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王诗篇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公爵博雅
“大人。”
“你我之间叫何‘大人’?”选帝侯立刻打断他的话,“当年我们征战沙海历历在目,啊,想想就怀念啊。”说着,选帝侯哈哈一笑亮出手臂上狰狞的伤疤,“如果没有你及时把那混账沙民的脑袋割下来,哦嚯!我现在恐怕就不能这么悠闲地举着酒杯了。”
这的确就是他本人,汉尼什欣慰地想,在外人面前像高山一样稳坐中军,在同伴面前总会收起骄傲,像酒馆里的酒友一样侃侃而谈。这才是汉尼什所认识的那个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族选帝侯,而是——
“符腾大人,”汉尼什行了一个贵族礼,“我到此有要事相告。”
“去去去,有什么要事比喝酒更重要?”
“假如我说,这件事事关您的个人安危呢?”
符腾选帝侯到嘴的酒杯猛地停了下来,他喝醉了,脸红得像第一次接吻的少男,全身上下都是酒气,但好歹维持着那么一丝清醒,“我猜猜,你是来劝我不要贪杯吗?”
“不,这件事和您的弟弟文策尔公爵有关。”汉尼什着重强调了一遍,“这件事非常重要。我怀疑他要对您不利!”
“哦,那个只会败家的废物吗?”一听到这个名字,符腾就忍不住打哈欠,“我不认为他有这个胆量。我很快就会成为皇帝,在我的身后还有白袍会和绝大部分选帝侯的支持,你听听街上的欢呼——人们都是为我而呐喊。白神眷顾于我,万民忠诚于我,就凭他文策尔还能造反吗?放心好了吧。”符腾醉醺醺地举着酒杯从鹰座上站起,“等我加冕为王,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帝国铁腕’,亲自赐予你白银臂铠。至于文策尔那个蠢货,他就只配做我的弄臣,一辈子舔我的靴……”
“不!不是造反,我怀疑他有更危险的计划!”汉尼什忍不住夺过符腾的金杯,酒水哗啦撒了一地,“您可以清醒一点吗!”
“汉尼什·冯·谢瓦利安!”符腾怒吼道,一把揪住汉尼什的衣领。
“大人,提防公主殿下,因为她和文策尔公爵……”
“住口!我把你当作老友,你却胆敢打掉我的酒杯,我可是选帝侯,我可是陛下的长子,很快我就要登基,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我会剁掉你的右手,汉尼什,我……”突然之间,符腾把刚到口的话给生生咽了下去,“我会,我会……咳咳咳……”
“大人!”
汉尼什感到符腾的力道陡然间降低,他慢慢松开了手,眼睛布满血丝,全身剧烈地颤抖,仿佛置身寒冬。汉尼什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符腾的嘴角和鼻子都在流血,连眼眶中也鲜红欲滴,周围温度骤降。
符腾死死卡着自己的脖子,几乎要窒息,“汉尼什……酒,酒!”
“谁给您的酒!到底谁给您的酒!”汉尼什快要喊出来!
符腾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汉尼什立刻扶住他沉重的身躯,符腾苦笑着回答道:“是……是谢丽莎……咳咳,该死,你是对的。”他吐出越来越多血,溅满汉尼什的衣服,气息愈发微弱,“汉尼什,我不想就这样……窝囊地……替我,替我……”
“大人!坚持住,我去叫医生,我马上就去!”
“不!”符腾突然用尽力气抓住汉尼什的手,“替我……替我阻止他!”
砰!领主大厅的门被巨力猛地撞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高廷卫蜂拥而至,钢铁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他们整齐划一排列方阵堵住大门,将锋利的钩镰齐刷刷对准汉尼什的身体。
“您竟然敢谋杀选帝侯大人!”在这群钢铁“傀儡”的身后,年老丑陋的总管出现在了汉尼什的面前,他扭曲起恶魔一般布满疤痕的脸,“这个时辰来这里,果然有问题!”
这个老不死的混账!汉尼什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圈套,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在狂欢节这一天谋杀选帝侯大人,他们费尽心思收买老总管,让他劝谏选帝侯把自己的亲信调虎离山,然后将其余的高廷卫撤换成新人,最后让谢丽莎公主把毒酒带给他的父亲,而现在到好,自己反而成了他们的替罪羔羊,现在百口莫辩,那些新来的高廷卫根本不会给他解释的余地,甚至他们本就是文策尔公爵的人!
好一个卑鄙无耻的计划,这本早该料到!
汉尼什几乎把嘴唇咬出血,符腾大人早已没了鼻息。他想要拔剑和这些混蛋拼命,然而却想起自己的佩剑早已被侍女们收走了。
“你想逃吗?汉尼什大人,天下自有王法在,你必将接受制裁。”老侍者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把手一挥,平静地说道,“给我拿下他。”
高廷卫队高举利器,冷酷无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孤立无援的骑士。
愤怒、悲伤、悔恨……三种情绪交汇聚集,如同潮水汹涌而来。汉尼什目光紧盯面前无数把杀戮的利刃。
绝不能束手就擒,绝不能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要活下去!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人们必须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正义必须得到伸张!罪人必须得到惩罚!
他握紧双拳,绷紧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他们来了!就在下一刻,汉尼什冲向大厅的彩色玻璃,一声爆裂的巨响,窗户顷刻间破碎成无数裂片,乱刀飞舞一般,他感觉自己化身雄鹰,坠落向下一层的阳台,五颜六色的碎碴噼里啪啦落满他的全身,割伤他的手和脸,有的玻璃嵌入他的腿,疼得快要站不起身来。
“别让凶手逃走!”老侍者沙哑地喊着。越来越多的守卫就要赶来此地。
汉尼什强忍疼痛睁开双眼。这是侍女们的房间,他的到来引起一群女人的尖声呐喊。闭嘴吧闭嘴吧!他没有时间纠缠,也不可能去逼迫她们交还他的剑,额头不停冒汗,跌跌撞撞地扶住墙壁,他刚撞开门,然而眼前却突然闪出了一个高廷卫,对手大喊大叫,手中的钩镰如同长蛇突刺,汉尼什奋力闪躲,但还是被钩子划伤腰间。
“我发现他了!”高廷卫喊道。
话音未落,汉尼什却在下一刻拔出刺在大腿上的玻璃,锐利的边缘迅猛一击插入高廷卫的太阳穴,咔嚓!脑袋裂开一个口子,血花四溅向墙上的油画。
快坚持不住了,手臂用力过猛反而开始逐渐失去知觉,他捡起对手的钩镰长枪,一瘸一拐地穿梭在走廊上,身后的楼梯传来更多人的呼声,身旁被血迹染红的历代皇帝的画像仿佛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要看清他如何跌下这七重地狱。
不能够被抓住!汉尼什心中呐喊,加快脚步,再往前走是数十米高的悬空吊桥,桥上的两个守卫一看到汉尼什便立刻抽出了佩剑。岂料汉尼什钩镰一挥,同时扫过他们的小腿,两人便一同惨叫着跌落万丈深渊。
“该死!”追兵追上来了。脚下的吊桥摇摇晃晃,稍有不慎则粉身碎骨。汉尼什将钩镰卡在通往吊桥的门洞间,打翻门口的火盆,烈火顷刻间点燃走廊的红毯,把气喘吁吁的高廷卫们堵在门洞之内。
敌人在咒骂,汉尼什努力扶住吊桥的绳索。到对面的塔去,他知道,那里有一个无人把守的通道。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愤怒的火舌跟着燃烧了吊桥,忽然间,连接塔楼的绳索燃尽崩断,汉尼什大叫不好,他赶紧抓牢绳索,高度急转直下,吊桥以惊人的速度将汉尼什甩向对面的塔楼!轰然一声,汉尼什撞碎了第二扇窗户,跌入另一条冰冷的走廊中。
天旋地转,汉尼什的耳朵在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幻化出道道重影。
快了,他记得这附近有一条给平民觐见的小回廊。然后外面就有马厩,抢一匹马,赶紧回到庄园里,带妻子和儿子离开,最后到“苍白骑者”理查德爵士的封地去——他是宣誓效忠于选帝侯大人的,他德高望重,他一定会为符腾大人和我讨回公道……
迫切希望。
快步走过走廊的转角。
一枝冷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幻想烟消云散。
汉尼什眼睁睁地看着前方漆黑的隧道,一个个人影站在他的面前,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很想杀了他,然而真的太累了,再也没有知觉可言。他做不到,他想从此躺下去,再也不会站起来。
“只差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汉尼什不甘心,他虚弱地爬向那个影子,却被那个影子重重一脚踩在了头顶上。
影子俯下身子,湿滑带着血腥味的匕首在脸颊旁轻轻摩擦过。
“是啊,只差一点点。然而天命在我,汉尼什,你早该刺下那一刀。”
眼前一黑。窗外掠过惊雷,雨水淅淅沥沥落下。
啊,今晚会是很大的雨。黑暗中,汉尼什想起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都在等我回家,对了,伊凡小子今天不是六岁吗?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呢?哈,糟糕,全忘记了。
这样无法尽到主上遗愿,也无法尽到父亲责任的废物,如今也只好倒下了吧。
汉尼什奄奄一息地重复着:“快跑,你们都快跑……”
然而耳畔有人却告诉他:“我说过,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列王诗篇 第三章 离去之原
暴雨淹没了鹰河城。
来得突然,违逆常理。
城郊谢瓦利安家族庄园的佃农早已回到草房里去了,但是作为庄园主的汉尼什却迟迟没有归来。眼看夜色变得沉重,伊凡坐在小窗前不停比划刀叉——他是汉尼什唯一的孩子,今天刚好是他六岁的生日。
他本很希望爸爸能够带他去城里见识一下狂欢节的盛况,可是偏偏讨人厌的选帝侯大人却把爸爸抢走了。伊凡曾经见过选帝侯一次,那家伙总是嘲笑他瘦弱,在伊凡看来,选帝侯自己也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怪叔叔罢了!
伊凡鼓着小嘴巴假装生气了老半天才说服爸爸,让他答应会在今夜十二点前回到家里,带来最新的“圣灵棋”棋盘做生日礼物。
等啊等。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外面的大雨哗啦哗啦,身后的摆钟滴滴答答,伊凡看看上面的指针,时针离“xii”(12点)越来越近,他的心情每分每秒都在变差。只能幻想去看狂欢节的伙伴们被大雨淋个落汤鸡来聊以自尉。
“伊凡?”妈妈在不停催促,“准备睡觉了,伊凡,很晚了!”
“骗子。”伊凡小声说道,轻轻吹灭烛火,不情愿地回到房间里,掀开毛茸茸的皮被。他看着卧室墙壁上挂着的祖传剑盾,心里总是渴望有一天能成为像爸爸和先辈那样厉害的剑术大师,骑上骏马,在镇上的朋友面前大出风头,去续写一个骑士家族的荣耀啊!
他见过真正的骑士用金马刺夹击战马,奔向喧闹的竞技场,也看过油画上美丽的天使们将宝剑按在勇士的头顶上,赐予他无穷的力量。
窗外雷声轰隆轰隆,在伊凡的脑海里,这仿佛变成了千军万马在奔腾,什么狂欢节都比不上战场的厮杀。
他想象自己持剑在手,面对邪恶又只会咋咋呼呼的北维特海盗,他宝剑一挥,像隔壁吟游诗人大叔故事里的屠龙勇士一样,“唰”地一下,把恶人切成两半。想着想着,仿佛他睡的不是床,此时一群为他欢呼的人正把他抬得高高的,要把他送到皇帝的高廷去,接受象征勇气和忠诚的“风玫瑰勋章”……
咚咚咚!
忽然间,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伊凡的美梦,他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好痛啊,爸爸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伊凡揉揉乱糟糟的麦色头发。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楼梯嘎吱嘎吱地响。
伊凡边打哈欠边靠近,“老爸,你迟到了哟……”话音未落,闪电霎时间撕裂天空,屋内被巨大的雷光瞬间映亮,窗外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稍纵即逝,雷霆炸响之后再度恢复死寂的暗。伊凡一个激灵,到嘴边的话彻底停滞——不是爸爸。他不知为何感到恐惧,究竟是何人会在深夜来到他家门口?
伊凡不敢说话,只是后退,不停后退。然而急促的敲门声再次传来,如同索命的死神在迫近。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逐渐急促,越来越大,整个屋子回荡着剧烈的敲门声。
怎么办?该怎么办!
突然,一根手指竖在了他柔软的的唇前,“嘘!赶紧回房间里去。”耳畔传来的是妈妈的声音,她的声音是如此温柔,虽然是在命令他,但是语气中的恐惧却也无法掩饰,伊凡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心跳——妈妈在害怕,即便伊凡才刚刚六岁,他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树林里的恶鬼吗?”
“不是。”
“是坏人吗?”
妈妈点点头,她将墙上的短刀藏在了喇叭袖里。
“快开门!我们奉命执行任务!”
伊凡并没有听话地回到房间里,他躲藏在楼梯和地面之间的黑暗空间之中,一双大而澄澈的双眼惊恐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妈妈回应了门外的人,门“吱呀”一声开启,暴雨中,两个戴着头盔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外,他们提着灯,浑身湿漉漉,一把明晃晃的剑就悬挂在他们腰间。
“您就是汉尼什大人的夫人吗?”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家伙不怀好意地问道。
“是的,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山羊胡子冷笑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您的丈夫涉嫌谋杀选帝侯大人,已经被高廷卫给制服了。”
“这不可能!”伊凡听到了母亲的大叫,“他忠心侍奉大人十余年,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情!”
“哈,我们亲眼所见,符腾大人就在汉尼什的面前毒发身亡,你说说,他那个时候应该在广场维持狂欢节的治安,然而他却突然出现在了城堡里,而且我们都听到他和选帝侯大人发生了争执。哼哼,你说说,不是汉尼什还会是谁谋杀了选帝侯呢?”山羊胡子越走越近,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也愈发奇怪,“您知道吧,夫人,按照帝国的法律,谋杀皇室成员可是很严重的哦!”
另一个家伙也走了进来,在漆黑的屋子中乱转,似乎是在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
“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你们绝对是污蔑!”
害怕、愤怒?伊凡蜷缩在楼梯的阴影下,他无法理解母亲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他紧紧抱着脑袋。爸爸呢?爸爸哪里去了?他们是谁?他们说爸爸谋杀了选帝侯叔叔?
“啊,我很愿意相信您,夫人,但我无能为力,也许只有等您丈夫到了天堂,再请公正的白神来还他个清白了!”山羊胡子紧盯着伊凡的母亲,目光中带着亵渎,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罪恶和欲望,他知道伊凡的母亲伊丽莎白在年轻的时候便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即便如今,也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瞧瞧那牛奶一般的脸蛋,还有脖颈下的“太阳”和“月亮”。
他身旁的高个子会意似地笑了笑,慢慢退到一旁。山羊胡子伸出五指,舔舐着贪婪的唇角,他恶毒地说:“所有女性罚作奴隶,而男性……一个不留,统统诛灭,悬于绞架山上示众三天三夜。”
伊凡的瞳孔骤然间紧缩,在他的眼里,两个士兵的影子又瘦又长,像钉在墙上折弯的恶鬼。他听到了母亲的尖叫。
诛灭,就是“杀死你”的意思吗?
山羊胡子冲到了母亲的面前,“我要检查一下你是否私藏有谋反的信件!”他把母亲压迫到墙角,如同饿狼一般疯狂地撕扯猎物,手指贪婪地游移,“臭娘们!你他妈的给我老实点!”
怎么办?怎么办!伊凡死死抱着头,他不想听到这些声音。你不是想要成为真正的骑士吗?骑士不应该要保护自己的妈妈吗?但是恐惧就像恶魔的手心蔓延,伊凡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听,但是他们的狞笑却总是传入耳中。
突然!声音停止了。
伊凡悄悄探出脑袋,却发现母亲手中握着短刀,利刃刺穿了山羊胡子的脖颈。
“你这个……女人。”
鲜血如注,山羊胡子如同朽木倒在了母亲的面前,她的白裙被染成红色。
然而下一刻,高个子却猛地扳倒了母亲的手,短刀落在地上,高个子一脚将短刀踢开,滑溜溜飞到伊凡的脚下。
“你竟然敢杀我兄弟!”高个子红了眼,死死掐着母亲的脖子,“你去死!你给我去死吧!”
母亲在苦苦挣扎,气息愈发微弱,她不停踢蹬着双腿,然而高个子却发了狠要置其于死地!窒息就是让你想呼喊,却只能沉默,仿佛置身大海,眼前的一切都像水下一般模糊,窒息、压迫、死亡、记忆会在一瞬间涌入大脑。
“伊……凡。”母亲挣扎着,看着伊凡脚下的那把匕首,脸色惨白如纸。
“妈妈。”
骑士,就应该保护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庄园里犁地的佃农大叔告诉他,无论你手中的是剑还是锄头,只有去保护别人的时候,你才会被叫做真正的“英雄”。
捡起短刀,伊凡颤抖着走向高个子的身后。脑海一片空白,他的面容反而变得僵硬。他从没有见过死亡,更没有给别人带来过死亡,即便对手是坏人。
童话里的骑士不也是用剑杀死恶龙的吗?那把刀上还带着血。只是简单地,用它刺入坏人的喉咙而已……
“去死吧!去死吧!”高个子唾沫横飞。
伊凡站在他的身后,没有闭上眼睛,刀尖一划,就像小时候偷偷学大人切苹果的时候划伤手心那样,锋芒割断喉咙,他稚嫩的脸颊上沾满红点,高个子再也没有呼喊。
他死了。鲜红顺着伊凡的手流淌。
“我也,保护了妈妈哦。”伊凡说,“我做到了,我挥出了第一剑,我杀死了坏人!”他慢慢地露出微笑,就像每一个渴求大人夸奖的小孩子那样。
短刀“当啷”落地。刀剑之下,众生平等。
“伊凡。”母亲扶着柜子慢慢站了起来,“重要的不是挥剑,而是挥舞的瞬间,你始终明白为谁而拔剑。因为,杀戮终究是罪过,世间有太多悲剧源于杀伐,也许你大一点会明白这些吧。咳咳,但是呢……”她咳嗽了好一会儿,轻轻伸手把伊凡揽在怀里,“今天是你救了妈妈哦。”
伊凡闻到了蔷薇的芬芳,他知道,母亲最喜欢这些花朵,就在庄园的一隅,那里植满了白色的蔷薇丛,一到百花盛开的时候,母亲总会抱着他到那里的秋千去,晨风吹拂,花香四溢,伊凡永远记住了母亲和蔷薇身上淡淡的芬芳。
“可是,爸爸呢?”伊凡说,“爸爸哪里去了?”
“爸爸对付坏人去了。你能保证在他回来之前听话吗?”
母亲眯起眼睛笑了,她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以至于自己明明害怕,却还要假装坚强。
伊凡点点头,“我知道啦。”
“我们走。”母亲牵起伊凡的手。
“去哪?”
母亲没有回答,她推开房屋的后门,把家里唯一的一件风帽斗篷披在伊凡的身上,它看起来是如此之大,下摆长长拖到了地上。
夜晚零点的钟声敲响了,回荡在整个客厅,空灵得如同来自远方。
“我们回圣巴利安的娘家去。”
暴雨越来越猛烈,地面湿滑泥泞,一望无际的田野被雨幕所笼罩,雨点无情压迫着未成熟的麦穗,狂风呼啸,撼动起远方漫山遍野的桦树林,到处是“嘎吱嘎吱”的怪响。倾斜的大雨浇透了母亲的全身,她从马厩里拉出爸爸曾经骑过的老战马——它伴随汉尼什走过了漫长的军旅生涯,从伊凡出生起,它就一直呆在马厩里,汉尼什从来也没有抛弃过它。
“伊凡,抓紧缰绳。”母亲把伊凡抱上马背。
冷,真冷。鹰河城很久都没有如此冰凉彻骨的暴雨了。伊凡把抓住缰绳的手牢牢缩在胸前,其实他早就猜到了。
“妈,你说谎对不对?”他很想这么说出来,“爸爸被坏人抓走了对不对?”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闻到蔷薇的香气,他总是会很安心,宁愿相信母亲说的是真话。
“要走了哦。”
老战马嘶鸣长啸,它似乎读懂了主人的心思,低声悲叹,它一如曾经驰骋于沙场,马蹄飞扬,在地上踏下巨大的圆坑,化作离弦之箭冲进辽阔的田野,麦丛一分为二,雨点迎面飞舞。伊凡想要回头看看自己长大的那座庄园,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预感,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了呢?
回头的时候,伊凡仿佛看到了一把锐利耀眼的雷刀从空中一瞬间刺穿大地,光芒映亮沉寂的庄园,也照亮了默默注视的猫头鹰,漆黑的目光映上伊凡惊恐的脸庞,风玫瑰的斗篷如死翼般展开,他们似幽灵般追赶。
噔噔噔噔噔!帝国的猎骑兵跨上战马,手持十字弩,直奔向伊凡而来!
“妈!他们追来了!”
“站住!”麦田里闪过好几个光斑,他们的弩箭在瞄准伊凡的方向。
装填。机簧转动。
“抓紧!”母亲大喊着,一头策马栽进了茂密的林子里,弩箭尖锐的嘶吼频繁经过他们的身旁,黑暗中潜藏着无数杀机,繁茂的枝叶如同海浪狠狠抽打伊凡的脸庞。
弩箭离弦。
“不要回头!”
“妈,我害怕……”
伊凡死死闭着眼睛,仿佛经过无数次剧烈的翻转,强烈的动静唤醒了整片林子的生灵,群鸟扑腾,群林震颤,噔噔噔噔,无数的蹄声,刀剑挥舞,树枝断裂,也分不清到底是猎骑兵的马蹄还是鹿群在奔跑。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吧,也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也许黎明再度降临的时候,爸爸也会带着礼物出现在床边,说:“伊凡小子,朋友们都来看你了!”
然而这也许也会是一个无法清醒的噩梦。漆黑一片,他不敢睁眼,一切都仿佛充满恶意。美好的画面化作无数双扭曲的恶魔的手,手心长着眼珠,看不到的嘴巴鬼哭狼嚎,它们盯着他,从沼泽里爬出,伸向他,抓住他,要把他拖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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