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
作者:九斛珠
顶着原主留下的狼藉名声千里远嫁,看到傅煜的第一眼,魏攸桐便知道,这男人并非真心娶她。
两家结姻怕是为各取所需。
傅煜其人,是名震北地的悍将,冷厉狠辣,心高气傲,二十余年不近女色,威名闻于朝野。这样自持到苛刻,心性难测的男人,还是该避而远之。
婚后攸桐偏安后宅,只等傅煜取得所谋之物,放她出府,便能左手火锅店,右手美食城,逍遥自在。
直到某天,攸桐发现傅煜竟在密谋天下。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打算和离另娶!
这可如何是好?
——和鸾雍雍,万福攸同。
【提示】
①又名《奸雄打脸日常》
②1V1甜文,随机掉落美食。
③女主负责美美美——美貌美食美景!
已完结古言花媚玉堂/权相养妻日常/帝阙春/皇家女侍卫
已完结青春小甜饼很美的远方
嫁给奸雄的日子 1.提亲
腊月凛冬,恰是红梅盛放的时节,连夜深雪后天气放晴,日光明晃晃洒下来,便是琉璃红梅、灿若云霞的盛景。越国公府的万株红梅闻名京城内外,这日设宴排了戏班,邀众人赏梅听戏。
梅林旁楼台高耸,暖阁精致,乌金铸的博山炉上香气如丝,炭盆熏得满室融融。
座中尽是高门贵女,满身绫罗锦缎、珠翠金玉。贵丽装束下,出口的话却是刻薄的——
“魏攸桐还来吗?都等半天了。”有人问。
“出了这种丑事,她还有脸来呀?”
有人掩唇笑道:“换成我,做出以死相逼投水自尽这种事,就算救活了命,也该羞死了。”
“人家脸皮厚着呢,听说昨儿还去了金光寺,给菩萨烧香,求佛祖指点。”酸溜溜的嘲笑,语气里藏着讥讽,“要我说,佛祖就算再慈悲,也不会渡她那样恬不知耻的人。明摆着睿王殿下看不上她,还死缠着不放。”
“毕竟是她做梦都想攀的高枝呢,眼瞅着给了旁人,啧!”幸灾乐祸的笑声。
屋里议论七嘴八舌,多是不屑轻蔑的语调,偶尔夹杂一道平和的声音,“也是她痴心,用情太深……”
然而立马被人反驳打断——
“这算什么痴心?睿王殿下娶的是徐姐姐,旨意都下了,京城里谁不知道?她还去哭闹逼迫,那叫死缠烂打,痴心妄想!”
“……”
一道道声音落入耳中,虽说得热闹,听来听去,也就那么五六人在轮番嗤笑。
隔了厚厚的帘帐,攸桐站在暖阁外,眉间掠过一丝烦躁。
随身的丫鬟春草听不过去,恨恨抱怨道:“那声音是徐渺的,定是想败坏姑娘的名声。姑娘好容易挺过来,她这是想逼得姑娘……”
“我知道。”攸桐打断她,低头拂了拂衣袖。
她当然知道徐家打的什么算盘,也知道今日这些议论的缘由。
……
魏攸桐的名字,京城里许多人都是听过的。
她的祖父是文昌皇帝的伴读,当年跟皇家交情颇深,时常陪伴圣驾左右。她的名字也是文昌帝取的——和鸾雍雍,万福攸同,里头又藏了凤栖梧桐的意思。
这般取名,青睐之意已是呼之欲出。
魏攸桐年幼时,也常被抱进宫里玩耍,极得皇帝喜爱。
文昌皇帝最疼爱的皇孙是后来封了睿王的许朝宗,比魏攸桐年长三岁,皇帝爱召两人在侧陪伴,据说还跟魏老太爷提过婚约,就等两个孩子长大,成鸾凤之好。这消息是真是假,在老人家相继过世后无人得知,更没人提起。
不过两人青梅竹马,哪怕文昌皇帝驾崩,仍感情甚笃,不曾变淡。
皇家子弟自是玉质瑰秀,攸桐更是年少美貌、天姿国色,京中无人能及。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男女两情相悦,许朝宗许诺非她不娶,魏攸桐也捧了一腔真心待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甚至数次在凶险境地里舍命相救。
那是真心将许朝宗当成挚爱之人来爱护的。
满京城都认定许朝宗会娶魏攸桐,待这位皇家的准儿媳也格外客气。魏攸桐也自认与众不同,心思全扑在许朝宗身上,被捧得久了,心气儿渐高,待人接物偶尔轻慢,便落了个骄矜傲慢的名声。
京城里这些姑娘,虽瞧着和气,暗地里没少嚼舌根,只是碍着许朝宗,不敢言语。
两月之前,年满十七的许朝宗备礼提亲,就在众人眼巴巴瞅着魏家的时候,那提亲之人却朝着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太傅徐家去了,提的是太傅的孙女徐淑。
消息传出来,便如一道晴天霹雳落下,狠狠割在魏攸桐心上。
那徐淑是她最亲近的闺中密友,外出游玩总是形影不离,她做梦都没想到,许朝宗竟会另娶他人。而那个人,竟是她的好友。
不等攸桐缓过神,京城里的闲言碎语便铺天盖地般卷过来,一夕之间,便从昔日的艳羡转为落井下石,嘲笑她美梦落空。攸桐去寻许朝宗,想问个清楚,那位却避而不见,直至她第三次哭着登门,才肯露面,说两人终是缘分太浅,今生难结良缘,只盼她能另觅佳偶。
可十多年的情分,捧了滚烫真心付出的感情,哪是一句缘分太浅就能割断的?
挚爱之人变心,最信任的密友横刀夺爱,魏攸桐伤心极了,怎么都不肯相信,也不顾家人劝阻,三番五次登门睿王府,盼着许朝宗能解释清楚,回心转意。
奈何许朝宗像是铁了心,始终避而不见。而在暗处,种种流言滋生,指着她登门的事添油加醋,种种难听的传闻都有,甚至连她以色相诱、以死相逼、因爱生恨诅咒许朝宗和徐淑不得好死的话都传出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
魏攸桐走在锦绣丛中这些年,顶着骄矜傲慢的名声,本就招了许多妒忌。
这般传言纷纷,原本对她抱几分同情的人也转了态度,斥她恬不知耻、魏家教女无方。
魏攸桐十四年来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般议论?
传言和脏水如同一把把利箭刺在身上,叫人千疮百孔、体无完肤,而许朝宗躲避的态度,更是如一柄弯刀剜开心口,让魏攸桐那点温热的心头血流得一滴不剩。她躲在府里终日流泪,不敢出门见人,最终,在深冬寒风凛冽的半夜,伤心绝望地出了住处,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湖心。
再醒来时,便换了个芯子,成了如今的攸桐。
……
顶着冰窟窿里冻坏的身体,攸桐花了不少功夫才将原主的记忆理清。
过往的一幕幕清晰浮现,幼时的相伴嬉戏、两小无猜,年少时的结伴同游、春风秋色,她虽在回忆时心无波澜,却知道彼时原主的诸般欢喜、忐忑、思念。
回思旧事,攸桐能确信,原主是深爱许朝宗的。
有许多次,兽苑里凶猛的熊冲破栅栏冲出来时,山间脚下的石头忽然松动时,许朝宗遭人暗算遇刺时……魏攸桐都义无反顾地挡在前面,舍命相救,哪怕为此留了疤痕,险些毁容、丧命,也不曾犹豫半分。
然而这般真心换来的,仍只剩一句缘分太浅,和泼天而来的流言蜚语。
作为见识过无数八卦绯闻的穿越者,攸桐当然知道这种一边倒的传言多可怕。
但即便漫天冷箭,她也不能退缩躲避。否则,便趁了徐家的心意——
从最初嘲讽魏攸桐痴心妄想、死缠烂打,到后来拿着投水自尽的事大做文章,极尽刻薄污蔑之能事,拿舆论裹挟所有人来唾弃魏家,徐家所盼望的,无非是魏攸桐承受不住打击,死得干干净净。
可挖墙脚横刀夺爱的又不是她,凭什么要她死?
徐家盼着她一蹶不振,她偏要出去,偏要活得好好的!
此刻,站在国公府的红梅阁楼前,声声嘲讽入耳,攸桐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两只手藏在披风,往胸前拢了拢,侧头道:“春草,瞧瞧我的妆容,有不妥的么?”
“姑娘生得好看,哪怕不涂脂抹粉,都能把那起子红着眼的比下去!”
攸桐闻之莞尔,清了清嗓子,抬步往门口走,挺秀淡然,从容不迫。
厚帘掀起,里头是一方檀木底座的美人纱屏,屋中言笑晏晏,甜香熏得浓烈。
攸桐绕过纱屏,漫不经心扫了一圈,而后朝着末尾留出的空座走过去。她是赶着开戏过来的,屋里人聚得齐全,又都抱了看戏的态度,待她进门,满屋目光便都投了过来。
不得不说,攸桐这张脸生得实在招眼。
满头青丝柔顺得如同墨缎,两鬓如鸦,那张脸却格外白嫩,上等细瓷似的,不见半点瑕疵,她的气色也不错,两颊轻著胭脂,柔润生晕。那双眼睛最美,黛眉之下两眼如杏,名家着笔画出来一般,灵动而曼妙,天然几分婉转妖娆,眼波却又收敛得恰到好处。
“妖精!”徐渺暗自骂了一句,偷觑神色,不由觉得失望。
原以为经了那样的事,魏攸桐必定饱受打击,哪怕强撑着来赴宴,也该郁郁失落。谁知跟前的人虽消瘦了许多,却仍光彩照人,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灵动灼然,竟比从前更添几分丽色。
更别说珠钗点缀,锦衣装饰,脸蛋嵌在昭君兜绒白的狐狸毛间,雪中娇萼般动人。
这般容貌,她姐姐再怎么打扮,都比不上。
不过那又如何?能嫁进皇家的终是她的姐姐,而魏攸桐只剩这副皮囊和满城骂名。
徐渺想至此处,心里的气顺了点,重归春风得意,声音似笑非笑,“魏姑娘可算来了。身子都好了吗?”
“好多了,多谢记挂。”攸桐回身将披风递给春草,耳畔红珠轻晃,仿佛没察觉周遭目光。
徐渺挑了挑眉,意似不信。
旁边有跟她交好的姑娘接过话茬,笑道:“还以为受了冰湖里的寒气,得养几个月不能见人呢。魏姑娘,往后可别做这般傻事了,给府里蒙羞不说,女儿家的清名毁了,往后就没法做人了。”
“还真的……很傻。”攸桐仿佛没听出讥讽奚落,将尾音拉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多半是嘲笑看戏的,也有同情关怀的,只因碍于流言,都犹豫存疑,不肯跟她对视。
她笑了笑,将目光定在徐渺脸上。
“真傻。”她又叹息,“从前太天真,以为世上大多是好人,觉得旁人说的话都是掏心掏肺,轻易就信了。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终究是隔着肚皮的。”
在场众人还当她要抱怨许朝宗的移情别恋,就等着听她吐苦水,谁知攸桐话锋一转,道:“徐姑娘,你姐姐跟我也算相交一场,从前在上林苑,我还救过她。这阵子没见着她,想必是忙着备嫁,称心如意。你回去转告一声,叫她往后多留心,尤其是身边那些说亲道热的,更得防着。可别学我,被人踩着算计了都不知道,还给人递凳子呢。”
这话着实如一盆滚烫的水兜头浇下,淋得徐渺面红耳赤。
——徐淑当初赶着魏攸桐做闺中密友,就是冲着许朝宗去的,徐家上下心知肚明。如今被人当众戳到心虚处,顿时恼羞成怒。
她涨红了脸,腾地站起身来,指着攸桐道:“你……”
“我是前车之鉴,好言相劝。你急什么?”攸桐慢条斯理地起身,“快开戏了吧,喝口茶消消火。”
她是掐着点儿来的,为的便是见好就收,不多纠缠。
外头国公府的少夫人正好含笑走来,请各位姑娘去听戏赏梅。
徐渺毕竟是客,趁着主人不在时嚼舌根便罢,哪里敢在这儿闹,只好压住火气。过后各自落座,丝竹笙箫里偶尔交头接耳,攸桐也只当没瞧见,安心坐着看戏——越国公府的厨子是宫里当过差的,极擅糕点,她跟前的鸳鸯卷和金乳酥做得香甜柔软,极合胃口。
攸桐慢慢品尝,待两折戏唱罢,却见母亲身旁的大丫鬟金珠匆匆走来。
“夫人说有急事,让姑娘跟她赶紧回府去呢。”金珠说着,便帮她取了披风。
攸桐诧异,“什么事这么急?”
“听说……”金珠咬唇迟疑了下,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有人来提亲。”
有人提亲?这满城流言蜚语,她站在风口浪尖遭人唾骂的关头,竟会有人来提亲?
攸桐呆住了。
嫁给奸雄的日子 2.待嫁
魏家算是书香门第,出过几位皇子伴读,只是文风虽盛,却不太会当官。几代传承下来,虽受过皇家隆恩,却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待皇位更替后便打回原形。
如今男人们散在六部做事,有点子权柄,却没扎太深的根基。
先前碍着许朝宗,旁对魏家人敬重几分,待睿王妃的位子花落别家,徐家那脏水铺天盖地地泼过来,魏家无力回击,又被人嗤笑,着实气坏了老夫人。
事情刚出来时,长辈们没少责备魏攸桐,只说是她行事骄矜失了睿王的心,又闹出投水的事,搅得事情人尽皆知,真真丢尽了府里的脸。还是魏夫人心疼女儿,怕她闷在府里难受,听她说想赴宴,便带出门来。
如今既是有急事,母女俩便乘马车赶回,进府后直奔老夫人住的庆华堂。
庆华堂外栽了许多松柏,冬日里苍翠郁青,点点白雪还没融尽。
仆妇打起帘子,攸桐走进门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道。
魏老夫人爱礼佛,住处设着小佛堂,屋里也熏了叫人凝心静气的檀香。可惜她性子燥,活了一辈子也没能改,见攸桐走到跟前,那张脸就沉了下来,手里捂着暖炉,皱眉责备道:“叫你在府里好生将养,怎又跑出去了?”
“是媳妇带呦呦去的,母亲别生气。”魏夫人赶紧解释。
呦呦是攸桐的小名,老夫人从前疼爱这准皇家儿媳的孙女,也常这样唤。
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能光耀门楣的孙女为家族蒙羞,让魏家受尽耻笑,她那点疼爱也跟着烟消云散了。遂沉着张脸,嘱咐道:“回院里好生待着,别再出门乱跑。这回提亲的人极好,若你不知悔改,还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落人耻笑,这辈子休想再碰见好人家!”
攸桐站在跟前,耷拉着脑袋,“孙女知道了。”
“往后待人接物,也该谦卑谨慎,不许再骄纵任性!外头传言那样厉害,你这性子着实得改了,没得行事糊涂,落人笑柄!”
老夫人接着责备教训,一副恨她不成器的模样。
攸桐应了声,心里暗自哂笑。
魏攸桐能养出骄矜傲慢的性子,其实跟老夫人脱不开关系。
从前许朝宗满口深情,老夫人觉得王妃之位唾手可得,未免得意,不自觉流露出自得倨傲之态。魏攸桐跟在她身边,难免耳濡目染,生出高傲之心,偶尔行事有错,爹娘要教导时,老夫人也都护着。时日一长,魏攸桐有恃无恐,便日益骄矜。
如今栽了跟头,倒是翻脸不认了。
不过骄矜无益,这教训到底是对的。攸桐老实听她唠叨,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老夫人道:“回去静心抄书去,我跟你娘有事商议。这阵子不许出门!”
攸桐平白挨了顿臭骂,出了庆华堂,仍是一头雾水。
——看样子,老夫人对提亲的人家很满意,会是谁呢?
不过这会儿显然没法细问,遂出了门,往她处的西阁走。
因怕引来责骂,她起初走得很规矩,环佩宫绦压在腰间,脚步不疾不徐,裙角都不敢扬起。待离了庆华堂,渐渐的脚步轻快起来,甚至露出浅笑。
春草紧跟在后,越看越是疑惑。
她是攸桐的贴身丫鬟,刚才跟进屋中,将老夫人那通数落教训听得真切。搁在从前,姑娘心思敏感细腻,挨了这顿训,必定要偷着哭一场。何况姑娘对睿王殿下用情极深,听说要嫁给旁人,断乎不肯。
谁知道如今她竟是浑不在乎?
也好。否则心思太重,难免又要自苦自怨,想不开做傻事。
春草跟着一笑,赶上去给攸桐开门,“姑娘想到什么高兴事了?”
“我的野鸡崽子汤!”攸桐眉眼间已堆满了笑,“老远就闻见香味,想来是煨得差不多了。烟波——快去把汤盛过来。还有早上吩咐的鸡髓笋,做好了么?”
她进了院就张罗着找吃的,许婆婆听见,便从屋里走出来。
原本许婆婆还怕攸桐出门听见风言风语,会受不住多想,见她精神焕发气色甚好,倒放心了许多。遂叫人去厨下将笼屉里热着的两样菜拿过来,又让烟波盛了野鸡崽子汤,递到攸桐手上。
“这野鸡崽子是夫人托舅老爷寻的,最是补身体,姑娘多喝两碗。”
“嗯,婆婆也喝。”攸桐取了一碗给她,又吩咐春草,“还有富余的,你们也尝尝。”
满屋子都是肉汤混着红枣的香气,瓷碗里软嫩的肉块炖烂,点缀几粒香糯的板栗,格外勾人馋虫。攸桐慢慢舀着喝,配上盘中咸鲜脆嫩的笋片,美味入腹,舌齿间全是香味,扫尽先前种种不快。
攸桐吃得心满意足,将先前那些闲言碎语和责备抛在脑后,而后兴致一起,往炭盆边烤栗子去了。
——这世间只要有美食、有美景,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
因先前投水自尽的事,魏夫人甄氏近来对西阁看得很紧。
院里的动静经丫鬟的口传过来,她听说攸桐没像从前似的以泪洗面,暗自放心不少。当晚歇了一宿,跟丈夫魏思道问了问提亲的详细,次日清早便来瞧女儿。
攸桐昨晚睡得很好,这会儿正在屋里抄经——老夫人给的任务,躲不掉。
见甄氏进门,她便搁下笔,快步过去挽住手臂,搀到桌边奉茶。
乖巧懂事的样子,叫甄氏一阵感慨。
甄氏出身不高,嫁进魏家算是高攀,在婆婆跟前也很温顺乖觉。早年攸桐得文昌帝宠爱,魏老夫人心肝儿似的带在身边,时常出入高门贵户,祖孙处得格外融洽。相较之下,甄氏既无家世又无资财,除了照顾起居,没法给女儿添贵重东西,只能尽心教导,在攸桐日渐任性骄纵时,劝她收敛。
魏攸桐那时春风得意,又觉得祖母出身贵重言之有理,哪会听她唠叨?
渐渐的还烦躁疏远起来。
甄氏瞧着暗自着急,偏巧有老夫人拦在中间,莫可奈何。
直到许朝宗变了心,攸桐想不开做出傻事,老夫人责备攸桐行事糊涂、给府里蒙羞,唯独她心疼担忧,日夜守在旁边,劝解宽慰。
如今女儿捡回性命,变了个人似的懂事起来,甄氏哪能不高兴?
遂拉着攸桐进了内间,徐徐道:“你祖母说话重了些,别放在心上,娘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别管外头那些人闲言碎语。不过切忌骄矜,行事须谨慎,这嘱咐你得记着,往后……”她顿了下,瞧着攸桐那张消瘦的脸蛋,叹了口气。
攸桐猜得来意,觑着她,微微一笑,“往后怎样?是为昨天的事么?”
甄氏点了点头。
攸桐遂问道:“是谁呀?祖母满口夸他。”
“齐州的傅煜,听说过么?”
傅煜?这名字有点耳熟。
攸桐稍加思索,依稀想起京中盛传永宁节度使有个侄子骁勇善战,曾以千余人马击退敌方万余大军,又趁其不备反扑过去,斩将夺帅,履立奇功。如今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升了齐州的兵马副使,手里攥着齐州最精锐的骑兵,数次作战皆所向披靡,叫敌军闻风丧胆,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只是据说他心高气傲,为人桀骜得很,在两位兄弟相继战死沙场后,愈发冷硬狠厉,不近人情,朝野间谈论起来,毁誉参半。
那个人,似乎就叫傅煜。
永宁节度使兵强马壮,割据一方,傅煜身份虽不及皇子尊贵,却有实打实的兵马在手。那样一位战功赫赫,年少成名的骁勇将军,来向她这声名狼藉、身世不高,又素不相识的人提亲?怎么看都有古怪。
攸桐低眉沉吟,甄氏只当她是不愿,便劝道:“我知道你的心事,睿王虽曾……”
这哪跟哪呀?
攸桐瞧甄氏那副心疼的样子,便知她误会了,忙道:“母亲放心。男人若是变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道理我已懂了。往后会收起那些痴心,母亲不必担忧。”说着,还宽慰一般,勾出个婉转笑意。
甄氏也不知她是真想通了,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觉得心疼之极,将她揽进怀里。
攸桐老实被她抱着,又问道:“母亲可知道,他为何会……看上我?”
“说是从前在京城,你救过他性命。”甄氏大抵也觉得这事蹊跷,问道:“记得么?”
攸桐仔细回想两遍,没勾起半点关于傅煜的记忆。这十余年间,魏攸桐心里眼里就只一个许朝宗,几次豁出性命去救,都是为了他,对于旁的男人,可是半点也没留意的,更不曾救过谁。
遂含糊道:“记不清了。”
甄氏听了,也没再多问,只说傅家来提亲时态度还不错,让攸桐别太担心,只管将养身体、修心养性,将来孤身远嫁,万不可再如从前般任性。
说到后来,倒是甄氏满心担忧,忍不住掉下泪来,惹得攸桐反过去安慰她。
魏家算不上位高权重,攸桐十四岁待嫁的年纪碰见这种事,背着狼藉的名声,显见得碰不上太好的婚事。难得傅家肯结亲,魏思道商量过后,很快便应下了婚事。
过后问名纳吉,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底。
攸桐也一改旧日颓丧,闲时抄书练字,捣鼓美食,偶尔跟甄氏出去赴宴,也是不卑不亢。甄氏瞧在眼里,只觉欣慰极了,待正月二十后春暖花开,便去城郊的恩佑寺进香祈福,顺道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