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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归真录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如是我云
忽有一柄曲颈玉石琵琶从黑暗中浮出,升上天空,向着北苑缓缓飞去。
武才人就住在北苑,那琵琶到了北苑上方,停住不动,却有无声的音波在周围的空气里dàng漾出去。
武才人正在梦寐之中,那音波侵入梦中,武才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已。
一片昏黑之中,穆善才屈膝端坐,双臂举起,十指飞速拨动。
待这一曲乱神终了,那时此女便受我所制,任我驭使了,穆善才冷冷而笑,但黑暗中自然无人看得见她脸上笑意。
这时却有七色玲珑的浩然毫光从武才人颈项间透shè上来,光毫所到,乱神曲仿佛遇到了无形的水晶屏障,再也近不得武才人之身。
穆善才眉头一皱:那是什么?却又不类中土道法。
心下思量,手底却不甘心,无形的琵琶声如飘风骤雨,从空中急落而下,毫光亦于同时大涨,冲上夜天,与琵琶声相持不下。
“妖孽!”一声清厉的叱喝忽而在穆善才心底响起。
那柄玉石琵琶如受大力一击,在空中滚了几滚,落将下来,穆善才纵身跃起,接住琵琶,脸色煞白,喘息了一刻,身形一晃,消失在黑暗中。
“师父,刚才怎么啦?”青灯如豆,蒲团之上,优昙轻声向师父发问。
“没什么。”白衣的比丘尼手持念珠,淡淡说道,顿了一顿,复又说道:“优昙,师父行将归去,以后你要小心在意,守护明空师妹。”
“啊,师父你要去哪里?”优昙惊讶道。
妙贤不答,站起身来,跃入院中,伸手一招,喀的一声轻响,一根竹枝已在手中:“徒儿,来,自今日起,为师授你剑术,也好护我佛正法,光我佛遗教。”
幢幢碧影水幕一般在院中展开来,依稀可见两名女尼缁衣翻飞,转折起纵,飞旋如电,不时传来清脆的喀喀jiāo击之声。
此刻弘福寺内,玄奘垂眉趺坐,深入无际大定,心中蓦然如有所动,站起身来,推门出屋,往太极宫方向看去,七色光毫恰于此时一闪而逝,龙光紫气盘结旋绕,煌煌然并无异状,玄奘低首沉思,并无所得,轻轻摇了摇头,返身入屋。
大鲜卑山雪岭数万里,莽莽横过北俱芦洲。
大鲜卑山之麓,静lún宫风lún八向,露盘璀璨,巍巍然挺出云烟之外。
千乘万骑,青旗一色,东出云中金城,逶迤数十余里,至于静lún宫前。
魏主焘亲披纯青道服,一步步登上数千级的台阶。
静lún宫前,道坛之上,丘处机高冠羽衣,执符持,长须飘拂,风采俨然。
两班弟子执拂提炉,鸣钟击磬,此情此景,可谓赫然盛事。
魏主至道坛之前,与群臣一片青袍,深深下拜。
丘处机手托太平玉符,朗声说道:“陛下神武应期,天经下治,当以兵定九州,后文先武,以成太平真君。”
魏主登坛受符已毕,群臣一一上前受,魏国百僚,皆为道徒。
仪礼已成,魏主转过身来,向群臣诸军举符示意,司徒崔浩与群臣拜于阶下,山呼万岁:
“陛下神武应期,天经下治。”
太平真君万年。
兵定九州,后文先武。
……”
数日之后,魏主应崔浩所奏,罢废佛教,诏曰:“昔后汉荒君,信惑邪伪,妄假睡梦,事胡妖鬼,以乱天常,自古九州之中无此也。夸诞大言,不本人情。叔季之世,暗君乱主,莫不眩焉。由是政教不行奇#*收集整理,礼义大坏,鬼道盛炽,视王者之法,蔑如也。自此以来,代经祸乱,天罚亟行,生民死尽,五服之内,鞠为丘墟,千里萧条,不见人际,皆由于此。朕yu除伪定真,复羲农之治。其一切dàng除胡神,灭其踪迹,庶无谢于风氏矣。虽言胡神,皆非真实。至使王法废而不行,盖大jiān之魁也。有非常之人,然后能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有司宣告征镇诸军、刺史,诸有佛图形像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
北魏历代皆崇信佛教,至此佛法尽废,唯余云中金城招提寺一所,以供皇太后窦迦陵礼佛,此外佛寺尽毁,经书尽焚,佛像俱倒,永宁寺供奉的常在不灭、显身于实报土和寂光土的佛尊,文明皇太后亲手制作磨光的十六丈金铜卢遮那佛,乌瑟高耸,为天上云雾所遮;眉间白毫,尊容恰如满月,而今头发被烧落,身体销熔委颓。八万四千种尊容,已如秋月为五重之云遮掩;四十一地之璎珞,恰似夜星被十恶之风所吹。烟尘蔽空,烈焰冲天,目睹者不忍正视,耳闻者为之丧胆。华严、法华之圣教,全无一卷存留。北洲僧人被杀者以数十万计,余者或还俗藏匿,或逃往唐土,魏国上下,皆闻号哭之声。
是岁,乃魏主焘太平真君元年,唐皇李世民贞观十三年。
第二十九章 西行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
弘福寺内,灯烛辉煌。
凄切悲苦的诵经祈请之声连日不绝,而莲台上的世尊结印趺坐,在重重青灰色的烟幕中低眉微笑,仿佛对尘世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百万佛子今遭大难,肝脑涂地,我佛宁不知耶?抑或知而不救耶?”
金刚狮子座前,玄奘面佛振锡悲呼,两班大众不敢应和,只有低头一心诵念世尊圣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东起西拜,西起东拜,祈请不已。
玄奘连呼数遍,颓然扑倒在佛前拜垫之上,清泪长流,与众合掌同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自魏主禁断佛教,坑杀沙门,北地僧尼死者数以十万计,逃入唐国者,李世民恐有妨民生国计,亦不许他们再为僧侣,下令勒其还俗,编入户口,从事生产,对西京、东都的几处大寺倒还网开一面,许他们收容一部分北洲僧人,弘福寺乃为太后祈福之寺,亦是玄奘驻锡住持之地,自然也在优容之例,寺内容留了数百名北地僧伽,两都各大寺合共收有数千名北地僧伽,只是这对于因法难南来的数万僧尼无疑杯水车薪,玄奘为此忧心如焚,多次上奏求李世民另建寺院收容北魏僧人,李世民只是不许。
南洋大海,亘古涛声,落迦山雾霭接天,万载如是。
一道祥光冉冉起于cháo音洞,往北而去,在空中盘桓数匝。
帝京凤阙,云端之上,慈航手托净瓶,遥望北洲,喟然叹息。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玄奘清澈的声音忽而冲上空中,慈航吃了一惊,拨开层云,向下观看,正见弘福寺内,玄奘双泪jiāo流,悲呼佛号,慈航轻轻点头,侧耳倾听,久之,举足迈步,向西方灵鹫山徐徐而来。
至大雷音寺山门之前,慈航降下祥云,自有金刚力士接入,慈航直上大殿。
宝殿之上,大悲世尊释迦牟尼正与四部大众讲论金刚能断最胜般若波罗蜜多。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磐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见慈航上殿,世尊住了演说,合掌微笑:“尊者。”
文殊、普贤、惧留孙、毗卢遮那与三千大众一齐合掌道:“道友来了。”
“世尊,我自海外转由东土而来,见北洲佛子遭难,肝脑涂地,尸身横于沟壑。”慈航合掌躬身。
世尊默然。
慈航又道:“我佛为阎浮提世界亿万佛子之本师,奈何于此不闻不问耶?”
世尊不答,却问道:“尊者,你以为,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否?”“否也,世尊,若以三十二相观如来者,转lún圣王则是如来。”“可以八十种好观如来否?”“否也,世尊,若以八十种好观如来者,大辟支伽罗即是如来。”
“如是,如是,尊者当知。”世尊叹道,“诸有声有色,一切有为之法,皆非佛法。”
“立寺起塔,非是佛法。”
“祈福造像,非是佛法。”
“刺血写经,非是佛法。”
“燃指供佛,非是佛法。”
“延寿消灾,非是佛法。”
“转经拜忏,非是佛法。”
“……”
“凡有所着,即非佛法。”
“yu求无上正等正觉者,应离一切相而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
“惜哉今日之阎浮,造佛者多,学佛者少;拜佛者多,解佛者少;求佛者多,知佛者少。难由自作,非是外来。”
世尊说到此处,垂下眼眉,不再言语。
“世尊,我知之矣,只是也不能任其如此。”慈航躬身合十,飘然出殿。
大悲世尊在座上微微躬身,道:“善哉!”
夜已深沉,弘福寺内,大雄宝殿,钟鼓声歇,群僧已散,玄奘独跪于佛座之前,诵念经文。
“……见苦恼者不





封神归真录 第 78 章
能堕泪。何得名为修行悲者。胜者设闻他苦尚不能堪忍。况复眼见他苦恼而不救济者。无有是处。救众生者见众生受苦悲泣堕泪。以堕泪故知其心软。菩萨体净悉皆显现。何以故。知其显现。见苦众生时眼中堕泪。以是故知菩萨其体净软。菩萨悲心犹如雪聚。雪聚见日则皆融消。菩萨悲心见苦众生。悲心雪聚故眼中流泪。……菩萨堕泪已来多四大海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莲台左侧的观世音圣像忽然光华流转,身如琉璃,手托净瓶的菩萨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
一时间cháo音梵唱,充满殿内,便有佛光青云,生烟。
“玄奘。”
莲台上的大悲菩萨垂下了杨枝。
玄奘抬起头来,惊喜jiāo集,近前跪下:“大慈大悲救护主菩萨!”
“玄奘,汝心中有所疑者?”
“弟子……”玄奘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汝心中既有所疑,何不直上灵山,亲问世尊?”
“圣境迥远,非弟子凡胎之所能至……”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世间万法盛衰,端在人心起灭。”杨枝垂下,清凉的甘露滴滴落于玄奘头顶,芬芳的气息笼盖了玄奘的整个身躯,玄奘长跪不起:“弟子谢菩萨教诲!”
朵朵纯白莲花从空中坠落,宝殿内异香扑鼻,缤纷的莲花雨露中,菩萨曼声吟颂:
“慈心端严身,悲心为千眼。
阿逸悲心弓,种种施为箭。
破贫穷怨贼。永无有住处。
悲心坚固根,爱语以为jīng。
忍辱为枝条,布施以为果。
……
阿逸出时夜,慈心如满月。
以净施光明,令彼得开敷。”
充满大殿的琉璃宝色猛然一涨,倏然消去,菩萨就此寂然无声,玄奘站起身来,正见佛前一盏青灯,光晕暗弱,照见本师释迦牟尼佛面含悲戚,垂眉下视。
“世尊,我今决意西行,翘动四体,拜于座前,以决心中疑难,以求我佛正法,使般若重耀于阎浮,正教光大于当时。”
玄奘合什三拜,退步出殿。
洗心院内,竹木森森。
承乾散发方袍,坐于地上,手持一本经卷,低头研读。
旁边坐着一名小女孩儿,手托双腮,看承乾读经,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站起身来,拉着廊下一名小沙弥:“承乾哥哥不好玩,辩机,我们玩去。”
小沙弥穿着灰布僧袍,羞涩地被小女孩拉着,去林下斗草捉蟋蟀去了。
院门之前,玄奘与一名僧人远远看着承乾,见他仪态沉静,身周时时有白光氤氲,闪闪如水,泥丸宫魔气再不复出现,微微点头,心下甚觉宽慰。
“法琳师兄,我去之后,相烦师兄代为照看沙竭罗。”玄奘与法琳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口中讲论。
“这个不消和尚嘱咐,我自然理会得,只是大和尚,我闻那西天远在日落之所,此去百千万里,多有魔头妖物,鬼怪无常,大和尚此去,恐未见我佛,先丧身命啊。”
“我意已决,定要面礼世尊,明我佛正法,光大正教,岂敢爱惜一己身命。”
“不仅那西方路上魔头众多,此去西方,必先经北俱芦洲,那魏主拓跋焘受了道士蛊惑,灭佛坑僧,和尚此去甚是危殆。”
“不妨,我此去本就yu见那魏主,若能动其一二心念,庶几可活千万佛子,纵然那魏主凶厉不仁,因此丧命,也是我前生宿业,数当如此,师兄不必再劝我了。”
法琳叹了口气,心道:那魏主虽然我们不曾见过,但听说他在国中杀伐决断,无人可以忤逆,这等人岂是容易听劝的?但见玄奘态度极坚,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两人谈谈说说,渐渐远去。
洗心院内,承乾忽然放下经卷,向两人离去方向看去,狭长的眼睛内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我已醒来,重临三界,你为什么还迟迟不愿醒来。
醒来,醒来!
快来见我,见我!
悠长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在承乾心头回旋不已。
承乾闭目听着那来自心底的呼唤,突如其来的疼痛忽然窜入头颅,不由自主呻吟一声,抱住了头颅。
“哥哥,你怎么啦。”
承乾睁开眼,见高阳站在自己的面前,仰起小脸,一脸的关切。
“我没有事。”承乾忍住剧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那么,哥哥,我要回去了。”高阳说道。
“好。”
“辩机,我改天再来找你玩啊。”高阳说着,蹦蹦跳跳出了洗心院,保母和宫女们簇拥着小公主,出寺还宫。
辩机倚着门,看着高阳去得远了,方才回入院内。
“和尚珍重!”弘福寺山门外,众僧合掌向玄奘送别,依依不舍。
“你们回去吧。”玄奘头戴斗笠,牵着一匹白马,向众僧挥手道别。
当时魏唐连年jiāo战,按朝廷法令,不许人民出境,因此玄奘此行不敢声张,只说是出外游方,众僧也不敢跟随。
“师父,你这次出门云游,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人众中忽然传来辩机清脆的童音。
玄奘走近几步,爱怜地抚摩着辩机的头顶,“或三二年,或五七年,你只看那山门里松枝头向东,我就回来了,你要好生听话,学习佛法,我回来却要考你。”
“师父放心,辩机一定用心学法,不负师父所望。”
“各位师兄师弟,玄奘去了。”玄奘说罢,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那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泼剌剌往西北下去了。
众僧心内忧烦,各有所思,看着玄奘一人一马,消失在西方天际,方才转身入寺。
第三十章 北来
玄奘单人独骑,取道西北,一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也不必细说。
五十日后,玄奘已到了瓜州晋昌郡,贞观年间大唐疆土,至此已极,于是西出玉门,黄沙莽莽,绝少人烟。
南赡部洲与西牛贺洲之间,并无路径,五行山、葱岭、天山、祁连山、乌斯藏、须弥山诸大名山一迭连绵,断绝两洲,是以自古东来西往者,皆要转道北向,西渡流沙,从大鲜卑山余脉大吉岭下绕过,方能得过。
有唐之初,四边未靖,玉门关乃西北御外重镇,关外立有五烽,第一烽名新井烽,第二烽名广显烽,第三烽名乌山烽,第四烽名双泉烽,第五烽直接名为第五烽,皆依沙中泉眼而建,
本来在这流沙之中行路,清水不可一日或缺,所以这五座烽燧乃是商旅往来必经之地,有凉州都督府辖下校尉领兵戍守,人民私自出境若被守兵抓获,须受流配充役之苦。
玄奘身为京师名僧,于这些朝廷典章制度自然十分清楚,不敢公然经玉门关出关,而是往东北绕行了数十里,涉苦水深入大漠,准备越过莫贺延碛,出一线峡前往西洲。
苦水滔滔,一片深黑,自雪山而来,向大漠深处而去,蜿蜒玉门关下,河宽百余丈,波翻浪卷,白沫飞腾,轰轰发发,震耳yu聋。
玄奘牵着马儿,站在岸边高处,手搭凉蓬向远处观望,心中十分忧愁:原来这苦水千里,极目所见,并无舟楫津梁,却如何过得去?莫不成回身从玉门关而出,那又如何能骗过守关兵将?
“老檀越,你说这水上有桥,可以渡河,我怎地却没有看见?”玄奘回身问身边那老胡人。
老胡人年约七旬,高鼻深目,灰白眉毛,名叫石盘陀,早年曾多次往来东土西洲经商谋生,熟习道路,玄奘于瓜洲市井间访得此人,便请他指引过关路途。
石盘陀听得玄奘询问,手指远方,微微笑道:“法师莫急,你看那水上,非桥而何?”
玄奘心中疑惑,顺着石盘陀手指方位,眯眼观看,见那远远的水沫风涛之中,似有两条细细的黑线,横越苦水,摇摆不定。
“那却是何物?”玄奘疑道。
“法师,你随我来。”石盘陀笑而不答,径自拄着手杖,向前走去,玄奘忙牵马跟随。
沿河走了有五七里光景,石盘陀在岸边立定,笑吟吟用手一指:“法师请看。”
玄奘抬眼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河上有两根巨索,都以竹篾编成,有碗口粗细,一高一低,自岸边参差嶙峋的乱石丛中探将出来,伸向对岸,这便是适才所见的两条黑线了。
“法师,这就是昨日小人对法师提起过的苦水津梁了。”石盘陀在轰隆隆的水声中大声喊道,“小人在瓜洲居住了数十年,中外干戈,朝廷时有封边之举,每当此时,我等便只得战战兢兢,将货物绑在身上,从此桥溜过苦水,才得避开朝廷封禁。”
“人生于世,为求一衣一食,艰辛如此,奘以往却不知也。”玄奘对着滔滔河水,叹息了一番,合掌对石盘陀道,“有烦檀越助我过河。”
“法师休忙。”石盘陀道,“不瞒法师说,小人年纪已老,筋骨衰迈,只能指点法师到此,却已无力再助法师过河,法师须要自己过去,尚请法师恕罪则个。”
“嗯,老檀越年纪高大,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既然如此,我这便去了。”玄奘牵过马来,“此马料过不得此河,我去此后,便请檀越照料此马。”
石盘陀却不接缰绳:“法师,小人有一言相告,不知法师肯听否?”
“檀越请讲。”
“法师,你亲眼所见,此桥十分简陋,不堪重负,更兼苦水风急浪高,坠河身亡者甚众。这还罢了,此去一线峡,沿途凡有清泉之处,都在五烽军马戍守之下,若yu躲开朝廷缉拿盘诘,从旁路绕行,则流沙千里,水草难觅,十死九生,小人等昔年往来大漠,乃为生计所迫,无可奈何,今法师位望尊重,何苦冒此大险?不如再等数年,或许朝廷开禁,法师也可备齐资粮,从大路西行。”石盘陀拄杖劝道。
“多承檀越美意,只是玄奘来时已在佛前立下重誓,不得正法,决不东归一步,岂有退转之理?”
“法师……”石盘陀还要劝说,玄奘却将马缰塞入他手中,低头将衣袍结扎整齐,向水边走去。
石盘陀见玄奘去意坚决,摇头叹息,跟上前去,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一端系在玄奘腰间,一端打了个圈儿,套在河上那篾索上,又取出一副手套,叫玄奘戴在手上。
“檀越,我这便去了,此行若能抵达灵山,求得正法,还归东土,再来拜谢老檀越。”玄奘戴上手套,手扶篾索,站在石上,向石盘陀躬身作别。
“法师珍重。”石盘陀低叹一声,合掌还礼。
玄奘转过身去,脚底用力,一蹬离地,悠悠然便向对岸dàng去,只听得耳边风声骤然,初时还飘飘dàngdàng,到后来急如飞箭,顷刻间已越过百丈苦水,那对岸怪石嶙峋,势如猛兽,急扑而来,玄奘依石盘陀吩咐,双手探出,紧紧抓住上方篾索,手套与篾索剧烈摩擦,一阵嘶嘶急响,玄奘去势大减,一顿一震,双足撑上对岸石壁。
“这过河的法子虽然惊险,却也快捷省事。”玄奘回过神来,方觉浑身早已为冷汗湿透,河上疾风吹来,飕飕的俱是凉意;低头看手套时,已是磨得烂了,连掌上都有血迹。
玄奘摘了手套,解下铁链,手足并用,爬上岸去,回头看时,远远的见石盘陀牵马拄杖,兀自在彼岸观望。
“老檀越,请回吧。”玄奘挥舞双臂,纵声呼喊,水声轰轰,石盘陀却哪里听得见他喊话?见他已平安抵达对岸,也挥了挥手,翻身上马,循着来时路径,慢慢回瓜州城中去了。
玄奘离了苦水,抬头看天,辨了辨方位,更不迟疑,举步便行他虽从来不曾到过西域,对西域地图却早已烂熟于xiōng,又jīng通天象,天人之际,自有感应,纵yin云风雨弥布周天,亦知群星所在,不差毫厘,所以在这茫茫大漠之中,却不必担心迷了道路。
行了有十五六日,这一日天色将晚,夕阳满天,眼前忽现出无数沙丘,青、黄、赤、白、黑五色灿烂,皆有数百丈高下,峰危似削,沙垄相衔,盘桓回环,流涌如波澜。微风吹拂,有妙音如天籁,乘空而来,琳琅作响,迥非人间所可听闻。沙丘间又可见清泉脉脉,丛丛芦苇如青障,绵绵密密,直入群山深处。
玄奘自过苦水,入目无非尘沙,入耳无非风啸,何曾见过如此奇景,悦耳赏心之余,jīng神亦是为之大振,脚下加快,向芦苇间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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