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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东杞

    此事江意不敢确定,故而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些许疑虑,只是这些日子她觉得程衍委实反常,便有这么一番猜想。她想,若真是如此,应当将此事告诉程衍。

    江意的话萦绕在程衍耳边,他忽的站起身来。

    面色极沉,极是难看。程衍只觉得万分狼狈,从未有过的狼狈。

    她这是在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念头,所有的心思,所有恍惚间悄然溜去的情绪,都只不过是因为这巫血所产生的错觉因为她江意身上的巫血所产生的错觉

    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

    她江意是个什么东西!

    “江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程衍讥讽的话语落下,江意身子一颤,抬眼看他时,却见到他满是寒意的眼。

    他虽是笑着,可一字一句却好似咬牙切齿的说出口来,“不过是给了你点好脸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了你这样的人,连做我的洗脚婢都不配!”

    江意就事论事,不明白程衍为何这般恼怒,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只是她这般神情,却更加教程衍羞恼。

    在意的是他,考虑的是他,暗自怀揣想法,百般辗转反侧的是他,而这个丑丫头什么都不会去想,也不会去考虑,心里什么都没装!

    “你说话啊!江意!”程衍忽然逼上身来,江意一时间未作反应,程衍便已伸手将她推到在地上。

    肩膀和后脑勺猝不及防被磕了一下,江意觉得疼痛下意识想侧身起来,程衍却双腿打开已跪在她身上,将她的手腕摁在地上。

    江意挣扎着身子想起来,程衍却将她的双腿锁得更紧。

    江意愈加不明白了。

    程衍他便对方才那番话那么生气么

    “烦请郎君将我放开。”江意冷静道。

    程衍却讥讽一笑,戏谑道:“可以啊。”他将江意的手腕松了开,原以为程衍会就此罢手,却不想他却伸手揭去了江意脸上的面具。

    “江意我告诉你,你这般模样,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恶心。江意,你就是个巫族的怪物,丹厌生在这般碍眼的地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巫族的怪物么”

    程衍背对着月光,眼中寒意极深,只教人觉得不寒而栗。

    片刻间,他又伸手去抚江意的脸,动作极为轻柔,好似方才那般教人难堪的话语并非出自他的口一般。

    他的身子缓缓压下来,墨发垂在江意的脸颊上,他唇贴至江意耳畔,低语道:“你真令我觉得恶心。”

    江意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心头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她分明觉得她现在是很难过的,可是却落不下一滴泪来。

    那么是不是正如程衍所说,她是怪物,所以才会有这般反应,程衍说了这么多刻薄的话,她心中却没有半点波澜。

    原来是怪物啊,陈留江家的,怪物。

    她缓缓出神,一双眼平静无波的看向程衍。

    程衍也回看她,心中只觉好笑,便是这般时候,眼中也对他没有半点情绪么尔后,他又玉萧出袖,一簇火苗在江意的眼前窜了出来。

    “为什么不求饶”他叱声道,“你若再什么都不说,我便将你的头发烧了!”

    江意的眸子一沉,她抿唇,心中情绪翻涌,随后竟是伸手去夺程衍手中的玉萧,程衍自是察觉,将玉萧往后一带,整个身子从江意的身上离开,跌坐在地上,而江意的手却抓到了装着丹朱的缕空坠子。

    怪物二字在江意的脑海中回荡着,她神思恍惚,不知不觉间竟从袖中抽出了朱笔来。

    “郎君,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怪物么”她唇角微勾,却不似在笑,只是教人这般看着,便觉得有些难过。

    她握着朱笔抬起手来,紧接着慢慢站起身子,口中低低轻念巫咒。

    这是什么巫咒,程衍再清楚不过。

    他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低吼道:“你要做什么你即使学会巫词也没用,带着丹厌的人是使用不了……”

    程衍的话还没有说话,江意手中的缕空坠子其中的丹朱已经发出了淡淡的红光,随后其中的几近是炸开,散做光尘又凝聚在江意的跟前。

    “你疯了吗!那么多丹朱……”

    程衍又未将话说完,凝在江意眼前的红色光尘便炸落到地上,她的眼睛好似被丹朱晕染,变成全然通红的颜色。

    光尘落在地上,便好似火苗触到烈油一般,火焰陡然腾空而起,将四周变成一片火海,连漆黑的夜空都被映得通红。

    江意站在火海中间,看着程衍,只是神思却近乎恍惚,她是在看着程衍的,却又好像不是。

    也曾是一片火海,灼热到令人睁不开眼来。视线中的所有东西都在熊熊燃烧着,眼前似乎有朦胧的身影,将她拥入怀中,随即又推开。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江意对着一切都感到陌生,可记忆又分外熟悉。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她的记忆,这是这个小姑娘的记忆。

    刚才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几乎不受控制了。

    头疼欲裂,眼前的一切好似天旋地转般,江意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跪坐了下来。

    “丑丫头,丑丫头!”程衍不知什么时候已跑到她的跟前,扶着她的肩膀不断唤着,“丑丫头,你怎么了”

    江意扶着额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艰涩出声道:“快把我手中朱笔夺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

    这般近的距离,教程衍看清了江意的眼睛,今日江意已给他太多的意料之外的事情,故而他也只是有些惊诧道:“你的眼睛和母亲的……”

    “快点!”江意嘶哑道,她隐隐有种预感,若是这具身体令丹朱之术暴走,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

    比起大周时的她,更加的。

    程衍这才回过神来,将江意手中的朱笔打落到一边。

    失去媒介的丹朱之术渐渐弱了下来,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逐渐消失,渐渐化作光尘消散开去。

    程衍舒了一口气,再垂眸看江意时,她却只静静的跪坐在地面,白玉面具掩住了她的神情,只那一双眼,犹如深潭一般平静无波……

    “丑丫头……”

    “九郎君!”“九郎君!”

    方才的火光已惊动了府中的下人,好些个下人冲进院子里头,看见院子里头的狼藉模样,不由得纷纷喊出声来。

    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落到程衍耳中异常聒噪,方才的事情已叫他窝火万分,眼下也再抑不住自己的脾气,吼出声道:“有时间这么多还是不如先将庭院清理了!我程家养你们这些下人可不是让你们来吃闲饭的。”

    程衍的脾气下人们自然领教过,他一语罢,下人便三两散开去打扫庭院。

    还好方才火势不久,未曾漫延开。程衍舒了一口气,见江意仍跪坐在地上,不由得俯下身去,软声低道:“你若是没有力气,我便抱你回去……”

    只是程衍没有料到,他话语刚落,江意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往房内走去。

    “喂,丑丫头!”程衍站在她身后唤道,江意却没回半字。

    蠢笨的丫头,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不肯求他半字么

    只是,虽是这般想着,程衍却立刻跟上了江意。

    江意刚进了门,身子便倚着门扉倒了下来,程衍后脚跟着进来,立刻接住了她。

    程衍虽没弄明白方才那些事情,但也知道如今江意累极,立即将她抱到了榻上。江意沾了榻,便转了身,背对着程衍。

    “丑丫头。”程衍唤了声。

    江意没有理会。

    “丑丫头,你应该同我道歉。”程衍又道,分明是咄咄逼人的话,语气却听起来万分委屈。

    江意默了会,才缓缓背对着程衍出声道:“方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小心令丹朱之术失控,给郎君添了麻烦。”

    程衍的脸色陡然一变,不悦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江意又不作声了。

    程衍看着她的瑟缩的背影,无由的觉得有几分怜惜,想去伸手摸她的头,只是刚伸出了手,便又收了回来。

    “方才,你为什么能用我的离术你既是身负丹厌,为何能使用丹朱之术”程衍的声音极低,犹如初春绵软的雨,生怕大一些,便惊了壤中的芽。

    “我不知道。”她不喜欢说谎,但过去的事情说来太复杂,她也不便同程衍说,故而只避重就轻,回答了一个问题。

    她的确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具带着丹厌的身体能够使用丹朱之术。

    “你的眼睛,方才,和我母亲的一样……”程衍的声音低低的,往日骄横跋扈的他这般模样若是教旁人瞧见了,定然会不敢置信吧。

    是不是正如丑丫头所说,是因为什么巫血呢只是,若是当真因为如此,可真教人觉得可笑,心意和情感,竟是由血脉左右的么

    他不相信,也不愿意想信。

    许久,程衍见江意不回声,也就此放弃出了门。只是离开时,却还是转身看了眼榻上的江意,好一会,他才轻叹一声,掩上了门。

    江意待程衍的脚步声渐远,才放松的重重咳嗽了出来,程衍同她说话时,她口中溢出的血已浸透了被褥,如今咳嗽出来,又教被褥上叠了一层血。

    她想也许正如程衍所说,她是个怪物。

    如今是,几百年以后的大周时,也是。




48.失落
    她记得在大周时,房间里头有一面镜子。

    彼时她初习得镜花水月之术,常年被关在祭坛之中不得自由,教她太渴望看到外头的东西。镜花水月之术可令外头的画面出现在水面之上,甚至若是她想,连声音都可以。

    不过彼时她初习,还不懂得具体控制,只是图个新鲜,随便幻了一处。

    那是处热闹的茶座,街上行人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教她觉得万分新奇。

    茶客们的议论声很快的便清晰起来。

    “许久不来建康,这城里头可有什么趣事”

    “自然有。”茶客笑着抿了口茶,续道,“陛下接二连三的清理了几个大家族,啧啧,大刀阔斧,可是血腥得很呢。”

    “当真那些个家族可是手握重兵重权,陛下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的扳倒他们”

    “这可得……”茶客说到这便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道,“从陈留江家的那个怪物说起了。也不知那个陈留江家的怪物有什么本事,竟是能令陛下找出那几个家族的软肋,从里至外离间,步步蚕食瓦解……”

    “常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你该不会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吧。”

    “正因为常人做不到,所以才叫做怪物,我可没骗你,陛下是得了那陈留江家的怪物相助,才一一除去那些绊脚石……”

    陈留江家的,怪物。

    心头一时间千万情绪翻涌,江意抬手,毅然决然的用手中的朱笔打碎了眼前的镜子。朱笔被镜子折断,镜子也随之碎裂开,江意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镜子的碎片落了一地,屋内的声响也惊动了师父。

    房门被推开,师父走了进来,看着狼藉的地面,对她漠然询问道:“怎么了”

    她将断成半截的朱笔扔在地上,故作轻松道:“不小心折断了朱笔,劳师父再为我换一支。”

    “如今大周早已不比大商,你糟践一支朱笔,换一支新的没有那般容易。既是不懂珍惜,便到后院的冰池里头学着将丹朱凝成,什么时候知错了,便什么时候出来。”师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高高响起。

    分明师父便在眼前,她却觉得这个声音是从极高极高,高到她触及不到的地方传来的。

    “好。”她道。

    冰池很冷,她也很讨厌,可她是陈留江家的怪物。

    是刀、是利刃,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她不应该讨厌。

    手上无意间沾了这么多血,所以即便是重活一次,她也仍旧是个怪物。

    用着‘江意’这个名字的怪物。

    第二天,程衍前脚去了易学堂,后脚,江意便被‘请’到了府里的柴房。

    她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管事的妇人前头,昨夜之事定然早已惊动了程府,她如今才被押来,想来也是因为程衍的面子。

    程绾如今不在府中,程衍也去了易学堂,程宜修自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如今可真是为人鱼肉了。

    “昨夜虽是九郎君放的火,但你在九郎君身边,他犯的错,你也得受罚。”

    只是这话一出,江意却有些意外,程衍竟是将事情归到他自己的身上了么

    “二十杖责,你愿不愿认”妇人的声音响起。

    昨晚之事,本就是她控制不住丹朱之术而起,是她的过,她认。

    “我认。”江意低低道。

    她跪在地上,木杖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背上,皮肉开绽的疼痛比前世她死的那一刻更加清晰。只是即便是这样,她却已经挺直了脊背,不肯稍许将身子低下。

    负责杖责的是两个男子,平日里受了程衍的气,如今便一股脑发泄在江意身上,用的力气也极大。

    两三下便在江意背上打出成片的血痕来。

    疼痛好似都转换成江意额角的汗滴,一滴一滴滑落下来,这般疼痛分明会教常人昏厥过去,可江意的意识却愈发清晰起来,唇角渗出血来,染红了江意的衣襟。

    二十下好像很快又好像很久,等江意回过神来时,便听到妇人的声音又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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