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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想着那些画面,便是冷血如他也觉得有些情绪激荡,恨不得与师兄携手并肩,只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即便做完了佛祖这笔买卖,再做完昊天这笔买卖,他还要回到长安去做人间的那笔大卖卖。
寻找佛祖的旅程继续,宁缺和桑桑走遍了天坑底广阔的原野,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两人变得越来越沉默。
未知令人不安,对原本无所不知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踏遍原野,再度归来,再登山峰,桑桑在林崖间的无数座寺庙来回,在那些静穆庄严的佛像前沉思,站在崖畔对着天空沉默发呆。
在西峰,戒律院本堂,他们站在参天古树间,听板子重重落在僧人身上的声音,在东峰,他们站在崖石阴影里,看武僧不停跺着地面。
在峰顶的大雄宝殿里,他们看到禅定的七念,在殿后的草屋中,看到一名正在熬粥的瘦削老僧,然后看到了一座古钟。
峰间的悬空寺显得那样肃静而宁和,与峰下的世界截然不同,看着这些画面,宁缺很是不解,佛宗号称慈悲为怀,他们峰间静修,黎民在峰下受苦,坐在峰上想着峰下,怎能静心,又如何能够禅定?
在峰顶下方那道崖坪的黄庙里,宁缺看到了一位熟人,正是离开长安回悬空寺重新问佛的黄杨大师,其时桑桑正在别处,黄杨便只看见了他。
黄杨大师有些吃惊,宁缺简单地把这段日子的经历讲了遍,大师才明白世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说道:“你还是早些离去为是。”
宁缺微微皱眉,问道:“悬空寺有事?”
黄杨大师摇头说道:“我不知有何事,所以应该有事。”
黄杨大师是大唐御弟,在俗世里的身份极为尊贵,这让他在悬空寺自然也备受礼遇,然而这些天来寺中供奉依旧,却没有僧人前来看望自己,给人一种感觉,悬空寺仿佛在刻意地隔离他,这让他觉得有些警惕。
在看到宁缺的那一刻,大师便知道事从何来。
在荒原上,桑桑把讲经首座踩进坚实的大地,但首座并未死亡,悬空寺知道她和宁缺到来的消息,也并不如何出乎意料。
宁缺并不担心,正所谓昊天在怀,谁是敌手。
黄杨大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却有些不一样的想法,解下腕间的那串念珠,递到他的手里,神情凝重说道:“我佛慈悲,亦有雷霆动时。”
在悬空寺里听着我佛慈悲四字,宁缺下意识里便有些不舒服,走到寺前石阶上,指着峰下被云雾遮掩的世界,说道:“那里可有慈悲?”
黄杨大师知道他在峰下的世界里行走了很长时间,说道:“无数年前,佛祖以极大愿力开辟佛国,于峰间起无数黄庙,又集无数罪孽深重之徒于此耕作放牧,以此供养僧众,得佛法熏陶,望能洗去他们身上的罪孽。”
宁缺说道:“都是放屁。且不说当年被佛祖掳来此地的凡人是不是真的罪孽深重,即便是也自有法度处置,他只是个修行者,有何资格定罪?即便那些人真是罪孽深重,甚至是十代恶人,这些人的后代又有何罪孽?凭什么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黄杨大师心有佛祖,自不能同意他的指责,但也清楚此事辩无可辩,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此生最苦,来世或者最乐。”
宁缺在石阶上转身,看着殿内的佛像,说道:“来世再多欢愉,又怎抵得过无数代苦难?你们拜的这佛,实在是恶心之极。”
黄杨大师说道:“或者是错的,但佛祖定下的规矩,谁敢违抗?”
宁缺说道:“修佛要的便是静心,僧人们坐在峰间,享受着那些奴隶的供养,难道你们真的能静心?真的能入禅定?”
黄杨大师说道:“绝大多数寺中僧人,终其一生都未曾到过峰下。”
宁缺说道:“但他们不是傻子,很清楚峰下的世界如何,而且悬空寺也要入世,那些去往人间的僧兵,或像你和七念一样的强者,要出天坑,便必须经过原野,你们的眼中,怎么能没有那些可怜的人?”
黄杨大师说道:“你说的有理,悬空寺传承无数年,自然会有真正慈悲的高僧大德,哪怕违反佛祖的戒律,他们也想做出改变,然而他们都没有做成,最令那些高僧大德感到茫然的是,当他们试图做出改变的时候,峰下的那些人竟会变得无所适从,苦难竟仿佛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依赖。”
宁缺说道:“信仰便是瘾,要戒除,最开始的时候自然难免痛苦,然则怎能因为一时的痛苦,就这样放手不管?”
黄杨大师说道:“可如果佛国都开始崩塌,又能怎么管?”
宁缺说道:“这等鬼地方,塌便塌了,何必去管。”
黄杨大师无奈摇头,心想你身为方外之人,这般想自然无错,然而寺中僧人身为佛祖弟子,又怎能眼看着佛国毁灭?
宁缺又道:“若那些高僧真有慈悲心,又如何能忍?”
黄杨大师说道:“不能忍,又无法管,便只能离去。”
宁缺说道:“所以你当年便离开了悬空寺,回到了长安。”
黄杨大师说道:“不错,像我这样离开悬空寺的僧人还有很多。歧山大师少年时便通读所有佛经,悟所有佛法,被悬空寺当时的首座视为不二传人,然而大师不忍见峰下黎民苦楚,最终破山门而出,去了烂柯寺。”
宁缺看着殿里这尊金身佛像,想着瓦山洞庐里久劳成疾的歧山大师,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不忍之心,才是佛心。”
…………宁缺回到那道偏僻的崖坪,拔开青藤,来到莲生旧居前的树下。
他不知道这是棵什么树,只记得前些天来时,整棵树只结了一朵白花,被风吹到他的肩头,现在正插在桑桑的发鬓间。
只过了数日,这棵树上便结满了小白花,在并不繁密的青叶间吐蕊展瓣,散发着极为清怡的花香,混入清风渐行渐远。
桑桑走到他身旁,就像她前些天说的那样,无论宁缺在哪里,她都能很轻易地找到他,绝对不会让她走丢。
山崖间的清风拂过,青叶和小白花微微颤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叶渐厚,小白花渐渐枯萎,画面显得极为神奇。
只有桑桑鬓间的那朵小白花依然娇嫩欲滴,新鲜如初。
青叶渐厚、白花渐萎,并不意味着凄凉,也可能是丰收,因为只有花落时才会结出果实,没有过多长时间,树间便结满了青梨。
宁缺这才知道,崖畔这棵树竟然是梨树。
他伸手在枝头摘下一颗青梨,发现这梨比世间常见的梨要小很多,梨表的青色极淡,嫩滑如玉,看着就感觉极为香甜多汁。
宁缺见过这种青梨,桑桑也见过,那是数年前在瓦山佛像后的洞庐里,歧山大师拿出一颗青梨请桑桑吃,然后桑桑分了他一半。
这青梨确实很好吃。
宁缺看着手里的青梨,有些犹豫,甚至有些警惕不安,因为上次他和桑桑吃了这颗青梨便进入了梦乡,被收进了佛祖棋盘。
如果是别的时候倒也罢了,然而现在他和桑桑是在悬空寺中。
宁缺一直不解,为什么悬空寺里的僧人始终这般平静,即便他们找不到桑桑和自己,总该有些紧张才是,然而峰间的无数座寺庙依旧如常,颂经的颂经,入定的入定,戒律堂还在惩罚僧众,武僧不停跺地。
晨钟暮鼓,依然清心,现在的悬空寺太过平静。
悬空寺里的僧人们究竟在等什么?等佛宗讲究的缘法?他们在等待缘法到来的那一刹那?那刹那在哪儿?难道就在这颗青梨上?
宁缺看着手中的小青梨,微微皱眉。
便在这时,峰顶忽然传来一道极为悠扬的钟声。
可以清心否?
宁缺并不这样觉得,当钟声入耳时,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握住,下一刻便会被压裂!
这道钟声,不能清心,只能惊心!
宁缺脸色瞬间苍白,痛苦地险些把手里的小青梨握碎。
紧接着,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穿过崖间清风的她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桑桑的手。
一道至为纯净强大的神性,从她的手中传来,瞬间占据了宁缺的身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将他已经破裂的心脏修复如初。
宁缺从绝望的处境里摆脱,望向峰顶钟声起处,衣襟上满是血污,脸上也带着血水,眼睛里余悸难消。
这道悠扬的钟声来自悬空寺的大雄宝殿,来自他与桑桑曾经看过的那座古钟,然而他哪里能够想到,这道钟声竟是如此恐怖!
随着浩然气修为渐深,他的身体强若钢铁,普通的刀箭根本无法破开他的肌肤,更何况是体内的心脏,更是被浩然气层层包裹。
然而悬空寺里一道钟声便震破了他的心脏,险些杀死他!
感受着手里握着的温暖,宁缺再次感受到所谓桑桑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
就算这道钟声再如何恐怖,就算悬空寺再如何强大,只要我紧紧握着桑桑的手,那么就算你把我斩成无数段,我依然能够活着。
这是宁缺在光明神殿和幽阁里无数血泪惨痛得出的结论,他很有信心。
握着桑桑的手,他不再恐惧,便能认真听那道钟声。
那道钟声在崖壁间,在无数座寺庙里不停回荡,那般悠远。
渐渐,有无数道颂经声,开始融汇到钟声里。
无数座寺庙,无数僧人正在颂读佛经,无数道颂经声混杂在一起,嗡嗡而响,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读的是哪卷佛经。
世间佛寺,都是由钟声开始一天,是为晨钟。
晨钟响起,僧人醒来,开始虔诚颂读经文,是为早课。
悬空寺醒来,佛祖留在人间的真正佛国,也开始显露它真实的容颜。
一道佛光出现在崖坪上,把桑桑罩在其中。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浑身冰冷,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因为他想起了多年前,在烂柯寺后殿里的一幕画面。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佛的手掌心
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曾经有一道佛光,穿透殿宇,落在桑桑的身上。
那道佛光是那样的慈悲,又是那样的冷酷。佛光中,桑桑的脸显得愈发苍白,瘦弱的身子显得愈发渺小。
她看着佛光外的宁缺,默默流着眼泪。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成为了冥王之女,承受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恐惧,然后她开始和宁缺一起被整个人间追杀。
那道佛光,对宁缺和桑桑的人生来说,毫无疑问是最根本的一次转折,其后发生的所有故事,其实都开始于此。
宁缺怎么可能记不住?
此时看着崖坪上的这道佛光,看着佛光里的桑桑,他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些最痛苦的、最寒冷的情绪,全部涌进了他的脑海。
“不要!”他痛苦地喊道。
…………这道佛光出现的是如此突然,把崖坪与天穹连在一起,即便是桑桑,也无法分辩出究竟是自天而降,还是从崖坪地底生出。
更准确的说,佛光是把这道崖坪与云层连在了一处。
山峰上方不知何时飘来无数层云,把真正湛蓝的天空完全遮住。
桑桑背着双手,抬头望向佛光深处,神情平静。
她的脸本就极白,此时被明亮的光线照耀,更是如雪一般。
既然要背起双手,自然她没有再继续牵着宁缺的手。
因为即便是她,面对这道佛光,也不能太过分神。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宁缺痛苦的喊声。
便是佛光都没有令她皱眉,宁缺的声音,却让她的眉微微蹙起。
她转身望向宁缺,问道:“不要什么?”
宁缺被佛光波及,正在痛苦地吐血,又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哪里想到,事情的发展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佛光里的桑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桑桑没有哭,没有吐血,没有恐惧,没有喊他的名字。
桑桑不像当年那般瘦弱,那般可怜。
她的身影是那样的高大,即便万丈佛光,也不能稍夺她的光彩。
他这才想起来,桑桑已经长大了。
她现在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昊天,不再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小侍女,她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相反她开始保护他。
“没什么。”
宁缺微笑说道,然后发现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吐了口血。
桑桑有些烦躁,心想人类真是麻烦的生物,一时惊恐,一时微笑,自己居然算不清楚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看着宁缺唇角溢出的血水,她以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宁缺的境界,没有被她牵着手,自然在佛光的威压之下痛苦难当,他说不要,是不要自己松开他的手,至于接着说没什么,那自然是雄性动物无趣的自尊心作祟。
“没空。”
桑桑对他说道:“你自己不会撑伞?”
以前是她吐血,现在轮到自己吐血——宁缺正沉浸在这种变化所带来的感伤情绪中,听着这句话才醒过神来,赶紧取出大黑伞撑开。
从烂柯寺那年秋天开始,大黑伞在这些年里饱受折磨,早已破烂的不成模样,宁缺从那棵玉树下取回旧布进行了缝补,模样还是极为丑陋难看,就像是乞丐身上打了无数补丁的衣服,因为多年未洗满是黑泥,哪还有当初黑莲盛开的美丽感觉。
宁缺哪里会在乎,待发现黑伞真的能够挡住佛光后,很是喜悦,顺着桑桑的目光向佛光深处望去,想要看清楚敌人究竟在哪里。
他的心情不错,桑桑的心情也不错,悬空寺终于有了反应,她非但不惧,反而很是期待,只要有变化便是好的,佛祖下落的线索,或者便在其间。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有些出乎二人的意料。
回荡在山崖间的经声渐渐变得整齐,那道宏亮悠远的钟声没有把经声掩盖,更像是风箱里的风,帮助经声变得越来越洪亮。
随着钟声与经声的变化,崖坪上的那道佛光也随之发生变化,光色变得越来越澄静,其间蕴藏的佛威越来越恐怖。
桑桑依然背着双手站在佛光里,神情平静从容。
宁缺握着伞柄的手则微微颤抖起来,越来越辛苦,赶紧把青梨塞进袖子里,用两只手握住伞柄,才勉强支撑住。
…………峰顶,悬空寺大雄宝殿后。
古钟旁没有僧人,却在风中自行摆荡。
钟声响彻整座巨峰,响彻峰下的原野,直至传到极远处的崖壁,然后被撞回,如此不停反复,悠远令人沉醉。
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数十名僧人盘膝而坐,合什闭目静心,随着钟声的节奏不停颂读着经文,有若吟唱。
七念坐在最前方,这位苦修闭口禅多年的佛宗强者,今日读的经文要比以往十余年间说的话要多上无数倍,经声里的威力无穷。
其余数十名僧人都极为苍老,白眉仿佛要垂至胸前,合什的双手比崖间最老的树的树皮还要皱,一看便知是悬空寺里的长者级人物。
大雄宝殿里也有人在颂经,当年在葱岭前被大师兄一瓢重伤的七枚大师,以最虔诚的姿式跪在佛像前,不停地颂读着经文,他的后脑严重变形,从嘴里念出的经文有些含混,然而待出殿之时,却变得无比清晰。
在东峰西峰的数座黄色大庙里,数百名身穿红色袈裟的僧人盘膝坐在崖坪上,双手合什,神情坚毅,不停地唱颂着经文。
在山腰雾气里的数十座寺庙里,数千名身穿灰色袈裟的僧人盘膝坐在禅室里,双手合什,神情紧张,不停唱颂着经文。
在山下幽暗的数百座寺庙里,无数身穿杂色僧衣的僧人盘膝坐在佛像前,双手合什,神情惘然,不停唱颂着经文。
在天坑底的广阔原野间,数百万黎民对着悬空寺的方向双膝跪倒,无论衣衫褴褛还是穿金戴银,神情都无比虔诚,不停祈祷着。
在佛国里的位置不同,穿的衣裳便不同,表现也不同,佛宗强者不需要坐在佛像前,普通僧人则需要靠佛祖来替自己增加勇气,至强者神情平静,强者神情坚毅,弱者神情紧张,神情惘然的僧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野间那些神情虔诚的信徒,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信仰却最坚定,他们没有学过经文,但祈祷的效果却是最强大。
但无论是哪种人,他们都在颂经,都在祈祷。
钟声、经声、祈祷声,佛国处处皆是。
云层平静,渐渐显现出很多痕迹。
那是经文投射在云间的影子。
真正的经文在空中,数千个寺庙大小的文字泛着淡淡的金光,飘过牧民的头顶,飘过真正的寺庙,飘过崖间的青树,在天空里不停排列组合。
幽暗的原野被这些金光经文照耀的十分明亮。
在原野间黑压压跪着的信徒们,脸上流露出无比激动的神情,更加虔诚,向佛之心更加坚定,祈祷的声音越来越整齐明亮。
在崖壁近处的某个蓝湖畔,与跪着的牧民们相比,静静站立的君陌显得非常特殊,他的身影显得那样孤单而强大。
他看着向巨峰飞去的那些金光经文,眉头微挑。
…………数千个泛着金光的经文,从四处聚来,绕着巨峰缓缓转动,把峰间的青树寺庙照的明暗不定,崖坪上那道佛光变得更加明亮。
佛光里,宁缺双手紧握伞柄,脸色苍白,苦苦却撑。
桑桑看着佛光深处,脸变得越来越白,但她依然没有出手,因为她想要看清楚这道佛光究竟来自哪里,佛祖在哪里。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紧张,他虽然不知道悬空寺鸣钟颂经的手段,也不知道空中那些散着金光的字意味着什么,但他在符道方面的天赋举世无双,只凭直觉便推算出,如果那些金字最终排列成一篇佛经,便是佛宗真正一击到来的时候,只怕桑桑要应付都会觉得很麻烦,她为什么还不出手?
桑桑抬头看着佛光深处,看了很长时间。
忽然,她望向脚下的崖坪,说道:“原来如此。”
…………悬空寺所在的这座山峰,是世间最高、体量最大的山峰。
然而这座山峰却永世隐藏在天坑里,从地表看只是座不起眼的小土丘。
其中意味,与佛道自然相符。
因为这座山峰,是一个世间最高、却不愿现世的人。
这道崖坪不是真的崖坪,而是那人向天张开的手掌。
崖畔的那棵梨树不是真的树,而是那人指间拈着的一朵花。
那个人便是佛祖。
宁缺和桑桑站在崖坪上,站在梨树旁,实际上便是站在佛祖的手掌心里,站在他指间拈着的那朵小白花下!
桑桑摘下鬓角的小白花,扔进风里,看着峰顶微讽说道:“这座山峰只是你的尸体,并不是你,这样就想把我困在你的掌心里吗?”
是的,这座山峰不是佛祖,而是佛祖涅槃后留下的遗蜕所化。
然而毕竟是佛祖的遗蜕,在世间最高。
谁能逃得出佛祖的手掌心?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一十四章 西方世界,宁缺极乐
山是佛,崖坪是佛的手掌,那道充满寂灭威压的万丈佛光,不是自天而降,而来自于佛的手掌,来自悬空寺和坑底原野无数僧侣、信徒的虔诚信仰。
在峰间缭绕的那些经文亦是如此,无数年前由佛祖亲笔写成,无数年后由他的弟子和信徒们虔诚唱出,佛性给经文镀上金边,自然佛法无边。
桑桑静静看着崖坪、看着空中飘舞的经文,看着这道佛光,不同的视野,都在她的一眼之间,然后她看到了数年前秋天的烂柯寺。
那年的烂柯寺,也有一道如此寂灭的佛光,那道佛光来自于瓦山峰顶的那尊佛祖石像,开始于戒律院首座宝树手里的清脆铃响。
今年的悬空寺,看似悲悯的佛光依然冷酷,这道佛光来自崖坪,来自佛祖遗蜕的手掌,开始于峰顶宝殿后方响起的悠远钟声。
那年烂柯寺的佛光,为的是镇杀冥王之女,今年悬空寺的佛光,为的是镇压昊天,昊天便是冥王之女,佛光也还是佛光,其实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
为了夫子,昊天布置了一个千年之局,而佛祖在此之前,便看过天书明字卷,写过笔记,他知晓将来之事,预言夜将来临时,必有明月出现,只是未曾言明,昊天会来到人间,并且变得越来越虚弱。
于是佛祖也布下了一个局……
他在人间留下了很多法器,比如盂兰铃,比如棋盘,万丈佛光说的是要镇压冥界的入口,然而以佛祖之能,又怎么会不知道冥界并不存在?
从开始到最后,佛祖要杀的人都是她。
佛祖要灭昊天。
盂兰铃被君陌捏成了废铁,瓦山峰顶的佛祖石像被君陌斩成了碎块,那张棋盘被宁缺和桑桑带到了荒原上。
然而佛祖遗蜕化成的巨峰,比瓦山上的石像要高大无数倍,悬空寺的钟声要比盂兰铃的声音响亮无数倍,佛光自然也强盛无数倍。
桑桑看破了所有的一切,她与宁缺心意相通,宁缺自然也知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才知道原来悬空寺所在这座大山,竟然是佛祖的身体。
他很震撼,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够不震撼。
他脸色苍白,除了太过震撼之外,也因为山峰外缭绕飞舞着的那些金光文字,已经渐渐寻找到了顺序,快要组合成一篇完整的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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