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集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十万大水
赵典怔怔的望着白雪,他虽然明明知道白雪说的都是实话,可他从未这般的想过,只因在这个年代里,忠君是人臣的基本,从来没有敢直言君王之失,更何况是像白雪这样直接批评当今天下的罪状,还想要换掉这个天子
“师傅,综上而言,徒儿都喜欢你能答应换掉皇帝,让余歌登基,这也是为了赵家皇朝的千秋万代啊要知道,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你的侄女啊,是你从小一心养大的,对你亲热更胜过她父皇”
白雪的最后这句话,终于打动了赵典,他那口秋水般的长剑慢慢的落下,收回到箱子里,然后默默的坐下,闭上了眼睛,一如他从未动过。
白雪叹息一声,越过他的身子,他的脸上划过一道泪痕。
前面,就是奉先殿。
先殿为建立在白色须弥座上的工字形建筑,四周缭以高垣,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檐下彩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
当年建这殿,是由太祖亲自取名,意为“奉者,敬奉也;先者,先祖,先贤也。”
在那奉先殿前,矗立着一杆大旗,正是日月旗。
这杆天下至高无上的大旗,面向天下苍生,带了一股庄严之气。
即便是白雪走到了这里,也不禁放缓了脚步,肃然正身。
大旗下有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花白着双鬓,目光凌厉。
他掌中一道黄榜昭展在天,金箔所制,最后的夕阳光反射着圣光,照耀大地。
那人扬起头来,宣告“朕承天序、君主华夷天下臣民跪听恩旨”
天子者,天下之公道也。
白雪虽然从未见过隆帝的样子,可眼前这人的模样神态,俱是人中之龙,这般气概山河之貌,常人绝不可能驾驭。
这个人就是隆帝。
隆帝举着他的圣旨,在向苍生下诏,昭示着人世间至高的大公之道。
旌幡迎风飞舞,光荣正大,这已是国运大道,扑面而来,重重的压在白雪的身上。
他一身布衣,孑然而立,面对隆帝,不跪也不动。
“下位何人”隆帝清声道“为何不跪。”
王纛大旗,迎着西风,猎猎作响。
王道在上,万民朝拜,在这个天底下,只要站在神州的土地上,就要服从王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这杆大旗之下,白雪是跪还是不跪,他跪天跪地跪父母,还跪师傅,他遥望王纛,神色孤单,似在踌躇什么。
白雪这一生从未服从过王道,他自幼放荡,留恋花丛,烂赌如命,嗜酒成性,这一辈子也从未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事情,直到这一刻,他踏上这条路,走进这道宫门,为的是为天下的苍生换一个英明的君主。
如果这一刻,他不服王道,又谈何为国为民
如今圣旨已到,天子向天下人下诏,他跪是不跪
就在那夕阳下,在隆帝的注视下,只见白雪他面向王纛,缓缓提起长袍,身子一寸一寸下弯,竟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了。
隆帝目光奇异,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跪,他也不会相信这个傲骨铮铮的男人会被自己征服,那么,他为什么要跪
白雪跪下,他跪的不是隆帝。
他跪的是天下,跪的是王道
跪的是他走的这条路。
天子不掌凶器,所以隆帝身上并无任何剑器。
他手持圣旨,高声道“朕自登极二十七载,战战兢兢,事必躬亲,奈上邀天罪,逆贼直逼宫门,朕之大恨也,朕下遗诏,传位皇女赵蟠,宫中内孥可尽数取去,勿坏陵寝。”
他并没有展开圣旨,闭目背出,想来这历代之中,要自己宣读圣旨的皇帝,实在不多,隆帝并没有说太多长篇累牍,讲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说这是余歌反叛,将此事说成是一个不定性的逆贼,也愿意将皇位传给余歌,看来到了这一刻,他已经明白,如果他肯自己禅让,反倒还能留最后一点的尊严。
天子有天子的死法。
白雪神情肃穆,听完圣旨,然后站起身子,望着隆帝。
隆帝并没有怪他没有谢恩,反倒是平淡道“白雪”
白雪道“白雪贱名,有辱清听。”
他们两人本是生死之敌,白雪前半生可以说就是被隆帝所设计操控,而隆帝的皇帝之位也是白雪一手摔碎的,这样的大敌,可见面后并没有互相恨得牙痒痒,反倒如读书人见面,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用词也是讲究的很。
隆帝道“果然是温润如玉,洁白无瑕。”
白雪道“陛下谬赞了。”
隆帝显然没料到,他还会喊自己陛下,“阁下一路闯宫,无人能敌,果然是好功夫。”
白雪道“这本是我该做的事。”
隆帝道“天下谁主,岂是你能决定的”
白雪道“不能,天下有能者得之,有德者得之,能一者得之,并非是白雪决定谁做皇帝,而是天下人选择了这个人做皇帝”
隆帝狂笑道“好大的口气,不过朕已经下诏传位给公主,看天下人如何选择”
白雪道“陛下顺天应民,必将名垂青史”
隆帝道“可惜,阁下本是佳人,却要遗臭万年。”
白雪道“万世留名,于我无关。”他仰面望着隆帝,道“请陛下拔剑”
隆帝不解道“拔剑”
白雪道“请陛下拔剑,斩杀逆贼”
隆帝剑眉一动,道“你想让朕杀了你”
白雪正色道“正是在下逆反,岂能不杀”
隆帝道“可惜,朕掌中无剑”
白雪道“陛下有剑,可惜陛下不会用剑”
隆帝轻轻道“哦”
白雪道“以陛下之气概,若是生于江湖,必定是一代剑客,可惜这不过是庶人之剑”
庄子有云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
隆帝叹道“可今日却是庶人之剑胜了天子之剑。”
白雪正色道“陛下这话谬之大矣,要知在下这庶人之剑已至剑术之巅峰,而陛下的天子之剑却是一塌糊涂,以下犯上,能胜,不过是陛下不会用剑而已。”
隆帝怒道“朕如何不会用天子之剑了”
白雪道“陛下难道没有发现吗你的天子之剑正握在余歌的掌上,她掌天子之剑,以山川为剑身,以四时天利为剑鞘;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此剑在她掌中绘出,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苗域臣服,北方束手,天下将定。这才是真正的天子之剑啊。”
隆帝听得瞠目结舌,满面羞愧,久久沉思,望着那轮如血的夕阳,一直到它落山,就在将落未落的一霎那,天地间猛的爆发出最后一丝光彩,那种无与伦比的光亮,照的隆帝心中一片通明,他忽然长叹道“你说的对,朕不会用剑更不配掌天子之剑”
白雪也沉默许久,叹息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绝对是一位明君,看来,师傅并没有看错你,若不是因为余歌实在太过于出色,你不该这样退位的天意弄人”
隆帝道“一切已成定数,就不必再说了”
白雪道“既然如此,请陛下出手吧。”
隆帝道“你非要朕杀了你”
白雪道“陛下要斩逆贼,可逆贼却不一定要束手就擒”
隆帝失声道“你想与朕决战”
白雪道“在下已经说了,陛下有剑,就该一战”
隆帝背负双手道“朕贵为天子,岂能掌凶兵”
白雪道“那好,就由在下送陛下殡天吧。”
隆帝面色苍白,他紧紧地盯着白雪,道“你来吧。”
这声出口,忽然间,一道魔枪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惊天。
这一枪贯穿了天地,也穿过了白雪的左掌。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昆仑雪山
隆帝不可思议道“你废了自己的左掌”
白雪疼的满身大汗,他点点头。
隆帝道“朕虽久居深宫,也知道白雪右掌已废,如今你再自废左掌,岂非将一身武学,付之流水”
白雪勉励一笑,道“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还留着这武功做什么”
隆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在向歌儿表明心迹”他居然也喊赵蟠的江湖名字余歌。
白雪缓缓道“我的存在,已经对皇权构成了威胁,更何况,上一代皇帝就是我废掉的,只要我活着一天,余歌的这个皇帝头上就悬着一口利剑,日子久了,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做出伤人又伤己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自己来做个交代好了。”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废掉了自己的武功,那么,以后余歌有事,再也不会想到利用他了,这样,他也就真正的自由了。
隆帝敬佩道“你这么做,是对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白雪道“我要走了,临走之前,有几句话想请陛下带给余歌。”
隆帝笑笑,道“朕可从未做过传令兵”
白雪道“你会的,只因这些话,于国于你都有利的”
隆帝肃然道“请讲。”
白雪道“第一件事北域安插了无数探子在南国,别的都不足为虑,但有个唤作欧阳的人不可不防,而且应该就在这深宫之中”
隆帝道“朕记下了。”皇宫之内有北域的探子,他心里也有数,并不算惊讶。
白雪道“第二件事,还请她登基之后,善待天下百姓,能够做到华夏一统,万民大和,汉人是人,苗人也是人,女真外族都是神州大地之上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请善待”
隆帝道“这点,朕也记下了,一定转告。”
白雪道“第三件事,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喃喃道“在极西之地,他们有另一种文化,重视奇工巧术,善于机械,野心勃勃,实在不可不防,看那模样,近百年可能不会有动作,可日后必成大患,希望人君不可等闲视之。”
他这话说的很迟疑,显然他自己也没有太大把握,隆帝听之不以为然,要知道神州大地为四方中心,万国朝拜,每每君王岂会将蛮夷之国放在眼里,他听过之后也就忘了,并没有交代给余歌,以致酿成数百年后的一场大祸。
这究竟是是白雪的过失还是隆帝的过失都不重要了,可若是白雪能够当面对着余歌讲出这些话,或许就能避免日后许多事情的发生。
白雪道“第四件事,就是我私人的了,在下会告知天下,自己已经死了,我会隐居结草庐不出,默默的关注着天下,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或者后代君王中出现亡国之君,必定会再有一少年携带我阳逆枪出山,实现我守护家族的承诺”
太阳已经落下,天下间仿佛有雾,皇城的阴影下,白雪站着,站的顶天立地。
隆帝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人,他只不过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面对着他压了下来。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肌肉忽然绷紧。
白雪散去自己身上的剑气,道“但愿阳逆枪再也不要出世”
他说完这句话,身子忽然化作飞虹。
如急箭般迅速,又如雪花般的美丽。
他已经飘走。
隆帝冲着那背影大喊“你不再见歌儿一眼吗”
没有回答,再也没有回答了。
白雪,就这样,永远的消失在世人的眼前。
皇城的阴影,也掩盖在余歌的心上,她已经等待了很久,白雪已经进去了很久。
为何没有任何消息出来。
阳春道“你在焦急”
余歌道“是。”
阳春道“担心”
余歌道“是。”
阳春道“如果你再也见不到白雪,你后悔吗”
余歌猛的回头,凝望着阳春,他那双死鱼肚皮般的眼睛。
“有些事,已经做了,就不能后悔也无法后悔”
阳春道“好,那我只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选择相信”
余歌道“你问。”
阳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你在背后操控的”
余歌身子微微一震,她长吸了口气,感到无限的寒冷,“不是”她觉得这个声音好陌生,好遥远,放佛不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阳春点点头,忽然一卷披风,大步朝前方走去。
余歌喊道“你要去哪里”
阳春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不等他了吗”
“他不会回来了,他已经走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余歌忽然一下子崩溃了,她悲呼道“为什么”
阳春没有回头,说出最后一句话,“没有为什么,歌儿,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没有为什么的。”
“你也要走吗”余歌像是变成了舍不得玩具的孩子,大声道“你也要永远的离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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