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无效生长

    六点十八分开始上的菜，刚过二十分钟。屠鹏飞腾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很醒目，朝章建凯招手。章嘉许已经开吃了，从崇川回来到现在，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极饿，胃都开始难受了。

    章建凯非得让人加把椅子到主桌，把章嘉许往前面安排。

    章嘉许说：“那么麻烦干嘛”

    “一会儿抽奖方便……”

    于是章嘉许就坐在了章建凯的边上，另一边是自己的亲舅舅许靖芃，许靖芃一向不太赞同妹妹的做法，什么培养孩子成为大明星，都是扯淡，最近才把道理说通，结果一转身为了个包包又把儿子给卖了。

    “宝贝啊，什么时候舅舅可以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你”

    章嘉许瀑布汗。“山无棱天地合。”

    然后后脑勺结结实实地吃了个栗子，章建凯也不敢说话，自己舍不得碰一下的儿子，是许靖芃打大的。“你妈还敢瞒着我们，要不是蒋霁明爸妈来了这事儿她可以当没发生过，再这么宠着你妈，我连你妈一块儿打。”

    章嘉许默不作声，这个许靖芃是说到做到的，一点不耽搁时间。

    许靖芃是保守的60后，想着外甥就是应该踏踏实实做实事的人，继承家业那是最好，做生意也可，做公职人员也可，是要做一番事业的路子才是正确的路子。

    章嘉许被厂里多才多艺的叔叔阿姨和哥哥姐姐逗笑，那神乎其神的化妆技术把人折腾的爹妈都不认识了，佟嘉鸾看着他边吃边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高兴，反正一向怕人群的佟嘉鸾是怯场的，笑不出来。

    “下面欢迎小老板给我们表演个节目。”

    什么章嘉许放下了咬了半口的蒜蓉扇贝，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是音乐已经响起来了，是一首还算熟悉的曲子，很适合freestyle。

    秦年把章嘉许拖上了台，“我草，老子还没看过你跳舞，快点儿的。”

    真的是被秦年生拉硬拽上去的，然后安排音乐从头开始播，当第一个动作出去之后，唤醒了所有的肌肉记忆，优势就是每个动作干净有力，整段表演非常流利。秦年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时候的那个总是哭唧唧的受气包，如今章公子玉树临风而且才华横溢……

    最后一个双眼发电的ose博得了不少尖叫，在许靖芃看来这就是成长中的无用功而已，外甥学街舞是没用的，但是女儿将来学钢琴肯定是有用的，毕竟还没有什么知名艺术家是跳街舞出身的。

    顺道的就把一个重量级的奖给抽了，前面那些小家电显然不是让大家垂涎欲滴的东西，这个一等奖非常实在，现金一千八百元，有三个名额。屠鹏飞一路拽着两张票子，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章嘉许的，问题是不知道哪一张是自己的了。




第一五五章 飞哥醉酒
    三个一等奖已经发完，只剩最后两个特等奖，没中的已经泄气了，屠鹏飞的眼睛却越来越亮，那种第六感非常强烈，特等奖一定是自己的，开奖之前紧张到不敢呼吸，只顾喝酒，奈何飞哥酒量极差，而且早就把要送章嘉许回家的事给忘干净了，喝的面红耳赤。

    “082号，笔记本电脑一台，177号，4000元旅游金。”许靖芃速度极快地把奖抽了。

    屠鹏飞喝的人五人六，举着数字牌一下子清醒了，082号就是自己手里的，奔向章嘉许那桌，执着地想要搞清楚到底这个082是谁的，“中奖了……老……老大……咱们中奖……中奖了，你的还是……我……我的”

    还真是082号，这家伙喝的路都走不稳了，在大奖面前脑回路还是很清晰，章嘉许也是很兴奋，学着他口吃的样子说：“你……你……你的！”

    然后屠鹏飞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就飞上了台，来不及等到许靖芃把奖给他就已经从奖品台上把笔记本抱走了，还推了许靖芃一把说：“我的！”，这副傻样成了厂里的笑话，事情过去半年还有人模仿他，因为他抱着盒子摔在了走回酒桌的半道上，是让人扛回去的。

    接下去的过程中屠鹏飞一直睡在桌上，脸枕着骨头和虾壳……章嘉许看着慢慢散去的人群，朝他的方位走去，真是不忍直视，半张着嘴，右脸都是油腻腻的食物残渣。

    秦年捧腹大笑：“这家伙喝大了这么丢人”

    章嘉许冷冷一笑，少见多怪，那是他没见过章建凯喝醉的样子，酒品见人品，章建凯十年前的人品真是差到极点，一度觉得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因为这种渣滓怎么能生的出自己这样乖巧的儿子

    “阿年，这样吧你帮我个忙，把他弄回家，祥和二小区离这里也不远。”

    “行吧，”秦年觉得自己力大无比，扛起屠鹏飞的胳膊就一句“走你”，结果没抬起来，屠鹏飞已经跟一滩烂泥一样了，“这家伙多重啊！赶紧的你，扛另一条胳膊。”两人驾着个醉汉往酒店外走，准备打个车。没有冰天雪地，但是夜间的气温一直在零度以下，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屠鹏飞醒了，呕吐感袭来，然后抱着一棵路边还没有很健壮的香樟树狂吐，幸好没吐人身上。吐完之后干脆席地而坐，同事们看不下去了，然后又把他弄回了酒店大堂，真是好一番折腾。

    屠鹏飞硬掰着章嘉许的肩膀，指指他拎着的电脑说：“是你给我的……我知道！”

    章嘉许当然记得了，082是自己的号。

    “不是，本来就是你的。”

    “不！就是你……你给我的！你……你看看我的……我准备的红包，我爸一个……我妈一个……我妹一个……有钱真好！都是你给我的，谢谢你！”

    章嘉许觉得好笑，问：“嗯，那我的呢”

    “对呀，你……你的呢”于是开始非常认真地掏口袋，“嘿嘿……在……在家呢……章嘉许，你……跟我……跟我回家……我给你，我……我一定给……给你。”

    秦年忍不住感叹这家伙醉成这样倒还认得人，说着说着眼泪汪汪地把章嘉许往怀里拉，真是涕泗横流，恶心的要命。章嘉许却没动，就让他当成一棵树那样抱着，然后任凭他哭诉，屠鹏飞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不结巴，一气呵成，“老大，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我就是一废物，我爸妈都不要我，我妹妹嫌弃我。你不能不要我不能开除我，我给你好好干，我保证！”



第一五六章 三月二十六号
    “章嘉许，这家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脑子被枪打了”秦年被彻底惊呆。

    如果酒后真是吐真言，那他说的都是真的，章嘉许突然眼睛酸了，好像什么好事也没做过，甚至还从来没把他当成过朋友，曾经真的只是想收拾一下这个恶霸给自己报私仇而已，也没想过有什么回报。这个冰冷的月黑风高的冬夜，这一句谢谢突然就像一束阳光直射进了自己心。

    秦年原本想蹲下来再搬一搬这个大块头，毕竟天晚了，还不如用自己家的车把他送回家来的快，却看到了章嘉许通红的双眼，突然间心也闪了一下，嘴里原本想说的那句话都吞回了肚子，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章嘉许这辈子被打的最惨的一次是这家伙干的，幸好还没把人打残，可是这两个傻子怎么转头什么都忘了呢，好得跟亲人一样。

    哦——冤冤相报何时了，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吧。秦年自认为也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有时候搞不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搞不懂什么是对人好，什么是别人对自己好，这一刻大概懂了一些。

    章建凯和佟于芳母女这时候才从上面下来，三人依次手挽手似乎很开心，章嘉许还被屠鹏飞困着，背对着他们，秦年站起来问候了一句，章嘉许头一转又很快转回，轻轻地把屠鹏飞沉重的脑袋从肩上挪开，然后他的身体顺势往沙发一倒，又摊成一滩烂泥。

    章建凯对佟于芳说：“你们先回去，我送送他。”

    佟于芳倒是客气的很，“你不是说他家里最近住的不方便吗，干脆上咱们家住吧。”

    章建凯看了眼儿子，用眼神征求着意见，看他不做回应才赶紧补救：“你佟阿姨说的有道理，我跟你妈妈商量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商量，明天我自己过去，宝宝她住院了，今晚我还要去趟医院，飞哥就麻烦你送他回家了。”于是一拍即合，佟于芳带着佟嘉鸾先走，章建凯开着新车先送章嘉许去医院，再送喝醉的屠鹏飞回家。秦年也上了自己家的那辆老式桑塔纳。

    一路上章建凯故意开得很慢，想争取点说话的时间，已经有段时间没好好和儿子说上话了，偏偏不知道要说什么，章嘉许看上去很疲惫，表情很冷峻，“去崇川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你妈跟蒋霁明……那个……什么时候”

    章嘉许冷笑，看这支支吾吾的样子也不像完全没爱过，“三月二十六号。”

    章建凯哑口，她是多么想抹去过去啊，三月二十六号是两人曾经确定恋爱关系的日子，直到车子过了一个大转才说：“嗯，挺好。”

    当年章建凯再婚的时候，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聚餐，都是二婚便没有大操大办，毕竟当时还顶着外界的风言风语；蒋霁明是第一次结婚，就算没钱也需要一个刻骨铭心的仪式。蒋霁明是他们许家挑选出来的，自然是不差，相信这也是对许萌韵最好的弥补，这么多年不安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份礼物”

    “不应该。”

    章嘉许的斩钉截铁让章建凯忍俊不禁，“那就算了。”医院门口，章建凯摇下车窗想着还有事没说，但是一想他都已经答应住过去了，嘴角一扬，“明天回家再跟你说。”

    “哦，那行吧，路上小心。”章嘉许皱眉诧异，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开心，是日子过的太爽了吗

    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第一五七章 年前小别离
    腊月二十七，杀鸡赶大集，这间屋子难得有这样红红火火的气息，厨房里的闫开丽正在教许萌韵怎么煲汤，许萌韵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章嘉许看着有些心疼。

    在医院守了一夜，田大小姐终于是退烧回家了，章嘉许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往沙发一倒，而后想起来家里有长辈，立马又坐直了身体，起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许萌韵赶紧撇下笔记本出来，打量了他一圈，一身轻松就背了个书包，心里咯噔了一下，孩子大了一定是另有打算了，“宝贝回来啦，你的行李呢”

    行李在奔驰车里，车在章建凯那边，“我爸拿走了，章建凯。”说完章嘉许却觉得多余说这三个字。

    闫开丽揉搓着围裙站在许萌韵身后，保持沉默。

    许萌韵听到“章建凯”三个字彻底不自在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这样的感受，感受到和儿子的距离，感受到无能为力，“你是……是打算去那边过年吗”还没等章嘉许回答，她又紧接着说，“那……那大年初一我去接你回来，怎么样”

    “嗯。”章嘉许看见自己一副妈妈乖巧可怜的样子，一双大眼里还闪起了泪光，赶紧拿出从崇川带来的礼物缓解她濒临奔溃的情绪。挑礼物是一门艺术，还源自于平日细心的观察，许萌韵散粉快用完了；闫开丽喜欢丝巾，各色各样琳琅满目，多一条也不多；蒋新松平日看书都得用放大器，干脆试试能把字放大的阅读器；蒋霁明心心念念想要一套男士护肤品，“难得出去一趟，就带了点东西，可惜那边没什么特产可以带过来。”

    许萌韵完全没有心思去看那些礼物，心里只有离别的意味，突然明白十几年前每一次离别的时候他的撕心裂肺，许萌韵也巴不得这一刻可以撕心裂肺，拽着他的大腿求他不要走，突然间怀念的是大年夜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裹着同一条毯子，看着电视机里的本山大叔哈哈大笑，“你……你吃过晚饭再走吧，累的话去我的床上休息会儿。”

    “没事，我不累，这家里的男人都去哪了”章嘉许故作轻松，散漫地伸了个懒腰。

    闫开丽说：“出去办年货了，你想吃什么告诉奶奶，奶奶让他们带回来。”

    这个称谓替代的非常好，就算章嘉许不好意思开口叫，她也自我满足了。

    “不用，不用特地买，况且大明哥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一定会买的。”章嘉许笑着说。

    闫开丽觉得这孩子笑起来真是好看，两个小小的梨窝，两排整齐的牙齿，精神头也很好，就是年轻小伙子应有的样子，神采奕奕，朝气蓬勃，恰似三月春风，直到看到他的父亲，才找到根源，年近不惑的男子，容光焕发犹如青年人。

    超市里，蒋霁明显得轻车熟路，蔬菜瓜果挑挑拣拣，也不注意老父亲是不是跟丢了。蒋新松在超市的人群里搜索着蒋霁明的身影，好在他不动了，握在手里的苹果换了一个又一个，蒋新松走上前说：“买那贵的，品相都好看，省的挑来挑去，你说你以前哪会这些事。”

    “早晚都要会的。”蒋霁明说着按父亲的意思拿了十个看上去让人垂涎的红富士。

    蒋新松推推儿子说：“咱们看看年货去，买点好的，我明儿去看看老同学。”

    看来老爷子是笃定要在清溪住了，蒋霁明略显无奈，但这里不比在家，有什么就说什么了，“爸，过完年你们就回金华吧，房子的事我会安排好，等能住了你们再回来，你说现在这样让孩子怎么住，总不能让他去住校吧”

    “这孩子跟他妈太亲，韵韵不会是因为出于这个顾虑才迟迟不回应……”



第一五八章 章建凯的急事
    “你们想多了！”蒋霁明忍不住打断了父亲的话，“婚礼都还没办呢，你们这么催着也就是人家脾气好才不计较。”

    蒋新松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礼盒，说：“许家人的态度你也是看见了，这外孙就是一宝，生怕我们亏了他的，你一穷二白的能亏什么过两年他就是个成年人了，是非黑白还分不清吗你倒是应该想想他的生父是不是会亏了他，人家也有了妻室，到时候添个一儿半女那才亏了，你得试着把孩子往那边推。”

    蒋霁明叹服父亲的逻辑，用戏谑的语气回应说：“那我是不是还得有点演技，来那么点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啊”

    要是还能打，蒋新松早就下手了。

    蒋霁明明白，儿子是许萌韵的命，再怎么为难，也不能为难了孩子，可是没么多天以来，许萌韵提了好多次关于章嘉许的住宿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到底心里在想什么，自己都羞于面对。蒋新松不过是把难听的都说了，而蒋霁明觉得自己是把难做的都做了，连自己都不敢直面这样阴暗的内心。

    十点半，装满了一整个后备箱的东西，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还买了点糖炒栗子、山核桃和烤番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对街边的这些小吃颇为着迷。

    吃过午饭，章建凯开始担心章嘉许会受人牵制，于是头脑一热亲自上门去接了，果不其然，蒋霁明思前想后觉得章嘉许去章建凯那边过年的事还是不妥，拍胸脯说今天一定把床的事搞定，书房也不小，收拾好之后就是一间正常的房间，下午逛一趟红星美凯龙，房间里需要的东西都能买全。

    电梯间的走道里，两个男人就这么怼上了，用谦谦君子的语气开始争论。

    “哥，你说我爸妈都在这儿的，孩子应该留下来过年，床的事今天我去办。”

    “蒋霁明，他出去也有好几天了，你不至于今天才想着办吧”

    蒋霁明哑口无言……

    “我是他爸，他跟我回家过年也是人之常情。”章建凯心里有数，等到蒋霁明这家伙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章嘉许早晚都会从这个家出去，常伴左右是早晚的事，那就干脆早一点，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你得站在韵韵的角度想想，她心里不好受！”蒋霁明也很不好受，内心极度挣扎，但还是坚持维护妻子，至少这是作为丈夫的本职。

    章建凯眉头一皱，晓之以理，“她是你妻子，怎么让她好受是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