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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蠢货!老大的二丫头刚好这个月过生日!”
“把金无彩那小丫头也请来,最最重要的是,不要忘了请她那个老不死外公!”
“如果他不来,我亲自上门去请!”
…………宁缺这时正在皇宫里紧张面圣,寻找一切机会拍马屁颂圣,他并不知道自己去年酒后写的那幅便笺纸已经被卖出了两千两银子,而且还只是友情价。
至于那张便笺纸书写内容的对象、从来没有机会看见那张便笺纸的桑桑,这时候正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里紧张无语。
听着门外不停传来的密集叩门声,隔着门缝看着那些挥舞着银票,面露焦急神色的各府管事,还有那些站在街对面兴奋议论的各色人等,小侍女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种局面。
想起少爷临走前的交待,她把收集好的所有书帖全部整理好,打开床板拿出匣子,与那些珍贵的银票整齐摆放在一起,然后拿了两根极粗的铁链子,把门窗全部锁死。
做完这些事情,她又走回前铺,把难以关严的铺门板用大铁钉用力钉死,这才稍微放心了些,顾不得外面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背着大黑伞和几件宁缺交待过最重要的中堂,打开小院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此时天时尚早,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当桑桑走进红袖招青楼时,没有看到什么莺莺燕燕的场景,只是闻到了无数美酒佳肴的味道,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的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简大家的贴身婢女小草,正在顶楼扶着栏杆看着下面发呆,忽然看到桑桑出现在楼堂之中,顿时大喜,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下去,双手牵起桑桑的双手,好一阵埋怨:
“最近这些日子为什么一直没有过来?是不是你家少爷禁了你的足?宁缺这人也真是的,简大家不让他来这些风月之地,是想让他将心思放到学业上,居然借此对你撒气!还有啊,我听说你这半年经常去公主府里做客,是不是见惯了贵人,就忘了我们这些轻贱朋友?”
桑桑哪里顾得听小草的埋怨,她此时要和整座长安城里闻风而动的人们抢时间,直接问道:“我家少爷去年大醉那一次,曾经在你们这儿写过一张便笺纸,在哪儿?”
小草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我帮你去问问。”
片刻后,小草跑了回来,说道:“问过了,好像是水珠姐姐当时顺手拿走了,你找这个东西做甚?已经隔了这么长时间,谁知道被扔去了哪儿。”
…………曹佑宁在长安城里说话向来有几分底气,因为他的姐夫是工部侍郎,而且自去年底工部尚书出缺之后,他的姐夫便被视作下一任工部尚书。然而谁知道事情在今年春初陡然发生了变化,从河运总督府回京的某位大员,成为了他姐夫强劲的竞争对手。陛下对这个任命一直保持着沉默,而宰相和那几位大学士也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在这种紧张关键的时刻,他的侍郎姐夫变得越来越低调沉默,于是乎曹佑宁在长安城里说话的底气也越来越弱,尤其是此时此刻,面对着红袖招里的头牌红姑娘水珠儿,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能用低调来形容,甚至显得有些谦卑。
“我说好姑娘,您就行行好,把那张帖子让给我吧。”
曹佑宁看着椅中那位丰润水盈的女子,若平日只怕早已心神摇晃想要扑上去,只是今天他的心神全部被那件事情占据,完全顾不得这些。
他诚恳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位叫宁缺的学生,便是宫里那张花开帖的主人,如今陛下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这时候正和他在御书房里说话,如果我骗你,只怕还能省些银子,但你我也算相识,断不至于如此待你,水珠姑娘,你可也不能这般待我呀!”
水珠儿此时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醒了过来,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无奈说道:“可是那张帐簿纸……”
曹佑宁极认真地纠正道:“不是帐簿纸,南门观里的风声已经传遍长安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幅书帖,那幅书帖应该叫鸡汤帖。”
水珠儿无可奈何摆摆手,说道:“好吧,就依你,可那张……鸡汤帖,确实不在我手里。当日我取回来后,当夜便被人拿走了。”
“谁拿走了?”曹佑宁紧张问道:“姑娘您可得仔细回忆,要知道这张字帖非同寻常,那位南门供奉正是凭此帖判定宁缺有神符师潜质,此帖日后必然会成为天下名帖!”
水珠儿没好气一笑,说道:“这还用得着好生回忆什么,那个老道士脏的一塌糊涂,性情怪异,却偏生出手大方,我怎么会忘记这种常客。”
曹佑宁听着她的形容,愣了半晌后忽然猛地一拍大腿,震惊说道:“哎呀!我的小祖宗啊!那可不是什么脏道士,那道人肯定就是神符师颜瑟大师!”
水珠儿大吃一惊,用手绢掩唇,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心想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居然在一天之内就变得如此荒诞,那个可爱的可疼的少年郎居然成了陛下苦苦寻觅半年的大书家,而那个隔上月余便会来饮酒作乐一番的猥琐脏老道,居然是位神符师!
忽然间她想到一件事情,惊喜站起身来,吩咐婢女从屋后抬出一张废弃不用的小桌子。
“你看看这张桌子,上面是那位脏老道……不,是那位昊天道南门供奉、硕果仅存神符师、国师大人师兄颜瑟大师用他毕生功力有感而发,在这桌面临摹的鸡汤帖!”
她用手抹去桌上的灰尘,看着那些潦草的字迹,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巨眼识人的风尘别样花,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一面自我欣赏一面毫不停顿地说出了一大段话……曹佑宁把脸凑到桌面,盯着那些潦草却深刻入木的字迹,眼眸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喜悦说道:“水珠儿姑娘,价钱随你开,不用再说这些来烘托气氛了。”
水珠以手绢掩唇吃吃一笑,脸上全无尴尬神色,说道:“三千两。”
曹佑宁直起身来,毅然说道:“成交。”
“不能卖。”
院门忽然被人推开,桑桑和小草快步走了进来。
曹佑宁异道:“为何不能卖?”
桑桑仔细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些字迹,对水珠儿认真说道:“卖拓本。”
…………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御宴
听着这话,曹佑宁表情骤变。
搬着一张桌子回家,虽说无论如何包装送到大学士府上,都会显得有些怪异,但毕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东西,可拓本这种事物……只要有墨有纸可以拓出几百几千张来,若真拿张拓本回去,自己该怎么向姐夫交待?
他看着那个不请自入的小侍女微黑的脸,深黑着脸说道:“你又是何人?”
水珠儿姑娘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无奈一笑介绍道:“你要买的这桌子,虽说是那位……颜瑟大师所写,却是宁缺的原作。这位姑娘是宁缺的贴身侍女,实话说只怕能当宁缺大半个家,若你真想要拿些什么回府,最好还是客气一些。”
曹佑宁闻言一惊,迅速从善入流,极客气地向桑桑揖手一礼,诚恳道出自己的来意:“小姑娘,虽说拓本日后自然也会珍贵,但我想买的却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桑桑心想这算是少爷成名之后的第一位客人,总要有些优待,思忖片刻后平静应道:“我给你加印,如果还不行,我家少爷请颜瑟大师给这份拓本亲自签名。”
说完这句话,她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方印章来。
曹佑宁双眼放光看着她手中的印章,问道:“这是……宁大家的私印?”
桑桑极不习惯少爷被人称作宁大家,总觉得这和简大家之类的称呼太相似,微微蹙眉。
曹佑宁沉默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能保证只给我的拓本加印?”
桑桑点了点头。
曹佑宁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请开价。”
桑桑说道:“三百两。”
…………曹佑宁用三张银票换了一张纸和一方鲜红的印,有些喜悦又有些失望地离开了小院。水珠儿和桑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了目光,望向彼此。
小草笑嘻嘻抱着水珠儿丰润的胳膊,一面摇晃一面说道:“水珠儿姐姐,随便涂些墨水,用棉布包锤两下,便能换三百两银票,你这下可是发大财了。”
水珠儿笑着应了声:“也就是第一张,而且加了宁缺的私印才值这个价钱。”
“可是能随便印啊。”小草扳着手指头算道:“这买卖可比跳舞唱曲来的划算多了。”
水珠儿笑了笑,没有再回答什么,拾起桌上茶杯轻轻啜了口,然后继续望向桑桑。
在这段时间里,桑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安安静静看着水珠儿。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水珠儿缓缓放下茶杯,抬头看着桑桑笑着说道:“七三,你七我三。”
桑桑今天急着赶来红袖招,是因为宁缺特意交待她一定要找到那张鸡汤帖,只是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来晚了很多步,且不说原帖已经被那位颜瑟大师带走,即便是这张桌上留下的笔迹,也已经开始被水珠儿当作了生财之道。
先前她一直静静看着水珠儿姑娘,就是想看对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此时听着你七我三四字,桑桑觉得很满意,笑着向对方点了点头。
水珠儿抬袖掩唇嫣然而笑,轻声说道:“凭着一张旧桌子,我便能轻轻松松超过陆雪,你啥时候把宁缺带过来,我拼着被简大家责罚,也好好让他快活快活。”
桑桑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走到桌边好奇地望了过去。
先前进院之后,她只是粗略看了看,此时居然才是她第一次看到鸡汤帖的原文,只见这句让少爷被神符师看中、已然名动京都的话是这样写的。
“桑桑少爷我今天喝醉了就不回来睡了你记得把锅上燉的剩鸡汤喝掉。”
看着桌面潦草字迹最头前那两个字,那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微黑的脸颊是满是骄傲和开心的神采。
待桑桑在小草的陪伴下离开小院之后,水珠儿的贴身婢女走了进来,眼珠骨碌一转,低声说道:“姑娘,虽说那便笺确实是宁缺写的,那桌子可是咱们的,而且颜瑟大师也是在您这儿过夜时动的雅兴。给他主仆二人些分红应当,可七三的比例实在有些吃亏。”
水珠儿笑了笑,轻轻一戳忠心婢女的眉心,说道:“你呀,看事情总是这般浅,且不说这二十九个字头两个便是桑桑的名字,只说若我占了大头,日后朝中哪位高官瞧中了想索了去,我该如何拒绝?现如今大头归了宁缺主仆,我便不过是个代管之人,若真有谁敢来强索这方小桌,便不会冲着我来,他们首先得过了宁缺那关。”
婢女微微一怔后听明白了姑娘话里的意思,轻轻咬着下唇,说道:“可是姑娘……您和宁缺少爷关系不是挺好?私下里偶尔还姐弟相称,这般把他推上台面,是不是有些……”
看着欲言又止的婢女,水珠儿格格一笑,嗔道:“觉得姑娘我行事不厚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我的婢女,还是宁缺的婢女,他都好几个月没来了,居然还这般念着他。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宁缺他如今既得陛下赏识,又成了神符师的传人,不说可以在长安城里随便欺负人去,但至少没有谁敢随便欺负他了。”
…………红袖招二楼雅间临窗畔的桌上,摆着几样清爽小食和两壶果酒。一位姑娘坐在窗畔,看着被小草送出楼去的桑桑,对身旁那名中年客人笑着说道:“瞧见那小姑娘没有?那就是宁缺少爷的小侍女,我们楼里的姑娘都觉着她日后肯定会是宁缺少爷房里的人,若不是有这么个身份,简大家的贴身婢女怎会与她这般相好?”
中年客人眉毛微白,肤色如铁,看上去颇有沧桑之意。他顺着姑娘的指点向窗外望去,沉默片刻后好奇问道:“这个叫宁缺的年轻人,真可谓是一日动长安,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叫他宁缺少爷叫的这般顺口?前些时日他可没有今天这般大的名气。”
那位姑娘掩袖一笑,轻声解释道:“宁缺少爷可不是普通人……虽然楼里的姑娘们以前并不知道他有什么不普通之处,但能让水珠儿姑娘心疼的一声弟弟一声弟弟叫唤的人,能让陆雪姑娘休沐假期也要专程来舞一曲胡旋的人,想必总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中年客人眉梢微微挑起,讶道:“这又是为何?”
那位姑娘想了半晌,发现楼里的姑娘确实都挺喜欢宁缺,但若真要总结宁缺有何值得喜欢之处,却是十分困难,只好摇摇头笑着说道:“从他第一次进楼,简大家便对他另眼相看,别的好处或许水珠儿知道些?但仅凭简大家的态度,便值得我们尊称他一声少爷了。”
中年客人笑了笑,不再谈论此事,与姑娘饮了些果酒,说了些闲话,便告辞而去。
出了红袖招,中年人坐进一辆马车,指示车夫在长安城里随意行走,绕了几个弯,最终在北城某处停下。他交付车钱下车之后又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一片青树环绕,气氛肃严的建筑群后方,敲响后门走了进去。
长安府后书房内。
上官扬羽看着身前那名中年男人,面无表情问道:“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把嫌疑对象缩小到七个人。宁缺在这七个名字里排在最后,你为什么会怀疑他?可有什么证据?”
那名中年男人姓铁名英,乃是长安府的刑名班头,曾经在刑部办过十几年差,对查案之事极有经验,此时听着上司问话,犹豫片刻后说道:“张贻琦死时,宁缺正在红袖招内。”
上官扬羽面色骤寒,痛斥道:“当时红袖招里有上百人,难道都有嫌疑!”
铁英低首抱拳,沉声说道:“但属下感觉这个人有问题。”
上官扬羽微微皱眉,不悦说道:“查案办差,怎能凭感觉行事?”
“张贻琦死在红袖招侧门外,当时并未以命案处理,所以现场未作查验,当时在楼里的人也没有留置盘问,要找证据实在有难度。”
铁英继续快速说道:“但如果您相信我对案子的直觉,请让我继续查下去,下属这辈子都在和命案打交道,这椿案子就算光凭鼻子嗅也能嗅出些问题。”
上官扬羽似乎很感兴趣,捉须问道:“你嗅到了些什么问题?”
“宁缺以前手头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有些拮据,这样的少年怎么会进红袖招快活?简大家为什么会赏识他?姑娘们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进红袖招究竟想做什么?我觉得问题便在于,他和红袖招之间不应该有任何关系,但偏偏有了关系。”
铁英看着府尹大人不以为然的神色,神情凝重起来,开始陈述自己调查到的另一件事情:“就在御史张贻琦死后不久,汇源通钱庄兑了几张银票,数量巨大足有两千两白银。”
“兑票之人签押的姓名是桑桑,正是宁缺的小侍女。他那时候名声不显,书帖卖的极贱,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是谁给他的?那些人给他这么多银子是要他做什么事?”
听着这段情报,上官扬羽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别的先不要动,先查银票的事情,如果确实有问题,才能继续查下去。”
…………暮色照进长安府。
站在庭院青树下,本应被夕阳耀出满脸红光的上官扬羽大人,面上却全是与周遭环境不协调的铁青色,他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看着身前的铁英,冰冷的声音从齿缝里渗了出来,显得又犀利了几分:“银票是鱼龙帮存进汇源通,也就是说,那两千两银子是朝小树给的宁缺,至于说为什么,如果你没有忘记某天夜晚倒在春风亭旁的满街尸身,或许能猜到一点。”
“本官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上官扬羽阴冷说道:“因为正是因为那个夜晚,朝廷里倒了无数大佬,我才能坐上长安府尹这个位置。至于朝小树的身份,我想应该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宁缺拿了两千两银子,等于是在替宫里做事,莫非你还要坚持查下去?”
铁英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震惊,抱拳说道:“大人,此事当中疑点甚多,春风亭那夜朝小树身旁确实是个蒙面人,但听说是一个来自月轮国的年轻高手,至于那两千两银票,究竟是酬春风亭之事,还是另有源头,应仔细查验。”
上官扬羽愤怒咆哮道:“还要怎么查?你知不知道宁缺是什么人?就算以前你不知道,但今日之后的长安城,还有谁会不知道那个名字!证据!如果你有证据,本官替陛下分忧,替朝廷百姓做事,哪怕是舍了头上乌纱也要查下去,可如果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那该死的直觉和像烂狗一样的嗅觉便要去查这个人,那就休怪本官先把你的官服给扒了!”
铁英被大人这番披头盖脸的训斥打击地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上官扬羽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看着他淡淡问道:“这件事情,你有没有通知军部?”
铁英抬起头来,紧张分辩道:“大人既然吩咐此事应暗中调查,属下当然不敢外泄,我敢保证,除了大人和属下,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长安府曾经怀疑过宁缺。”
“那便好。”上官扬羽轻捉颌下疏须,说道:“把宁缺的名字抹掉,先查其余六人。”
铁英领命而去。上官扬羽回到后宅之中,用完晚饭,便开始坐在油灯前发呆,忽然间他眉头皱了起来,盯着书架前的油灯,不悦问道:“怎么又点了三盏!赶紧给我灭了。”
府尹夫人正坐在书房那头咬绳纳鞋,忽听着自家老爷训斥,疑惑抬起头来,问道:“老爷,现如今您也是朝中大员,何至于还如此,莫不是今日公事有什么不顺?”
上官扬羽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性情也极为刁滑阴险卑劣,唯独在家事方面颇有可取之处。他于微时娶了一个同样其貌不扬的夫人,发迹后却是待待妻子疼爱如昨,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相处融洽亲密,甚至连很多阴私事也不曾瞒过对方。
把白天听到的那些事情讲于夫人知晓后,上官扬羽蹙着眉头,自言自语说道:“我当初在长安府里掌着刑名,第一个动作便是把铁英从刑部挖了过来,因为我知道这人经验丰富,甚至如他自己所说,对命案线索有天然的直觉,如果……宁缺真的和张贻琦之死有关,这件事情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上官夫人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替老爷倒了杯热茶,和言细语说道:“老爷既然掌长安一城治安,领的是朝廷俸禄,该查的案子总还是要查下去。”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
上官扬羽看着自己的妻子,叹息伤感说道:“我是真的不敢查。陛下喜欢他,听说他已经进了书院二层楼,还成了神符师的传人,没有宫里的旨意,我哪里敢查这种人?”
上官夫人怔了怔,困惑不解说道:“若是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牵涉到命案之中?”
上官扬羽听着这话,那双难看的三角眼里忽然闪过两道亮光,轻拍书案沉声说道:“夫人说的在理,似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情?”
“老爷断案,可不能听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瞎说。”
上官夫人被他的反应唬了一跳,赶紧劝阻道:“万一真是他呢?”
上官扬羽看着身前的热茶,神情坚定咬牙说道:“没有真是,必须不是,就算是……也不是。”
…………金丝拌海草、四喜小分匣、卤汁淋香茹、花雕醉虾、药膳清汤鸡……听着太监报出来的菜名,看着盘中那引起摆放精致到极点的菜色,宁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殿上的雕花梁柱,眼睛被前方铜柱抬起的明亮宫灯晃了晃,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自己是在做什么。
御书房内,皇帝陛下向他讨要书帖欣赏,被他一句要卖钱挡了回来。宁缺本以为这必然会令天子一怒自己倒霉。然而没有想到皇帝陛下怒意虽生,却并没有把他赶出宫去,而是带着他离了御书房,在花园里绕了几个弯,来到某处安静殿宇,直面丰盛的碗碟。
留在宫中和大唐皇帝一起吃晚饭,这是怎样的待遇?先前那位温婉恬静的皇后娘娘甚至还亲手替自己盛了一碗汤,这又是怎样的待遇?即便是惯见生死、岷山崩于前可能都不会眨眼的宁缺,终于忍不住开始激动紧张起来。
皇后娘娘夹了一根冰镇竹笋送入陛下唇中,嫣然笑道:“既是用膳,就莫老说自己看了多少遍花开彼岸天,不然宁缺这孩子又要谢恩又要惭愧,哪里还有时间安安生生吃几口菜?”
皇帝陛下心情着实不错,就着皇后的箸尖咬着竹笋嚼将起来,含混笑道:“那便吃饭。”
金口一出便是圣旨,宁缺捧着手中的描金红漆碗,开始吃饭。只是此时的他哪有时间去品尝食物滋味的好坏,脑中不停思考着看到的一切,今天他终于知道原来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如胶似漆,然则对面空着的那个位置又是谁的?
一阵环佩轻响,淡香远来,身着一身极盛裙装的大唐四公主李渔,在宫女嬷嬷的陪伴下翩然而至。宁缺怔了怔,目光下意识里落在她的脸上,注意到往常只觉得清秀的眉眼,今日在艳丽宫妆和华美裙裳的衬托下,竟显得非常美丽,不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看到他出现在殿中的李渔则更是惊讶,忍不住以手掩唇,吃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从书院回到皇宫后,她整整睡了一天弥补精神,此时依然有些疲倦,暂时还不知道宫外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也不知道宁缺进了皇宫。
皇帝陛下看着二人,疑惑问道:“小渔儿你认得他?”
李渔快速恢复了平静,笑着解释道:“父皇,去年从草原回来便是宁缺一路护送,那时便相识了,昨夜我去书院观看二层楼开启仪式,看的就是他。”
从草原归来的旅途发自金帐部落,路过渭城,杀过北山口,才艰难抵达了长安城,关于女儿曾经遭受过的艰难,皇帝陛下非常清楚,只是他并不知道在这趟旅途中,有个叫宁缺的边城军卒,曾经救过自己女儿的性命,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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