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东杞
“你们的目标既然是我,能否放过这个小姑娘”程衍朝宋媪喊道。
“不能。”宋媪笑道,打断了程衍所有的念想,口中巫咒轻喃,朱笔旋动,轻舟之下万丈波澜陡然腾空而起。
古往今来,唯有死人方能保守秘密,这是,才寻常不过的惯例。
轻舟被抛旋在半空之中,程衍伸手抓住了江意的手腕,将她扯进了怀里。
和丑丫头死在一起感觉算不上太坏。
就在程衍怀抱着江意阖上眼的那一瞬间,江意袖下的手腕已被金叶子划出一个口子来,鲜血汩汩流出,随着江意口中的巫咒轻念,她手中朱笔一挥,鲜血便顷刻凝成红色的冰柱,朝着对她二人袭来的水龙飞去。
红色的冰柱插入水龙体内,水龙却仍是朝她二人咆哮而来。只是混在破涛浪声中,轻轻的断裂声,水龙却从低端开始,寒意席卷而上,咆哮的水龙在短短一瞬间便凝成了一只冰雕来。
江意和程衍二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那凝成冰雕的巨龙的口中。
丹朱之术,她从来,过目不忘。
这个那个叫做乐伶的少年用过的术。
江意手中的雪白朱笔早已浸满了鲜血,虽是伤口有些泛疼,但她却有种说不出畅快。
真是,久违了。
江意的唇角泛起笑意来。
程衍睁开眼时,便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整个湖面都被凝结成冰,银杏枫叶都被凝结在冰下,若不是他知道如今是初秋,便是眼前这般场景,俨然早已是入冬的模样。
“丑丫头,你……”程衍看向江意,却见她浅色的衣袂已被鲜血染红,“你怎么受伤了!”
他担忧的看向江意,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别说话。”江意叮嘱道,“眼前的事情还没完。”
凝水成冰,也是坎术的一种。
宋媪看着站在程衍旁边戴着白玉面具的小姑娘,不由得将眼眯了起来。帝姬之下有巫姬,巫姬之下,则是丹女。帝姬之术,会传给巫姬,而其中最优秀的人,则会成为下一任的帝姬。
她是山鬼一族,巫姬中的一位。
旁的几位巫姬她自然也见过,却不识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谁,难道是丹女么
宋媪想到这一层,便停下了术,站在冰上对江意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可与我山鬼一族有关系”
山鬼一族虽是阴晴不定,但从不伤同族。
而江意从不说谎。
“不是。”她道。
“那你这术是谁教你的”宋媪又问。
“无意间习得的。”江意又是轻描淡写的回道。
宋媪这才舒了眉头,对江意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她巫咒轻念,手中的黑色朱笔幻出流光来,湖面之上的冰应声而碎,又逐渐变薄化成水来。到底是个小姑娘,在她面前用坎术,还是太嫩了。
江意却在此时拉住了程衍的手腕,对他嘱咐道:“郎君,我们赢不过这个人,只能快些逃出去,碍于巫道关系,她不敢在人前动手。”
程衍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握住了江意的手,危难关头,他也终于老实了起来。
“都听你的!”程衍道。
二人从冰龙之上跳下,水浪从下方袭来,江意轻挥朱笔,水浪凝结成冰,二人划着冰浪,落到岸边。只是刚落到岸边,身后便有前往冰棱飞来,程衍掩护江意,将手一挥,幻出火来将冰棱融化。
在两岸的巫觋已经纷纷祭出朱笔,要将二人抓捕。江意口中轻念巫咒,鲜血穿过手中朱笔化作红色冰棱,飞至那些巫觋脚旁。
而那些巫觋纷纷停止动作,身子再不能动弹一下。
“快跑!”江意朝程衍喊道,二人很快的钻进了枫叶林里。
宋媪也随之从水面上追上来,见自己手下的巫觋纷纷被止住了动作,不由低骂道:“废物,连两个小孩子都拦不住。”她说着,施术撤去了落在他们脚下的禁止,又道,“快给我去追!”
“等等。”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宋媪身后落下,她身子一抖,颇有些诧异的转过身去。
对方是如何身手她已迟钝到身后出现人都已经察觉不到了么
只是见了来人,宋媪面上又顷刻挂上虚伪的笑容来。
“怎么我杀人,连你这私巫都要插上一脚么”宋媪冷道。
巫有九族,九族之外,皆称私巫。私巫三教九流,在巫族中排不上名号,各自为生,独来独往。但她眼前这位,却是私巫之中,有些名号的。甚至连九巫之人,都知晓他的名号。
那男子只是嗤笑道,“我也不想管你宋媪的破事,只是我家公子叫我阻止,我也没有办法。”
这男子,正是扶风。
“你家公子,是何人”宋媪道,能请动这位‘扶风’的,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人。
“是我。”清朗的男声落下,扶风身后,一位小厮正推着轮椅上前来,而那轮椅上头坐着一位公子。他面目生得俊美,似乎是因为身体抱恙,皮肤也是极白。一身白色长衫宽大,掩住他的手,只能看到大袖垂在花梨木的轮椅上头。
“原来是你。”宋媪面上顿时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容来,眼前这个人,她自是识得的。丹朱矿掌握在九巫与皇室手中,而掌管丹朱流通买卖的,却是王谢二家。她因着丹朱,自是同王谢二家打过些交道。
不过见了那位公子,宋媪却又嗤笑出声道:“虽是殷红锦是南谢之人,只是你南谢北谢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我要杀她的儿子,又与你北谢何干”
云中谢氏分南北。
南谢,北谢。
两谢之间,几十年前出了些事,从此便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我自是不为殷红锦而来。”那位白衣公子缓缓开口,嗓音朗朗犹如珠玉落玉盘,“我为巫族而来。”
“什么意思”宋媪挑了挑眉头,听出此话中的玄机来。
“巫道之间关系虽势同水火,可从未在明面之上出事,你若杀了殷红锦之子,不仅与道为敌,还同皇室为敌。”白衣公子回道。
“那又如何”宋媪冷笑道,“只要没人知道是我做的,便好了不是么”
“怎么会没有人知道”那公子微微一笑,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你以为我缘何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中了圈套”宋媪不是蠢人,自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有人在等巫道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而你便是被把被人使了的刀。”
一语中的,教宋媪的神色有些难堪起来,“陛下可是希望巫道之间言和的。”
“是啊,陛下是这么希望的。”那公子面上笑意更甚,“可是那指使你来此的人,又是如何想的”
宋媪面色一冷,竟不想自己被卷入这般大的局里。只是,她又不想暴露幕后之人,便对眼前之人道:“可是事已至此,若不杀了那二人此事便会暴露给程家,这一仇势必会结下。”
“那二人不会将此事告诉程家之人。”白衣公子笃定道,“你若信我,便就此罢手,离开。”
宋媪自是会权衡利弊,只是心中不甘心,对眼前之人道:“即便是郎君知晓其中利害,可即便是不告诉我,郎君也不会有半分损耗。郎君就此事告诉我……是想做什么,还是想……救谁”
似是被说中心中想法,那男子却是大方一笑,没有半点窘迫,一双墨眸犹如星泓,藏着万千流光。
“我不好言说,便如你心中所想便是。”神情坦荡,顷刻便教宋媪打消所有疑惑。
她领着手下巫觋离开,留那白衣公子在原地。
银杏随着风簌簌飞落,一片从那白衣公子眼前落下,他伸出手去接,银杏便卧在了他的手心里头。
“公子对那丫头这么好做什么”小厮见宋媪那行人走远,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左右她也不知道,也不会领公子的情。”
“这便算好了么”银杏叶在男子手中晃了个圈,好似要飞了起来,男子的声音低了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其实应当,该多做一些的……”
他低低的声音在风中被揉碎,教人听不清晰。
原以为只要远远瞧着便好,但还是禁不住的,想要再靠近一点。
52.有意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出了枫叶岭,穿过几条小巷,终于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
待到一处墙角,二人才顿下步子来。程衍瘫坐在墙角大口的喘气着,江意却早已平息下来,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朱笔出神。
“丑丫头。”程衍缓过气来,朝着江意唤了声,“跑了这么远,她们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江意点了点头,道:“她们不会追来了。”
程衍这才舒了口气扶着墙站直了身体,口中喃喃道:“方才真是惊险啊。”
江意颔首,也不知是不是在回答程衍。
程衍见她出神,视线便落到她的手臂之上,割裂开的伤口鲜血早已停止流出,只余斑斑血渍,而上头还有几道早已愈合的粉色疤痕——她早不是第一次这样割开手臂了,屡屡数次,也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
“丑丫头,我们先去看巫医吧。”程衍看着江意的手臂皱着眉头道。
江意这才转过头来看程衍道:“你受伤了么”
程衍被她这句话堵得语塞,颇有些不耐烦道:“我说的不是我,是你!”
江意明白程衍是指她手腕之上的划伤,便朝他摇了摇头道:“不必,过些日子便会好。”
程衍见她不领情,便也随了她的意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回程家去。”
走在青石板的长街上,江意想到方才的事情,便对程衍询问道:“方才的事情,郎君要告诉长公主么”
既是要取程衍的性命,要么是冲着程家,要么就是长公主,又或是,两个都是他的目的。
只是提及长公主,程衍的面色陡然难堪了起来。
“那个女人才不会管我的死活!除了丹朱之术她什么都……”话说到这里,程衍似是不想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便又转而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那若是他们又再对郎君下手呢”江意追问道。
“我会留意的。”程衍道,“倒是你,今日那术,是如何习得的先是离术……后是坎术……江意你是不是,太厉害了些”
他说话时,忽然顿下步子来将走在后头的江意一把扯到跟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在白玉面具之下的眼睛没有丝毫情绪的摇摆,只是平静的对上她的视线。
“丑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程衍低声道。
此处是一处僻静的巷子,程衍的声音压得极低,视线紧紧的锁在江意的脸上,渴望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些什么。
只是不一会,江意便开口了。
“我是什么人很重要么郎君是在执着我是谁,还是觉得,我异于常人,所以格外留心注意”
江意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躲避。
“程衍,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但在你眼前的,是江意。别再问我是什么人,我是江意。”
江意。
父亲说她是陈留江家的骄傲,世人称她为陈留江家的怪物。师父教她丹朱之术,是让她成为陈留江家的刀。
重活一次,她再不要、再不要作为什么的附庸而活。她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有着怎么样的身世都不重要。
她是江意,这一次她只作为江意而活。
程衍愣了愣,他见惯了她漫不经心的神情,似是什么都不在意,可是,他却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笃定的说着话。
“丑丫头,你方才唤我什么”程衍讶然道。
江意却再不回话,越过程衍便直直往前走去。程衍随即提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巷末街尾,终于在定昏之时回到了程家。
亥时。
明月高悬,云雾逐夜。
江意坐在程绾的院子里,石桌前摆着蓍草。她缓缓拨开蓍草,却又在拿出一根蓍草时顿住了动作。
“前辈既已前来造访,又何必躲躲藏藏”
江意站起身来,朝不远处看去。
一个男子的身影从墙檐上翻下,落在江意几尺之外。
扶风。
“小丫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扶风又唤了一张脸,似男似女,非男非女,只是光看脸,会让人瞧不出性别来。
他自认为隐匿一事已是做的极好,却不想这个小丫头竟能发现他。
这个让他们公子挂心的小丫头,倒是有些本事。
“巫的气息与常人不同。”江意开口道,似是回答,也不似回答。她将桌上的蓍草收拢到袖子里,便看向扶风道,“前辈将丹朱留下,便可以走了。”
全然公事公办的语气。
扶风闻言嗤笑出声来:“真是狠心的丫头,既是知道我特意前来送丹朱的,就该对我客气些。”
江意微抿唇角回道:“不是前辈要送来,是前辈的那位‘公子’要前辈送来。”
“有什么区别。”扶风不屑道,“若是没有我,这丹朱也送不到你手里。”
扶风大步走到江意跟前的石凳上毫不客气的坐下,又看向江意道:“怎么,小丫头,这么急着赶我走”
江意却根本不抬眼看他,只道:是我在赶前辈走呢还是前辈清闲,想寻人聊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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