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九斛珠
遂笼着衣袖,眉梢微抬,觑向傅煜,善睐明眸暗藏锋芒,带了点挑衅的味道。
傅煜不知她何以露出如此神情,稍觉疑惑。
便听攸桐道:“周姑,南楼内外的事你都清楚,这阵子苏姐姐如何行事,你也都看在眼里。既然劳烦夫君来着一趟,自然不能空跑。烦你跟夫君说说,我为何大动干戈,非要管教她。”
周姑站在甬道边上,躬身应是。
她从前是田氏身边的人,虽非心腹亲信,却也颇得看重,田氏过世后,便拨到了南楼。先前傅家娶亲,傅德清特意叫她过去叮嘱一番,说不管魏家女儿品行如何,娶过门来,便是傅家的少夫人。傅煜事忙,无暇理会琐碎内务,叫她多照看留心。
周姑本就行事端正,不偏不倚,先前碍着寿安堂没言语,此刻便如实道来。
从苏若兰最初的不恭不敬,到背后诋毁攸桐,再到各处搬弄是非、污蔑传谣,素日不听分派、乔张做致,桩桩件件,不添油加醋,也不隐瞒藏私,皆缓声道来。
末了,朝傅煜屈膝道:“少夫人敬重长辈,原想息事宁人。只是若兰姑娘太骄纵,放任下去,只怕旁人有样学样,坏了规矩。若闹到长辈跟前,损的是寿安堂的体面,才会在此教训。”
说罢,又行个礼,退后半步。
院中鸦雀无声,苏若兰跪在地上,虽双膝冰冷,身上额头,却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汗。
傅煜则岿然而立,脸色已是铁青,仿佛雕塑一般,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
他原以为今日之事无足轻重,只是女人间的龃龉是非,所以懒得费神深究。
谁知背后竟藏了这么多事?
搬弄是非、谣传污蔑、以奴欺主、败坏规矩……诸般恶行,苏若兰都占得齐全。而他方才懒得深问,竟险些被她蒙蔽欺瞒,以为是魏攸桐旧病复发、小题大做。他冷沉着脸,看向攸桐,便见她神情从容,仿佛满不在乎,然而眼底里,那点挑衅都余韵犹在。
一瞬间,错怪误会的尴尬、被蒙蔽欺瞒的怒气,皆汹涌而来。
傅府皆笑魏家教女无方、惹人不齿,甚至有人暗存轻视之心,就连他,最初都存几许轻慢。可他堂堂节度使府,以军纪严明统帅十数万兵马,内里的规矩又严到了哪里?
傅煜瞧着攸桐,眼底暗潮翻涌,有些狼狈,满藏愠怒。
片刻后,他才将目光挪向苏若兰。
像是积聚的黑云压城,阴郁得叫人连呼吸都不敢。
苏若兰胆战心惊,只觉万钧重石压在胸口,几乎要窒息。她自知藏不住,忙低头垂首,伏身哀求道:“将军……”两只手伸向地面,仓皇慌乱中不慎触到那身黑底滚了深紫云纹边的衣角。
傅煜垂目而视,只当她是要来碰腿,眉头霎时皱紧,下意识抬腿弹开。
这一动,强压的满腔怒气亦如洪水些闸,随抬脚之势倾泻而出,苏若兰一声闷哼,顿时被他腿脚带得扑倒在地。甬道旁枯枝散落,甚少做重活的手掌捂上去,划出几道轻浅的血痕,她连呼痛哀求都不敢,死命咬着嘴唇,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院中死寂,满地丫鬟仆妇,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凝滞一般,还是攸桐打破沉默,将旁边丢着的书卷捡起来,向周姑道:“就按夫君说的,如实跟朱婆婆禀明,请她发落吧。”
周姑恭敬应是。
傅煜瞥她一眼,阴沉的眼睛扫过众人,沉声道:“魏氏是明媒正娶的南楼少夫人,再有人颠倒尊卑、妄议是非,从严处置!这人——”他指了指苏若兰,“往后不许再进南楼。”
说罢,目光落向攸桐,带几分尴尬狼狈的歉意,沉声道:“进屋吧。”
夫妻俩并肩进门,待帘帐落下,那股沉闷阴郁的氛围才为之一松。
提心吊胆的丫鬟仆妇大气都不敢出,听攸桐吩咐将厨房新做的菜色取来,忙应命去办。
剩下苏若兰瘫坐在甬道旁,最初的心惊胆战过去,抬头瞧见周遭投来的目光,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她出自寿安堂,又是老夫人亲自挑来伺候,众人心知肚明,格外高看几分。这两月之间,她也沾光张扬,污蔑怠慢攸桐之余,气焰日益嚣张,颇有几分准姨娘的架势。
谁知今日,竟会栽这么大的跟头!
若说傅煜进门时那一声“跪下”的厉斥是毫不留情地揭开她卑微的身份,最后那满含怒气的抬脚,便如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将先前的万般幻想、自得,皆击得粉碎。
在自鸣得意许久后,她终是意识到,在傅煜眼里,她仍只是个卑微的丫鬟,连他的衣角都不能碰。傅煜说尊卑颠倒、陪着魏氏进门,摆明了是给魏氏撑腰,让院中众人认清彼此的身份。而周遭那些丫鬟仆妇,也都将前后情势瞧得清清楚楚,敬畏之余,不知心底里,正如何嘲讽嗤笑于她。
苏若兰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像是被炙在火上烤,又像是丢入冰窖,难堪极了。
周姑与她并无私怨,看着寿安堂的面子,叫小丫鬟过来扶了一把。
苏若兰脸上涨红,神情却是灰败,低垂着头,两只手微微颤抖。
周姑叹了口气,带头往外,“走吧,若兰姑娘,去朱婆婆那里。”
嫁给奸雄的日子 13.陈情
攸桐的美食没能抚平傅煜的怒气。
自家院里闹出这种事,他大抵觉得有失颜面,闷声不语地尝了几口菜,便起身走了。临行时,脸色仍是铁青。当晚,他没过来留宿,只将周姑叫到两书阁嘱咐了几句。
周姑回来后,将满院丫鬟仆妇召齐,特意敲打警戒一番,叫众人务必牢记府里的规矩,须以苏若兰为戒,万不可做悖逆之事。
众人皆老实应了,待攸桐更添几分敬重。
被傅煜盛怒责备的苏若兰则被留在朱婆婆那里,当晚没露面,次日清早便有人来取她的衣衫箱笼之物,据说是老夫人亲自开口,责罚惩治了一顿,不许再留在南楼伺候。至于责罚后如何安置,老夫人却还没说。
消息传到南楼,攸桐听了,也只一笑。
苏若兰毕竟是寿安堂出来的,昨日傅煜之所以盛怒,一则苏若兰确实举止不端,二则险些被苏若兰欺瞒糊弄,在攸桐跟前丢了面子,便更增几分恼怒。换到见惯内宅龃龉风波的老夫人那里,这就算不得大事了。
且老夫人对攸桐心存偏见,惩治是看着傅煜的面子,若严惩不贷,又显得太看重攸桐。
恐怕等风波过去,苏若兰洗心革面,在寿安堂认了错,还是能留在府里的。
对攸桐而言,这已算不错了。
千里远嫁,她在傅家势单力孤,所求的也只这一方清净天地而已。经这番周折,眼前得了清净,南楼也暂时没了乌七八糟的事,足够她栖身。但也算不上高枕无忧——以苏若兰的性子,吃了这顿亏,未必会善罢甘休,防不胜防。
看那日傅煜离开时的神情,对她想必仍存误会,若要相安无事,还是说清楚得好。
攸桐拿定主意,趁着傅煜还在府中,便做了四道美味,分开装入两个食盒。
一份送到住在西楼的傅澜音手里,算是为那日的事稍作弥补。
另一份则由她拎着,送往傅煜的书房两书阁。
……
初冬的齐州草木渐凋,满府的老柳银杏皆剩下枯枝,倒有几株老槐尚存几片霜冻后浓绿的叶,小旗帜般孤零零飘在风中。绕过曲折回廊,穿过一片凤尾森森的修篁,朱楼临风而立,描金窗扇,彩画梁栋,冬日里明朗敞亮。
攸桐进府至今,还是头一回来傅煜的书楼。
负责守在书房门庭外的是位十八岁的小将,名叫杜鹤,是傅煜的牙内亲将,随使府邸内外,即可帮傅煜操劳军务、递送文书卷宗,也能为府中之事传递消息,行军在外,还可护卫值守,为人机灵敏锐,身手也极了得。
他也是无根漂泊之人,被傅德清看中培养,因常在府中,对傅家内务颇为熟悉。
杜鹤没见过攸桐,却认得她身边的周姑,见两人走来,便迎过去抱拳道:“少夫人!”
这般亲将,必是傅煜格外信重之人,职级不低,本事也不小。
攸桐颔首回礼,问道:“将军在里面么?”
“在里面,容卑职通禀。”
傅煜这书房既藏闲书,也是他处理军务的所在,外围有节度使帐下的亲兵把守,周遭不许闲人轻易踏足,除了隔壁起居的小院留两位仆妇照顾外,内外都防守得颇为严密。
攸桐知道轻重,道:“烦告将军一声,我说几句话就走。”
杜鹤应了,入内片刻,才推门而出,“将军请少夫人进去。”
攸桐遂留了周姑在外,自拎着食盒进去。这书楼防火隔音,门扇也紧实沉重,抬脚进去,入目是一把锈了斑驳铜绿的残剑,锋刃缺了半幅,锈迹之间依稀夹杂暗沉的血迹,那剑柄上镶嵌了一枚玉,像是被火燎过,烟色颇深。
剑长五尺,宽厚沉重,那斑驳痕迹像是无数鲜血染就叫人触目惊心。
无端叫人想起沙场烽火,浴血厮杀。
攸桐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也没敢再看底下横架着的剑鞘,往里一瞧,宽敞的外厅陈设简单,内间门扇紧闭,里外隔得分明。
她那位夫君傅煜正负手站在黑漆长案跟前,目光越过窗扇,侧影挺拔。
冬日阳光和暖,不似春光明媚柔和,也不似秋日灼目,惨淡淡的铺在他身上,刀削般的侧脸笼出点阴影,倒冲淡那股冷厉肃杀的气势,添些许平易之感。只那身衣裳仍是黑沉沉的,印着极浅的暗纹,布料稍觉粗糙,也不知是为深色耐脏,还是他本就酷喜这般色调。
不过这人常年习武,身板修长魁伟,不阴沉怒目的时候,还算仪表峻整,风姿出众。
攸桐与他数番往来,只觉此人脾气难测,倒还算讲道理,稍收忌惮之心。
而今男色悦目,难免多瞧两眼。
傅煜就跟耳边长着眼睛似的,目光远眺窗外,随口道:“看够了?”
“……”
攸桐赶紧收回目光,只当没听见,将食盒搁在案上,开门见山。
“今日来搅扰夫君,是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嗯。”傅煜瞥了眼食盒,却没多问。
攸桐遂道:“还是为先前南楼的事。那日搅扰夫君亲自走了一趟,看你含怒而去,我心中常觉不安,怕夫君心存误会,以为我是爱寻衅滋事、小题大做,揪着点小事就得理不饶人,闹得天翻地覆的。”
傅煜觑她,竟自勾了勾唇角,却没说话。
——那日南楼盛怒,听苏若兰避重就轻地蒙蔽时,他还真这么想过。
毕竟魏攸桐在京城的行事他打探过,不信她能换了个人似的,忽然变得乖觉。
攸桐瞧得出来,自笑了笑,解释道:“从前在京城时,年少不懂事,兴许有过这样的事,不过往事已矣,既进了傅家,女儿家娇气的毛病就得收起来。毕竟,离家千里,寄人篱下,哪怕想娇气也没那本钱。”
这话颇带自嘲,却无自苦之意。
傅煜眉目微动,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有那么惨?”
攸桐嫩唇勾起,眉眼弯了弯,浮起笑意,“认清境况总是好的。不过那日管教苏姑娘,却非全为私心。苏姑娘的作为,周姑已经禀明,我容忍按捺许久,当着众人的面管教,原因有二。其一是为私,毕竟人非草木,哪会真的任由诽谤,我管教她,是忍无可忍,也是杀鸡儆猴,免得不懂事的丫鬟也跟着胡言乱语。”
“嗯。”傅煜颔首,“那其二呢?”
“其二,是为夫君。”
“哦?”这倒在傅煜意料之外,声音微抬,“为我?”
“夫君说过,我住在南楼一日,便一日是少夫人。苏姑娘轻慢于我,便是轻慢于少夫人,若一味纵容,传到外头,旁人怕会说将军的夫人软弱无能、没法弹压仆从,到头来,损及夫君的威名。在其位则谋其政,我既占了这位子,总不能太过连累夫君。那日闹出动静,是事出有因,还请夫君别介意。”
说罢,双手笼在身前,又行了个相敬如宾的礼。
傅煜琢磨她这言语心思,那张素来淡漠疏冷的脸上,竟自浮笑意。
“你今日特地过来,就为说这个?”
“于夫君,这些话无足轻重,于我,却很紧要。攸桐才德浅薄,既到此处,只盼能安稳度日,不生是非。夫君事务繁忙,胸怀抱负,无暇理会琐事。只是人言可畏,容易颠倒黑白,往后再有这般麻烦事,还望夫君能兼听而明,不因旁人的言语妄下论断。”
这便是怪他最初处置轻率了。
傅煜固然心高气傲,却是凭真本事养出的傲气,绝非蛮不讲理。
那日他先入为主,懒得深究,确实险些冤枉她,被攸桐指出来,也不以为忤。
不过,成婚后几番接触,眼前的这位魏攸桐,言行举止可跟他先前探到的情形全然不同。傅家手握军权,麾下颇多刺探消息的眼线,这些人做事严谨审慎,绝不是轻易被谣言蒙骗之人,当初递回那般消息,必是查实了的。
而今再看,魏攸桐的出阁前后的行事,却像是换了个人。
傅煜索性半掩窗扇,侧身靠在长案上,颇带玩味地盯向攸桐。
成婚至今,这还是傅煜头一回认真地打量她——
黛眉杏眼,雪腮嫩唇,肌肤养得极好,不施脂粉站在阳光下,也没半点瑕疵,唇色红嫩,眼波如水,天然妖娆姿态。那双眼睛极美,像是清澈的泉映照春光,神采奕奕,亦如美人图的点睛之笔,活泼灵动,光彩照人。
比起查探到的骄纵任性,此刻她敛袖而立,神情从容,不骄不躁,气韵婉转坦荡。
傅煜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眼神微凝。
嫁给奸雄的日子 14.介意
偏见也好,轻慢也罢,在成婚之初,魏攸桐在傅煜眼里,便是个空有美貌,满身毛病的娇气千金,不谙世事,又自负骄矜。
这样的女子,齐州内外遍地都是。
是以仅有的几回接触,他带了偏见先入为主,有失偏颇。而今看来,却是他想岔了。
此女固然曾有过不是,站在南楼少夫人的位子上,却也不坠身份。
傅煜心思微动,收回目光,道:“好。往后我会留意。”
这就算是许诺了。
攸桐原本还担心这男人死要面子,因那日当众丢脸,会仗着身份威压不肯听她的辩白,没想到他还算讲道理。遂莞然一笑,将食盒往他跟前推了推,“多谢夫君。这是新做的几样小菜,时近晌午,留着尝尝吧。”说罢,没再打搅傅煜,自出了两书阁,带了周姑回南楼去。
傅煜仍站在案边,透过窗隙瞧她。
茶白洒金的披风微晃,窈窕身影走远,青丝盘笼为髻,更见修长婀娜。
正是女儿家丽色绽放,最为曼妙的年纪。
顶着流言满城却无动于衷,碰见麻烦能隐忍而后清算,对着他的冷厉威压仍从容不迫,远嫁而来不卑不亢……傅煜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女人,怎会走到为情寻死、沦为笑柄的地步。看她行事神态,似也没打算博他欢心,想来仍是惦记着那个为夺嫡而舍弃了她的许朝宗。
值得吗?
傅煜瞧着已藏入竹林的隐绰背影,又被这念头一惊。
娶魏家女是为各取所需,拿来当摆设的,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想回内室翻看卷宗,余光扫见那食盒,迟疑了下,随手拎了起来。
……
两书阁里,今日仿佛格外热闹。
攸桐了离开没多久,傅德清又健步走了过来,到了书房外,仍是叫杜鹤去跟傅煜通禀了声,等杜鹤开门请他进去,才抬步而入。
书房里仍是往常的模样,残剑冷厉,桌椅古朴。
不过,仿佛有哪里不同。
傅德清瞧着儿子,打量了一番,闻到一股断断续续的香味,骤然反应过来——
傅煜素来自持,行事亦规矩苛刻,这书房里摆着满架珍籍和卷宗文书,为免虫蠹,平素只放些樟脑。傅煜偶尔留在府中不出门,晌午用饭时,也多是到外面的厢房里,甚少将饭菜端到书房过。
今日躲在书房里吃饭,倒是罕见的事。
傅德清觉得讶异,同儿子走进内间,一眼就瞧见了紫檀桌上的食盒。
食盒漆红雕花,旁边摆着四个碟子,糖烧小芋苗里零碎撒了松仁,软腐皮裹上核桃仁炸得酥黄,配上青笋、茭白,浇上麻油,像是外头酒楼的名菜素黄雀。另外两道,则是煮熟后拆成细丝再凉拌的辣煮鸡,及混了火腿爪、去骨猪肉爪和羊肉爪的煨三尖。旁边配了碗牛肉羹,有荤有素,再加香喷喷的米饭,倒是丰盛。
方才那断续的香气,到得桌边,也变得愈发浓香诱人。
傅德清并非饕餮,常年行军打仗,对吃食也不讲究。不过碰见美食,总还是想尝尝,搛起青笋尝了尝,脆嫩鲜香,极是可口。
他就势坐下,示意傅煜坐在对面,随口道:“寻常你也不讲究吃食,今日这菜色倒是精致。怎么,不怕这饭菜香气引来蠹虫,咬坏你满书架的珍宝?”他性情端方,驭下虽严,在儿女跟前颇有慈父之态,声音亦带几分打趣。
傅煜避开他的目光,只管低头帮他舀牛肉羹,“尝尝。”
“闻着就香,想来味道不错。”傅德清接了,见儿子神色古怪,心里愈发疑窦丛生。再尝那牛肉羹和炒菜,不像是两书阁那几位厨娘重咸重酱的味道,也不是寿安堂里软烂的火候,不由问道:“别处送来的?”
“嗯,南楼。”
南楼……那就是新娶的魏氏。她送来的吃食,为何要躲在屋中享用?
这里头似乎有古怪。
傅德清想不通,也知道从这铁面冷硬的儿子嘴里套不出话,只意外道:“魏氏来过?”
傅煜颔首,因攸桐牵涉着京城里魏家的事,遂将前因简略说了。
那日苏若兰的事闹出去,傅老夫人颇有几分不满,后来傅德清去问安时,便随口提了一句。傅德清没将这内宅琐事放在心上,而今听傅煜说罢,才算明白因果,道:“如此看来,魏氏行事倒还不算莽撞。不过分放任,也不穷追猛打,算是有点分寸。周姑说她性情很好,我瞧着也不错,不像京城里探到的那么不堪。”
“嗯。”傅煜含糊应了声。
“当初大费周折地娶她进门,惊动了满城亲朋。再瞧瞧着吧,她的容貌根底不差,若果真性情合适,进退有度,往后便留她在府里,也不算辱没你。”傅德清上了岁数,眼瞧着儿子正当盛年却疏于□□,整日里孤家寡人,和尚似的心如止水,难免为何时抱孙子的事发急。
傅煜瞥他一眼,提醒道:“她心有所属。”
呵,倒考虑起魏氏的念头来了!
傅德清觉得新奇,“不是说娶谁都没差别吗?这有何妨。”
“……”傅煜无言以对。
初娶之时,他确实心存此念。这些年行军杀伐,齐州虽美人如云,却没谁能入他的眼,他甚至觉得,这辈子都未必能碰见中意的人,让他像父亲般情有所钟,终身不渝。既无所爱,娶妻时便只需考虑父母之意、家世门第,姓甚名谁没差别。所以魏攸桐即便声名狼藉,做出为情寻死的事,既用得上,他也没计较,只是不乐意看她,放着当摆设而已。
不过此刻,想到南楼里攸桐的面容,心底里却仿佛有根刺悄然滋生。
那个女人虽是南楼的少夫人,却心有所属。
他……不想碰。
傅煜心底有些微妙的烦躁,转而道:“父亲今日过来,就为这些琐事?”
当然不是了。
傅德清统帅兵马,事务繁忙,偶尔跟儿子打趣一两句便罢,专程登门,自然是有要事。
遂正色道:“南边递来的消息,又有流民作乱,扰乱官府。不过这次成了气候,领头人是个老兵,十多年前以一己之力守住凉州,却因与主将不和,拖着半残的腿南下养伤,销声匿迹。如今他带着千余流民作乱,已攻下抚州一带数座城池,收整了些兵马辎重,当地兵将力不能敌。”
这消息令傅煜眸光微紧,“父亲觉得,时机将至?”
“见过拿石头取火的吧?最初几下只冒些火星,但火星多了,总会窜起火苗。”傅德清敛尽笑意,神情凝重肃然,“你伯父已派人南下哨探,窥测情势。那边若是乱了,朝廷必得派兵镇压,一场仗耗下来,府库空虚,皇家的架子还未必撑得住。到时候,便是真正的时机。”
“齐州要做的——”傅煜声音稍顿,神情隐晦,“厉兵、秣马。”
傅德清颔首,“这件事关乎机密,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明白。”傅煜长身而起,面上已是一派肃杀。
……
南边作乱的事被当地官府压着,京城的皇家高门都没得到消息,齐州百姓更是无从得知。
世道虽乱,傅家统辖的这数州地界却还算风平浪静。
攸桐解了心头大患,闲暇无事时,也考虑起后路来。
这两月之间,傅家众人的态度已然摆得明白,没打算真拿她当傅煜的妻子。
既是两家各取所需,待事成之后,她也无需困在傅家,可伺机求一封和离书。
傅德清重情端方,傅煜也非偏私狭隘之人,只消她别得罪了这两尊大佛,往后在齐州,还是有法子安身立命。到时候,她只消行事低调点,别去触傅煜这位前夫的老虎须,站稳脚跟后再杀回京城,会比贸然回京有底气得多。
至于如何安身,思来想去,她擅长又乐意的唯有一件事——吃食。
成为魏攸桐之前,她虽算不上尝遍天下美食,舌尖尝过的美味却数不胜数。且她记性很好,记着多半菜色的做法,回头找个得力的厨娘调.教出来,足以撑起个独特的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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