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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我舍了这身躯壳,不往三界外跳,直向人间去,把自已与人间融为一体,昊天要杀我,便要把这个世界毁灭,但它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世界不存在,它便会毁灭,所以它只能想办法找到我,邀我上天一战。”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方法,因为它只要找到我的一部分,便能找到我,但这也是一种最安全的方法,因为我到处都在,只要我本体不现,它便永远找不到我。”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感觉很厉害。”
…………黑色马车来到泗水岸边。
杨柳青青,对岸民舍颇新。
宁缺和桑桑分坐在夫子身旁,借柳荫蔽日,看风景,暂歇息。
昊天和夫子的故事讲完了,但有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始终没有被提起。
宁缺问道:“冥王又是怎样的存在?”
夫子说道:“没有冥王。”
宁缺怔住,转头望向老师,重复说道:“没有冥王?”
夫子说道:“我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就是没有见过冥界,既然没有冥界,自然就没有冥王。”
宁缺的思绪有些混乱,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冥王?冥界不是要入侵人间?烂柯寺的佛光阵,佛祖留下那么多法器,不就是为了对付冥王?”
夫子说道:“佛陀想镇压的是他所以为的冥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涅槃前的应对确实有道理,只不过他到最后也不知道冥王究竟是谁。”
宁缺愈发听不懂,指着正在摘柳枝编小玩意儿的桑桑,说道:“她是冥王的女儿,如果没有冥王,怎么会有她?”
夫子转身望向他,笑着说道:“痴儿,已经到了现在,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一直不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
老师的笑容很温和,眼眸里的神情很宁静,宁缺的心情却骤然一紧,眼皮开始不停地跳,双腿变得像柳枝一样绵软,似要瘫软。
无数的汗水像浆子般,从他身体每一处涌出来,瞬间打湿身上黑色的书院院服,体内的浩然气因为情绪的极度紧张,竟有了崩溃的征兆。
宁缺觉得自已的嘴里一片干涩,想要说话,却发不出来声音。
夫子看着正在编柳枝的桑桑,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不要忘记,在成为被人间追杀的冥王之女前,她是光明的女儿。”
桑桑抬起头来,看着夫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其实,她一直都是光明的女儿。”
夫子轻拍宁缺肩头,平静说道:“换句话说,她就是昊天的女儿,她就是昊天的分身,甚至你可以理解为,她就是昊天。”
桑桑听懂了这句话,无法理解,却莫名感到不安,小脸骤然间变得极为苍白,甚至比脸上擦着的陈锦记家的脂粉还要白。
宁缺的脸色比她更苍白,他这时候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声音显得格外干涩嘶哑,颤抖的非常厉害:“但都说她是冥王的女儿。”
夫子说道:“我说过很多次,没有冥界,自然也就没有冥王,如果非要说有,就像佛陀以为的那样,那么昊天就是冥王。”
宁缺低头,埋在自已的双膝间,说道:“这,没有道理。”
“这是最简单朴素的道理,哪怕是初入书塾的孩子都能想明白。其实我早就应该想明白了,只不过这道理实在是太简单。”
“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
夫子的目光透过柳枝落在湛湛青天间,赞道:“大道至简。”
…………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七十六章 身在黑暗,脚踩光明
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这是很多人都懂的简单道理,当年隆庆皇子与宁缺入书院二层楼登山比试时,便曾经在夫子的幻境里有所感悟,设置幻境的夫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正如他感慨的那样,大道至简而无形啊。
宁缺看过天书明字卷,看过佛祖留下的笔记,在荒人部落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被人认为是冥王之子,桑桑一直被认为是冥王之女,他对冥王相关的知识有很深的认识,此时听到老师的话,以往看天书明字卷和佛祖笔记时,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忽然便有了答案。
荒人部落献祭冥王的仪式上,称冥王为广冥真君,那就是光明真君,佛祖笔记到如今的佛宗,都有关于不动明王的记载,那实际上就是不动冥王。
冥,就是明。
冥王,就是明王。
…………但他依然不相信,或者不肯相信,目光在夫子和桑桑之间来回,眼眸里的情绪显得极为痛苦,声音微哑说道:“昊天没道理做这么多事,一时光明一时黑暗,它闲着没事做,还是想和人间开玩笑?”
“老天爷不开玩笑,它做事情自然有目的。”
夫子看着他说道:“昊天做这么多事,撒弥天大谎,构惊天之局,除了永夜的需要,最主要的目的当然还是我。”
“在荒原上的那一刻,它成功地让我相信,桑桑真的是冥王的女儿,让我把人间之力灌注到她的体内。”
“我说过自已对抗昊天的方法是什么,我不往三界外跳,直向人间去,把自已与人间融为一体,这种方法很安全,又很危险。”
“但昊天并没有找到您。”
“我就是人间,人间之力就是我的一部分。现在我的一部分,便在桑桑的体内。从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找到了我。”
夫子看着桑桑微笑说道:“在这些天的旅程中,它一直在看着我,我也一直在看着它,所以我吃肉都没有味道,所以我带着你满世界地找肉吃。”
桑桑看着泗水里的柳影,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惘然不安,然后就像最开始在荒原上看到夫子发脾气时那样,她开始悲伤。
“其实我很早便隐隐察觉到,我的命运和你的命运会纠缠在一起。我身在红尘中,心系人间事,感知不够清晰,你大师兄身心皆净,所以比我的感知还要更加强烈。”
“所以那年他从荒原回来之后,便一直试图让桑桑和我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只不过那时候的他,以为桑桑是冥王的女儿,却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我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我的命运会注定与她的命运纠缠不可分离,然而事实上,在天意的安排下,这些事情早已注定。”
夫子看着宁缺说道:“十八年前,我在书院后山看着你从柴房里出来,我也看到了她的降生,我看到了柴房里的血,也看到了曾静夫人房间里黝黑的小女婴,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烂柯寺里变成了冥王的女儿,然后你带着她被人间追杀,我有很多次机会都可以出手,但我始终没有出手,如今想来,是因为当时的我,已经隐隐察知到命运的走向,所以本能里只想与这件事情保持足够的距离。”
宁缺神情黯然问道:“那老师您最后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出手?”
夫子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摊开双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在人间实在呆的烦了,潜意识里想看看上天安排的命运是什么,于是顺势而行,借这个机会破除自已的心障,上天与那厮战上一场?”
“你不要急着批评我。”
夫子看着宁缺微笑说道:“怪你小师叔吧,经过千年修行,我本来已经变得足够平和隐忍,他非要拿把破剑就去逆天,数十年前便已经挑起了我的火气,上桃山斩桃花只渲泄了一丝,积累到如今,终究是要暴的。”
宁缺声音微颤说道:“这一战……没办法避免了吗?”
夫子指着桑桑说道:“先前说过,我的一部分在她的身体里,它一直在看着我,我也一直在看着它,它知道我在哪里,我也知道它在哪里,那么我便无法再拒绝它的邀请,这一场战斗势在必行。”
宁缺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痛苦地思考,用尽自已所有的智慧与经验在思考,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眼睛骤然明亮,看着老师说道:“不对……如果冥王就是昊天,它为什么要让永夜降临人间?”
“这些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在想,人间地土地,昊天便是辛苦耕种的农夫,一茬一茬收着庄稼,再肥沃的原野,种了很多年庄稼之后,也总是需要休息的,永夜大概便是休耕的时间。”
夫子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人类在人间不断繁衍,数量越来越多,文明越来越发达,修行者的数量越来越多,越五境的强者也越来越多,昊天的食物来源虽然会更充沛,但它也开始恐惧,在荒原上吃涮肉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狮子固然强大,但如果野牛的数量足够多,它也只有死路一条。”
“蚂蚁固然卑贱,如果有足够多的蚂蚁飞上天空,也可以把整片天空都遮住,如今想来,佛陀当年说人人可以成佛,或者便是这个道理。”
宁缺说道:“您早说,昊天害怕人类繁衍生息强大,所以在人间发展无数万年,到了某种临界值的时候,它便会降下大灾难灭世?”
夫子说道:“应该便是这个道理,当然,这依然只是你我的推论,真相到底如何,看来只能等会我当面来问它。”
宁缺忽然说道:“我懂了。”
夫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懂了。”
宁缺说道:“老师您错了,小师叔也错了,反而莲生是对的。”
夫子叹息说道:“不错,如今看来他才是对的。”
宁缺说道:“还来得及吗?”
“我此时已经在路上,自然来不及回头,而且这是我的故事,我要去试试自已的方法究竟能不能行,至于以后故事怎么写,那是你的事情。”
宁缺说道:“我担心自已没有能力写这个故事。”
“没有冥王,也可以说有很多冥王,昊天是冥王,因为它要降下永夜惩罚人类,我是冥王,因为我要逆天,她也是冥王,因为她就是昊天。你也是冥王,因为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按照你的说法,那个世界最广阔的区域,都处于极端的寒冷之中。如果我不行,那么你就必须行。”
夫子看着他说道:“事实上,从你开始修行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有且一直有这种能力,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现在或者以后,只看你如何选择。”
宁缺看桑桑。
他眼中的情绪很复杂,再如何精妙的文字都无法形容,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难过,有些悲伤,有些畏惧,有些挣扎。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望向头顶被柳枝分割成很多区域的天空,问道:“老师,您有信心吗?”
夫子随他一道望天,叹息说道:“从来没有真正打过,哪里来的信心?”
无数年来,夫子一直在思考怎样战胜昊天,他想过很多方法,不停地躲避,不停在学术与精神层面上思考,却没有实践过。
桑桑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安静望向天空。
然后她收回目光,望向夫子,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也没有信心战胜你。”
…………桑桑的双脚离开了河畔的草地。
她飘到了泗水之上,微黄的短发,瞬间变得无比乌黑,然后渐渐变长,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头,又像是无数道光线。
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然后与眼白相融,紧接着变淡,淡到仿佛透明一般,然后有淡淡的圣洁光团氤氲其间。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出现在桑桑的脸上,一种是人间桑桑的惶恐不安畏惧与痛苦,另一种则是在荒原马车上曾经出现过的漠然。
绝对的漠然,排斥生命与喜乐的带有神性的漠然。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觉得自已的心脏忽然间被撕碎成泗水畔的柳枝,痛苦地唤出声来,唇角淌着血,伸手便要去抓她的脚。
夫子悠然叹息一声,轻拂衣袖,把他定在河畔。
静静流淌的泗水水面上,桑桑的身体不停发生着变化,瘦削的身子渐渐变得丰盈,黑色的衣裳被撑破,变成无数道丝缕,露出赤裸的肌肤。
黑色的长发随风飘舞,她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痛苦,身体不停扭曲,像在一张网中不停挣扎,然后渐渐静止,只剩下漠然。
破裂的衣衫丝缕如水般滑落,露出温润光滑的肌肤。
那个瘦削的、普通的、病弱的桑桑不见了,此时出现在人间的桑桑,是一个全身赤裸的美丽女子。无论是五官还是身体,都那样的不可挑剔,完美到了极点。
完美的身体与容颜,配上圣洁而漠然的神性,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感觉,仿佛就像是某些道门教派供奉的昊天女神像。此时的桑桑和天女像唯一的区别便是她的肤色,她的肤色依然显得有些黑,一如从前。
无论是渭城的桑桑,还是老笔斋的桑桑,她的身体一直都是黑的。
她的双脚却很奇妙地洁白如玉,如两朵雪莲花。
夫子看着这幕画面,感慨说道:“身在黑暗,脚踩光明,原来如此。”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七十七章 登天 上
桑桑的身子是黑的,像炭一样。
桑桑的双脚是白的,像玉一样。
宁缺替她洗过澡,最喜欢抱着她的脚睡觉,很熟悉她的身体,熟悉她的双脚,熟悉她的一切,此时看着这具黑白分明的完美身躯,却觉得无比陌生。
小时候在河北道死尸堆里挖出那名小女婴时,他就像通议大夫府里的人们一样觉得奇怪,只不过后来抱着养了这么多年,于是见怪不怪,直到此时看到这幕画面,听到夫子的话,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桑桑是黑的,也是白的,就像她在烂柯寺最后一局棋落下的那颗黑子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在荒原马车里变成了一颗白色的棋子。
至此宁缺再没有任何侥幸的希望。
这个世界没有冥王,昊天便是冥王。
这个世界没有冥界,当昊天让末日来到时,人间便是冥界。
…………无数的光明从桑桑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平静的泗水水面像镜子一般,把那些光线凝成一道光柱,然后反射到高远的碧蓝天空之上。
河畔也开始光明大作,无数光丝从夫子的身体里钻出,与桑桑喷涌出的光线系在一起,他的一部分在桑桑的体内,于是他便无法离开。
夫子望向自已身体里渗出的光丝,觉得很有趣,甚至还伸手去摸了摸,就像弹琴一般轻弹,然后他问道:“到时间了?”
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情绪,分不出来男女,没有任何波动,却并不是机械的,只是透明空无的。而且那道从她身体里响起的声音,拥有无数多的音节,复杂的根本无法听懂,更像是大自然的声音。
夫子听懂了,于是他笑了笑。
宁缺没有听懂,但他知道分离的时刻到了。
一个是自已最敬爱的老师,一个是相依为命多年、生命早已合为一体的女人,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人所能想像到的最痛苦的抉择时刻,幸运或者不幸的是,他此时没有能力做选择,或者说可能不需要做选择。
宁缺不能动,只能坐在泗水畔的草地上,看着被无数万道光丝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望向桑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淡漠。
…………昊天说的话,没有人听懂,如风啸,如雷鸣,响彻人间。
于是人间知晓了泗水畔正在发生的事情。
于是整个人间,都开始回荡一句话。
…………“恭请夫子显圣!”
西陵神国桃山最高处,庄严肃穆的神殿外,石坪上跪着黑压压的人群,往常骄横的红衣神官和神殿执事们,就像最虔诚的信徒,以额触地。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也跪在白色神殿最深处的纱幔之后,在纱幔外,还跪着天谕大神官和裁决大神官。
…………“恭请夫子显圣!”
极西荒原深处,天坑中央的巨峰之巅,悬空寺讲经首座的手中没有握着锡杖,而是诚心诚意地双手合什,无比恭敬地祝祷着。
巨峰云雾间若隐若现的无数座黄色寺庙里,不停响着颂经的声音,以及那句同样的话,静静地等待着夫子上天。
…………“恭请夫子显圣!”
人间无数道观,无数寺庙,所有皇宫,无数尊贵的大人物,都恭敬无比地跪在地面,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遥远的南海某处。
青衣道人沉默看着陆地的方向,脸上的神情显得异常凝重。
他没有说那句话,因为他很紧张。
他看到一道大幕正在缓缓落下。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长时间,不到最后,他无法放心。
…………没有恭请夫子显圣的还有很多人。
真正的普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会知道泗水畔发生的这件事情,会对人间对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们像平常一样,买菜做饭喝酒聊天打牌盗香宅斗种田。
…………“人间之事我管了太多年,有些累,也有些烦,有些厌恶,所以我不想再管了,你看,事实上人间的这些人也不想我管。”
夫子把飘到眼前的一根光丝挥手赶走,看着宁缺说道。
宁缺没办法动,只能看,只能哭,所以他大哭起来,泪水在脸上纵横,然后他又开始笑,莫名其妙的笑,神经质般地笑。
夫子有些讷闷说道:“当时在荒原上,昊天终于找到我,所以它很高兴,才会又哭又笑,你这时候又是为了什么犯病?”
宁缺忽然发现手能动,抬袖擦掉脸上的泪水,说道:“我是在恨。”
“恨什么?恨你媳妇儿?”夫子大笑说道。
宁缺看着夫子,说道:“我恨老师你不负责任。”
夫子怔了怔,说道:“我哪里不负责任了?”
宁缺说道:“您就这样上天了,大唐怎么办?书院怎么办?”
夫子说道:“这种小事,我都不感兴趣,更何况昊天?”
宁缺说道:“就算昊天没兴趣,那道门怎么对付?”
“如果你们连人间的敌人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对抗昊天?”
夫子微笑说道:“再说,我又不见得一定会输。”
…………笑容渐渐在夫子的脸上消失,他看着飘在泗水之上,浑身大放光明的桑桑,忽然说道:“在荒原马车里,我就知道是你,而在你找到我的同时,我也找到了你,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天我一直在做什么?”
桑桑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身上的光丝越来越繁密,渐要成流。
“我带你吃人间最好吃的烤羊腿,带你吃宋国最考究精致的十八碟,我带你吃草原最鲜美的涮羊肉,我带你吃了牡丹鱼,生蚝汤,我带你去看了雪峰,泛舟海上,苔原镜湖,还让你和宁缺成亲洞房。”
“我带你吃遍人间美食,带你赏遍人间美景,我让你体会到做为人最大的快乐,我甚至还顺手让你体会了一下更深的情感。”
夫子看着桑桑说道:“在你眼里,人类都是蝼蚁,如今你却与蝼蚁成了亲,并且感受到了其中的美好,你感受到了充分的人间的美好,那么你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想要留在人间的念头?这些年来,你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到我,邀我上天一战,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很想邀你来人间做客?”
无限光明里,隐约可以看到神情若冰的桑桑,细而精致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似乎夫子的这番话,对她确实构成了某种威胁。
夫子微微一笑。
然而片刻后,她蹙起的眉心便平伏如镜,光明再盛,与夫子紧紧相联,然后映于平静的泗水水面,再被折射成一道光柱投向碧空之中。
光柱落在碧空的位置,渐渐出现一道光门。
那扇门正在开启,门后隐隐可见光明的神国。
“你梦里的月亮……应该就是天书明字卷里的月亮,那真的很美。”
夫子转身看着宁缺说道,然后把他从草地上拎起来,手臂一振,扔向北方。
夫子飘身而起,离开泗水,飞向碧空里那道光门。
…………在“恭请夫子显圣这句话”响彻人间之前,夫子回去了一些地方。
他回到鲁国,在一处丘陵间沉默了片刻。
他回到唐国,在皇宫里行走了数步。
然后他回到长安城南的书院。
书院之前草甸如茵,花树如束,风景极美。
他背着手,沿着石径走入书院,沿途遇到的前院学生,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依然极有礼数的躬身行礼,因为书院要求学生尊敬长者。
夫子很满意。
夫子走进前院的教舍,和黄鹤说了几句话,又对那名女教授说,青布大褂穿的太久便脱不下来,你将来怎么嫁人?
然后他离开前院,穿过巷道,走过湿地,走过旧书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剑林。
余帘,正像平日那样,在旧书楼东窗畔写簮花小楷。
忽然间,一滴墨从笔尖落下,污了金花纸。
她沉默片刻,把笔轻轻搁在砚台上,对着窗外跪拜行礼。
夫子走进书院后山。
木柚在湖亭里绣花,看见老师不由喜出望外,连声说道:“您可算回来了,桑桑那丫头有没有带回来?这些天的饭菜可真难吃。”
北宫未央拿着笛子,从密林里钻出来,埋怨道:“您已经有六年没听我的曲子,做老师的不能偏心成这样吧?”
溪畔的水车还在转动,铁匠房里不停传出打铁的声音,后山密林里偶尔会听到有人在大喊不能悔棋,有野花被人摘下送入唇中,嚼成香沫,小白狼被大白鹅啄的痛不俗生,夹着尾巴狂奔,四处寻找着唐小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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