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张鸾山道:“似乎太仓促了些。”
李玄都道:“我不希望人亡政息,我也不希望道门二世而终,我希望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张鸾山忽然问道:“当初紫府支持我继承大天师之位,你该不会在那时候就开始谋划此事了吧?”
李玄都笑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张鸾山又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是为了道门一统,我又如何能够拒绝?只要上官宗主不介意,那么我也不介意。”
李玄都抚掌道:“好极,上官师姐那边,我不好亲自去说,待到白绢回来,我会让她代我出面。”
张鸾山起身告辞。
李玄都独坐书房之中,又思考起陆雁冰的婚事,这就有些难了,总结起来,高不成低不就。家世低的,陆雁冰不愿意,家世高的,又没有合适人选。倒不是说非要成亲不可,是李玄都希望通过一系列的联姻消弭正邪双方的分歧,进一步整合道门,不至于解决了儒门这个外部强敌之后,道门再起内斗。
与此同时,秦清也率领大军过潞县,留下万余守军后,径直往帝京而来。
在这个时候,玉真大长公主仍旧没有返回帝京,还是居住在帝京城外的玉盈观中。
秦清派了秦不二先一步前往玉盈观拜访玉真大长公主,他本人在收到李玄都的信后,带着秦素去往玉青园。
五月二十一,秦清造访玉青园。
李玄都与道门众人相迎。
众人寒暄之后,李玄都和秦清两人来到书房密谈,就连白绣裳和秦素都不知两人的谈话内容。
这让道门众人和辽东众人猜测纷纷,连两位夫人都瞒着,两人要商议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秦李联盟,秦清和李玄都是关键,如果两人出现什么分歧,轻则人心不稳,重则半途而废,好些人都为此而感到
忧虑,只是谁也不敢贸然去问,只能是猜测。
其实李玄都和秦清商议的事情,于当下而言,并不算什么紧要之事,更多是对未来的展望。
翁婿两人经过简短的寒暄之后,李玄都开口问道:“当年我与地师徐无鬼去往玉珠峰,在太虚幻境中遇到了秦家先祖秦唯肃,地师说他因为执意迎娶一位魔道女子而为家门所不容。”
秦清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李玄都接着说道:“由此,我与地师谈到了所谓的魔道。地师说无论是正道邪道,魔道佛道,亦或是儒道墨法,任凭经典如山,文字似海,法螺吹得天花乱坠,若是不能平定天下,使得百姓安定富足,便注定不能长久。所谓魔道,生于困苦,死于太平,兴盛一时,转眼间又盛极而衰,魔道之死,根本原因并非是三教之打压,而是因为世道之变化,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迅速崛起和迅速衰落的背后,便是人心所向。”
秦清的脸色凝重几分。
李玄都道:“地师还说,他一生所见所闻,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同样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地,乃至一国,都是在不断重复前人旧事。”
“一朝之初,吏治清明,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只因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渐渐好转了,朝廷稳定了,也就渐渐怠惰了,少数变为多数,继而怠惰成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难以补救。也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到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形势便复杂起来了。煌煌史册,‘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正应了那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初时,我还感触不深,可随着我整合道门,却是渐渐有了几分明悟和感同身受,所以我想请问岳父,辽东诸公夺取天下之后,能否在天下之间找出一条路,跳出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怪圈?”
秦清久久无言。
李玄都不是问秦清应该如何夺取天下,而是问夺取天下之后该怎么办?
仅仅是换一个姓氏,换一个皇帝,李玄都是不满意的,哪怕这个姓氏是他的岳家,这个皇帝是他的岳父。
如果只是为了换个皇帝,李玄都何不自己去做?
这是一个千古难题。
秦清不好贸然回答,不过他也的确思考过这个问题。
秦清回答道:“文官治国必三冗丛生,武人治国必干戈四起,世家治国必上升无门,一家治国必萧墙祸起,一人独治必万马齐喑。”
“治国如治病救人,治病讲究对症下药,既然要对症,那就说明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如果有,那一定是毒药,把人毒死,自然百病皆消。”
“圣人之道,随世道的变化而变化,地师所言,看似一直在不断循环,可这个循环其实是螺旋上升的,一次次兴亡
,一次次前进,并非原地踏步。不同的世道适行不同的规矩,就拿郡县制和分封制来说,郡县制无疑是要比分封制更为优秀,祖龙一扫六合之后,实行郡县制,二世而亡,白帝有感于此,分封诸王,有了四百年天下,可见好的不一定是适合自己的,就好比一把重剑,威力固然比木剑更大,可更适合孩童的还是木剑而非重剑,重剑反而会伤到孩童。若是紫府抱着找到一颗灵丹妙药而解百愁的想法,又与那些妄图用一部圣人经典开万世太平的儒生有什么区别?”
李玄都正色道:“受教。”
秦清继续说道:“世上有长生不死之人,却没有永恒不灭之人,长生之人也有身死道消之时。一种规制,能管得了几十年,就已经非常了不起,如何能持续千百年?紫府曾经与我谈过厘关税收一事,在最初设立的时候是十分好的律法,可到了如今,已经不合时宜,反而成了弊病。”
“所以我所思所想,不敢说是破局之法,只能说是一种尝试。我读史书,几大王朝由盛而衰的关键,在于抑制不住天性短视的地方朋党,今日大魏便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五代人之后,就逐渐陷入紫府所言的怪圈之中,各自抱团,壁垒森严,不因任何技艺、律法、规制、道理而改变,此乃人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何能改变人性?”
李玄都叹息道:“人性无法改变。”
秦清缓缓说道:“这个怪圈就像一条锁链,是每个朝代都无法避免的,就好似大势所趋,不因某个人的意志改变,正如心学圣人也无法扭转儒门的颓势,只能黯然离世。所以重要的不是挣脱锁链,而是完成自己应尽的责任。”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
秦清接着说道:“如何戴着枷锁完成自己的责任?我想的是,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调和,方是圆满。乾上乾下,朝廷是阳,可还少了一个阴来制衡朝廷。”
李玄都心中一动。
然后就听秦清说道:“我打算让道门来做这个‘阴’,与朝廷阴阳调和,达成和谐。”
秦清随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阴阳双鱼,缓缓旋转。
李玄都望着双鱼中的两个圆点,若有所思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秦清点头道:“正是。”
李玄都心中了然,不得不佩服秦清了。
秦清没有过分探究如何避免这个怪圈,而是给出了一个交代,给了李玄都一个交代,让李玄都来制衡他,也给了道门中人一个交代,让道门来制衡朝廷。
至于道门能否制衡朝廷,那就是李玄都要做的事情了。
李玄都不得不承认,秦清说的未必是对,最起码不算错。
秦清最后说道:“紫府所说的这条路,也许存在,但要经过不断尝试、不断纠正、不断改变,最终才能找到它。也许我们看不到这一天,但我们也不必失望,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情,我们只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就行了。”
太平客栈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六项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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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的进展之快,远超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五月二十五,李玄都与秦清在玉青园见面后不久,秦襄就在真定府大败荆楚总督赵冰玉,赵冰玉兵败自尽,秦襄继续率军北上,与秦清会师一处,沿途所到之处,总兵、监军太监纷纷不战而降。五月二十七,辽东大军云集帝京城外。
三路勤王大军,有两路全军覆没,仅存的秦中总督畏战不前。
帝京城变成一座孤城,只剩下城内的三大营。
秦清没有立刻攻城,只是命人炮轰几座城门,将城头上的门楼全部毁去,震慑城内之人。
当夜,玄真大长公主通过吊篮进入城内,面见燕王,呈上秦清关于和谈六项条件的亲笔信。
第一条,惩办以七隐士为首的主战之人,不论儒门、朝廷官员之分。第二条,大魏皇帝宣布退位,予以公爵待遇。第三条,三大营官兵立刻出城投降,予以收编。第四条,废黜一切皇室、宗室之特殊待遇,除有功之人外,收缴一切财物,包括皇宫、皇庄、行宫、内库及各大王府、公府、庄园,留一座普通宅院以供家人居住,此后以庶人视之。第五条,大魏朝廷移交各级衙门的一切权力,各级官吏经甄别之后,除大奸大恶之徒以外,其余人去留随意,愿回原籍者,绝不阻拦。第六条,清查国库,一分一厘皆是民脂民膏,国库亏空至此,可见是吞没于群蠹之口,如此贪污之人若不一分一厘补全亏空,吾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
燕王看完秦清的亲笔信之后,深深地看了玄真大长公主一眼,缓缓说道:“此等极端苛刻之和谈条件,与其说是和谈书,倒不如说是敦促投降书。”
此时燕王的书房中只有两人,从辈分上来说,燕王是玄真大长公主的叔父辈,与齐王徐无鬼、世宗皇帝是同辈兄弟,也是如今宗室中最为年长之人,真正掌握了三大营的兵权。
玄真大长公主与燕王相对而坐,说道:“还是有些不同,若是辽东大军打进城来,这满城宗室权贵,只怕没有几人能够幸存,若是主动和谈,虽然丢了禄位家财,但保住性命还是不难。而且秦公在信中说得明白,普通宗室以庶人视之,有功之人则要另当别论。”
燕王眯起已经昏花的老眼,望向这个侄女,说道:“你就是秦清所说的有功之人吧?”
玄真大长公主道:“不敢,只是苟全性命于乱世罢了。”
燕王若有所指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于九泉之下见到了世庙、穆庙
两位先帝,你这位徐家的公主又该如何面对他们?”
玄真大长公主默然不语。
燕王轻叹一声:“假如说,‘秦李’果真得了天下,他们会如何待你?让你继续做公主?还是仅仅做一个安乐富家翁?”
玄真大长公主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早已出家奉道。”
燕王恍然:“原来是归于道门。”
燕王又拿起那封只有一页的亲笔信,另一只手端着老花镜,就着并不明亮的烛火又看了一遍,面沉似水。
虽然这是秦清的亲笔信,但燕王可以十分确定,这六项条件里也包含了李玄都的意思,否则秦清不会这般不留余地。
这对翁婿,在李道虚离世之后,就被世人并称为“秦李”,秦在前而李在后,以秦为主,以李为辅,只是燕王从某些隐秘渠道知道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比如秦清和李玄都发生分歧,总是以秦清退让而结束,可以说是李玄都说服了秦清,也可以说是李玄都的强势和顽固让秦清束手无策,只能选择妥协。
在这一点上,倒不能说秦清软弱,在李玄都还很弱小时,哪怕是徐无鬼和李道虚,也没能让李玄都改变心意,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更何况是如今总掌道门大权的李玄都?不过秦清和李玄都又很有默契地瞒着秦素,不让这位大小姐陷入在父亲和丈夫之间左右为难的困境之中。
过了良久之后,燕王缓缓道:“既然是和谈,总要有得谈才行,其他五条暂且不说,这第一条,便万难施行。惩办以七隐士为首的主战之人,隐士们不会同意,谁敢答应下来,只怕是立时就有杀身之祸。”
玄真大长公主道:“秦公说,这六项条件,实为解决帝京问题之最低先决条件,若不能同意,则很难谈下去,不过我还是会转达王叔的意见,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燕王点了点头,伸手取过纸笔,针对秦清亲笔信中所提出的六项和谈条件,给出了自己的回复,然后将信装入信封之中,用烤漆糊上信封的封口,盖上自己的私印,注明秦李二公亲启。
玄真大长公主接过燕王的信,告辞离去。
很早之前,儒门就做好了和谈的准备,这是万一事不可为时的必要之举,儒门选出的和谈之人是司空道玄。朝廷这边则是默认由燕王出面与代表了秦李二人的玄真大长公主接洽,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对此,儒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玄真大公主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帝京
城,返回玉盈观,将燕王的书信交给了等候于此的秦不二。
秦不二立刻带信去见秦清。
秦不二离去之后,玄真大长公主在自己的居室内默然独立许久,直到姚湘怜走进来,才回过神来。
玄真大公主并非傻子,早就知道这位名义上的弟子大有来头,只是她从不点破,姚湘怜平日也很少主动来见玄真大长公主,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玄真大长公主不由问道:“有事?”
姚湘怜轻声道:“向师父告别,多谢师父这些时日的照顾。”
玄真大长公主一怔:“你……要去哪?”
姚湘怜道:“若是和谈不成,马上就会攻城了,道门和儒门也要做最后决战。应清平先生的要求,我不能置身事外。”
虽然玄真大长公主早有预料,但此时还是有些震惊。
过了良久,玄真大长公主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保重。”
姚湘怜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一阵夜风吹来,明明已经是夏初时节,玄真大长公主还是感到一丝丝凉意,下意识地双手抱肩。
这次和谈,秦清是有诚意的,只要大魏朝廷照做,秦清就能保证不开杀戒。可大魏朝廷不愿照做或者不能照做,那么秦清也不会过多让步。
无论燕王的回信中写了什么,谈判都已经近乎于破裂。
此时的玉青园中,灯火通明。
玉盈观距离玉青园并不算远,秦不二很快便将信交到了秦清的手上。秦清与李玄都看过信后,商议许久,然后召集众人。
无数道门之人、客栈之人汇聚于此,蓄势待发,其中许多人都是身兼道门和客栈双重身份,比如宁忆、上官莞、慕容画、陆雁冰。除了李非烟被李玄都留在了向齐州,陆夫人和李如是负责后勤之事,包括齐王门客在内的客栈之人悉数到齐。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秦李”的最后决断。
片刻后,李玄都和秦清一前一后来到正堂,两人面南背北,并肩站定,由秦清开口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魏廷执迷不悟,不愿和谈,我和紫府决意于明日正式攻城。”
众人脸色凝重,齐声应是。
秦清当先离去,返回军中。
只剩下李玄都一人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众人拱手行礼:“有劳诸位与玄都共开青冥,再造一个朗朗乾坤。”
太平客栈 第二百三十章 夏夜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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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天地间一片明亮。
阳光落在黑甲之上,使得黑甲越发深沉。
帝京城外,尽是黑甲,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秦”字王旗之下,秦清并未披甲,而是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甚是潇洒,与不远处一身黑衣的李玄都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阴阳双鱼。
两人的区别还不在于此,秦清年长,却颇为意气风发,李玄都年轻,却显得老气横秋,气态上的区别就好似黑鱼中的白点和白鱼中的黑点。
在李玄都身后,是道门的众多高手,站在一处,竟是有缥缈云气隐隐生出,哪怕是在杀气冲天的战场之上,也有几分仙气自生。
时间往前推移。
李玄都在天亮前举行了最后一次清平会,往日人影众多的七宝宫中,这次只有李玄都独坐其中,过了许久之后,才有第二个身影缓缓出现。
宫官。
这次与会的只有宫官一人。
两人这次都没有刻意遮蔽面貌,宫官还是老样子,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垂挂髻,上身是玉色罗杉,下着白绢珠绣长裙,腰间再束一条白玉镶翠织锦,两只雪白纤细的皓腕露出袖口,左腕上是一只玉镯,右腕上是一串银铃,手中还执有一把小巧折扇。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仕女,要让少年郎们寤寐求之而不可得,又像是山野之间的狐儿修炼成精,幻化成人形之后,踏足万丈红尘,游戏人间。
两人对坐于“小紫府”的七宝宫中,沉默无言。
过了许久,李玄都方才开口道:“官官有何教我?”
宫官淡淡道:“我想告诉你,圣君不会出现在帝京城,信不信由你。”
李玄都又是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多谢。”
宫官深深地看了李玄都一眼,身形渐渐淡去,七宝宫中只剩下李玄都一人。
李玄都环顾四周,想起从成立客栈到组建清平会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感慨万千。
帝京城中因为已经全面戒严的缘故,倒是没有生出太大的混乱,可人心惶惶却是如何也不能掩盖的。
在帝京城内也有一座文庙,供奉圣人和诸位先贤。
自辽东大军围城以来,隐士、大祭酒、山主们便齐聚于文庙之中,正如道门中人都聚集在玉青园中。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中,儒门老人七零八落,一派气数将尽的惨淡光景。
七隐士陨落三人,虎禅师死于张静修的雷法之下,紫燕山人死于李玄都的手中,青鹤居士死于张海石的剑下。
如果算上吴振岳这位前任大祭酒,总共十位大祭酒,陨落三人。
社稷学宫大祭酒吴振岳、吴奉城父子死于青丘山洞天,天心学宫大祭酒王南霆死于大真人府。
再除去没有直接参与此事的万象学宫大祭酒司空道玄和社稷学宫大祭酒孟正,只剩下五位大祭酒,分别是:天心学宫大祭酒谢恒、天心学宫大祭酒杨松、万象学宫大祭酒宁奇、万象学宫大祭酒温仁、社稷学宫大
祭酒黄石元。
这几位大祭酒又各有立场,比如大祭酒温仁,是五位大祭酒中最为敌视道门之人,可与此同时,他又是对隐士最为防范警惕之人,反道门也反隐士。再比如大祭酒宁奇,常常在主战和主和之间摇摆不定,其他三位大祭酒也各有思量,并非与隐士完全一条心。
再有就是四位山主,分别是:金陵书院山主齐佛言、白鹿书院山主卢北渠、岳阳书院山主南宫大成、太室书院山主钱心炎。
再加上一位从圣人府邸逃到帝京城的姜夫人,大约便是儒门最后的精华。
过去的两个月里,李玄都忙着三尸化身的事情。龙老人也没有闲着,除了养伤之外,他借助帝京大阵补全了“传国玺”,又从天心学宫取回了最后一件仙物。
三大学宫之间各有分别,除了共同尊崇至圣先师之外,社稷学宫以亚圣和荀卿为主,万象学宫并无明确归属,天心学宫的名称中有一个“心”字,与心学圣人大有关系。
龙老人本以为老师会留下一件用以专门镇压道门的仙物,因为在龙老人和几位隐士的记忆中,心学圣人其实是有兵刃的,是一把戒尺,不知多少道门高人败在这把戒尺之下,就像蒙学中被先生打手心的孩童,在心学圣人飞升之后,这把戒尺便不知所踪。许多人都认为这把戒尺就收藏在天心学宫之中。
可是出乎龙老人的意料之外,天心学宫中的仙物并非是这把让儒道两家都记忆深刻的戒尺,而是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名为“朱环”,顾名思义,是环状,并非来自于心学圣人,而是理学圣人一脉代代相传的仙物。具体缘由,只有大祭酒王南霆知晓,可惜王南霆已经死在大真人府中,便再无人知道其中因由。
心学圣人在世之时,心学一脉的弟子主导了儒门。时至今日,仍是龙老人这位圣人弟子在幕后操纵儒门。不过心学一脉和理学一脉也有共通之处,可以说心学出自理学一脉,只是到了后来,心学圣人部分否定理学,走上了三教合一的路子,从这方面来说,心学圣人留下理学圣人的仙物又在情理之中。
仙物各有妙用,这件仙物的用处不在于战场杀敌,也不在于与人斗法,而是沟通天地。
龙老人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朱环”,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
最终是赤羊翁打破了沉默:“师兄,不能再犹豫了。”
龙老人轻声道:“圣人降世,总要有人充作容器。”
众人尽皆沉默,白鹿先生道:“那就让圣人去选,若是选到了我,我坦然受之。”
白鹿先生如此一说,其他人也不好拒绝,互相对视一眼之后,都是点头应下。
龙老人道:“既然如此,那便交由圣人来决定吧。”
说罢,龙老人五指摊开,手中的“朱环”竟是化作无数光点,飘洒而出。
这件仙物只能使用一次,其功用也远超其他仙物。
帝京城下起了一场雨。
这场雨分明发生在初夏时节,却如春雨一般,如牛毛,似细针,细细密密地斜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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