔寺住持也是一位大悟的高僧,拥有类似知命境的实力修为。
这座佛寺最著名的当然便是那座白塔,就像烂柯寺是先有瓦山棋局的传说,再有烂柯寺一样,此处也是先有白塔,才后有佛寺。
看着湖中那座白色的佛塔,宁缺忽然觉得有些隐隐不安,他带桑桑来过三次白塔寺,自已还偷偷来过几次,但从来没有靠近过那座白塔。
但他计划要去的地方,便在这座白塔下方,而且实在是被满城民众追的苦不堪言,再不找个地方歇息片刻,他很担心自已会被活活累死。
白塔寺后有片面积不大的湖泊,湖中有小岛,白塔便在岛上。
湖心岛上还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寺庵,岛与湖畔有道窄桥相连,时值冬末春初,湖水没有结冰,几枝残荷败枝,伸到窄桥之上,看着颇有几分天然之美。
嘎嘎,黑色乌鸦难听的叫声,从空中传来。宁缺背着桑桑从一座古钟后闪身而出,顺着湖岸奔上窄桥,向着桥对面的湖心岛冲了过去。
十余名僧侣从禅房殿中走了出来,指着在空中盘旋飞舞的黑色乌鸦震惊议论,然后便看到了桥上宁缺的身影,不由发出震惊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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