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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将夜 第二十五章 燃烧的马车
一枝箭重重地射中宁缺的肩头,锋利的箭簇撕破衣衫,没能深入肌肉,只留下了一道很浅的小伤口,身后撑着黑伞的桑桑身体却微微一震。
无数枝箭矢如暴雨一般落下,二人身后的大黑伞就像汪洋里的一艘小黑船,不停地颤动,似乎随时便会覆没,沉到海底。
离开白塔寺,并不意味着就能离开朝阳城,月轮国从诸郡调来的军队,就在前一刻已经控制住整座都城,街巷之间到处都有箭手。
宁缺的身体很强,在连绵不绝的箭袭中,依然受了一些轻伤,大黑伞替桑桑遮住了绝大部分的羽箭,伞面上的那些破洞却是极大的危险。
为了避开列队密集的弓箭手,他没有选择在长街上突袭,而是在街巷里开始绕圈,黑色乌鸦在头顶飞舞,发出难听的嘎嘎叫声,但真正勇敢无畏的朝阳城居民,此时还在白塔寺里,所以没有多少人敢来拦他。
绕行终究会耽搁一些时间,距离城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令他感到不安和紧张的是,他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了如雷般的马蹄声。
月轮国的重骑兵终于到了。
重骑兵是人间国度对付修行者最强大的手段,虽然月轮国的重骑兵比大唐的玄甲重骑以及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要弱小太多,但只要数量足够多,依然可以把宁缺和桑桑活生生堆死。
便在这时,一辆有着神殿徽记的马车,出现在二人身前的巷口。
宁缺脚步微顿。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和一件红色的神袍。
看着马车里的那名苍老神官,桑桑下意识里紧了握拳头。她的手里有一块碎红布,只是不知道是先前自爆的两名红衣神官中哪一位的。
宁缺加快脚步,冲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然后渐渐加速,向着巷外冲去。
苍老的红衣神官问道:“什么方向?”
宁缺应道:“北。”
先前在白塔寺里,两名西陵红衣神官动用神术自爆,替他和桑桑开道,他才有机会避过七枚大师,成功地逃进朝阳城里。
道门神术是仁慈法门,被视为昊天赐予信徒最大的礼物,在西陵教典中,动用神术自爆,被视为对昊天的极大亵渎,是被严禁的行为,据说这样做的人死亡之后,将永远无法进入昊天神国,灵魂只能在冥界孤独飘流万世。
对于普通的昊天信徒来说,不能进入昊天神国,都是无法接受的、最残忍的惩罚,更何况那两名红衣神官能修行神术,对昊天的信仰必然坚定无比,那么究竟因为什么原因,才能让那两名红衣神官不惜沉沦冥界,也要救自已?
桑桑隐约有所察觉,宁缺则是没有时间思考,一直很是困惑不解,直到他看到马车里这名苍老神官,才明白了其中原因。
他和桑桑都见过这名苍老神官,在齐国的道殿里。
这名苍老神官姓陈名村,是西陵神殿驻齐国红衣神官,在齐国地位极为尊崇,最重要的是,这名神官是光明神殿的人。
桑桑靠在宁缺肩头,睫毛微眨,伤感说道:“何必这样?”
陈村神态谦卑说道:“这是我们自已的选择,哪怕无法进入昊天神国,我们也不会觉得有任何遗憾,神座大人您不用因此悲伤。”
宁缺这时候在驾车,但把这句话听的非常清楚,敏感地注意到,这名苍老神官没有像在齐国时那样,称呼桑桑为光明之女,而是直接称她为神座大人,更加确定自已的猜测没有错,问道:“那两位神官是……”
陈村戚容微显,淡然说道:“华音是宋国宫廷神官,宋希希一直在大河国,如果他们留恋人间荣华,便不会随我来月轮。”
红衣神官在道门里的地位非常高,西陵神殿桃山上倒还普通,但只要派驻到人间国度里的红衣神官,往往就像陈村在齐国一样,拥有近乎帝王的尊严与权势,宁缺听到那两名红衣神官的来历,变得更加沉默。
西陵神殿的马车在朝阳城里狂奔,黑色乌鸦不知何时再次飞来,在马车上盘旋飞舞,宁缺对朝阳城的街巷非常熟悉,又可能是因为马车上的神殿徽记,让月轮国的骑兵有所忌惮,竟有惊无险地连闯数道拦截线。
朝阳城内密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竹笛之声大作,月轮国的骑兵终于醒过神来,开始追击这辆马车,佛宗的苦修僧也开始向黑色乌鸦的方向聚集。
宁缺转头望向右手方向远处的那座白塔,想着大师兄还在那里,也不知道与讲经首座这一战的最终结果,很是担心忧虑。
这时候他忽然看到,桑桑小腿上的裤子不知何时破了,那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应该是先前被箭手袭击时,大黑伞没有完全遮住,被箭簇撕走了一片血肉,想来应该是极疼,然而她却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距北城门近了,只是为了躲避箭手和骑兵,马车在城中绕了些路,佛宗的苦修僧已经提前提达那处,宁缺甚至感知到了七枚大师的气息。
陈村看着北城门的方向,脸上的皱纹变得愈发深刻,眼眸却是无比平静,那是连死亡都不在意的真正的平静,这种平静显得极为决然。
他望向桑桑,看着她腿上那处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流了太多血的缘故,桑桑小腿上的箭伤没有什么血,但在边缘处,还能隐隐看到一些血迹,那些血是黑色的。
陈村声音微哑说道:“神座大人,请您告诉我,我们没有做错。”
桑桑看着这名忠心耿耿的老年下属,心头微酸,准备说实话。
宁缺挥动马鞭,在车前狠狠抽了一记,鞭声响亮。
这一记马鞭,仿佛是抽在桑桑心上。
桑桑紧紧攥着掌心里的碎红布,指甲仿佛要刺进肉里,沉默片刻后,看着陈村脸上的皱纹,平静说道:“光明永远不会犯错。”
听到她的回答,陈村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开来,整个人似乎瞬间年轻了数十岁,充满了鲜活的生命气息,跪倒在她身前,虔诚地亲吻她的脚背。
…………北城门外,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只有数十名佛宗苦修僧。
七枚大师站在这些苦修僧身前,苍白的脸上神情非常宁静,身上那些伤口还在流血,那两名红衣神官以神术自爆,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尤其是伤口里那些像光屑般的神辉残烬,非但没有治疗的效果,反而持续切割着他的肉身。
按道理说,他和这些佛宗苦修僧,应该在城内拦截宁缺胜算更大,但他选择城外作为战场,因为先前在白塔寺里,面对那个小男孩,宁缺终究没有拔出鞘中的朴刀,那么作为佛宗高僧的他,凭什么做不到不伤无辜?
一辆马车自朝阳城如同虚设的城门处冲了出来,挟着一道烟尘。
七枚大师默宣一声佛号,缓缓举起右手,食指与拇指对着那辆马疾点,竟是以残缺之手施出了完整的佛门真言大手印。
那辆马车没有停下,而是瞬间撞破强大的佛法气息,继续向着七枚大师和数十名苦修僧撞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辆马车忽然燃烧起来。
不是普通的燃烧,是在用昊天神辉燃烧。那些能净世间一切物的昊天神辉,从车厢里从车帘处喷涌而出,瞬间破掉真言大手印的笼罩。
七枚大师骤然一凛。
白塔寺里那两名红衣神官以神术自爆后,他便知道,西陵神殿内部有人不愿意冥王之女死去,他因此极为警惕。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居然又出现了一名自甘堕落冥界的神官,而且看马车上喷涌而出的昊天神辉,那名红衣神官竟是更加强大!
熊熊燃烧的马车,继续向前。
七枚大师急声命令诸僧侣退避,心情愈发沉重。
西陵神殿究竟怎么了?昊天道门究竟怎么了?整个道门能够修行神术的红衣神官,最多也不超过十人,今日的朝阳城居然便来了三名,而这三名红衣神官居然都背叛了西陵神殿,要助冥王之女逃走!
…………炽烈明亮的光团出现在朝阳城外的原野间。
燃烧的马车瞬间粉碎,然后化为虚无,换作无数道威力强大的神辉喷涌,层层叠叠向着四面八方散去,狂风劲吹,石砾乱滚!
数十名佛宗修行者被震飞,七枚大师首当其冲,再受重伤!
当红衣神官陈村开始燃烧自已最后生命的时候,宁缺已经背着桑桑,从后面跳下了马车,然后借着光焰的遮掩,向前冲刺。
燃烧的马车,是最无畏的冲锋者,也是最强悍的开道者。
苍老神官用生命换来的光团,震动了城外的原野,狂风飞砾间,宁缺背着桑桑,从那些被震倒的佛宗强者们中间狂掠而过。
桑桑把头埋在他的肩后,没有去看原野间四处飘落的神辉余烬,拳头紧握。
宁缺奔跑着,看着北面不远处的大青山,吹了一声口哨。
口哨的声音并不响亮,也不尖锐,似乎是随意吹的。
在天空中飞舞的黑色乌鸦却听的非常清楚,发出嘎嘎难听的声音回应。
远处大青山里,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十六章 有道,便能上道
这个冬天,大黑马一直生活在大青山里。
离开宁缺的身边,它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彷徨失落,更没有出现生活上的问题,反而得离樊笼复自在,整日里嚼花寻幽吃肉懒睡晒太阳,过的不知有多开心,便是笼罩朝阳城的那片乌云,也只让它烦恼了半天的时间。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无数强者如天空里的画面一般,云集朝阳城。尤其是从今晨开始,城内天地气息大乱,它便知道幸福的时光即将结束,只好无奈地找到那片灌木丛,忍着荆棘的尖刺,刨开覆着厚厚落叶的地面。
它的前蹄很是强劲有力,一旦全力蹬动,要比普通劳役的锄头要厉害的多,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踢飞所有落叶,把那个坑刨了出来。
黑色的车厢,安安静静地躺在坑中,除了沾了些尘土,没有任何损坏,套索和辕木在前方微微竖起,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黑马叹息一声,认命地低头钻进套索,然后浑身用力,四蹄在斜壁上闪电般乱蹬,费了极大的气力,终于把沉重的车厢拖到地面。
它拖着车厢行出荆刺地,穿过密林,一路没有看到什么游客,稍微有些放心,紧接着想明白为什么没有游客,又变得很是担心,来到南麓的草坡前,望向朝阳城方向,微微喘息,紧张地等待着。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它终于等到了那声熟悉的哨声。
哨声很轻,大黑马却听的很清楚——在它的世界观里,这哨声便是催命的绳索。令它感到有些恼火的是,它本来以为自已非常讨厌这声口哨,而在听到口哨之后,它发现自已竟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不由觉得好生羞耻。
便是怀着如此复杂的情绪,大黑马暴嘶一声,拖着沉重的黑色车厢,顺着大青山南麓的草坡,向着朝阳城外的原野上愤怒冲去。
它冲到原野上时,看到至少有数百骑兵,正从朝阳城里冲出来,向着那道身影追击,不由愈发愤怒,发狠地喘息着,再次加愉快速度。
宽广的城北原野上,数百骑月轮国骑兵挟风尘而来,蹄落密集如雨,声势十分惊人,形成一道极大的扇面。
在扇面的前方百余丈外,宁缺背着桑桑不停奔跑,听着身后清晰响亮如雷的蹄声,看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黑色马车,心情很是紧张。
看着局势危险,大黑马暴戾地狂嘶一声,竟是拖着沉重的车厢,再次加快速度,变成一道黑色的烟尘,赶在月轮国骑兵的扇面吞噬那道身影之前到达。
宁缺身形一低,像闪电般跃进黑色马车。
此时数百骑月轮国骑兵,也已经追到,与黑色马车相向而驶,如果马车无法停下来,那么马上便要被这些骑兵包围。
大黑马再次嘶鸣,厚实的唇皮儿在风中狂暴地颤抖,还残留着昨夜兔肉丝儿的大白牙在光线里显得特别瘆人,马身向左猛地跃出。
冲锋在最前面的几匹月轮国战马,听着这家伙的嘶鸣,看着它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身体一寒,四脚骤软,砰砰声中摔倒在地,溅起一地烟尘。
大黑马强行转弯,沉重的车厢却依凭着惯性继续向前,挟着极为强大的力量,索套在它精壮光滑的脖颈间深深勒下,勒出一道血痕,更有几络鬓毛掉落。
又一声暴烈的长嘶,大黑马浑身肌肉用力,竟硬生生止住车厢前冲之势!车厢被它拉的倾斜将倒,深刻进泥土里的精钢车轮,在地面上震起无数泥土!
那些泥土就如同石头般,噼噼啪啪砸在冲在最前面、却侥幸没有倒地的月轮国战马的脸上,一时间只闻惊惧的马嘶声不停响起。
数百名骑兵的扇面冲锋阵形渐乱。
宁缺背着桑桑刚刚掠进车厢,车厢便倾斜过来,极为危险,他的人也被摔了两个跟头,此时终于勉强稳住身体,一掌便拍向车壁某处。
掌心里的晶石嵌进车壁里的符阵,一道纸符在他的指间化为青烟,符意骤然而出,帮助车厢壁上的符阵高速启动,只听得一声极轻微、有若羽毛在空中飘浮的声音响起,沉重的车厢顿时变得轻了不少。
精钢铸成的车轮,从地面里飘浮而出,大黑马最先察觉到改变,欢快地嘶鸣一声,四蹄闪电般蹬动,拖着车厢如道轻尘般向北方奔去。
大黑马的速度实在是快的没有任何道理,一旦车厢符阵启动,除了无距境的修行者,世间再也没有能够追上它的人,或者马。那数百名月轮国的骑兵别说想追上它,看着这道黑色烟尘都已经看傻了。
大黑马一面放肆地狂奔,一面扭头望向身后远处那些傻呵呵的月轮国战马和骑士,放肆地得意嘶鸣起来,心想和爷较量速度,傻逼了吧?
路过大青山时,它的得意尽数变成了不舍和感慨,心想今朝离去,无论是跟着宁缺逃亡还是回书院后山,都不可能再享有如此的幸福了。
一念及此,大黑马不由好生唏嘘,长声一嘶。
大青山里,那些被羞辱被损害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飞禽走兽、虎豹狼熊,听着这声马嘶,喜悦地浑身颤抖,心想这位大爷终于走了,您可千万别再回来了。
……黑色马车离开了朝阳城,笼罩这座城市整整一个冬天的那片乌云,也缓缓离开了朝阳城,在高远的天穹里向着北方移动。
云层很高,所以看似缓慢的移动,实际上速度非常惊人。七枚大师收回望天的目光,从身旁接过马缰,带着数十名苦修僧,向着北方追去,但他清楚云层下那辆黑色马车的速度,知道自已这些人多半是追不上了。
乌云离开,睽违很多天的阳光,终于慷慨地洒落在朝阳城内,难得见到湛蓝天空的朝阳城百姓,却没有什么喜悦的表现。
湛蓝的天空下,重获清光的白塔显得格外美丽,湖上倒映着天光树影,地面上还残留着很多血,民众的尸体已经被搬走。
湖畔的空地上,大师兄现出身形,他正在咳嗽,拼命地咳嗽,痛苦地咳嗽,咳的腰都弯了起来,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肺是咳不出来的,但血可以咳出来,不过片刻时间,他手中那方捂着嘴唇的雪白手绢,已经变得殷红一片,看上去就像原初便是红的。
在修行界里,书院大师兄是个传说。
很少有人见过他出手,然而叶苏和唐这两名天下行走,却一直以他为修行的目标,可以想像他的境界是多么的高深,但他今天的对手是悬空寺讲经首座,是人间之佛,是已经成为神话的人物。
传说,终究不是神话。
大师兄能够破了讲经首座的佛言,把对方强行留在原地,替宁缺创造逃离的机会,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这整整一年时间,他都没有怎么休息,运用无距境界在世间各座佛庙、道观、城市里寻找宁缺和桑桑的踪迹,极为疲惫,境界都出现了不稳的征兆,今日一战,终究还是受了极为严重的伤,甚至极有可能影响日后的修行。
即便如此,他的神情依然温和淡然,眉眼间透着令人直欲亲近的干净,除了咳嗽时偶尔会蹙蹙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今日这场佛宗领袖与书院大先生的战斗,神奇到言语难以形容,完全有资格被载入修行史册,或绘进佛经神话故事。
讲经首座虽然连番受挫,但身心皆已金刚不坏的他,没有受任何伤,依然还是神话,是最后的胜利者,但因为宁缺带着冥王之女成功逃走,所以他也是失败者。
如果换成普通人,大概会因此而愤怒,战意再起,但讲经首座脸上的神情,却像大师兄一样平静温和,没有任何愠怒的意味。
他看着大师兄,赞叹道:“刚毅木讷,是为仁。”
大师兄揖手回礼,道:“惭愧不敢当之。”
讲经首座想着今日一战里最关键的那几幅画面,微笑说道:“子曰子不语,本座早就应该想到,夫子怎会不知言出法随这等老朽法门。”
他看着大师兄问道:“却不知夫子何时授你的法子?”
大师兄擦掉唇角的鲜血,慢条斯理应道:“老师未曾教过。”
讲经首座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难道这法子是你自已悟的?”
大师兄点了点头。
讲经首座银眉微飘,问道:“佛言不闻于世久矣,你何时悟得这法子?”
大师兄诚实回答道:“便在大师口出佛言之时。”
听到回答后,讲经首座沉默了很长时间,银眉缓缓飘落垂下,他看着这名书生叹息说道:“朝闻道而夕知命,原来那个故事居然是真的。”
讲经首座手扶锡杖,站起身来,缓慢而沉重地向马车走去。
走到车前,他转身望向大师兄说道:“宁缺与冥女一路北去,有黑鸦指引,有乌云压顶,你再也帮不了他,回书院休养吧。”
大师兄沉默片刻后,说道:“还有老师。”
讲经首座缓声说道:“都说你李慢慢至仁至善,便是连撒谎都不会,想不到如今为了自已的小师弟,竟是学会了骗人。”
然后他叹息说道:“你代夫子传的那些话,其实只是你自已的猜测,根本不是夫子确定的想法,所以我才没有同意。”
先前大师兄曾经向讲经首座转述过夫子的看法:桑桑若死,体内的冥王烙印才会释放,从而把人间的位置暴露给冥王,所以她不能死。
此时讲经首座却说,那不是夫子的看法,只是他自已的猜测。
大师兄身体微僵,不明白讲经首座是怎么看出来的。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十七章 血腥归座之路的开端
大师兄说道:“我不明白大师为何会这样说。”
讲经首座看着他温和说道:“你是夫子的学生,应该很清楚他的性情发,如果他真的认为杀死桑桑便会引来冥王入侵,那他早就带着宁缺和桑桑回了书院,又哪里会有从秋天到冬天的这些故事?”
大师兄沉默不语。
“听闻在烂柯寺里,叶苏曾经说过,道门是做正确的事情,我佛宗则是在做我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你们书院,一直是在做让自已高兴的事情。”
讲经首座看着他说道:“你们没有信仰没有敬畏,或者可以无限强大,可这样下去,到最后你们可能会发现自已不明白什么事情才会让自已高兴。”
“我不知道夫子现在活的高不高兴,但我知道他现在在犹豫,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怎样做,才能让自已变得高兴起来。请你回书院后替我向夫子转达问候,告诉他,人间的未来很大程度上便在他如今的犹豫之中。”
说完最后这句话,讲经首座手持锡杖,艰难地登上马车,十六匹骏马痛苦地低嘶数声,拉动马车缓缓向寺外行去。
看着那辆缓缓离开的马车,大师兄依旧沉默,心想:难道老师也会犹豫吗?可如果老师不犹豫,确实应该早就出手才对。
…………冬天已经离开,春天却还没有完全到来,月轮国北部的矮山间,植物开始发绿,但隐藏着枯枝霜叶间,总显得不够痛快。
山道两侧的风景略显荒凉,在车窗上快速倒掠,看上去就像是单调的色块移动,较诸荒原上的枯燥,也好不到哪里去。
车厢里,桑桑穿着裘衣,拥着厚厚的被褥,小脸苍白,手里拿着灌满烈酒的皮囊,觉得冷时便喝几大口,稍暖胸腹,却没有办法止住咳嗽。
宁缺盯着铜盆上面的小药罐,仔细地计算着时间,不时也轻轻咳两声,他在朝阳城里受的伤基本上已经痊愈,只是肺部还有些小问题。
桑桑受的箭伤,在他的精心护理下,已经好了,现在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连续奔波逃亡,她体内那道阴寒气息又有了蠢蠢欲动的征兆。
有些刺鼻的药味,渐渐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他取下药罐,放到地板上凉着,然后接过桑桑手中的酒囊,把一卷佛经塞到她的手中。
“能背了。”桑桑可怜地看着他。
宁缺心如铁石,不为所动,说道:“歧山大师说的是读经学佛,就算你倒背如流,也没有意义,要的是通过读经,体会佛法里的意思。”
桑桑说道:“读了这么多佛经,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
“在朝阳城里不是已经确认有用?”
宁缺走到窗边,说道:“你想想,讲经首座口吐佛言,那是多么厉害,如果你能学会那招,说不定一声令下,你体内那道阴寒气息便会吓的马上失踪。”
桑桑笑了起来,依言继续去读那卷佛经。
宁缺掀起车窗上的帘布,向山道后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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