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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扬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下官00
沉默良久,王洪道“看来,我们已无话可说了杨明,我回城了,我等着你攻城。”
“攻城”二字令杨明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无比复杂的目光。
是啊,今日别后。
要面对的只能是血战到底了,彼此的立场和处境注定了各自的无法妥协。放下酒杯,王洪毅然转身。
杨明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道“王洪,我的志向是改变这个世道,此生要做的事情很多,我绝不会容许你把这个世道越弄越糟”回到中军帅帐中的杨明脸色很不好。
招降失败是意料中事,但一想到接下来便是无法避免的两军血战厮杀。
帅帐内,杨明阴沉着脸许久不发一语,周围亲兵见杨大人脸色不善,纷纷噤若寒蝉,不敢他的触霉头。
唐四走进帅帐,见到杨明的脸色不由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大人,王洪还是不愿归降么”
杨明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唐四叹气道“造反啊,诛九族的大罪啊,他倒比我还带种”
感受到杨明冷冷的眼镖,唐四急忙识趣住嘴。空气中的杀意随着凉蓬的拆去而愈发浓郁,房县城顷刻间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王洪不是不肯降,而是不愿意相信朝廷,他不敢拿手下数万兄弟的性命做赌注。
快天黑时,朝廷大军终于发起了第一次试探性攻城,百门佛朗机火炮发出震天的怒吼,一颗颗实心铁弹狠狠击在城墙上,威力巨大的火炮给房县的城墙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大坑,城墙瞬间千疮百孔。
这一百门新式火炮也给守城的反军将士带来了深深的恐惧和震撼,他们没想到朝廷的火器竟厉害到这个程度,虽说房县经过多次加固城墙厚实,其厚度至少六丈有余,火炮铁弹不可能真能将城墙轰塌,但这种百炮齐发的声势却是巨大的,充满了震慑的,它将反军将士的士气打击得一落千丈,城头上所有反军皆将身躯趴在箭垛下,没人敢再冒头。
城头督战的王洪心也迅速沉了下去。
杨明果然有能力攻破房县,甚至还没派出兵马攻城,第一轮火炮齐射便将反军将士的士气打击到如此地步。
凌厉的毫无保留的狮子搏兔之势令王洪的心也颤栗了,自古守城和攻城双方并非比拼兵力寡众,很大程度上比的是双方主将和军士们的忍耐底线,谁先垮了谁便输了。
杨明用对了方法,他在第一时间几乎击垮了反军将士的士气。
火炮连射五轮后,房县城头一片浓烈的硝烟久久不曾散去,待所有惊恐莫名的反军将士们好不容易壮着胆子从箭垛下冒出头来时,赫然听到城下一阵震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朝廷大军嘶吼着冲向城墙。
朝廷大军正式攻城了。
城头上不少反军将士吓得肝胆俱裂,他们中间很多人都只是荆襄地面上的绿林响马或者是因为憎恨朝廷而愤然投奔反军的普通百姓,没有充足的操练,没有良好的素质,甚至连手里的兵器都不足,很多人的兵器都只是自己从树上砍下来的一截儿臂粗的木棍,论战力论胆气如何跟训练有素的朝廷精锐军队相比几轮火炮齐射便令许多人胆寒了。
城头一片慌乱,许多反军将士扔下手里的家伙抱头便往城下跑去,站在城头一直不言不动的王彪目光一寒,如敏捷的猎豹一般忽然发动,人影闪处手起刀落,五名怯战逃跑的反军被王彪瞬间砍下了头颅,鲜血喷洒了一地。
反军大骇,他们被王彪凌厉铁血的出手震慑住了,纷纷停下脚步,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终于狠狠一咬牙一跺脚,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转过身冲向城头箭垛,重新抄起了兵器。
王洪静静看着王彪的动作,他却并没有阻止,这个时候他需要用铁血的手段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以及对无情军法的畏惧心,否则城破兵败必无悬念。
“怯战者斩逃跑者斩将士们,看看你们身后给你们吃食,帮你们守城的百姓,朝廷破城安能留得他们的性命就算不为自己,你们也该为给过你们恩惠的房县百姓想想,为他们拼一回命恩怨分明才算得真汉子”王洪站在箭楼上按剑大喝。
城头的反军将士们纷纷一凛,被火炮吓得懦弱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士气就这样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上。
“已经干了这杀头的买卖,咱们跑什么能跑向哪里跟朝廷拼了”一名反军士兵目厉吼道。
“拼了”城头无数人举起刀剑齐声附和。
嘶吼声中,攻城的京营将士已扛着云梯到达城墙下,梯子架上城头,将士们嘴里咬着长刀开始攀爬。
一场惨烈的攻城守城之战拉开序暴,这一仗无可挽回,攻守双方十数万人为杨明和王洪的意志而厮杀搏命。
带着铁钩的长竿扣住搭上城头的云梯,两名反军士兵合力猛地往前一送,一架爬满了人的云梯从十余丈高的城墙上倒翻出去,云梯上的三军将士们一声惨叫狠狠摔落在地,眼见不活了。反军将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架云梯不屈不挠地搭上了城头
王彪如忠犬般挡在王洪面前,却被他蛮横地推开。
“西面城墙危险,快,补上五百人顶住”王洪的指挥丝毫不见慌乱。

投石机从远处投下一块巨石,几乎擦着王洪的脸呼啸飞过,狠狠砸在城头马道上。
“二弟,危险”王彪挺身将她推到一旁,挥刀又磕落了一支京营神射手射向敌军主帅的冷箭。
“元帅,城头太危险,这里给末将,你下去安抚百姓吧”王彪大声道。
“王彪,本帅是一军主将,何时轮到你向我发号施令了给我滚开”
“元帅,全城冀望尽托你一人,一军主将怎可轻身犯险”
“王彪,我刚才还对将士们说过怯战者斩,言犹在耳我这主将却下去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军心士气岂非因我而溃”王洪的脸被硝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将士们在看着我,城中的百姓在看着我,城外中军帐里的杨明也在看着我,我等虽然是普通百姓汇聚成的兵马,却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轻”
王彪额头青筋暴跳,反手一刀又磕飞了一支射向王洪的冷箭,提着刀咬牙道“二弟,我誓保你周全,若是城真的破了,你就跑吧,给我们王家留下一根苗子。”
说完王彪猛然扭头,一名刚刚攀上城头的京营军士被他一刀砍翻。
看着大哥拼命的身影,王洪眼圈一红,很快又硬起心肠,厉声喝道“敌军快攀上城头了,用巨木擂石把他们砸下去”
“再架几口铁锅,将油烧沸”
攻守愈发惨烈,无数人命在刀光中陨落消逝,城头和城墙根下的尸首堆积如山,鲜血将护城河染成了殷红,朝廷将士们好几次已攀上城头差点破城,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豁出性命的反军将士击溃。
中军阵内,杨明骑在马上面色阴沉,锐利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房县城头,“不能这么盲目打下去了,传令鸣金收兵”杨明冷冷下令。
清脆的鸣金声传彻四野,京营将士们如潮水般退去。
杨明看着城头,沉重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回了帅帐。
王洪确有几分真本事。
中军擂鼓聚将,监军汪直,一路军项忠,二路军马文升,三路军朱仪等人纷纷聚在帅帐内。
“杨大人为何鸣金停战只消半个时辰,末将或能攻陷城头,房县可破矣”老国公爷朱仪浑身是血,显然刚才的攻城战里他亲自上阵了。
杨明摇头“依我看来,房县反军非常顽固,一时半会儿恐怕破不了城,本官也不能白白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填这个无底洞,收兵亦是无奈之举。”
帐内众将颓然垂头。
诸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当然也看出房县不是那么好攻破的,连杨明自己都没想到王洪竟有如此本事,能将城中的士气激励得如此之高,令所有人不顾生死地坚守城池,到底是王洪的手段高强还是朝廷真的失去了民心





锦衣扬明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围城打援
“我们要改变策略”杨明拧眉沉吟,缓缓道“马文升大人。”
“末将在。”
“你领一万兵马,收集房县附近村镇的所有粮草,记住,按京师市价收购,切不可做出强抢百姓粮食之举,否则军法重办收完粮草后,你领军在西面官道便设伏,若是有反贼同伙前来支援,举兵歼之。”
“遵将令”
“项忠大人。”
“末将在。”
“你和马文升大人一样领一万兵马收集粮草,然后在南面官道设伏,遇到领兵来救房县的反贼,同样迎头击溃之。”
“遵将令”
“锦衣卫千户鲁青峰。”
“末将在。”
“选擅射者二百人,投箭书入房县城,告诉城中百姓,朝廷十七万大军已将房县围得水泄不通,破城只在早晚,愚昧附逆者将被诛除九族。另外,箭书再附上陛下亲旨颁下的仁政,让百姓们知道朝廷以后将会善待他们,莫要跟着反贼一条道走到黑”杨明说着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抽搐一下,接着硬起心肠道“箭书再附上悬赏,有活捉或杀掉逆首王洪者赏万金,封伯爵,食邑千户。”
“遵将令”乱士气,绝后援,断粮草,撼民心。
首轮攻城未果,杨明采用了攻心之术。
大军停止了攻城,房县城内外暂时陷入了寂静,锦衣卫派了小队来到城墙根下,收敛战死将士的骸骨,城头上一具具朝廷将士的尸首适时被抛下来,又被活着的将士们推着小车收回去,城头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和尚,正盘腿坐在箭垛上阖目诵念往生经,神情虔诚而悲悯,房县上空呼啸的寒风,如同佛祖在为逝去的生灵呜咽。
佛是慈悲的,他永远给世人机会,不论背负多少杀孽,只要肯回头,岸就在身后。
然而世人永远不知回头,也永远不肯放下屠刀,因为屠刀才能令他们得到想得到的一切。
城头的反军们大松了一口气,在马道上或坐或卧,浓烈的硝烟味还没消散,许多反军将士们却就这样互相依偎睡着了。
王洪仍在巡城。
此刻他的神情很狼狈,俏脸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看不清色,长发亦如枯草一般带着几分焦黄,凌乱地披散在头盔外面,右臂在守城时被飞溅的小石子划破一道伤口,伤口只是草草包扎,殷红的鲜血透过白布条慢慢渗出来。
遥望城外朝廷大军,却见左右侧翼有兵马调动的迹象,王洪眯着眼思索片刻,随即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荆襄之地以太平军为反贼为首,其余各地其实还有大大小小的起义军,王洪若是守住房县,那么就能坚持到其他路反军的到来,但是如今,杨明却是准备围城打援了。
“各为其主罢了,我拒绝归降那一刻起,双方已是彻底的敌人,再无从转圜,既是敌人,当然要想尽办法置敌于死地,换了我是他,我下手会更狠。”王洪面无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佩服之色。
王洪看着远处营盘中的尘烟,凄然笑道“我和他至少还是肝胆相照的敌人”
随即面色一整,王洪道“房县目前守军四万余,这些兵力守城大抵是不少的,还可以分出五千兵马来。趁今日彼军攻城方歇,正是懈怠之时,从东面突出重围,用以游击袭扰襄阳周边,选一名和我样貌差不多的军士穿上我的铠甲领兵出去,最好让敌军看到他”
王彪想了想,喜道“此计甚妙,元帅以后不在城头露面,让杨明捉摸不定元帅到底是随队突围了还是故布疑阵。你是朝廷首剿之人,若突围出去,想必杨明也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了,更何况这五千人袭扰的是襄阳,杨明更待不住了,说不定房县之围可解”诸将三三两两散去,杨明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满脸苦涩。
杨明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做事一直想做到两全其美,将士们都是爹娘生养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他既想付出最小的伤亡代价将房县攻破,又想利利落落将县城里这股反军全歼了,不然到时候反军窜到湖广各地四面开花,就麻烦了,要是死死困住了太平军等人则不足为虑,没有了王洪,其他各路反军他们只不过是一股寻常的反军而已,朝廷只需派遣将领围而剿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很想两全其美,可事实上却无法两全其美。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欲攻陷一座坚固的城池,方法无非只有离间,挖地道,诈城门等等,或者干脆明刀明枪的架起云梯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相搏,成王败寇。
杨明已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战争终究是一种暴力行为,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能靠暴力去夺取,以人命换人命,丝毫无法取巧。
“大人,这两日晚间子夜总有几小股反军骚扰我大军营盘外围,说是袭营又不像是袭营,往往在营盘边沿袭扰一圈便飞身远遁,待咱们去追时反军早已借着夜色掩护不见人影,没过多久他们又来,还有房县城内,隔一两个时辰便听得里面敲锣打鼓,我军以为他们又想突围,抄起刀剑严阵以待时里面又没了动静,一晚上反复好几次”唐四在杨明身前轻声禀道。
杨明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这是反军的疲敌之计,这都看不出来”
唐四苦笑道“当然看得出来,可是他们每次闹腾的时候,咱们不能不当真,十次假的里面万一有一次是真的呢全军上下谁都不敢大意,所以反军的疲敌之计还真是奏效了,将士们被反军折腾得颇为疲累。”
杨明微微笑道,“这是小事,对袭扰营盘的反军悄悄布下大,狠狠宰他们一回就老实了,至于城中反军如何骚扰我们,我们想个法子骚扰回去便是,咱们不得安宁,他们也别想消停,这些事情军中将领都应该知道怎么做。”
王洪只觉得自己的脚下在摇晃,炮火依然猛烈,但漫天倾泄的炮火却仿佛只针对自己脚下这一段城墙,连头都不用伸出去查看,王洪的俏脸已然变色。
“不好,明廷集中炮火欲轰塌下面的城墙快,城下再调两千人上来,民夫准备沙袋堵口子”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城头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摇晃,王洪前方不足十丈的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垮塌。
城头所有反军短暂寂静了片刻,每个人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竟然生生用火炮轰开了六丈厚的城墙,明廷的火器竟厉害到这般地步了
房县,何来胜算
“堵上缺口”王洪厉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民夫和反军将士忙不迭前赴后继朝垮塌的缺口填堵沙袋时,城外京营大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杨明遥望城头那抹柔弱而绝望的身影,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唐四”
“在。”
“擂鼓,攻城”
“是。”
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里,朝廷三军将士们扛着云梯,手里扬着钢刀,如潮水般向那道缺口涌去。
胡一刀一马当先,一柄丈长铁枪舞得虎虎生威,击飞了城头无数射向他的冷箭,护城河已干涸了四成,胡一刀跳下护城河奋力前游,很快游过河水,城墙缺口处数百反军将士哇哇大叫着冲杀出来,胡一刀毫无惧色,一柄长枪左挑右刺,勇不可挡。
固若金汤的县城被火炮的蛮力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守城的优势已渐渐消失殆尽,朝廷和反军将士不可避免地直接冲突上了,反军毕竟只是反军,他们的组成皆是一些失地的流民,囚犯和响马,人员组成繁杂且没受过良好的训练,火炮轰开的那道缺口,似乎同时也轰开了他们内心仅存的那一丝坚持。
无数反军堵住缺口抵抗京营将士时,也有无数反军见势不妙扔下了兵器,或像普通百姓一样抱头蹲在城中帐篷里,或索性向北城门跑去。杨明围城时仍是千百年传下来的围三缺一的老法子,放开北城门的口子就是为了给城内反军留一线生机,不使他们豁命相搏,所有胆小怯战的反军纷纷逃向那一扇唯一能带给他们生路的城门,城墙这边的压力顿时减少许多。
反军的抵抗越来越弱,甚至在缺口处一度被将士冲破缺口,又被反军将士用头撞用牙咬,将他们逼了回去。沙袋一袋又一袋被城中百姓从城头扔进缺口,一个个面色凝重或惶急的百姓扛着沙袋没命地往缺口里填,试图将这个火炮轰塌的城墙缺口堵上,似乎只有堵上了,他们才能获得生机。
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孩赫然也在死命拖着一袋比他重好几倍的沙袋,他全身只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赤着双脚,衣裳褴褛如同叫花子,臂腿也瘦得像冬天里的芦苇杆,弱小的身躯显然拖不动沙袋,而他却仍像一只搬山的蚂蚁,拼尽一切力气将沙袋往缺口里拖。

小孩狠狠摔在地上,额头被摔出一道血痕,小孩也不呼痛,犹不放弃地拖了拖沙袋,沙袋仍然纹丝不动。




锦衣扬明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谁对谁错?
小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娘官兵要来杀我了,我好怕,你们在哪儿啊”
搬着沙袋填缺口的大人们匆忙走过他身边,投给小孩悲悯的一瞥,显然小孩其实早已是孤儿了,他的父母或许很早以前便死在官府的苛政下。
心情像铅块一样沉重的杨明静静站在城墙缺口不远处,看着城头上络绎不绝不顾生死搬扛着沙袋的百姓,杨明的心愈发沉重,他甚至感到一种深深的发自骨子里的颤栗。
这就是民心吗
王洪,你和我到底谁赢了这一战天色很阴沉,北风呼啸吹过房县城头,城头那面“王”旗猎猎作响,城墙被火炮轰塌了,但帅旗仍然屹立不倒。
城墙缺口只塌了两丈见方,官兵和太平军反军双方将士同时堵在这两丈宽的缺口处,一方拼死进攻,一方拼死守卫,伴随着无数惨叫声,缺口中间的尸首也越积越多,地上稠粘的鲜血被无数人踩踏,分不清敌我,反军在为自己挣命,京营在为自己搏军功。
王洪怔怔站在城头的帅旗下,魂魄仿佛已出了窍,看着城下互相杀戮拼命的将士,看着远处犹自散发着硝烟的炮口,这一刻他已心如死灰。
是非成败一场空,原来杨明早有能力一举击破房县,只是朝廷一直没有任用他而已,如今杨明已经取得了诸位大臣将军的一力支持,而杨明能做主之后,经过短期的整合,击破房县已经易若反掌,只是想为太平军留下一条生路,一直留着后手而已,争什么天下,构什么皇图,其实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终究是大明的天下啊,自己和李原只是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小石子而已,涟漪过后,不留痕迹。
一名扛着沙袋的老人匆匆经过他的身边,肩上的沙袋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撞得他微微踉跄。
老人不禁回头,看着王洪没有灵魂仿佛只剩一具躯壳般的身躯,老人泪眼婆娑,扔下沙袋扑通朝他跪下。
“王元帅,城要破了,我们都知道官兵入城后大家是什么下场,十数万百姓的性命系于你一身,满城百姓求你振作,振作啊”
说完老人起身扛起沙袋,往塌掉的缺口处一扔,头也不回继续搬沙袋去了。
浑浊的老泪滴在王洪脚下,他的心仿佛中了箭一般绞痛。
一支利箭从城外射来,疾若流星,这支箭显然是明军神射手所发,幽亮的箭头直指王洪面门。
身后的侍卫大惊,急步上前反手挥刀,箭矢被磕飞。
城外的神射手仿佛不死心拉弦又是一箭,帅旗应声而倒。
城下双方鏖战的将士忽然一阵寂静,片刻之后,朝廷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房县已破,帅旗已倒帅旗倒了”
“二十万展丹谷逝去的将士们,你们安息吧”
反军将士却一脸绝望,人人脸上现出死灰色。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帅旗就是军心,就是信仰
王洪仍呆呆站在城头,那面倒下的帅旗离他只有五步,然而他却动也不动,这五步他始终跨不出去,他的信仰在帅旗倒下之前已率先倒下了。
一道佝偻的身影踉跄上前,虽迟缓,但坚定。
在双方将士惊愕的目光里“王”字帅旗被他俯身拾了起来,重新插在房县城头,硕大的黑色旗帜迎风招展飘扬。
“帅旗没倒”这老人泪流满面,目光充满了哀求“义军将士们,帅旗没倒,全城百姓仍在,求你们把官兵赶出去,给满城老少挣一条活路”
“王元帅”老人面朝王洪跪下头磕得砰砰响“王元帅振作起来帅旗没倒”
话未说完,城外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射穿了老人的脖子齐老圆睁双目,老迈的身躯痉挛抽搐几下,最后软软倒地死不瞑目。
王洪浑身一哆嗦,看着血泊中仍睁着愤恨双眼的老人,一介热血男儿,生可屠百万人的一代枭雄豪杰竟然掩面放声大哭。
“是谁在造孽杨明,是你还是我”王洪趴在城头箭垛上,朝着城外大军嘶吼,绝望之态形若厉鬼。
鏖战仍在继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双方主将的目光注视中逝去。
杨明站在远处看着城头的百姓不顾生死拼命搬运着沙袋堵城墙缺口,此刻杨明的心痛一如王洪。
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总以为自己代表了正义,然而房县百姓们的表现却仿佛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民心,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的吗为何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抵抗他他做错了什么
“是谁在造孽王洪,是你还是我”杨明仰头阖目,痛苦自语。
他发觉此刻自己的痛苦难受,一定不比被凌迟好多少。
王洪有错吗荆襄流民走投无路,他跟随李原率众起义,杀贪官,为百姓挣一条活路,他没有错。
杨明有错吗为了荆襄不再乱下去,为了能够早日太平,为了朝廷的安抚政策早日到来,为了展丹谷埋骨的明军英灵,他必须这样做,荆襄之地会在几位大人和他的一力推动下重新焕发生机,百姓也会越过越好他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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