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黍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玉衡无蹊
荆晨自角落里拎出一大坛酒来,还摆了两个酒碗在桌上。拿酒碗给杨念的时候,他顿了顿,直到杨念开口,“倒吧。”
“从前的时候,我每次叫你饮酒你都是拒绝,还告诫我饮酒伤身,最后竟然都是你一个人看着绡儿陪我喝完一坛接着一坛的酒。”
杨念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酒,清冽无比,酒香扑鼻,其实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他这个人很容易醉,全离宗上下都知道。
“这一碗是替我家人,敬你师父。”荆晨单手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杨念闻着这酒就知道是烈酒,看着荆晨这样猛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荆晨一碗酒饮尽,放下了酒碗看着杨念,又倒了一碗。“这一碗,我敬你,是我对不起你。”
杨念眼见他又要把那一大碗已经满的要溢出来的酒往嘴里灌,这次直接拦住了他。这一用力,那碗里的酒洒出来了大半。
荆晨刚刚一碗喝的有点猛,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用他有些迷离的双眼看着杨念。
杨念没有去看他,只是撤回了自己的手,擦了擦自己袖子上沾上的洒出来的酒。
“别喝了。”
“你再喝多少,我师父也回不来的。”
荆晨的心沉了下去。
“事情也不是你做的,为何要你来与我致歉。”杨念深吸了一口气,“最对不起我师父的人,也快有他们的报应了,而且此事之后,我也不想再提及从前的事了。”
看着他的态度大变,荆晨心中其实是喜悦的,“那……也好。”
“可是你呢”杨念看向荆晨,荆晨不解,“我,我什么”
“是因为我,所以才牵扯出今日这诸多的事情,如今荆家可能都因我而彻底毁了。我没有想到,竟是你来对我说抱歉。”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荆晨又把刚刚洒完之后剩下一半的酒一饮而尽,“当年确实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而且今日的事情,都是当年他们犯下的,又不是你逼着他们去做的。我为何要怨怼于你”
荆晨的话带着些酒气,半是真诚,却因这酒气带上了几分荒唐。
只是轮到杨念沉默了,自己为什么就觉得,荆晨是会因为今日之事,迁怒旁人的人呢
“当年……”杨念顿了顿,而荆晨已经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当年,你为何要推我入离洛河”
荆晨拿着酒碗的手一抖,他静了片刻,那酒碗又放回了桌上。
“我……是我不够信你,”他神色一紧,“对不起。”
“可是我今日听荆哲说,你那晚去找过我。”杨念道。
荆晨听他这样说,反倒是仰头笑了起来,可是再看他十,眼角皆是存了泪痕。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时候你已落水多时,哪还有什么机会把人救回来……我那样做,不过是自己想图个安心罢了。”
“你是觉得,荆家人必会杀我,所以抱了一丝的希望,才那样做的。”
荆晨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必将我说的那么好听,若是我当时心中没有疑问,根本就不会动手,我其实可以保的下你的……我可以……”
杨念心里又是一阵一阵地抽动,他大可借此和自己消除误会,冰释前嫌,可是他没有。就算在自己可能原谅他的此刻,荆晨还是选择,把自己当初的心境,哪怕不是很光彩的心境,都说给他听。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在交心呢
“我不怪你了。”杨念轻声道。
“什么”
“我说我不怪你了,是因为我从前确实怪过你,怪这世上之人都要杀我,为何连你也参与其中。怪自己深陷厄运,不可自拔。”杨念看着自己始终未动过的酒,那一开始还在晃动的酒水,此刻已经平静地盛在碗中。
“可是如今,这几日,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有执拗的地方。你与我认识不过那几个月的时候,为何就要全然信任我在那种时候,让你为了一个外人去背弃自己的族人,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谁都不是圣人,我没有多跟你解释过什么,凭什么就要你信我呢。”
杨念端起了那碗酒,“你没什么欠我的。”
荆晨看着杨念将那碗酒缓缓饮尽,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那个不苟言笑,但是心中恩怨分明的杨思彻,如今好似回来了,又好似离他越来越远了。
“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白黎的谋划,不过因为离宗兄弟之间的信义所在,他不得不做。今日伤及青鼎门,你们若怪,便怪在我身上就是。”杨念道,“不是他的错。”
荆晨摇摇头,“我不会怪任何人,涉及青鼎门之事,我师父和师兄都是明理之人,他们不会怪到你们身上。只是此事能否解如何解我亦不知。”
“这世道如乱麻,终究是一个结打开了,就又会出现新的结,永远是除不尽,解不完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结(三)
白黎犹豫了许久,还是去寻了薛琬。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寻薛琬,只是一个人趁着还瞧得见人影的天光,想看看能不能见到她。
可是最后还是遇到了,薛琬正坐在外面一块青石上,手里折着一根从树上落下来的树枝。她还是一身青衣,并无多余修饰。与那个在奉陵城华丽夺目的长公主殿下大相径庭。
可是就算如此,白黎只觉得她此刻比高高在上时更加拒人千里之外,自己比起初遇之时,更加怯懦地不敢靠近她了。
这道灼热的目光到底还是让薛琬察觉到了,她蓦然回过头来,看见白黎正在她身后看着她。
若是平日,定然是心生欢喜。薛琬下意识地想要唤他,可是今日刚刚发生的千头万绪又缠绕上来,她顿住了,随即神色也变得清冷起来。
白黎回避了薛琬这道回望过去的目光。
薛琬也不愿多去看他,她恢复了自己刚刚的姿态,依然在垂着手,那攥着树枝的手,也力道重了起来。
但是心里已经知道这个人在这里,便没有办法真的当他不存在。终究是薛琬先受不了,她呼了一口气,站起了身,这动作都急匆匆的,显然就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白黎见她如此,三两步就赶到了她的面前。
薛琬往后退了一步,那看着他的眼神之中颇有警惕的意味,只是白黎知道如果这次擦肩而过了,也许日后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殿下。”他轻声开口道。
“怎么”薛琬仰头看着他,“白宗主有事”
这称呼让白黎心中一颤,“想与殿下谈谈。”
“好哇。”薛琬反而故作释然道,“今日事情繁杂,白宗主还能想起来找我谈谈,实属不易。”
“殿下……”他此时竟然口讷住了,眼下的场景,自己其实不愿意多做辩解,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早有谋划。他其实也想过如何能避开,但是荆复找上方寸山太快了,他反应不及再去做其他谋划,事情已经发生了。
虽说是早晚会有这一日,可是事情还是发生的突然。他才刚刚得到她的许可,却又不得不亲自放开了这双手。
“如果是道歉的话,大可不必。”薛琬直言道,“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此事该付出代价的人,本就不应该还在世上这样逍遥快活。不管是为了兄弟,还是为了大义,你都没错。”
“我该事先告知于你的……”
“那岂不是会增多变数”薛琬的语气无比镇静,“谋事者本就应该避免与此事相关的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个道理我知道。”
她苦笑了一声,“我在奉陵成内,最知道殃及池鱼是什么道理。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突然做了一回池鱼,有些不习惯。”
“那我帮你……”
“你什么都不用做的。”薛琬道,“说句诛心之言,此事无人做错,可最终是结了心结。我师叔和我外祖母的,还有……”
还有,我和你的。
“人心永远是最难掌控,和最能伤人的东西。若今日你我是敌人,我不得不说你这招真的是高明,我现在心内一团乱麻,却对你无从责怪。”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白黎也知道自己的辩解都是徒然无功,薛琬其实懂得这世间的诸般道理,他无需多加解释。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两人之间反而更是无话可说。
“但你总该让我静一静,我青鼎门刚刚连经几番波折,事情还多的很,如果我这些日子不怎么找你说话,你可要谅解。”
她是轻笑着说出这些话来的,一如她作为长公主在奉陵之时,尽在其手的自信模样。可这番模样,便是她对着陌生人的模样。
白黎眼看着薛琬离去,明明刚刚她就在此处。然而却让白黎觉得恍若隔世,自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她。
这些年一直在做着自己的事,在守着离宗,也守着大虞,或许是自己觉得也在守着她。可惜这些年,披着面具的周旋算计好似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自己如今,竟还是亲手放她远去。
而越丞告诉薛琬,他也要走了。
“师叔,不回方寸山了”薛琬问道,毕竟此事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外祖母是个不知情的人,希望这一切都与方寸山上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自己何尝不是异想天开呢
越丞拍了拍她的肩膀,“衡丫头,有些事情,若是可能会致使永别,那还不如不去知道答案。我也是年纪大了,也不愿意再计较这些是是非非,就算是让我躲个懒吧,替我与你外祖母说一声,她的徒弟就算活了半辈子,也还是个顽劣的,就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薛琬点了点头,如今她的师叔无论做什么决定,她只有尊重的份。
“好,我会告诉她的。”她眼睛里浸了眼泪,“那师叔,可还有归来之日”
越丞收回了自己的手,“丫头,人生本就是无常的很,聚散这种东西,终有时。”
这意思便是若不是缘分,他也不愿意再回首了。
薛琬也知道自己师叔其实很会安慰自己,而如今连安慰都不愿意违心地说出口,或许这一去,便是真的聚散只能待天时了吧。
不过若是不相见,他能活的更加潇洒肆意一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便,后会有期。”薛琬郑重地施了一礼。
越丞抬手扶住了她,“丫头,此事终究都是旧怨,你无需因为旁人的心绪,耽误了你自己的选择。”
薛琬知道越丞意指什么,“旁人”
“除你自己之外,都是旁人。”越丞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能变得再狠心一些,什么时候活的只凭本心好恶了,才是真的活的通透了。”
“我心眼小,而且记仇。”薛琬冷着一张脸,对越丞道。
“衡丫头,日后自己要好好保重,这些无理取闹,能包容你的人,终究是越来越少了。”越丞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老大不小了,莫要再轻易因为什么事情就伤悲不已,也莫要因为一点甜头就高兴地什么都忘了。”
这些临别前的谆谆教诲,其实薛琬都是听进去了的。只是私心作祟,仿佛自己更是不明事理一些,便能留住更多的人。
“丫头,有些人,终究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纵横(一)
蒙平郡主准备回去的那一日,白黎在腾秀山竟然再次见到了沈骐。这位穿着依旧张扬华贵的小公爷,脸上的神色与他本人大相径庭。
他站在那里,左右也不见了当日在方寸山时的随从,孤身一人。
白黎走了过去,“沈小公爷,这是来寻郡主的”
“我是是来寻你的。”沈骐道,后想了想,“原来还想见见长公主殿下,如今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了。”
“沈小公爷要寻殿下,应该不是想再求娶吧。”
沈骐一把展了折扇,“这个时候你倒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不过你也放心,你在这里,这长公主就算再惊艳无双,我还是会知难而退的。”
“沈小公爷也不必打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您应当明白。”白黎笑了笑,眼神里却尽是寒意。
沈骐打了个哈哈,“白公子不必这么唬人的表情吧,娶不起就是娶不起,没跟你开玩笑。”
“方寸山上。”白黎正色道,“落樱为何会对殿下出手”
沈骐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一下,很快又当做无事发生,“怎么,无所不能的白大宗主,还没查出来是谁”
“沈公爷是打定心思要把这戏继续唱下去”白黎凑近,“你怕是不知道,郡主为何会如此轻易答应我出兵腾秀山吧。”
“那白宗主本事可真是不小,连南佑的兵马都可以随意调动了。”沈骐面上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样的能臣,不去你们大虞位极人臣治国安邦,可真是可惜了。”
“沈公爷又何尝不是呢”白黎道。
“白宗主,你有没有听过这说书的经常说一句话,叫做慧极必夭啊。勘破太多天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沈骐装着一副神秘兮兮地神情,那扇子点了点白黎的胸膛。
“你们所做的事情,可不算是什么天机。”白黎那手指移开他的扇子。
“你在这里劝阻我,可没有什么用处,莫非说白宗主还想把我押回大虞么”
“我既然已和郡主做了这个交易,自然不会再把你怎么样。”白黎道。
沈骐悠闲地摇着扇子,“那你这可也算是,私通外敌了”
“你不再擅动,我也会看在郡主,不再动你。”
沈骐身着一身红衣,那锦绣图案,此刻缀在这华贵的布料上,这张被衬得更加高贵傲气的脸,终也是露出了一丝狡黠。
“怎么,原先白宗主,是想要对我怎么样的”
“你意图搅乱大虞的朝局,引起动乱,或许可以说成是两国之内的事情,若是大虞皇室自己都不计较,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怎么样。”白黎抬了抬眼,“可你万万不该动了要伤她的心思。”
“呦,白宗主可真是会怜香惜玉啊。”沈骐惊讶道,“可惜这美人中看倒是中看,怕是毒性不浅。”
“你今日来便是与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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