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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这世上是未必有神仙,但这件事哪怕不是能掐会算的人,只要仔细动动脑筋,大致也能推算出来。赵青崖和叶广汉一块去越家的事,不是秘密;千秋和你的关系,在有心人看来更不是秘密;你出宫硬是赖在我这,乍一看没什么,但联系之前的事,总能发现一定端倪。最重要的是,你怎么就知道你和千秋傍晚悄悄溜出去,就没有人察觉?”
萧敬先见小胖子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他就嘿然冷笑道:“且不说千秋武艺虽不错,但还不是绝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而小胖子从当初在平生最悲惨的被严诩痛扁境地下初遇越千秋开始,就从来没在人面前占到上风,此时见萧敬先把越千秋说到面色铁青,心里那痛快就别提了。
然而,仔仔细细回味萧敬先这话,他突然发现自己肯定不能算是关切越千秋的人,那么,他竟然被划到无害这一类去了?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英王,当朝天子唯一的宝贝儿子,打个喷嚏都会有无数人为之奔忙,一句话就有很多人要倒霉,他竟然算……温和无害?
小胖子眼看就要炸了,而越千秋则是终于惊醒了过来,立时对萧敬先的话嗤之以鼻。
“这不是废话吗?从古至今,就算是最老谋深算的人,在家里对着亲朋好友,总要放松下来,谁高兴没事就和人耍心眼?你说我看人准,我倒觉得我看你看走眼了!人家说我怎么狡猾怎么妖孽,我怎么比得上你?”
“为了离开北燕,你不惜冒着重伤身死的危险,不惜和北燕皇帝撕破脸,不惜丢下富贵荣华赫赫权势,跑到南吴这个原本的敌国当个富贵闲人,还勾搭得英小胖叫你舅舅?呵,怪不得前几天英小胖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斜睨了小胖子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刚刚你家舅舅的话你听到没?他是在教育你,怎么做一个成功的孤家寡人!”
小胖子立刻忘了刚刚自己还在纠结居然被归类为无害的人,恍然大悟越千秋原来不是早知道,而是刚刚才知道他竟然叫了萧敬先舅舅,心底不禁有些后悔。
然而,他很快就又挺起了胸膛,理直气壮地说:“我还只是皇子呢,上头还有父皇,怎么就要做孤家寡人了?我就想有个舅舅而已,这又不碍着别人!”
“而且,你别错怪好人,是我自己软磨硬泡,要叫晋王殿下舅舅的,他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就自己叫上了!他刚刚才说过呢,你越小九是对有敌意的人才满身是刺,他又没算计你,又没害你,你干嘛老是挑他的刺?你好歹也在北燕叫过他舅舅,就算逢场作戏,那也有情分在,何必这么老是针锋相对呢?”
小胖子仿佛找到了做和事佬的感觉,竟是站起身来,腆胸凸肚地背着手走了两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萧敬先,又或越千秋,全都没有发现,他那走路的姿态竟是和萧敬先有些类似。
“咱们的敌人已经够多了,自己人就应该团结,就好比现在只是为了一件共同的事,站的又是共同的那一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咳,咱们现在说正事,舅舅刚刚提醒的这种可能性也有道理,越小九你怎么看?”
见小胖子歪头认认真真地虚心请教自己,越千秋顿时愣住了。他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小胖子这会儿很有一种做仲裁大法官的气质……看见萧敬先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想想和这人生气那也完全是自找罪受,当即没好气地说:“证据不足,无法判断!”
萧敬先不由得哈哈大笑,紧跟着才坐回了主位,点点头道:“没错,我也只是猜测。随口分析一下那程芊芊的各种可能性而已,拿你打个比方,结果就挨你这么一顿排瑄,你小子是想着我在金陵奈何不了你还是怎么着,尽来撩拨我!”
不等越千秋再次发火,他就笑吟吟地言归正传:“现在风声放出去了,相关人士也应该闻风而动了。千秋你今晚不妨住在这,最好别回去。你家影叔神出鬼没,人家抓不着,杜白楼估摸着也会躲,长公主那儿少有人敢骚扰。这样一来,我这里集中了你们两个人,又是新开的王府,很容易被人当成好捏的柿子。”
小胖子先是一愣,随即顿时摩拳擦掌:“照这么说,接下来就会有人过来试探?那最好了,我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呢!”
越小九他斗不过,萧敬先对他又素来不错,他不可能把火气发在那些不大熟悉的王府人士身上,这股邪火只能撒向那些讨厌的人!
本来就考虑到自己回去的路上说不定会碰到点偶遇之类的,现在萧敬先又这么说,越千秋便鼻子一哼,算是答应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影叔那是煞星,绝对没人敢招惹;杜白楼亦是身手卓绝,肯定不会被人堵在家里;东阳长公主更是只有惹别人,别人不敢惹。勉强算起来,不在越府的他和不在皇宫里的小胖子反而真是软柿子。
既然越千秋不像之前那样被踩着尾巴那样暴跳如雷了,小胖子自觉自己这个和事佬做得很成功,心里一面盘算着越千秋的话,一面寻思日后能不能就用这样的模式和越千秋相处。
说不定,这才是压住这个死对头的好办法呢?
嗯,父皇当初把越千秋留给他当暗地里的伙伴,明面上的对手,一定就是为了教他明白怎么对付难缠的人——越小九比朝中某些难缠的老大人应该就只差一点点,谁让他有个好爷爷?现在多亏了他认下的这个舅舅拆穿越千秋的真面目,他终于明白怎么和人斗了。
不是瞪眼睛发脾气才有用,这家伙显然是吃软不吃硬!
如果越千秋知道,托萧敬先的福,小胖子现在对他畏惧之心去了大半,他一定会“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可惜他又不是小胖子肚子里的蛔虫,郁闷一阵子也就算了。只不过,知道小胖子真把萧敬先当舅舅,他可没兴趣杵在人家舅甥当中碍眼,当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昨晚上吹风受冻没睡好,我先去睡了,你们两个慢慢聊。如果不是火烧王府之类天塌下来的事,就不用找我了。回见,先走了!”
见越千秋撂下这很不正经的话,头也不回往外走,小胖子瞅了一眼萧敬先,见其脸上尽是无奈,他犹豫了一下,等越千秋确实走出去老远,他才低声说道:“舅舅,是我说话不谨慎……”
萧敬先知道小胖子这认错只是个态度,并不是真的就觉得错了,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你是不谨慎,要不是今天在外头的是千秋,而是别人,那就麻烦大了。”
“我这不是知道舅舅你驭下极严,没你的吩咐,应该不会有人擅闯征北堂吗?”小胖子不用装就颇为委屈,“我还以为越小九肯定会在外头和长公主府的那些卫士多说两句话,谁知道他竟然这么快就进来了,还在外头偷听……”
谁知道越千秋在晋王府有随便乱闯的特权!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小胖子完全没去想,他在晋王府也是有特权的那个,否则他能这么容易到征北堂来?
“你那舅舅叫得那么大声,他还用偷听?”见小胖子这才哼哼唧唧无话可说,萧敬先就换上了那能够让寻常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记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镇定,今天要不是你一肚子火气急着找我说话,也不至于露出口风,不是吗?”
小胖子赶紧连连点头,心中却想,千万不能让萧敬先知道,之前他误以为越千秋知道,已经对人露出过口风了!只不过,知道萧敬先并不是真的和越千秋亲近到事事都说,他还是心中一阵窃喜,却没想到萧敬先紧跟着就丢来了一个让他苦恼的任务。
“回头若有来打探的,如果是暗着来,自有我的侍卫和我招呼,如果是明着来,这就要靠你了,这也算是你这个英王的小小考验。另外,你也得在心里想清楚,那个程芊芊固然是救回来了,你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得有数。相信皇上也很期待,你接下来怎么做。”
当萧敬先大步出去,把偌大的征北堂留给小胖子之后,他刚刚那犹如教导真正外甥一般那亲切自然的微笑,立时完全无影无踪。到了院门外,他叫来不远处一个不敢靠近的侍卫,问清楚越千秋自来熟地给自己找了间客房,心头火大的他就直接找了过去。
他才不管越千秋刚刚是否说过不许人打搅,一推门发现下了门闩,就毫不迟疑地手指一滑动,一柄薄薄的小刀倏忽从袖子中落到了手上。正当他熟门熟路地撬门之际,就只听里头一阵响动。他立时似笑非笑从门缝中拔出了小刀,紧跟着,两扇大门就在他面前被一把拉开。
越千秋看了一眼萧敬先手中犹如玩物一般上下翻飞的锋锐小刀,脸色发黑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就因为我质疑了你一句,就不让我睡觉了?”
“没错!”萧敬先皮笑肉不笑地转动着手中那把寻常割肉小刀,一副找茬的语气,“我问你,我上次给你的信物,你接了,可我的那些产业,你去接收过没有?我的外甥,你去找过没有?如果你再不去找,那么,我就假戏真做,好好做一回大吴英王殿下的舅舅了!”





公子千秋 第五百四十五章 黑夜惊鼠
刚刚越千秋离开征北堂时自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可看到此时萧敬先拂袖而去,那大袖飘飘风度绝佳,任凭是谁都想不到,这个颇有文士风姿的家伙,就是在北燕杀人如麻的妖王,他不由得万分后悔那时候被萧敬先要挟着收了那把金色连鞘小剑,还随身带着。
他就是手贱!虽说那时候被人威胁,可若抵死了不收,不就没那麻烦了?
收了之后,他却又生怕有鬼,于是萧敬先提到的那庞大产业名录中,他根本就没有去任何一家露过面,就仿佛这些地方根本就没有换过主人似的。因为他根本不信,萧敬先会只凭信物遥控那些分布广阔的产业。
而且,师父严诩和他做出过某些大胆猜测,可现在严诩跑了,他人手是不少,但能够和他一块承担调查这种沉重担子的人也就没了。
因为师父这一走,他还打包送去了刘方圆和戴展宁,这下,就只有一个人能用了!
玄刀堂人才济济,可真正脑子好使,人也可靠,绝对不会多嘴多舌的人,却不在玄刀堂。
回头他就去找周霁月,趁机把程芊芊的事儿好好和她沟通一下。别说和青城抢弟子这种事容易得罪人,就冲着那位姑娘的隐忍和心计,再加上小胖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玄刀堂和白莲宗就绝不能沾手这样的烫手山芋……或者说,真要接也是玄刀堂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把麻烦推给女人?!
想好了这件事,越千秋隔着衣服按了按胸口。这么多时间过去,当初那连鞘小剑刚挂上怎么都觉着硌的感觉却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它本来就应该在那的熟悉感。
等到关上门转身回屋,他琢磨着爷爷荣升首相,不知道家里贺过喜没有;琢磨着平安公主这会儿究竟到了哪,护送的二戒和尚会不会从她口中套越小四的往事;琢磨着大伯父在北燕那会儿究竟干了点什么……竟是千般遐思萦绕心头,至于什么时候在那张软榻上睡着的,他自己都不清楚,就连梦境也是乱七八糟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陡然被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惊醒,侧耳一听,就发觉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发现窗外已经没有任何光亮,分明已经入夜,他再凝神细听,发现声响竟然是在屋他孤陋寡闻,认不出这东西是什么,但本能地意识到那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立时出去,也好看看屋不知道萧敬先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他还是快走了几步。而这一次,房门口终于闪出了一个拦路虎来。
“九公子,这么晚了,不知道你提着陌刀来找晋王殿下,意欲何为?”
虽说院子里只有两边石柱子上的明瓦灯还亮着,光线颇为昏暗,但越千秋那是什么利眼?只一瞧,他就发现此时阻拦自己的那位,竟是他认识的人。因为他赫然记得,当初他质疑萧敬先放纵某些人在丽水园中纵火的时候,就是此人跳出来反呛他,结果被萧敬先甩了一巴掌。
而一贯看人并不凭第一眼印象的他,更是诡异地一见此人就浑身不舒服,一股莫名的敌意油然而生,此时此刻也一样。只瞅着那张脸,他就觉得后背仿佛有毛毛虫在爬。那不是普通的厌恶,而是完完全全的恶心!
因此,他丝毫没在乎此人强调自己提着陌刀夤夜来见,更没在乎那斥责的语气,不慌不忙又上前了几步,那平举着的陌刀几乎纹丝不动,刀尖上的那只缺了一条腿的小鼠却显得颤颤巍巍,仿佛还没死一般。
眼看越千秋竟是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到自己就因为这小子,先后挨过萧敬先和十二公主的巴掌,聂儿珠简直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刀尖上那只小鼠落在他眼中,却显得更加令人恐慌。当下他深深一口气,张口就叫道:“来人哪,有人行……”
他这个刺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越千秋竟是用那陌刀把小鼠直接甩了过来,那小东西啪的一下径直撞在了他的脸上。那一瞬间,他骇得魂飞魄散,竟是一屁股坐倒在地,喉咙口嗬嗬作响,却是硬生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早就闻听外间动静的萧敬先直到这时候方才拉开了门,见外头的聂儿珠坐在地上,牙齿咯咯打颤,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一只疑似死鼠的小东西正落在其身侧,而越千秋手持陌刀,满脸冷笑地站在那儿,他就没事人似的呵呵笑了一声。
“哟,半夜三更,千秋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只差一丁点,他就要叫出行刺两个字了。”
越千秋清清楚楚地察觉到,随着萧敬先发声,刚刚四周围那脚步声立时一息,紧跟着,分明是慌忙赶过来的那些侍卫,竟是又蹑手蹑脚退了回去。这时候,他便耸了耸肩,瞅着吓得丢了魂似的聂儿珠龇牙笑了笑。
“我扛着陌刀出来不是为了行刺,是为了自保。大半夜的,谁知道我房里能窜进来一只模样怪怪的老鼠?而且更奇怪的是,晋王殿下你这位近侍,见老鼠迎面飞过来,竟然能吓成这样子,莫非那小东西即使死了,身上还有剧毒,会见血封喉不成?”
萧敬先顿时眼神一凝,目光立时落在了那只分明已经僵硬死透的小鼠身上,随即看了聂儿珠一眼。他这一眼看上去很漫不经心,然而,在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想要站起来好好解释清楚,顺带指责越千秋的聂儿珠看来,萧敬先眼神中的杀意却一瞬间把他冻得浑身僵冷。
见聂儿珠蜷缩一团,越千秋就一语双关地哂然笑道:“总之,这小东西我就交给晋王殿下你了。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劳烦你代我查个清楚,告辞!”
当越千秋转身大步走到院门口时,却和迎面而来的小胖子撞了个正着。大半夜的被惊醒起来,小胖子此时此刻衣服都没完全穿好,只在外头裹了件貂皮大氅,竟是就这么冲了过来,一见他就嚷嚷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进了飞贼,还是闹了刺客?”
越千秋见小胖子眼下青黑,知道今天的事儿对这位皇子刺激很不小——从前常常自怨自艾的小胖子,从今天开始,应该会知道,世上没有最可怜,只有更可怜——因此,见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上前不由分说地扳住了小胖子的肩膀,两个人头碰头,一脸哥俩好的架势。
“没什么大事,我的屋子里窜进来一只老鼠。”
小胖子顿时眼睛瞪得老大。老鼠?一只老鼠你闹得这么大?我才刚睡着就被这动静给弄醒了!
见小胖子颇为气恼,越千秋就意味深长地说:“小心无大错,也许是一只有毒的老鼠呢?”
原本已经打算说越千秋多事的小胖子顿时凛然而惊。他看了一眼松开手后笑眯眯对他一点头,立时扬长而去的越千秋,目光往征北堂中瞧了一眼,心里很疑惑越千秋为什么一面说那可能是毒鼠,一面却又扬长而去。他正待去找萧敬先问个明白,却发现萧敬先竟是出来了。
“英王也被惊动了?我会让侍卫好好查一查,你尽管回去先睡吧,不论如何,绝对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公子千秋 第五百四十六章 又一个版本的真相
征北堂中,当萧敬先重新回来时,就只见聂儿珠正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如丧考妣,那认错的态度乍一看简直是极其诚恳。他哂然一笑,抬脚到正中央的座位上,轻轻撩起外衫后头的下摆,大马金刀地坐了,这才淡淡地问道:“知道错了?”
“是,小人不该拦着九公子,更不该和他斗气话嘴越是疼,人也在打哆嗦,可聂儿珠却知道,眼下才是萧敬先会不会饶过自己性命,同时改变对越千秋态度的关键!
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小的那时候看得清清楚楚,丁安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左边鬓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颗不显眼的红痣,越千秋也有,再说他是被南吴越相抱回家的,这就已经足证,他是丁安带走,是让娘娘丢下我等,生死不知的元凶!”
听到这里,饶是萧敬先,也不由得为之色变。他微微垂下头,用右手中指和拇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目光也被手掌遮蔽了大半,可即便如此,眯缝眼睛的他仍然注意到,聂儿珠脸上一闪即逝的得意。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足足好一阵子之后方才问道:“为何不早说?”
“小人……小人之前是不敢啊!小人完全没想到,晋王殿下您竟是把他当成了亲生外甥一般看待,每一次小人费尽苦心提醒,您都会不高兴,所以……”
“所以你就自以为要铲除祸害,放了那只毒鼠?”见聂儿珠低头不语,竟是默认了,萧敬先却突然直腰抬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你真的是在金陵当老鼠当得太久了,竟然以为把当年旧事加点油盐酱醋,就可以把我玩弄于掌心……来人!”
随着萧敬先这一声喝,外间已经有一个侍卫大步进来,行过礼后不等萧敬先开口询问,就主动禀报道:“聂儿珠在傍晚的时候出过一次门,卑职跟踪之后发现,他见的是当朝次相裴相爷家中的一个门客。因为担心被人发现,卑职只是远远盯着,不曾听见他们说什么。”
眼见聂儿珠这才面如死灰,萧敬先不禁笑了,他一推扶手缓缓站起身,等走到那个浑身颤抖的阉奴身前,他这才半蹲了下来,一把捏住了对方的下颌。
“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英王和越千秋两个重要人物在晋王府,我还有闲心盯着你一个小人物?要知道,我在这金陵封王赐第之后,投奔过来的人很多,其中大多数都是我当初布置在这儿的人,当然也有号称跟过姐姐的,但没有人像你这样,唱作俱佳!”
萧敬先那唱作俱佳四个字语气极重,聂儿珠听得心肝俱颤。奈何此时一张嘴被萧敬先紧紧握住,他竟是难以开口说一个字为自己辩解。
“你千不该万不该,借着姐姐的名头诋毁越千秋,而且一面收受外头人的好处,一面还在我面前装出忠心为旧主的样子。我这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只要你心黑了,那么哪怕你再怎么表白忠心,我也再不会信你。”
说这话的时候,萧敬先另一只手轻轻地戳着聂儿珠的胸口,眼见自己每一下点去,对方都会剧烈颤抖一下,仿佛生怕他痛下杀手,他不禁无趣地松开了捏住其下颌的右手,左手也缩了回来,可就在人如释重负的一刹那,他却闪电一般伸出了左手。
那把先前不知道上了哪去的割肉小刀,萧敬先已然操之在手,只在聂儿珠口中一转,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刚刚那个可怜巴巴痛诉当年的阉奴已经是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凶手却仿佛没看到聂儿珠的痛苦,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满脸厌恶地将那割肉小刀丢在了地上。
“我这个人,天生凉薄,心狠手辣,你看看我把那么多人留在北燕弃之不顾就知道,和我这个人讲情分,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情分?来人,把这个开不了口的贱奴拖下去,杖毙了之后,丢在王府门口曝尸三日,给那些人看看!”
见那侍卫凛然应命,二话不说就上来拖了聂儿珠要走,萧敬先却突然叫住了他,沉吟片刻就补充道:“唔,入乡随俗,南吴这边好像连家里的奴婢也不能随随便便处置,那就这样吧。曝尸的同时,在旁边张贴一张告示,把毒物的图形画上去,就说他害人未遂,因而杖毙。至于害谁,那就不用明说了。”
“卑职遵命!”
断了舌头的聂儿珠登时大骇。然而,他此时被萧敬先炮制得半死不活,哪里还挣脱得了那侍卫的钳制,只能拼命蹬腿,嘴里嗯嗯啊啊,只恨无法表达出心中的意思。
他这次是收了别人的金子对付越千秋,是怀有私心,但他确实一直都对越千秋心存敌意,而这确实是因为当年旧事!
他只是耍了个花招,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因为那个襁褓中疑似越千秋的孩子不是丁安抱回来的,而是到了金陵城郊之后,皇后身边一个武艺高强的内侍悄悄抱了小皇子的襁褓出去,而后又带了一个不一样的襁褓回来。那天晚上,他奉皇后之命,抱着孩子出去打算随便找个人家送出,而半道上突然被人打昏,等他醒来时,孩子已经不见。
他硬着头皮回去禀报说孩子已经送走,原本还担心被揭穿,谁知道丁安竟是也在那天夜里失踪,于是根本没人理会他把孩子送去给了谁。而后皇后身体每况愈下,他也在被遣散之列,虽则那一笔钱颇为丰厚,可他这十几年来也花得精光,这才来投奔萧敬先。
可没想到这个理应会成为他新靠山的主儿,竟是完全不像当年的皇后娘娘……竟是狠毒暴躁到根本不给他第二遍解释的机会!
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写下来,他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
然而,不论聂儿珠如何挣扎,如何祈祷,萧敬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直到人被拖出屋子,坚实的地上甚至因为那剧烈用力的脚而留下了两道印子,他这才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哂然笑了一声。如果他刚刚叫一句把人留住,也许能问出一点其他的东西来,但他真的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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