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黍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玉衡无蹊
元伯升自请回了乡里,也不再担任朝廷的任何朝职。
离开奉陵的那日,他简单地收拾了东西,亲自带着元旭的棺木,准备离开奉陵。
元伯升从头到尾没有告诉过元,也只有元伯升的马车都已停在了元府的门口时,他才得知,元伯升要走了。
元听闻后策马赶到了元府,却看到把最后的东西已经搬到马车上,就准备离开的元伯升。
他下了马,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而元伯升一个不经意的转头,也看到了在那里的元。
父子二人目光相对,元赶紧转开了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就是有种莫名的愧疚之感。也许元旭本可以活一命的或许,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该怪他么元其实不知道,元伯升亦然。
他已经对不起这个儿子了,还有什么理由去怪他呢
事到如今,都是相顾无言,这心结,终究是再也解不开了。
“走吧。”元伯升转开了眼神,直接上了马车。从没有对元说过一句话。
而元依旧是怔在原地,听到那句“走吧”,心里突然空了一下。他赶过来,其实是想听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的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父亲现在还能和他受说什么。
可是这一别,或许真的就是此生了。
元心里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可是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这对父子,曾经隔着的心,如今被更大一座险峰阻挡住,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元突然跪在了原地,就要放下车帘的元伯升动作一滞。
可是最终,这马车还是走了。
车辙声渐渐听不见了,周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元依然跪在原地,心里被一阵一阵地揪紧,难受的想死。
“元。”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这夏日的天都黑了下来,元听到一声呼唤,是千越。
千越过来扶起他,因为跪的太久,元趔趄了一下。他看着那落锁的元府,明明是刚刚搬走的,可为何看起来就已经像是落败许久的了。
“回去吧。”千越道,身量比他高半个头,此时元看起来就像倚在他怀中一样。
“有酒吗”元声音有些沙哑。
“有,多少都有,四姐的存货,今天我给你挖出来。”
这本是玩笑话,但是在此种情景下竟然也显得很为伤情。
元苦笑了一下,又望了一眼元府,“走吧。”
十七年的父子之情,今日终是化作一句不相见。
这日跟着千越回了公主府,薛琬也不再拦着,任凭千越搬了一坛又一坛她自己亲手埋在府内最后院梨林的酒,搬到和元同住的落霞园。
究竟千越是怎么知道她在那埋了酒的,薛琬也没那个心思去计较了。
这夜她一直陪着自己的儿子宋元拓,给他轻轻扇着扇子,看着他慢慢入睡。
宋元拓浅浅的呼吸声响起,薛琬觉得有从未有过的心安。
只是她看到元家父子最后的收场,也不由得伤情起来。小元拓从未见过他的父亲。记得有一次他问及自己父亲的时候,薛琬还是冷了脸对他说道:“这些事情不要多问。”
从那之后宋元拓的确再也没有问过了。
可是这怎么会是孩子的错呢上一辈的恩怨,终究还是会牵扯到无辜的小辈。
薛琬俯下身子,在宋元拓睡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或许对于自己的孩子,自己也是一直有亏欠的弥补不了的亏欠。
第七十章 叛将(一)
元家的案子审结之后,其余官员所涉罪名也一一确定,奉陵城的这一场风波,看起来终于就要过去了。
千越这几天在陪着元晞四处在奉陵城内选宅子。虽说封清曲和薛琬都告诉他,白府和公主府他都可以留下来随意居住。但元晞到底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安家立业,封清曲和薛琬也就由着他,想着最近找些事情做也能分散些精力。
还有些事情,薛琬从纪怀舒那里得知,但是并没有告诉元晞。
比如元伯升虽然承认元晞印鉴和信国公管家证词以及账本之事他有所参与,但是仿造元晞字迹和陆氏钱庄之事,他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元伯升和元旭,还有谁有机会接触到元晞平日的手书,可以仿造其字迹,而且还知道不少舍麻贩卖案的有关的事情呢。
她怕元晞知道了又是一阵忧虑,也就先行按下,带着疑虑继续追查下去。
而经过这么些天,在薛琬的明面追查和白黎的暗中帮助之下,那曾经跟西戎的货商们有过不少来往,甚至指使他们做了不少事情的大虞人,也终于浮出水面了。
在元伯升率领的人终于在奉陵以东四百里的一个州城中擒住此人时,就先赶回来告知了薛琬。
薛琬得知此人的具体身份时,便再也无法以平和的心态面对了。
那个人,是晁峰。
当年带领将士杀回奉陵的时候,只是对薛伦动了手,这个当时最熟知宋子澈身亡真相的定国候晁峰反而不知去向。
如今一波三折,却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他。
但纪怀舒还是想尽办法稳住薛琬,先将事情告知了薛晟,提请薛晟定夺。
晁峰乃是当时跟随薛伦的将领,在薛晟此朝,就已经被明确地定下了叛将的罪名。他的失踪的确是个谜团。而今竟因为勾结西戎,又事涉舍麻和趋星派之事,不得不说也惹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喧哗。
案子并不算难审,因为晁峰在被捕之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案子也不算易审,因为晁峰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再怎样问都问不出什么。
而在定罪之前,薛琬是一定要单独见到晁峰一次的。
于是在安排之下,薛琬还是在天牢之中见到了晁峰。
这间牢室四周都没有其他的犯人被关进来,狱卒们也都被薛琬遣走。面对当年的仇人,薛琬其实暗自里稳了好多次心神,才迈的出这看起来稳当的步子。
待薛琬踏入牢室之内,看到了晁峰之时,往事依然瞬间浮上心头。
这晁峰被上了好几重枷锁,虽然奈何不了薛琬分毫,但他就那样带着嘲讽的目光看着薛琬,已经让薛琬没有办法完全冷静下来。
“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先开口的竟然是晁峰。
“承蒙定国候惦记,本宫好的很。”薛琬冷冷地回敬道。
“呵呵呵,殿下,四年了,还是见面了。”
“自然,有些事情,该清算的还是要清算的。”薛琬居高临下看着他。
“清算,殿下要跟谁清算,清算什么”晁峰像是故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
“你心里清楚。”
“我心里清楚,殿下可清楚么”晁峰反问道,继而又恍然大悟一般,“哦,殿下当然是不清楚,不然也不会自欺欺人这么些年,也不会如此急切地赶过来探望我晁某。”
“你已经招认了那么多,当年做的事,定国候不至于不认吧。”薛琬不为所动,她只是想知道真相,亲口听到这人说出当年的真相。
“自然自然,当年的事其实早已清晰明了,是我将火烧粮营的计策提前告知了西戎人,所以四年前那场大战,大虞败了,败的很惨,连主将宋子澈也尸骨无存,哈哈哈哈哈哈哈。”
“晁峰!”薛琬极力忍着情绪,“你当年也是被我父皇极为倚重的将领,何以为了薛伦此人,做出此等叛国通敌的事情!”
对于薛琬这个问题,晁峰道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打量了薛琬,随后才开口道:“殿下如今位及镇国长公主,晁某以为比以前聪明了些呢,怎么还与四年之前一样,是个只看的到风花雪月的金枝玉叶么”
他这眼神和话让薛琬隐隐不安,四年之前……她总觉得晁峰是在说别的事情。
“不如告诉殿下,我本就不是大虞人。”
这样的话已经挑的很是明了了,薛琬有些意想不到,但想想他所做的事情,本就是西戎安插在大虞的暗桩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你的夫君,宋子澈,他也不是大虞人呢。”
这话晁峰以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说出来,就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从始至终都紧盯着薛琬,看到她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
“你在说什么”她声音轻的自己都快听不清。
这怎么可能,宋子澈是宋啸的亲生之子,宋啸是为大虞捐躯的忠义之士,宋子澈也为大虞征战了那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是大虞人……
“殿下不是想求一个真相么晁某这便给殿下一个真相,只不过这真相,殿下受的住么”
只是这一句话,她已经要受不住了。
“天下人都知道宋子澈是宋啸的亲生之子,是忠勇之后。但宋子澈出生之时,其母宋夫人是作为人质被西戎人关押起来的。而在宋啸去救自己的妻儿之时,只带回了其夫人的遗体和一个襁褓内的婴儿。”
薛琬怔在原地,晁峰继续说下去。
“发妻横死,唯一救回来的这个孩子,宋啸自然不会想到去追查他的身份。”
宛若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一次比一次更震的人心中发麻。
“宋子澈自一出生,就是被布下的一枚棋子。”
薛琬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带着她的气息也很是不稳,晁峰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更是好笑。
“有这样一个镇西大将军的儿子做内应,何愁西戎不能在军事上压过大虞”
“他自小是在大虞奉陵长大,怎么会信你们的胡言乱语”薛琬还保存着唯一的理智,反问道。
“既然是棋子,自然是一直被操控的死死的。再说,就算他不信又如何,阙城之时,他已经成了杀死宋啸的凶手之一。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
第七十一章 叛将(二)
薛琬甚至已经有些后悔,她为什么一定要探究这个真相了。
阙城之乱……她怎么会不知道……当时她就在那里……
原来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还要远超她的想象。
“宋啸死后,我本以为他就可以继任其父亲的职务,终于可以真正为他的身份做些事情。但谁知这个小子心软了,宁可日日去边地巡视都不愿意接触权谋之事。恭帝薛澄北联上漓,我们本以为事情要拖一拖了。谁知道,你。”
晁峰站了起来,朝着薛琬迫近,只是薛琬此时竟浑然不觉了。
“谁知道,薛澄的嫡公主殿下,竟然对这个小子存了些心思。”
薛琬的双手已攥成拳,手心已被自己攥的疼痛到麻木。
“殿下之所以一定要来问晁某一个真相,不就是心还没死么”晁峰戳破她的心思。
“你闭嘴!别说了……”
“我不说了,这难道不是殿下想听的”晁峰这时早就占据上风,心神大乱的薛琬已经无暇分心去考虑该如何控制住晁峰。
“哦,死因,殿下现在是不是忘了问,既然他是西戎的人,为何还会战死”
晁峰说的确实关键之处,薛琬也一下子神智清醒了起来。
“他本可以不用死的。”晁峰倒是颇为惋惜得叹了口气,“只不过他这小子心还是软的很,只不过是要烧死那帮大虞兵,他居然不忍心了。”
“什么……”那几万的将士,竟不是在沙场战死的么……
“他硬要阻止,我们自然没有别的办法,呵呵。”
薛琬猛地抬头,看到晁峰竟然离自己很近了,她一下子后退两步。
“你们……你们……”薛琬喃喃道,但着其实还不是她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殿下,您想知道的事情,晁某只能说这么多。”晁峰动了动身子,锁链叮当作响,“现在还想问什么其他的么”
薛琬其实现在问不出口了,她在得知这些之后,再想去探究什么儿女情长,实在是太过狭隘了。
“晁某只知道,宋子澈确实打算这一战之后假死在边境,再也不回来了。只是他自己硬要逞英雄,不死也得死了,哈哈哈。”晁峰嘲讽地摇摇头。“听闻你在他临行前要和他和离哈哈哈你可知是有多么顺了他的意!”
“你闭嘴!今日的话,你不能,再对别人提起。”薛琬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哟,怎么,现在还想着维护他的名声么。维护你那英勇的夫君,是为国捐躯么哈哈哈,啊……”
薛琬突然伸手攥住了锁住他脖颈的锁链,勒的晁峰一阵窒息。
“我话不会说第二遍,不然的话定会让你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百倍!”薛琬猛地放开,晁峰咚的一声倒地。
但他嘴上依然是说着剜心的话,“长公主殿下,听说你还有了个儿子,是宋子澈的。你说这孩子知道他父亲其实是什么人,他会怎么想啊或者,当初宋子澈知道你们还有了孩子,会不会有什么留下的可能啊。”
这些设想,都是薛琬最不敢想的。
薛琬不再理他,径直走出来天牢的大门。她只听见身后隐约传来的晁峰的喊叫声,“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哈哈哈哈,还早着呢!”
然后就是狱卒冲过去拳脚相向,还夹杂晁峰几声呻吟声。
薛琬定了定心神,尽力敛了神色,步履如来时一样稳地走出去。
天牢阴暗的很,刚一出去之时,薛琬被这天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她适应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象,却看见在她几十步之前站着一个人,白黎。
一如她那日见过荆家老太公一样,她每每去面对一次惨烈的过往,这人总是在原地等她。
只是这次,薛琬避开了他的目光。
白黎察觉出她的疏离,眼眸中也有些许失落。她在宋子澈这个名字上,依旧是绕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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