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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宁缺的神情很紧张,他记得前夜钟声起后,便有异变发生。
今夜果然也如此,那道钟声仿佛是劫难开始的信号,本来有极强清心宁神效用的钟声,却让墙上的影子变得疯狂起来。
影子不再盘膝,站起身开始对着天空挥舞手臂,不是在呼唤谁,看那激烈的情形,更像是对着天空上某处破口大骂。
影子变成黑色的火焰,不停舞动,似要烧毁一切,又像是火刑架上痛苦的囚徒,身躯被火焰烧蚀变焦,显得格外恐怖。
宁缺心头微酸,开始流泪,因为他再次感受到影子的不甘,感受到对方的绝望与愤怒,感受到那道仿佛无穷无尽的苍凉悲伤。
他仿佛看到一名老僧,站在一座坟墓前,对着夜空落下的暴雨,愤怒地骂天呵地,谤道毁佛,恨不得把这个世界都撕碎。
宁缺流泪,不止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些情绪,也因为他知道,马上自己便要开始承受前夜那样的痛苦。
嗡的一声巨响!
宁缺觉得有人站在自己的识海里,拿着把锋利的巨斧,向着自己的头骨狠狠砍下,似乎要把自己的头破开,然后跳出来。
剧烈的痛楚从头顶向四肢蔓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肤正在被无数根细针扎着,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剥了皮,然后洒上了无数把海盐!
宁缺的脸色骤然苍白,身体不停颤抖,就像是一座山,随时可能崩塌,但他今夜已有准备,竟是强行保持着盘膝的姿式。
“莲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墙上的影子,愤怒地喊道。
墙上的影子没有回答他,依然在拼命地挣扎,对着天空不停地痛骂,不停地击打,于是那把斧子依然在不停地砍着他的脑袋。
宁缺强忍着痛苦,紧紧咬着嘴唇,颤抖而嘶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渗出来,显得格外惨厉,喝道:“你再不住手,我就灭了你!”
莲生的意识碎片在他的识海深处,已经静静躺了很多年,当宁缺遇着危险的时候,才会偶尔明亮,给予他指示。
虽然莲生的意识非常强大,倒是毕竟是死后留下的残余,宁缺相信以自己的念力强度,绝对可以将其镇压。
影子依然没有理会他,显得很是轻蔑。
因为痛苦,宁缺的眉心不停跳动,衣裳早已被汗水湿透,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忍下去,绝然调动念力便向识海深处潜去。
虽然有些可惜和不甘,但他还是要把莲生留下的意识碎片碾灭,不然他真的可能会在这种痛苦中发疯,甚至直接死去。
只是他忘了,有两把斧子。
他刚刚调动念力,白塔寺上空,又响起一道如雷般钟声。
那把无形的巨斧,从高远的天穹上落下,直接砍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心脏也被劈成了两半。
他虽然咬着嘴唇,也无法阻止一声极凄惨的痛嚎从唇间迸将出去。
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不停吐血,身体不停扭曲,就像是被塞进热锅里的泥鳅,地面上很快便变得血迹斑斑。
来自天空的斧子继续砍,来自识海的斧子继续砍,他眼神涣散,再也无法承受,就这样昏了过去,可即便是昏迷中,他的身体依然不时抽搐,很明显,来自天空和头内的两把利斧还在不停劈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在禅房里醒了过来,窗外天光大作,他竟昏迷了整整一夜时间,好在钟声停了,斧子也停了。
他擦掉唇角的血渍,艰难地走出禅房,来到湖畔。
青板僧正在湖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迹,有些吃惊,愣愣说道:“师兄,你在禅房里念经还是杀生呢?”
宁缺看着湛蓝的天空,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钟声?”
青板僧神情惘然,说道:“什么钟?”
宁缺的神情也很惘然,说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呢?”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劈你是因为想你,所以很响
回到小院,坐在树下静思了三天三夜,宁缺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完全回复,起身向外走去,桑桑说道:“如果搞不明白,何必去受苦?”
宁缺没有回头,说道:“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当然要弄明白。”
来到白塔寺,静阅佛经和前代高僧笔记,待暮色至时,他点燃了桌上的烛火,这些程度他已经很熟悉,做的很自然。
烛火微亮,影子重新出现在墙上。
他走到墙前,盘膝坐下,想了想,又抽出铁刀放在身旁的地面上,同时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纸,准备稍后使用。
其实他很清楚,无论是铁刀还是神符,对墙上的影子和那两道巨斧,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是一场非普通意义的劫难。
但这样做,能够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没有过多长时间,白塔寺里钟声再起,寺里的僧人依然没有听到,能够听到这道钟声的只有宁缺。
他看着墙上的影子,说道:“来吧。”
影子站起身来,开始狂暴地无声嘶吼,开始挣扎。
那把巨斧再次在宁缺的脑海里疯狂地挥动。
宁缺脸色骤然苍白,额角青筋随着斧落的节奏不停浮现,紧咬的牙齿开始渗血,但他始终保持着盘膝的姿式,不肯投降。
现在他已经非常清楚,墙上的影子是自己的,也是莲生的,脑袋里那把巨斧,其实便是莲生的意识碎片在发难。
三天前,他承受不住痛苦的时候,想要用念力把莲生的意识碎片镇压,但就在那时,天空里那把斧子落了下来。
最开始的那个夜晚,他虽然没有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但于意识模糊间,本能里想要把莲生的意识碎片毁掉,也是那时,天空响起钟声。
他没有能力同时抵抗两道巨斧,他想试试,能不能抵抗住脑袋里这把斧。
“你这么不停地挣扎扭动,知道的人知道你在难受,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你真的疯了,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宁缺看着墙上正在痛苦挣扎的影子,脸色苍白问道:“你想要什么,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影子还是没有回答他。
斧子还是在他脑袋里不停地砍着,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鼻梁流下,流进他的嘴里,有些微咸,却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他死死瞪着墙上的影子,身体不停地颤抖,忍受着越来越可怕的痛苦,双手握的极紧,指甲深陷进掌心。
“你他妈的到底要什么!”他痛苦而愤怒地喊道。
影子忽然静止,变成一片幽影,向着四周散开,最终把整间禅室都占据,无论是烛光,还是窗外的星光,落在墙壁和地面上,都是暗的。
在这片幽暗的世界里,宁缺看到了魔宗山腹里那些悬于空中石梁,看到那座无字碑,看到白骨的山,看到山里那位干瘦如鬼的老僧。
老僧是佛,老僧也是魔。
老僧说道:“欲修魔,先修佛。”
宁缺说道:“我一直在修佛。”
老僧说道:“不疯魔,不成佛。”
宁缺醒过神来,记起自己曾经听过这些话,才明白莲生不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而只是死去之后的一缕意念,在重述过往。
老僧的眼窝很深,里面仿佛有鬼火闪耀,他的面容扭曲,显得极为痛苦,嘶声喊道:“但这些都是假的!佛是假的!魔也是假的!”
宁缺醒来,冷汗涔涔。
吱呀一声,禅室的门被人推开,满室阴影骤敛,变成墙上盘膝而坐的影子。
桑桑走到他身后,静静看着那个影子,说道:“他不是莲生。”
宁缺的脑袋还在剧痛,有些恍惚问道:“那是谁?”
桑桑看着他,说道:“是你。”
宁缺问道:“为什么是我?那来自天空的钟声呢?”
桑桑说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是无所不知的昊天,但这两件事情,她都不知道答案。
…………在随后的日子里,宁缺偶尔还是会去白塔寺,对着墙上的影子痛苦相询,愤怒痛骂,却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如果他不去白塔寺,脑里的那把斧子便不会砍他,但无论他在哪里,天空里的钟声始终在持续,那把无形的巨斧,不停地砍斫着他的身心,仿佛不把他砍成两截,誓不罢休。
没有人能够听到天空落下的钟声,就像是没有人能够听到白塔寺夜晚的钟声,也没有人能看到那把从天而降的巨斧,桑桑也看不到。
宁缺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些都是幻觉,但无比清晰的痛苦,在不断地提醒他,那把斧子真的存在,真的有人在不停地砍他。
无时无刻都有巨斧临身,那是何等样的痛苦,他根本无法承受,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精神变得越来越焕散,有时他实在承受不住,冲到院子里对着天空破口大骂,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桑桑把时间都用来照顾他,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替他驱散恶梦的阴影和夏日的虫蝇,牵着他的手,偶尔看天。
三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宁缺被斧子劈了整整三年,时间在痛苦的折磨里变得那般漫长,那般难以忍受,他甚至想过自尽,却舍不得桑桑。
深秋里的某一天,宁缺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旁,伸出颤抖的手指,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碗落下。
真切的痛苦,会让人的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绵绵无绝期的痛苦,对精神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对身体也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他推门走出房间,看着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桑桑,说道:“没有胃口,随便吃些就是。”
桑桑站起身来,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宁缺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伸手摸了摸,却只发现自己变瘦了很多。
忽然,他神情微变,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痛了。
他抬头望向秋高气爽的天空,喃喃说道:“不砍了吗?”
桑桑说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三年里,宁缺很少出院散步,他不想牵着桑桑的手,走到河畔垂柳下,忽然间就面色苍白,倒地不起,那样很没面子。
但……既然天空里那把斧子不砍了,或者可以出去走走?只是,为什么斧子不劈了,自己却觉得有些失落?
“好啊。”他笑着说道,只是因为无时无刻不在的痛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所以笑容显得有些生硬。
桑桑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干,问道:“去哪里?”
宁缺想了想,说道:“还是去白塔寺。”
…………走进禅房,掩上门,宁缺坐到墙壁前。
桑桑在禅房外,静静看着天空。
蜡烛已经点燃,墙上的影子渐渐浮现。
“好久不见。”
宁缺看着影子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莲生,还是我自己,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害我,那么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就像过去三年里那样,影子还是不说话。
宁缺说道:“不管这是怎么回事,我都不想再忍下去了,趁着天上那把斧子没落下,我还清醒,来最后问你一次。”
影子缓缓站起身来,望向上方。
“如果你还是不肯给我答案,那么……我或者只能去死了。”
宁缺惨笑说道:“我真的顶不住了。”
影子忽然望向他。
影子没有眼睛,但宁缺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宁缺盯着他说道:“我死,你也会死。”
影子忽然弯下腰,不停地颤抖,似乎在发笑,笑到眼泪都止不住。
宁缺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影子忽然直起身体,一掌拍向自己的头顶!
白塔寺钟声再起!
宁缺脑袋里那把巨斧,狠狠地砍向他的头顶!
这是三年里,最重的一斧!
几乎同时,天空上响起一道极为暴烈的声音!
一把无形而锋利至极的巨锋,来自天空,转瞬即落,落在宁缺的身上!
两把斧子,在宁缺的头顶相会,只隔着天灵盖。
嗡的一声巨响!
宁缺觉得自己的身体与心脏,真的被劈成了两半。
剧烈的痛苦,让他眼瞳骤缩,舌根发麻。
他便是想要咬舌自杀,都已经无法做到。
下一刻,疼痛如退潮的海水一般缓缓消失。
他觉得自己的头被劈开了一道大缝。
那道缝里有他的眼睛,能够视物。
他看着墙壁,同时却也看着天空。
他觉得自己浑体通透,以前看不到的画面,现在都可以看到,以前看不透的事物,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慧眼?
…………稍早些时候,书院后山诸人围在梨树下,六师兄拿着铁锤,不停地砸着那张棋盘,其余的人在替他不停加油助威。
他们一直在砸这张棋盘,只要宁缺一天不出来,他们便会砸一天,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能把这张棋盘砸烂。
秋风微起,大师兄来到梨树下,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大师兄接过铁锤,说道:“你歇歇,我来试一锤。”
铁锤落下,烟尘大作,其声如雷。
西门不惑赞叹道:“师兄不愧是师兄,这声音多响。”
北宫未央看着棋盘,失望说道:“不一样没砸烂?”
大师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铁锤交了出去。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看破天,佛掩面
宁缺站起身来,神情些惘然,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噗的一声,墙上顿时鲜血淋漓。
血染禅室灰墙,影子在墙上,自然也在血里。
影子单手合什,似极喜乐,然后转身向血海深处走去,渐渐消失。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忽然觉得很是悲伤,似乎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影散,灰墙渐散,原来,这墙是假的。
他回头望向桌上的蜡烛,原来蜡烛也是假的。
他望向禅室的木门,原来,门是假的,门槛也是假的。
他望向禅室屋顶,眼光透过房梁,落在灰暗的天空上。
禅室是假的,寺也是假的。
那么朝城阳城?这片天空呢?
宁缺推开禅室木门走了出去,便在这时,天空里的阴云骤散,露出太阳,世界顿时变得无比清明,白塔清湖美丽如画。
阳光洒落在脸上,他微微眯眼,天上的阴云再次飘来,遮住阳光,紧接着便是一场寒冽的秋雨落下,湿了这一塔湖图。
桑桑不在禅室外,应该像这些年那样,在湖畔看天。
宁缺向湖畔走去,神情平静,仿佛已得解脱。
青板僧站在湖畔柳下避雨,看着他脸上神情,微微一怔,然后脸上流露出真心欢愉情绪,憨喜问道:“师兄明悟了?”
宁缺看着这痴僧,说道:“是的,全都悟了。”
青板僧睁大眼睛,急切请教道:“师兄悟了些什么?”
宁缺说道:“什么都是假的。”
青板僧不解,下意识里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是假的?”
“不错。”宁缺站在湖畔,看着对面正在被秋雨不停洗刷的白塔,说道:“这塔是假的,落在塔上的雨水也是假的。”
“这湖也是假的。”
他指着身前的湖水,然后继续说道:“寺是假的,城是假的,国是假的,人也是假的,雪拥蓝关是假的,烟雨里的七十二寺也是假的。”
青板僧抓耳挠腮,很是心急,听不明白,又想明白他究竟是在说什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从僧衣里取出一个馒头。
“我是真的。”
青板僧憨憨说着,把馒头啃了一口,用力咀嚼,含混不清说道:“我在吃馒头,那这馒头自然也是真的。”
宁缺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怜悯的情绪,没有说什么。
青板僧拿着馒头指向身前的湖,湖对岸的白塔,委屈嚷道:“明明这些都在,我都能看见,你怎么能是是假的呢?你不讲道理。”
宁缺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也是假的。”
青板僧憨痴地看着他,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宁缺说道:“很多年前,其实你就已经死了,你只是剩下的一缕佛性……寺中僧人说你的宿慧,当然没有错,你前世是佛宗高僧,只是可惜刚刚入世,便被人杀死,不然你真有可能会成为悬空寺里德行高深的大德。”
青板僧有些糊涂,问道:“我被人杀死?谁会杀我?谁杀的我?”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杀死你的人就是我。”
“你叫道石,你的母亲是月轮国主的姐姐,叫曲妮玛娣,你的父亲是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宝树大师,因为我曾经羞辱过你母亲,所以你离开悬空寺后,先在月轮七十二寺成就法名,便去长安城找我,然后就被我杀了。”
“后来你父亲宝树大师为了替你报仇,当然最主要是想要镇压冥王之女,顺便杀死我,带着盂兰铃离开悬空寺,与佛宗行走七念一道做了个局,最后那个局被我书院破解,你父亲死在书院手中,也等于是死在我的手中。”
“更后来我和她逃到了朝阳城,被无数信徒和佛道两宗的强者围困在这座白塔寺里,你母亲曲妮玛娣当时在这里清修,被我掳为人质,我本来准备随后放了她,但因为某些原因,最后还是杀死了她。”
宁缺看着青板僧,平静说道:“你是我杀的,你全家都是我杀的。”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我,要杀我全家呢?”
青板僧完全没有仔细听宁缺的话,只觉得很糊涂,挠头说道:“而且我叫青板子,我不叫道石,你是不是弄错人了?”
宁缺说道:“青板……就是铺道的石,道石。”
“师兄这是在说笑话哩。”
青板僧憨笑说道:“我叫青板子,是因为那年方丈和住持通宵打麻将牌的时候,最后好不容易听了个清板子,结果因为听见我在石阶上哭,结果手一抖,把自摸的一张二筒给扔了出去,所以我才叫青板子啊。”
宁缺没有再说什么,既然他不相信,何必非要让他相信?
青板僧却不肯罢休,跟着他的身后,不停问道:“你怎么证明?”
桑桑一直坐在湖畔看天,把他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回头望向宁缺,神情略显惘然,有相询之意。
宁缺可以不用向青板僧证明什么,但他必须给她证明,只有让她相信,她才能真正醒来,他们才能离开这里。
“长安城在什么方向?”他问道。
桑桑坐在湖畔,指向东方某处。
他解下箭匣,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铁弓组好,然后挽弓搭箭,瞄准她手指指向的遥远处,待弓弦如满月时,骤然松开。
一道圆形的白色湍流,在箭尾处出现,黝黑的铁箭消失于湖面上,不知去了何处,隔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回音。
“你看,我就说这是假的。”宁缺说道。
桑桑问道:“为什么?”
宁缺说道:“如果长安城在那里,铁箭射过去,书院必然就能知道。”
桑桑想了想,说道:“然后?”
宁缺说道:“过了这么长时间,大师兄还没有来,说明这个世界里没有大师兄,那么这个世界自然就是假的。”
桑桑有些不解,问道:“李慢慢一定会来?”
宁缺说道:“是的,当年他来,现在也会来。”
桑桑没有说话。
宁缺指着她身前的湖水和白塔,说道:“很多年前,我们进入棋盘之前,这白塔与湖水便到了悬空寺,为什么会在这里?”
桑桑说道:“我们离开了悬空寺,塔湖自然也能回来。”
宁缺的箭,宁缺的话,依然不能说服她,她还没有醒来,或者说,她有些不愿意醒来,只是静静看着湖面倒映的天空。
“其实……我也不愿意醒过来,尤其是醒来的那一刻,我很不安,甚至很恐惧,身心寒冷,神识激荡,甚至吐了很多血。”
宁缺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灰暗的天空,说道:“虽然这个世界是虚妄的,但这些年……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些年,真的很幸福吧,那些日子真的很好,真令人依依不舍,不想离去。”
桑桑靠着他的肩,神情惘然。
宁缺轻抚她鬓上的小白花,说道:“你觉得这天很好看?”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
宁缺说道:“你觉得天空很熟悉,很亲近,所以想看?”
桑桑望向灰暗而高远的天空,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敢说出口。
宁缺有些犹豫,说道:“你在天空里出生,你在那里长大,那里就是你的家,所以你才会觉熟悉和亲近,你一直都想回去。”
听完这句话,桑桑眼神里的惘然,渐渐淡去,渐渐归于平静,就像她身前被秋雨扰至不安的湖面,渐渐平静,倒映的天空清晰起来。
她眨眼,湖动波摇,便如她的眼神。
湖面倒映的天空,被切割成了无数片光影,再也找不到天空原来的模样,变成了无数星辰,仿佛在不停生灭。
湖水蒸腾而空,白塔消失不见,既然在悬空寺,自然不能在她的眼前。
桑桑望向天空,雨云骤然散开,露出后面的湛湛青天,然而这依然不是她想要看的天,瓷片般的青天上忽然出现了数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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