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戴蒙趁着阿普顿发火的时候溜到门外,紧接着桃乐丝也冲出来。她脸上的表情难说不是仇恨,但戴蒙不希望姐姐离开。
“我可以跟你去集市。”他小心地说,“我会把苹果卖掉。”
“离我远点。”
“桃乐丝,你不能”
“滚开,戴蒙”
我干嘛要去管她的闲事呢戴蒙走到拐角的时候还在想,变换方向时还瞥见桃乐丝站在原地,脚下是满满一筐新鲜的苹果。他头也不回,朝着猎人的院子而去。沿途经过河岸,男孩把一块石头丢进水里,河面上泛起一串泡沫。水波清澈透明,但戴蒙没注意石子掉到哪儿去了。
泡沫在他身后翻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光辉”的秘密
昨天是火鸡,戴蒙心想。今天会是什么,狍子还是灰雁
猎人的院子里静悄悄的,男孩犹豫片刻,决定打探一下情况。他知道这是危险的举动,猎人脾气不好,见到树后有人鬼鬼祟祟地打量,多半会一箭射过来。
在靶场上戴蒙见过猎人射箭。他拿着把长度近男孩身高的巨大猎弓,弓臂是紫衫木,上面包裹着熟牛皮以及一层亮晶晶的亚麻籽油。当猎人拉开弓弦时,空气都在隐隐弹动。那时这把巨弓是小镇大部分男孩的梦想。戴蒙不仅不是例外,反而最为热忱。
只是饿着肚子的男孩没力气去想猎弓和箭矢,他满脑子都是猎物的香气。邻居会在院子里给动物剥皮,脂肪与皮毛的里侧分离,暴露在冷空气中。戴蒙保持着吸气的状态,直到自己的肺疼痛起来。这时候就连血腥也是美味的。
但他视野中只有一头小鹿躺在地上,腹部豁开个可怖的裂口。院子里空无一人。戴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就要跑。
可立刻他感受到了脖颈承受的压力,被迫朝前扑倒。他满脸是土,头皮和脸颊传来一阵阵的剧痛,他的四肢乱蹬乱动。
“我就知道是你,兔崽子”猎人按着戴蒙的后脑勺,整个压在他身上。常年锻炼出来的肌肉使男孩的踢打毫无用处。
“救命”戴蒙放开嗓门尖叫。“救命救命对不起”
猎人把他拎起来,但没松手。不然他敢保证这小家伙会撒腿就跑。“饿疯了的小鬼。”他把偷窥者用力推在树干上,“将来你肯定是个贼,我现在就能看出你那一肚子坏水。”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
戴蒙确信猎人会打他一顿。之前有个伙伴打碎了他家的玻璃,男孩在家里都能听到那个倒霉蛋的哀嚎。其实当时他们一起玩,正是戴蒙提议在自家的门口。但几个小孩钻篱笆绕巷子,只有跑得最慢的那个被逮住了。
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后悔,只是太迟了。他会挨上一顿狠揍,鼻青脸肿地回家去。而阿普顿决不会为他讨回面子。这才是最可怕的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父亲会毫不手软地打得他下不来床。阿普顿更在乎自己的面子。
还有桃乐丝,自己承担了阿普顿的怒火后她会好过很多。不管怎样,看我热闹的心情肯定不会少。
绝望之下,他一边叫一边挣扎,最后凄惨地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但出乎戴蒙的意料,夏佐不耐烦地松手,他好像是被哭声搅得心烦意乱。“软蛋,我还没动手呢。给我起来,别像个小姑娘。眼泪不是你博取同情的工具,爷们该伸手来抢。难道你是桃乐丝的妹妹”
“弟弟。”
“这才像话。”
从这话中戴蒙听不出愤怒,他连忙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挨揍,也许区别只在于猎人的心情。
“我错了,对不起。”他拼命忍着抽鼻子的声音。
“你在这儿藏多久了”
“没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夏佐吼了一声。
“三个星期”戴蒙吓得也大声回答,他诧异自己居然记得准确的时间。
“小混球。”猎人咕哝。他同样意外于戴蒙的话,若非猎人相信没有哪个撒谎者会将事情往严重了说,他肯定以为戴蒙瞎蒙了个时间。
他打量一眼这个小鬼头,戴蒙的长相与姐姐桃乐丝的美貌相差甚远,理所当然的和阿普顿最为相似。夏佐与木匠不算熟悉,但整个小镇里基本没有面生的人。男孩身高比他的伙伴矮出许多,但似乎更有力气。“小混球。”猎人重复一句。“敢跟我过来吗”
“你你要我干什么”戴蒙不安地问。他没想着逃跑,起码现在是这样。可能是每日向盖亚的忏悔起了作用,虽然平日里他只是觉得无聊,但怎么说,戴蒙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女神保佑,今天不同,今天我有许多事情能忏悔了。
“赎你的罪。”猎人拍掉手上的尘土,颗粒从皮肤的缝隙中抖落,但仍有许多黏在掌心他手上全是半干的鹿血。
“偷窥算不上大事,可它总会发展成行窃。这是门坏透了的恶毒行当,惯于将别人的努力据为己有。盖亚没工夫亲自纠正你的过失,我却无所事事,正好用来收拾你这样的小坏蛋。”
戴蒙忐忑不安地走进院子,死鹿躺在地上,气味又腥又酸。原本在篝火镇人们从不担心食物**,现在却要改一改了。猎人吩咐他把一捆木柴劈碎,又让他磨磨蹭蹭地点燃柴堆。戴蒙一贯干不好这种活儿,他的手脚笨得出奇。
然而折磨未持续多久。当戴蒙提起劈柴的斧子时,猎人正在做他刚刚撂下的活计;等到他满头大汗地松开握柄,一张完整的鹿皮早已搭在木杆上了。炎热气候的风不猛烈,鹿皮抖动着,一串串花斑在不停地变幻。
夏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打火石,噼啪两下,一簇火星落到干柴上。他猛吹口气,艳红的篝火一下子腾腾炽烈。猎人将小鹿架上火堆,油脂烧烤的声音细密诱人。“篝火镇的人怎么能不会点燃篝火”他用鼻孔朝男孩发出一声轻嗤。
戴蒙没有注意猎人,他两只眼睛盯着被串烤的肉,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鹿肉烤熟后,猎人分给他一条腿。
老实说,在这种情况下戴蒙几乎没有一点感激之心。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留在躯体里的只有胃,没有脑子也没有心脏,操控情感的体液与器官就这么统统不见了。他把自己变成口袋,没命地吞下袋口的食物。
一条鹿腿很快消失,戴蒙抬起头,但猎人不许他多吃。“你干的活只能得到这些。”夏佐警告他,“贪得无厌的人早晚都得套上绞索。”
“不,足够了。”戴蒙这才挣脱了本能的控制这多半是因为他的肚子撑得吃不下了。残存的理智使他满脸通红,讷讷回答“谢谢你,夏佐先生。”
“感谢你的运气吧,小子在一星期前,我会揍得你满地找牙。”
“感谢贝尔蒂的恩赐。”他虔诚地说道,“还有盖亚。”
猎人用牙齿撕下一条洒了盐巴的肉,这东西其实并不好吃。他在莫里斯山脉呆了二十七年,知道什么野味最鲜美。“你倒不如感谢露西亚。”他冷冷笑道。“祂正时刻关注着冰地领呢。”
“露西亚”戴蒙觉得耳熟。
“光明女神。怎么,阿普顿没告诉你别去光辉教堂吗”
光辉教堂是露西亚的教堂,戴蒙恍然大悟。他知道那里,但不是作为供奉神祇的圣堂。篝火镇寒冷又混乱,空置的房屋非常少见,原本的教堂在最后一名神父搬走后,就成了这少见的一部分。孩子们把空屋据为己有,赶走睡在里面的流浪汉。在知道盖亚后戴蒙才明白这是件多么恶毒的事,在冰地领无家可归是更甚于绞刑的惩罚,他们夺走了那些可怜人最后的栖身之地。
制止这一行为的就是眼前的猎人,威特克夏佐。戴蒙知道他不是为了那些流浪者着想。他建议推倒教堂。万幸参与投票的人不多,工人们怀着古怪莫名的愤怒拆了几堵墙后,就谁也不去那儿了。
从那之后,阿普顿才告诉我们远离任何与“光辉”字样有关系的事物。戴蒙没胆量追问他原因。桃乐丝有,因为就连戴蒙也看得出来,阿普顿珍惜女儿超出儿子许多。他会责骂她,但很少打她。阿普顿打戴蒙最多,其次是他的老婆贝拉娜。戴蒙最后见到父亲扇姐姐的耳光,也是在一年前了。
可桃乐丝不问这些东西,她的兴趣爱好在戴蒙这样的小男孩看来是无法理解的。毕竟他没有一头长发,也对裙子和样式古怪的羊毛袜不抱好感。只是现在看来,桃乐丝知道原因,才不发问。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光辉”代表露西亚,祂为什么关注冰地领为什么桃乐丝知道,却不告诉我们
“光辉”让他们挨了打,这个戴蒙还是记得的。夏佐的提议不合盖亚的教义。他的思维兜兜转转,又回到流浪汉身上,不由得喉咙发紧。“那里是乌鸦之家。”他吐出光辉教堂在孩子们之间的名字。“阿普顿没提过这件事。”
“说谎。”猎人一眼看穿了他。
可这时候的谎言并未激怒他,威克特将鹿肉吞进肚子,烤钎则被他随手一扔。“你想知道里边的秘密,戴蒙,盖亚信徒的谎言总是很蹩脚。我猜的对不对”
“对不起,先生。”但戴蒙非常想知道,他的心在不安与好奇间摆动。“你猜对了,一点没错。”
“我干嘛要告诉你”
“求求你啦,夏佐先生,我帮你收拾东西。”男孩拾起烤钎。
猎人被他的小聪明取悦了。“小混球。”他第三次这么说,可这一次是友善的,能被戴蒙感受到的那种友善。男孩悬着的心放下来。“你比其他的小鬼聪明。你喜欢我的弓,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这点小秘密我一清二楚。”
“可你是个好人,不会揍我。”
“好人才揍你,坏人会分发糖果,然后将上当的蠢笨小孩卖到矿山去。”
这回轮到戴蒙对猎人嗤之以鼻了。“我早知道了。这话贝拉娜每天都说个没完。你到底讲不讲呀”
猎人微笑起来。“闭嘴,给我安静听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猎人的十五年前
在冰地领,十五年前的事情每个人都知道。戴蒙僵硬地坐在泥地上,猎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这样的静止更长久。他在考虑自己的好奇心是否是好事,在这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猎人告诉他,“光辉”是个以太阳为标记的神秘组织,他们在追捕恶魔时杀掉了很多平民。
一开始戴蒙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别说是神秘生物了,就是有贵族来到小镇上或者是与贵族沾亲带故的骑士。他们只要露面就会引起一阵骚乱。这些贵族老爷往往用斧手和长枪卫开路,剑士簇拥在车前。若是有平民冲撞了卫队,轻则会挨上几鞭子,倒霉的更是被看做刺客。
按照王国律法,刺杀贵族是祸及全家的罪名。而处决罪犯的场面任何人都不陌生。戴蒙见到过士兵押着无名者在集市前斩首,第一次他吓了一跳,往后就不觉得奇怪了。无论是平民还是罪犯,死多少人都与木匠的儿子没关系。
令他诧异的是,大人们似乎认为这是件错事。他们的态度开始向着悲悯的神父倾斜了死刑犯会在处决前得到最后一次祷告的机会,这是桃乐丝教给他的知识。阿普顿一直想让桃乐丝早点成家,但她却喜欢往盖亚的教堂跑。
在忏悔日的晚上,桃乐丝向戴蒙透露自己渴望成为盖亚的修女。戴蒙则在清晨将她的愿望告诉阿普顿。父亲给了姐姐一耳光,但踢了戴蒙一脚,然后回头揪住桃乐丝的头发。
“你是个自私的蠢女孩。”阿普顿冲她吼,“侍奉盖亚是神圣的职业,不是你这种人该想的”
桃乐丝哭了一晚上,但后来她原谅了戴蒙。在男孩眼里,再没有人比她更无私更宽容了。如果这都不足以成为神职人员,戴蒙无法想象神父和修女该是怎样的慈悲心肠。而这种被人伤害的慈悲使他本能的感到畏惧。
同情死刑犯也是同样。戴蒙知道那些都是犯了罪的坏人。偷盗的、淫邪的、诈骗的、杀人的,这些人在死前还能得到忏悔的机会已是恩赐。他们都是不得美德女神恩宠的堕落者。
罪人得到审判,杜勒神父在教堂里布道时说,你有心肝同情那些恶人,干嘛不为被他们残害的无辜者祈祷呢
从那以后戴蒙再也没害怕过行刑。他目睹砍刀落下,鲜血和头颅一起腾空。他与身边的大人一样,只有桃乐丝那样的女孩才会别开眼睛。
“圣骑士杀了人。”戴蒙满心疑问,“那又怎样呢”
“他们杀了很多人。”
“刽子手也杀了很多人。”戴蒙甚至觉得这个职业非常帅气。
“很多。”猎人回答,“是很多,不是一般多。多到你无法想象。刽子手他不是审判官,他只是把断头刀。”
戴蒙当然无法想象。“有小镇那么多人”这是他概念中的最多人数。听说威尼华兹人口更多,它是个大城市。只是戴蒙从没去过。
“小镇有小镇的几十倍。”
男孩忽然一动不动了。
巨大的震惊使他几乎忘记怎么控制自己的身体。小镇人口的几十倍,戴蒙不会这样复杂的算数题,但他明白那个答案值得畏惧。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圣骑士就是要这么做。他们追捕恶魔,烧死或砍头。”猎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蜜酒。“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冰地领里竟有这么多无名者。”
“但许多人不是恶魔。”连十岁孩子都知道这事。
“也有许多是。”夏佐拔出酒塞,“要是往海岸撒一把沙子,诸神才知道怎么把它们拣出来。恶魔肆虐的时候每个人都精神紧绷,贵族老爷们一个个比挨了揍的家犬还听话。白铁壳子说哪里有恶魔,他们就恨不得把整片土地都犁上一遍。”
“可是死了很多人。”
“战场上才是死人的地方。区别只在于它消耗的是士兵,威尼华兹则是平民。男人战死沙场是荣耀,倚强凌弱、跟女人小孩一起被挂起来焚烧的只剩骨头则是耻辱。”
戴蒙不知该说什么。在以前的十年人生里他没想过士兵,也没想过战场。他的脑子里接受了太多新名词,他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在发生某种改变。戴蒙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变化,但却隐约感到憧憬。“我也想拥有荣耀。”他告诉猎人,“圣骑士做得不对。他们就是在倚强凌弱。”
威特克把酒瓶递给他,让男孩喝第一口。蜜酒甘甜辛辣,一边滑下他的喉咙,一边迅速的在里面膨胀。戴蒙觉得自己吞下一口火焰,就连鼻腔也随之发热。他用力咽下去,胃也烧起来。这让戴蒙有种错觉,他现在已经是男子汉了。
“大人都喝这个”
一开口,猎人知道他还是那个小鬼。但威克特没选择点破男孩膨胀的自信心。“只有最出色的男人才能喝得惯。”他转去说圣骑士和光辉。“屠杀平民毫无荣耀可言,但他们还是这么干了。也许后面有几个有地位的畜生在推波助澜的捞好处,对他们而言这就是场战争。战争就有好处可捞。”
“真可恶。”戴蒙说。“为什么不把秘密早点告诉我呢前两天篝火镇里就有圣骑士,许多人还去迎接他们。他们忘记那些人杀掉的无辜者了吗”
猎人反问“白铁皮可恶,还是战争贩子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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