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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那个人没有出手,没有展露丝毫敌意与战意,只是将自身的光明意散发出来,便像太阳洒下的光线一般悄然逝去,难觅其踪。
人间到处都是光明,你如何能够寻找到光明?
李青山抬头望向冬云间漏下的光线,喃喃说道:“神座之上,天穹之下……”
“师兄,我终于明白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红袖招楼后的小院内。
颜瑟大师盯着桌上不停摇晃的烛台,满是细小皱纹的眼角微微颤抖,似乎在思考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水珠儿姑娘斜倚在他的怀中,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满脸困惑不解,但看着老道的凝重神情却不敢发问。
为什么大白天的却要把烛台点亮?莫非……这位包括简大家在内整个帝国都没谁敢得罪的神符大家,在这些日子始终不肯真的饮水得趣之后,竟生出了某些奇怪的心思兴趣?
看着烛台上渐渐积起的烛泪,水珠儿的身体有些僵硬,心想这等情趣自己倒是听过不少,但却是从未亲自做过,也不知烛泪落到身上会荡的痛,还是真的别有意趣,她有心想要拒绝,但又哪里敢说出来。
忽然间,桌上的烛火骤然间大放光明,把房间照耀的纤毫毕现,水珠儿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颜瑟腿上跌了下来。
颜瑟大师盯着暴燃复敛的烛火,眯着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宠溺地在水珠儿丰盈肥嫩的臀上揉了一把,声音微哑说道:“过后这些日子,我有些事情要做,大概不会常来,若……今后有什么事情,是你家简姑娘也解决不了的,你去南门找我师弟。”
现如今水珠儿早就知道这位老道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他口中说的师弟便是大唐国师李青山,骤听此语,明白今后等若另觅了一座极厚实的大山,不免有些惊喜,但紧接着便生出无限惶恐,心想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感觉?
欢场之上无真情,更何况颜瑟与水珠儿之间年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然而不知为何,水珠儿看着老道猥琐的脸,竟看出了几分酸楚与不舍,下意识里伸手抓紧老道的道袍领口,浑然忘了平日自己最厌憎这件道袍上的油渍与污垢。
…………穿着一件满是污垢的厚棉袄的老人,负手于佝偻的身子后,慢条斯理地走在东城的街巷中,棉袄上还散发着极淡的酸辣面片汤味道。
正如先前在将军府外与李青山的对话里所说,只要夫子不在长安,他就是光明,唯一所忌便是长安城这座大阵,然而他不是邪祟,他心存善念,他道心纯净光明,纵使所行所施在全世界看来都十恶不赦,但他依然坚信自己光明。只要长安城这座大阵没有全面发动,起于光明的朱雀神符又如何能发现他?
然而修行到他们这种境界的人,即便不能明悟世间天地元气流动的最深规律,却已经开始有某种天人之间的感应,能够隐隐明晰时间河流的前方会出现什么。
老人感觉到自己会死在长安城,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仿佛已经看到冥界的使者开始在长安城里替自己挖掘坟墓,只是不知道墓碑上会写些什么。
生命结束并不见得都是悲哀的事情,但正像颜瑟对人世间有所留恋,他对人世间也有所遗憾——当年他曾经一只脚跨过门槛,看到那边神妙的世界,却被某些存在无情地收了回去,他不甘心,所以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收一个传人,留下自己的衣钵,让自己的传人日后代替自己去清楚地看看那个世界。
神符师拥有真正传人很难,光明大神官想有个真正传人也很难,颜瑟现在有了宁缺,所以他没有遗憾,而他还没有,他甚至以为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也不会有,直到他来到长安城,来到临四十七巷,看到桑桑。
老人站在老笔斋门槛外,看着铺内忙碌的小侍女,心中不尽赞叹喜悦满足,甚至感动地快要流下泪来,觉得自己此生虽然屡次违背昊天意旨,但至少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昊天还是仁慈地赐予了自己最珍贵的礼物。
世间再没有比这个小姑娘更适合做光明大神官传人的对象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第二个比她更干净、没有一丝杂质的人。
老人跨过门槛,走进老笔斋,对着忙碌的小姑娘躬身一礼,说道:“你好。”
桑桑转过身来,把手中的大抹布放到桌上,回答道:“你好。”
这些天她早就注意到这个看着很可怜的孤苦老头时常出现在巷子里,齐三爷那边的手下甚至曾经问过她要不要把这个老头儿赶走,但她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怪老头,所以拒绝了这个提议,甚至懒得再加以更多的注意。
老人问道:“你知道人和禽兽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桑桑没有思考,直接摇头答道:“不知道。”
然后她抓起抹布,准备继续抹桌子。
老人诚恳说道:“能不能试着想想?”
桑桑这次想了会儿,说道:“人比禽兽更禽兽,所以我们比禽兽更强大,所以我们可以吃禽兽。”
听到这个回答,老人明显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讶异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桑桑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这是小时候少爷告诉我的。”
老人感慨说道:“你家少爷想来也是个妙人,不是大恶人便是大善人。”
桑桑想了会儿,说道:“少爷就是少爷。”
话没有说完,她也没有把话说完的习惯,对方能理解便理解,不能理解也不关她的事情,她的意思其实很清楚——儿子就是儿子,母亲就是母亲,哥哥就是哥哥,相公就是相公,少爷就是少爷——宁缺对她来说,是不同于恶人善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这些定义概念之外的单独存在。
老人沉默片刻后说道:“在我看来人与禽兽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传承,禽兽不惜生死也要传承的是自己的精血,而人类想要传承的是精神,相同点在于这种传承都蕴含着极强烈的渴望,都是想让自己留在人世间的痕迹更久远一些。”
稍一停顿后,老人看着小姑娘微黑的脸颊,神情凝重说道:“如果传承里的承载代表是世家的根骨或是道统,那么这种强烈渴望甚至会变成某种沉重的责任。”
最后老人总结道:“这就是所谓后事。”
桑桑睁着明亮的柳叶眼,看着身前这个古怪的老头儿,想了很长时间以为自己想明白了,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想找个老婆生孩子?”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老人的模样,判断对方的年龄,说道:“如果你确认自己还能生的话,东城人牙子那里有卖燕女的,价钱不贵,而且好生养。”
老人一阵恍惚,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桑愣了会儿,微羞摇头说道:“我不行,我不能……给别人生孩子。”
……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十六章 机缘
过了会儿,桑桑看着老人认真说道:“如果你只喜欢本国女子,不喜欢燕女,我也认识一些青楼姑娘,但想要她们替你生孩子,花费估计是个大数目。”
老人又是一阵恍惚,沉默很长时间才艰难地清醒过来,神情严肃说道:“我不是想找老婆生孩子,我是想找一个徒弟继承我的衣钵。”
这下轮到桑桑恍惚了,她心想找徒弟这种事情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我的骨骼并不清奇,身世也绝不离奇,而且虽然您身上的棉袄确实挺脏,但这些天似乎也未曾乞讨过,怎么看也不像是小时候听宁缺讲过的那些故事里的世外高人模样。
“你想收我做徒弟,还是想请我帮你找个徒弟?”她认真问道。
老人认真回答道:“我想收你做徒弟。”
桑桑决定不再理他,蹲下身子开始擦拭桌腿。
老人看着光亮可鉴,绝对找不到一处污渍的桌腿,沉默不语。
老人没有离开老笔斋,而是沉默地跟着桑桑,看桑桑。他看桑桑擦拭桌椅,打扫不存在的浮尘,重新修理早就修好了的铺门,看桑桑关铺门,看桑桑汲井水,看桑桑淘米择菜煮饭切蒜,看桑桑坐到桌旁开始一个人吃饭。
桑桑没有请他一起吃饭的意思,很奇妙的是,也没有请他离开的意思。
隔着窗户,老人看着沉默吃饭的她,同情说道:“你是不是很无聊?”
桑桑捧着饭碗的手微微一僵,她看着白米饭上的三根青菜,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用力咀嚼口中的菜根,微黑的小脸腮处微微鼓起。
吃完晚饭,桑桑洗碗,洗脸,洗脚,准备睡觉。
临睡前,她抱出一床被褥,递给一直守在天井小院里的老人,说道:“如果没有地方睡觉,你在前面把桌子拼一拼,将就一夜。”
老人感受到被褥的重量,心意愈发坚定,看着小姑娘认真问道:“你信机缘吗?”
桑桑摇了摇头,然后她想到很多年前的相遇,以及这些年来和某人相依为命的生活,柳叶眼明亮些许,又点了点头。
“我相信机缘。”老人说道:“我相信每个人注定遇到一些人,做一些事情,这些由昊天安排好的事情,就是机缘。”
老人浑浊的眼眸里明亮渐盛,他望向小院外的长安夜景,沉默片刻后说道:“很多年前,我看到黑夜的影子落在这座城中,一朝看到,便是遇见。”
“既然遇见,那便再也无法分离,只是看到的并不真切,遇见的并不具体,我只知道他存在,却不知道他究竟存在在哪里。”
“然后我在长安城里看到一个生而知之的人,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事情,因为世上不应该有生而知之的人,所以我与他的机缘就此开始。”
“我与他之间机缘便是看到他,然后杀死他。”
“在看到他的九个月之后,我开始试图杀死他,但我知道我并没有杀死他,因为他还活着,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他还活着的人。”
“只是自那之后,机缘淡了,除了偶尔一次之外,我再也未能看到他在哪里。直至最近,我再次看到他,所以我过来找他,重续机缘。”
老人像坐在高高门槛上的虔诚愚妇那般碎碎念着过往的事情,桑桑沉默听了很长时间,柳叶眼偶有明亮然后敛没,然后她问道:“找到他……你会做什么?”
老人说道:“杀死他。”
桑桑问道:“如果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为什么当年你没能杀死他?”
“因为我们之间的机缘没有绝对相厚……不是谁都能轻易进这座城来杀人的,尤其是我,所以当年只能由这座城里的人来做,更关键的原因在于,整个世界对我眼睛所看到的画面都将信将疑,根本上他们并不相信我。”
老人继续说道:“我并不清楚找到他之后会发生什么,昊天的安排永远不可能是我们这样的凡人所能忖度的,但我始终坚信一点,他是与我有大机缘的人,我以为自己来到长安,便是要了解这段机缘,直到……遇见了你。”
老人看着桑桑微黑的脸颊,明亮的柳叶眼,沉默了很长时间,默然想到,那么多忠诚于自己的部属牺牲、令整座桃山和唐国感到不安、冥冥之中吸引自己前来长安城的真实原因,究竟是那抹黑夜的影子,还是身前的你?
桑桑睫毛微垂,声音平静问道:“我跟着你能学到什么?”
老人看着她微眨的眼睫毛,平常无奇的容颜,说道:“神术。”
桑桑问道:“神术很厉害吗?”
老人点点头,说道:“很厉害。”
桑桑把头压得更低了些,从而显得睫毛更长了些,低声说道:“我家少爷很厉害,我学会神术之后,能帮着他去打人吗?”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肯定能。”
桑桑抬起头,仰着微黑的小脸专注看着老人,勇敢问道:“能……打赢你吗?”
老人看着小姑娘的小脸蛋儿,看着那些微黑如山石间那两汪像清泉般的眸子,直似要看到清透泉水的最深处,还是没有看到一丝杂质,只是透明透明绝对的透明,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叹息,以一种预言般的庄严口吻说道:“一定能。”
桑桑问道:“神术是什么术?”
老人应道:“修行讲究是感知然后操控天地之间的气息,神术便是感知了解操控昊天的神辉,所谓神辉,你自生时便见过,清晨醒来时你见过,暮时闭门时你见过,夏日时你见过,冬雪飘时你同样见过,无时无刻你不曾见过。”
桑桑微微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长安城的深夜一片幽静,天穹之上繁星似锦,但终究不及白昼清明,老人站在逼仄的庭院之间,缓缓摊开双臂,似要承受世间所有的光芒。
“昊天神辉,就是阳光。”
话音落处,老人探出脏肮棉袄袖口的右手最前端、也就是中指尖处骤然变得明亮一片,不知从何处来的莹光汇聚于此,由内而外缓缓释放绽发,便似一朵光明之花,掩去指腹上的所有纹路,圣洁乳白,令人心生敬意。
老人看着身前的小姑娘,平静说道:“要感知昊天神辉,便是用上十年时间也不嫌多,所以最开始需要的便是绝大的隐忍和耐心。”
听着这话,桑桑若有所思。她抬起右手竖起食指,把纤细的指头伸进黑暗的冬夜之中,微暗的指头在风中轻轻摇晃,然后生出一抹黯淡微弱的光线,就仿佛是风中的一盏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然而终究是亮着的,终究未曾熄灭。
老人痴痴看着她纤细食指前端的光明,沉醉的仿佛酣醉,不愿醒来。
天启十四年冬,逃离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因为冥冥中的感应来到长安城,他没有找到那抹黑夜的影子,却寻找到了自己的传人,这大概也是某种天启。
…………大唐帝国西北边陲,距离渭城不远的草原某处。
在某棵将要尽衰的冬树之下,一个穿着棉袄的书生正在做饭。
他平静而专注地看看左手握着的那卷书,忽然想起某事,取下腰畔的水瓢盛一瓢水,注入已经尽数化为乳白色的汤锅之中,把锅中的沸意稍压。趁着争取来的时间,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切肉,冻至分寸完美的羊肉在锋利的刀下片片飞舞,仿佛下起一场雪花,然而他的动作太慢,肉未切完,汤锅又沸。
又一瓢清水注入汤锅之中,书生继续切肉。身材高大的夫子端着早已调好料的碗筷,眼巴巴地站在汤锅旁等着,不时发出一声恼火焦虑的叹息。
“要说命运机缘这种事情……谁都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看到遇到的对于自己又意味着什么。想法和现实常常是相反的两个世界,比如前些天我们在渭城里看到的将军和那位大婶,也许他们会永生不老,也许明年他们就回撤回中原,但无论怎样发展,他们都不见得如表面那般欢喜。”
夫子用筷子轻敲空空的碗,摇头叹息说道:“不欢喜,并不代表便会一定黯淡,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悲伤,反而觉得充满一种戏剧喜感,就比如明明汤在这里,羊肉也在这里,但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我还没能吃到,这并不代表我会一直这样失落悲伤下去,也许稍后的第一口羊肉将是我这一生所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任何做为学生的人,一定要学会从老师光冕堂皇的言语中听出最真实的意愿,书生做为书院大师兄,当然是最能明白夫子所喜所厌的人,所以他把那卷书插回腰间,开始加快切肉的速度,避免老师稍后真的开始发飙。
但正如陈皮皮曾经告诉过宁缺的那样,大师兄做事很认真,非常认真,所以他做事很慢,非常慢,于是虽然夫子拿着碗筷像乞丐一般在汤锅旁等着,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切肉的速度依然没能增进太多。
为了让老师分神,稍微缓解当下的精神压力,大师兄一边切肉,一边问道:“老师,难道您也看不到未来?”
听着这个问题,夫子大怒,指着头顶灰蒙蒙的冬日天空喝斥道:“我连这道天都看不明白,哪里能看得到什么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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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将夜 第十七章 上马为贼 一
夫子放下手指,看着再次沸腾的汤锅,以及砧板上依然只如一场小雪的肉片,悻悻然道:“如果我什么都知道,哪里还用得着像个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大师兄切着鲜美微韧的羊肉,笑着暗想,老师你这一生哪里惶惶了?
夫子把碗筷搁到砧板上,卷起袖子,轻而易举从他手里抢过锋利的菜刀,只闻得唰唰唰数声,羊肉片片飞舞,转瞬间便堆成雪花山峰。
羊肉入沸汤一荡便熟,夫子美滋滋持箸抢食,吃的淋漓痛快,汤汁顺着胡须淋漓,根本没想着让一让自己最疼的大徒弟,在草甸上低首啃草的老黄牛抬头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哞了两声。
看着老师开心模样,大师兄笑着摇了摇头,擦净双手,缓步走到那棵将衰的冬树下,看着草甸下方不远处那汪碧蓝的野湖,还有湖对岸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马贼,缓缓挑起眉梢,若有所思问道:“老师,这湖就是小师弟的梳碧湖?”
时间渐渐流淌,有些不知道的事情自然会通过某些方式知道,比如最终进入书院后山的并不是隆庆皇子,而是一个叫宁缺的小家伙。
夫子盛了碗羊汤缓缓饮着,细长的眉尾似乎惬意地要在冬风间飘舞起来,他看着近处的碧湖和更远处某地,说道:“他在渭城成长,在梳碧湖成人。”
大师兄点了点头,回首望着老师问道:“老师,我们为什么要来渭城?”
夫子端着汤碗,看着梳碧湖畔那些忙于生计的马贼们,说道:“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虽说还没有见过面,但既然顺路,就算是做次家访吧。”
大师兄想着去年春天离开长安书院前的那幕画面,想起当时夫子的交待,想起那少年身后背着的那把大黑伞,问道:“老师,您早就知道小师弟会成为小师弟?”
夫子放下汤碗,摸着微鼓的腹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摇头说道:“世上从来就没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情,既然如此,又何从预知?”
“昊天也不能安排一切。”
夫子抬头望向冬日草原高清的天穹,仿佛看到十几年前柴房里那个手持柴刀,浑身发抖的小男童,感慨说道:“很多年前,我见过你小师弟一眼,当时我只是觉得他很像一位故人,却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能活下来,而且到了我的身边。”
大师兄看着草原微虑说道:“也不知道小师弟一个人进荒原,能不能应付得来。”
夫子说道:“那是个很不容易的孩子,荒原是他的家,想来不至于太过狼狈,若真有太狼狈的那时,难道你不是他的师兄?”
大师兄微笑低头,和若春风。
…………凄厉的羽箭破空声,就像是尖锐的笛鸣,瞬间撕破营地上空的暮色。
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箭枝飞至营地外时,早已歪斜缓慢的不成模样,似饮醉酒的汉子般狼狈堕到地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营地里的人都清楚,对方的响箭用意在于警告或者说炫耀,所以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草原远方那蓬烟尘渐渐散开,露出逾百骑真容。隐约能见马背上那些裹着兽皮棉甲的蛮子威武雄壮,他们单手持缰,癫狂怪叫,兴奋地仿佛看到了大量猎物。
营地里的燕国骑兵分出一支迎了上去,相隔数箭之地时,那些草原蛮子唿哨着散开,围着营地四周的平川浅水打转,不肯靠近,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宁缺第一个发现马贼的踪迹,抢先示警之后便跳下马车,沉默牵着大黑马,时刻准备上鞍,只是看着这群唿哨游走四走的草原蛮子,他的眉头渐渐皱起——在冬日草原上,能够集结起逾百精骑,已经是很大的马贼群,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了送粮队,他下意识里向身旁看了一眼。
墨池苑的少男少女们久居遥远南方的大河国,只在传说中听闻过北方马贼的凶残恐怖,这还是他们人生第一次与这些草原马贼正面对上。但包括天猫女在内,所有墨池苑弟子,沉默的眉眼间偶现紧张,却绝然没有慌张神色,各自手握细刀长柄,警惕地等待着稍后的战斗。
便在此时,营地北方有三骑挟尘飞驰而出,借着最后的红火暮光高速分散。
此行前往草原左帐王庭送粮,名义上由大河国墨池苑弟子负责,但负责粮队安全的燕国骑兵却并不怎么听从命令,彼此之间若即若离,互不统属,各看不顺眼,但看着那飞驰而出的三骑,酌之华忍不住赞了声。
“能在第一时间决定遣使往王庭报信,燕将的反应速度不慢。”
听着这话,宁缺摇了摇头,牵着大黑马走到她身旁,说道:“这些看着像马贼似的蛮子,说不定就是左帐王庭的骑兵。”
酌之华和马车旁的少女们听着这话都惊住了。
宁缺也不解释,看着漠漠原野上那些游走的草原马贼,看着像三枝羽箭般飞驰而出的燕骑,说道:“若在南方燕境边塞,遣使报信还有成功的可能,但如今已经深入草原,这三名骑兵不可能跑出去。”
当初在碧腰湖畔击败那名月轮国僧人,加上这些天共同生活的经历,大河国的少女们越来越信任宁缺,下意识里相信他的判断,天猫女更是惊地跳上马车,向越来越远的三名燕骑望去,脸上满是担忧神色。
燕国将军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但也正是因为快,所以宁缺已经无法再改变那三名燕骑的命运,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名大河国墨池苑的普通弟子。
…………日头堕的越来越低,草原上的光线越来越黯淡,暮色越来越浓,那三名燕骑渐成血红画布前的微小剪影,只见三骑不知是被箭射中,还是被套马索拦下,惨然堕下,便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过了些时间,又有数十骑草原马贼自那处驶来,先前那三名报信燕骑的尸体被绳索拖在马后,不时与地面上的土堆低洼撞击,血肉模糊,画面看着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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