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九斛珠
哪怕名闻朝野、所向披靡,在亡母忌辰,他想必是藏着难过的。
两人目光相触,各自顿了一瞬,才若无其事的挪开。待傅煜抬步过来,攸桐便抱紧暖炉,跟在他身旁。这回傅煜走得不算快,双目平视前方,虽没给她分半点余光,却像照顾着她步伐似的。
攸桐没话找话,“夫君昨夜回来得晚吧?”
“嗯。”傅煜应了声,侧头觑她一眼,“天冷,穿这么单薄。”
“里头有绒,不怕冷的。”攸桐忽然想起一事,“先前跟周姑收拾箱笼,找到些不错的缎子,想着天气渐冷,也给夫君做两件冬衣,已叫人送到两书阁去了。夫君若是得空,不妨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可早点改改。”
傅煜颔首,“费心了。”
夫妻久别的生疏消融,攸桐也没再多言。
借着回头跟春草说话的时机扫了苏若兰一眼,便见她颇有失望之态,那簇新的衣衫虽能勾勒身段,却为免臃肿而做得单薄,被冷风一吹,冻得面容瑟瑟。想来她虽暗藏心思,却终不敢在傅煜面前放肆,强自插话博取注意。
她的胆色,原来也不过如此。
夫妻俩赶到得寿安堂,等了会儿,傅德清和傅澜音姐弟也陆续来了。
嫁给奸雄的日子 121.胜负
如果看到这句话, 代表购买率不足50%, 再买一章重新刷就可以啦 在京城时,周遭都是跟原主相处了十多年的人, 攸桐怕魏家人瞧出破绽后麻烦, 行事颇为收敛。虽贪恋美食,却没敢翻出新花样, 大半年都没敢起煮火锅的念头。
而今到了齐州,少了顾忌,想着那滋味,不自觉口舌生津, 格外贪恋,便连连催促。
春草赶着催了两趟,晌午过后, 外头的工匠总算将东西送来了。
紫铜铸的涮肉锅,篦子牢固,疏密正宜,承灰的底座镂出云纹图案,风口形如佛像,甚是典雅。锅身打磨得光滑锃亮, 炭筒颇高,压火帽做得严实,锅里按吩咐添了道隔子, 将锅身分成两半。火锅盆和锅盖都做了铜环提手, 用小小的铜狮子压住, 做工极好。
攸桐打量了一圈儿,越看越是满意,眼底里笑意漾满溢出,是出阁后少有的欣喜。
春草在旁看得忍俊不禁,“少夫人快别瞧了,小心眼珠子掉到锅里去!”
攸桐嘁了一声,命人将锅摆好,而后去厨房催夏嫂做最要紧的底料。
太久没吃火锅,想念的滋味极多,这鸳鸯锅里,川蜀的辣味是必不可少的。
南楼的小厨房动火后,攸桐已陆续将各色香料调味置办齐全。小丫鬟按吩咐取了八角、香果、桂皮、花椒、葱蒜等十多味香料,在锅里煮了片刻后捞出来去异味,又剁了盘鲜红火辣的朝天椒,直辣得两眼流泪,被攸桐喂了好几块香软糕点才缓过来。
夏嫂手脚麻利,起锅后等油热了,先将葱姜等物搁进去,炸到焦黄时捞出来,放上辣椒蓉和费了极大功夫才找来的豆瓣酱,等锅里的油变得红亮,加了诸般香料熬。待火候差不多,加上糖和酒,炒后捞去料渣,加上高汤调味。
满厨房的香气浓郁扑鼻,飘散到院里,馋得丫鬟仆妇都频频往里张望。
攸桐瞧着鸳鸯锅里悦目的红辣,甚为满意,又往另一半放上鸽子汤底,加些野山菌干,可滋阴补身体。
而后,便蠢蠢欲动地去调蘸料。
周姑和许婆婆、春草她们时常沾光尝些美食,这回被攸桐催促,又见她做得新奇,也跟着取小瓷碗调了料。旁的丫鬟到底不敢越矩,瞧着锅里翻滚的油辣香气,满怀好奇,按吩咐将涮菜端来。
仆妇往篦子加上炭,待锅里的汤沸腾时,攸桐迫不及待地丢块肉片进去。
夏嫂刀功好,肉片切得也薄,稍涮了会儿便能熟。
捞出来蘸上蒜香的料,那滋味,啧啧!
暌违已久的美味,叫人吃得心花怒放,她大为满意,又添旁的菜进去。
等涮熟了,也叫旁人尝尝。
许婆婆上了年纪,怕太辣了受不住,取的是鸽子汤锅里的。春草贪嘴,瞧那辣锅里油水沸腾香气四溢,实在诱人,便挑了里头的肉来吃,谁知味道太重,被辣得跳脚,吸着舌头找温水来涮。
满院丫鬟被她逗笑,周姑依着攸桐的吩咐,也搛了些给她们尝。
热腾腾的火锅架在抱厦里,因后晌不算太冷,攸桐便命开窗,免得闷出满屋子的味道。
那香气飘窗而出,散往各处,没多久,便引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时常循香味而来的傅澜音,和甚少露面的傅昭。
……
傅昭甚少在府里瞎逛,今日是帮姐姐在外面买了几样摆设物件,亲自送到她住处。傅澜音送他出来,因闻见远远飘来的几缕香气,猜得来处,随口赞二嫂厨艺极好,稍露馋相。傅昭因几位长辈的偏见,对攸桐印象平平,听她满口夸赞,自是不信,还笑她贪嘴。
傅澜音哪会受他无端笑话?
遂拉着傅昭往南楼走,非要他亲自尝尝。
姐弟俩俱贪美食,傅澜音较着劲非要他尝,傅昭又稍稍意动,半推半就地被姐姐拉了来。
到得南楼外,那香辣的气味儿愈发浓,傅澜音兴致勃勃,进门便笑道:“二嫂又做好吃的呢?”
“二姑娘、三公子。”周姑笑着起身招呼,叫木香赶紧搬椅子。
傅澜音是南楼的常客,傅昭却是从未踏足过,春草她们哪敢越矩,都赶紧起身让开。
春草手脚麻利,转眼便将几个料碗收拾干净,偌大的方桌上,就剩火锅热腾腾地煮着,周遭摆了十来个菜盘子——
这时节天气渐冷,没多少新鲜的绿菜。攸桐这是初次尝试,食材也只备几样不麻烦的,牛羊肉、火腿、腊肉切成薄片,另有鲜鸭血鸭肠、鱼片、茭白、冬笋、冬瓜、豆腐,再泡几样笋干之类的备着,又叫人剥了青虾,费极大的功夫打出一小碟虾滑。
傅昭扫了一眼,瞧着那两碟子生肉和鸭血鸭肠,皱了皱眉。
他倒是吃过涮肉,但多是牛羊肉片,还没见过生血生肠,看上去怪脏的。
“能吃吗?”他瞧着火锅,满脸抗拒。
傅澜音饭来张口惯了,对着那盘子鸭血,迟疑道:“能吧……”
攸桐一笑,将锅里煮熟的鸭血捞出来,“煮熟了就能吃,味道好着呢。来——”她揽着傅澜音的肩膀,到旁边搁料的桌上取了洁净的空碗,教她做蘸料。而后向傅昭道:“三弟呢,能吃辣么?”
“还行。”
攸桐怕他俩受不住辣,遂调个清淡的,而后招呼两人入座尝尝。
锅里已有煮熟的肉和菜,春草帮两人夹到碗里,傅澜音尝过,脸上便露出笑来。
“比咱们做的涮肉好吃!”
“是吧?多吃点。”攸桐见她喜欢,自然也高兴。
傅昭对涮肉不抗拒,吃了些牛羊鱼片和冬笋,见攸桐拿着鸭肠上下捣鼓,也试着涮了点。
别说,滋味还真不错!
遂围桌而坐,自挑了喜欢的菜涮着吃。
见攸桐拿着小银勺将盘子里一团乳白黏糊糊的东西下到锅里,又问:“那是什么?”
“虾滑。味道很好的。”攸桐只比他们大两岁,眉眼弯弯,顾盼间神采照人。那虾滑脆嫩,不过片刻便已熟了,忙捞出来,稍微蘸点料,入口爽脆鲜美,简直人间至味!
姐弟俩尝了,傅澜音赞叹不绝,“比煮的好吃!比上回的蟹肉圆子还好吃!”
攸桐闻之莞尔。
倒是傅昭学了点傅煜的毛病,筷子忍不住伸进锅里去,口中却说着“味道还行”。
被傅澜音直言戳破,“那是你没见识!”
“涮肉么,谁没吃过!”傅昭嘴硬。
锅里香气翻腾,蒸得屋里都愈发暖和,桌边三人围坐,姐弟俩吵吵闹闹,筷箸争相下去,倒是有趣。吃罢火锅,各喝一碗浓香的鸽子汤,当真是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
攸桐为这顿火锅折腾了两三天,虽麻烦,却总算稍慰相思。瞧着傅澜音姐弟俩吃火锅时高兴满足的模样,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京城内外的高门贵户,很多府上都会涮肉吃,可见是喜欢那热腾腾围坐吃饭的氛围,只是滋味寡淡,不够诱人。
她这儿锅底味美,花样繁多,再配上蘸料,倘若真开个火锅店,定能顾客盈门。
只是缺人手,夏嫂一人撑不住,还是得寻个有志于此的厨娘,也得找些能照顾客人们用饭的伙计才是。
这边默默盘算,谁知西楼里,傅澜音吃完火锅,后半夜却闹起了肚子。
病情虽说不严重,但高门贵户娇养的千金,稍微头疼脑热就得惊动人,西楼的仆妇不敢怠慢,匆忙摸黑去请郎中。偏巧傅家常请的许郎中因家里有事出了门,两三日才能回来,便先请了他的高徒贾郎中。
贾郎中医术还算不错,来过傅家几回,望闻问切罢,没瞧出大毛病。
问及近日吃食,听说傅澜音昨日吃了血肠鱼虾之类的东西,便劝她勿贪口腹之欲,开了调理的方子。折腾了一阵,天快亮时,事儿传到寿安堂,老夫人问起来,仆妇不懂药方和郎中的一堆说辞,因郎中叫傅澜音往后别贪吃,只当是昨日在南楼吃了涮肉的缘故,嘴快说了。
老夫人刚睡醒,听见这话,便暗暗生气起来。
这会儿她腹中空荡,脑袋上又压着珠翠沉重的凤冠,满身疲惫劳累,哪还能在意这些?
遂扶着喜娘的手,跨过火盆,而后与傅煜各执红绸一端,慢慢入府。
庭院两侧皆是来道喜的宾客,男子峨冠博带,女人锦绣珠翠,尽是当地的高门贵户。隐隐绰绰的脂粉熏香之间,黄昏微暖的风吹过来,竟夹杂着隔院宴席上的饭菜香气,酱香的肉、浓香的汤,攸桐嗅了两口,眼前浮现出香喷喷的饭菜,只觉腹中饿得更厉害了。
可惜这等场合,半点都不能错规矩。
——尤其是她这种顶着狼藉声名嫁过来的。
遂强忍着打起精神,脚步轻挪,端方稳重,规规矩矩地拜了堂,在众人簇拥下赶往洞房。
傅家筹备婚事时不露破绽,里里外外都颇隆重,洞房里红烛高烧,沉香幽淡,眼角余光瞥过,桌椅器物、床帐珠帘无不精致。
傅老夫人带着几位女宾客谈笑而来,待撒帐之礼毕,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傅煜仿佛不愿在此多待,闷声不吭地站了片刻,听外面动静远去,便也走了。
攸桐拼尽力气撑到这会儿,又累又饿,只觉头昏眼花,好容易听着屋门关上,暗自松了口气。遂同喜娘说了声,叫旁人自去外间候着,她只留春草在侧,待珠帘垂落后,偷摸摘了凤冠,取桌的上糕点清茶来垫肚子。
再往后的热闹喧嚣,就跟她这新娘无关了。
……
傅家雄霸一方,傅煜是名震敌军的骁将,不管攸桐在外的名声如何,这婚事是傅家办的,自须张罗得风光。从黄昏到夜半亥时,外头上百桌筵席排开,将领亲友们轮番敬酒,隔着数重院落,还能有笑声偶尔随风送来。
攸桐坐在榻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心底终究觉得忐忑。
好容易熬到夜深,红烛渐渐化成蜡泪堆叠,外面夜风里总算传来点脚步声。
傅煜仿佛是特意放重了脚步,外间丫鬟仆妇听见,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攸桐也不敢露馅,赶紧将蒙着盖头的凤冠抬起来压在头上,端正坐稳。
片刻后,门扇轻响,仆从齐声行礼,“将军。”
傅煜径直走入屋中,没有任何停顿,直奔攸桐而来。
春草站在床畔,偷眼一瞧,将那冷淡神情看得清楚,匆忙行了礼,按着喜娘的嘱咐去取揭盖头的金盘玉如意。谁知脚还没迈出去,就见傅煜右手微扬,那袭遮在凤冠上的喜红锦缎便轻飘飘落到了床榻上。
——竟是随手掀掉了盖头!
春草心里咚咚跳起来,下意识看向自家姑娘。
攸桐倒是没露惊讶,嫩葱般纤细的十指扣在膝头,凤冠下的如画眉目抬起来,神情淡然。
而后,便对上了傅煜那双淡漠的眼睛。
眼瞳漆黑,像是墨玉打磨一般,深邃而冷沉。他身上有残留的酒气,那双眼睛里却不见醉意,清醒得很,也疏离得很。
二十岁的男人,身姿如墨竹般挺拔昂扬,眉目疏朗,风仪峻整,因手握精锐骑兵时常征战,颇为威仪刚健。他站在半步之外,带着薄茧的指腹搓了搓,神情冷峻沉静,看向攸桐时,仿佛打量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攸桐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笃定,跟前这个男人绝非真心娶她!
甚至……不太待见她。
在京城时她便猜测,那“救命之恩”是傅家胡诌的,而今看来,果不其然。
想来也不算意外,抛开魏攸桐的满身骂名不谈,即便没那些编造出来的谣言,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娶的妻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更别说魏攸桐还一片痴心,闹到了为许朝宗寻死的地步。这种事搁到寻常男人头上都没法忍受,更别说是傅煜了。
这男人出身高门,手握重兵,虽性情冷厉,却是龙凤般的人物,娶个公主都不算过分。
顶着风言风语娶她,绝非心甘情愿。
当初傅家提亲时瞎编出那理由,应是为压住外头议论,好教旁人少些揣测。这门婚事,必是两家为了各取所需才结的。只是,魏家在朝里权位平庸,没多大能耐,傅煜既如此不待见她,为何要不远千里到京城去提亲?
成婚之前,魏思道时常避着她,半点没透露议婚的内情。
此刻碰见这情形,攸桐更不好问,一瞥之后,便仍垂眸端坐。
傅煜也没吭声,目光在她娇丽眉目间停驻片刻,记住这位新婚妻子的容貌免得认错,而后退了两步,有点疲倦似的靠在后面的紫檀海棠桌上,抬手揉眉心。
外面仆妇端来合卺酒,他摆手示意无需麻烦,只将洞房打量一圈,吩咐道:“周姑,伺候她歇息,我还有事。”说罢,转身绕过帘帐,出门去了。
他一离开,方才那种隐隐的冷沉氛围随之消融。
攸桐暗自在心里撇嘴,微绷的手指松开,这才发觉,刚才不知为何,对上傅煜那双淡漠冷沉的眼睛时,她竟有点紧张。好在那人走了,她也无需费神应付,倒能安心沐浴歇息,睡个好觉!
遂摘了凤冠,交由春草收起来。
那捧着合卺酒,被唤为“周姑”的仆妇不以为怪,朝攸桐笑了笑,道:“将军向来事务繁忙,别瞧今日大喜,军营里的事却还耽搁不得。他才赶回来,怕是要亲自去巡查一趟才放心。少夫人不必等了,叫她们备水,伺候沐浴吧?”
她生了张圆胖的脸,说话虽和气,举动却规矩端正。
攸桐也没怠慢,命烟波接了杯盘,颔首道:“多谢费心。”
周姑又招了招手,将外间几个丫鬟叫进来,让她们挨个拜见少夫人。
攸桐原以为这阖府上下皆是傅煜那样的态度,见周姑如此,倒稍觉欣慰,命春草赏了点东西,将几张脸记在心里——这院子想必是空置得久了,甚少居住,家居器物多是新的。屋里丫鬟不多,打扮得都颇齐整,当中就数叫苏若兰的那位年纪最长,颇有几分姿色。
嫁给奸雄的日子 122.接驾
风从斜阳斋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卷着日头暴晒后的热气。
因近来战事吃紧, 傅煜忙着四处奔波,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 这事难得寄回来的家书。攸桐翻来覆去地瞧了两遍,傅德清坐在案后,徐徐喝两杯茶,看她攥紧了家书笑意盈盈,回想临行前傅煜的神情,端方刚毅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
转过头,窗外竹丛浓绿、松柏高耸。
虽闷热晒人, 却是个好日子。
当初长子战死、发妻病逝、傅煜变得寡言冷厉时,傅德清肩扛永宁兵马的重担,瞧着年少失慈的儿女时, 曾在许多深夜失眠——怕傅煜性情冷厉孤傲,因丧兄丧母的痛而沉浸在兵马战事里,变成只知杀伐的重剑;怕傅澜音姐弟年少失慈,他军务繁忙, 疏于照管。
好在,如今都无需担心了。
傅澜音嫁得意中人, 身怀六甲,很快就能给他添个外孙。
傅昭虽顽劣, 却也懂事, 回头寻个合适的姻缘便可。
而傅煜……最让他操心, 也最得他期许器重的傅煜,也寻得了可堪陪伴此生的女子。
傅德清自懂事起便知道,他和兄长扛着永宁兵马的重担,背后是万千百姓的安危,这些年兄弟子侄扶持前行,这重担压在肩上,令他片刻都不敢松懈。此刻,却缓缓松了口气,而后起身,在攸桐抬头看来时,叮嘱道:“这趟回京,你的身份便与从前不同了。”
这话意味深长,攸桐敛眉肃容,听他教导。
“傅家想做的事,不必我说,你也明白。惠安帝虽苟活于战乱,保住性命,但这江山却不可能在还回他手里。修平性子孤傲,从小天资过人,又少年得志、履立战功,以至自视甚高。从前他只管永宁将帅,也有我从旁提点,到了京城,他的身边就只有你。魏氏——”傅德清神情肃然,缓声道:“江山的担子,比永宁沉重千倍万倍,往后规谏修平的事,便托付于你了。”
他说得郑重,攸桐亦肃然行礼道:“父亲的叮嘱,媳妇铭记在心。将军胸怀天下,位高则任重,媳妇晓得轻重。从前那般行事,是各有苦衷,既已真心嫁回傅家,往后该挑的担子,媳妇绝不退避分毫。”
“那就好。”傅德清颔首,似有些感慨,只抬手道:“回去收拾行囊,明日清晨,我命人送你回京。”
攸桐应了,辞别前又想起来,“父亲不回去吗?”
“不回了。”傅德清负手望着窗外,语气中竟有种轻松,“我留在齐州,不想动。”
儿女成器,各有前程,待他们走远了,能陪伴他的仍只有结发同行的妻子。
从这座府邸,到金昭寺,处处皆有旧日痕迹。
一生心血付于永宁百姓,仅剩的感情,也只够付于一人。当时年轻气盛,外出征战时疏忽了妻儿,以至于长子战死、发妻为此伤心病故,心中歉疚难以诉于旁人,更无从弥补挽回。剩下这半生,若能稍得安稳,他只想留在此处陪伴她,哪怕阴阳相隔。
而剩下的事,尽可交予儿孙。
傅德清抬手,捋了把胡须,看着发妻栽在亭中的那棵被松柏环绕的海棠树——当时她亲手栽种时,不过一支纤秀树苗,如今年深日久,竟已亭亭如盖。道阻而长,会面无期,十年的时光漫长却又短促,他也从志高气盛,变得眷恋旧物。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
走出斜阳斋后,攸桐并未急着回南楼,而是去了趟两书阁。
初嫁入府时,她跟傅煜生疏隔阂,这地方她始终避嫌,甚少涉足,如今却无须忌讳。
自傅煜离开,这地方空置了半年,虽有仆妇洒扫庭院、打理书房,没了杜鹤和周遭护卫,没了往来的消息文书,难免显得冷清。轩昂屋宇掩在树影下,于浓热夏日里,隔出一方清凉。
推开门扇,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把残剑。
斑驳的铜绿、缺了半幅的锋刃、暗沉的血迹,初见时,着实令她震动。
甚至一度对这书房怀敬惧之心,觉得傅煜人如此剑,冷厉阴沉。
如今相处日久,心境已然不同。伸手触上去,隔着冰冷坚硬的剑锋,像是能触到沙场烽火、浴血厮杀。这是傅家先祖用过的宝剑,在血海尸山下埋藏许久才被寻回,这百年来,傅家数代男儿驰骋沙场,从微末起身,到雄兵在握的一方霸主,有无数热血性命融入其中,姓傅的,或无名的。
傅家受百姓奉养,亦以性命护卫一方疆土,傅煜留着他,是为时刻提醒初心。
而如今,她须带着这把剑,奔赴京城。
攸桐唤来仆妇,小心翼翼将残剑和剑鞘取下,拿软布层层裹住,装入盒中。
随后,便往寿安堂辞别。
傅老夫人年近古稀,经不得舟车劳顿,无意迁居,仍想留在齐州。这半年间,她经了两场风寒,身体愈发弱了,满头银发、老态龙钟。知道攸桐此去京城,定会陪在傅煜身侧,不再回齐州,垂暮之人,想着将不久于人世,倒露慈和之态,千叮万嘱。
攸桐皆应了,又将给她准备的几套衣裳赶出来,替傅煜送上。
剩下傅澜音、韩氏等人,暂时无需一股脑地去京城,仍留在齐州。
涮肉坊的事托付在两位许管事的手里,攸桐只请杜双溪单独过来,叮嘱她早些将徒弟教出师,而后到京城来。到时候,自可再展拳脚。
如是忙碌到深夜,歇了一宿,便动身回京。
……
战事初定,傅家兵马一路南下,首尾相接,已将京城到齐州的路打通。
攸桐这一趟出行,便比从前顺遂得多。
朝行夜宿,这晚住入驿站,离京城只剩百里之遥。
攸桐跟傅煜成婚半月即两地相隔,这半年间除了书信往来,不曾有片刻晤面。在齐州时,她尽力将心思挪到食店的账册、采买等事上,又有傅澜音和韩氏一道解闷,除了夜半梦回时格外担忧思念,还不觉得怎样。这回千里迢迢入京,想着不日就能见到他,竟是隐隐激动。以至于辗转反侧,失眠到四更才迷糊入睡。
次日照常早起赶路,攸桐与玉簪同乘,抱着软枕睡得昏天暗地。
风清日朗,马车轻晃,迷糊之间,玉簪忽然轻轻推她,“少夫人,快醒醒。”
攸桐被她推得惊醒,眼皮还没掀开,随口道:“到啦?”
“还没到,是将军。”玉簪低声催促,“将军亲自来接,快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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