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水千丞
“从我十一岁那年,跨上战马的那一刻起,我就随时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后果?”封野嗤笑,“大不了一死。”
燕思空长叹一声。
“你如此担心我,我很高兴。”封野的脸已然冻僵了,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盯着燕思空,目光灼灼,“你还冒险亲自带兵来救我……但以后你不许这样涉险了。”
燕思空转过了脸去,回避封野那火热的目光:“我燕思空能执笔为文,亦能横刀立马,你将我看作什么,羸弱女子?”
“我将你看作心头肉。”封野低声道,“伤了分毫也不行。”
燕思空一夹马腹:“快快通过此道,速速回广宁吧。”
桃仙道狭长幽深,他们走了足足三个时辰,才终于走了出去。
穿过山口时,一阵过堂风迎面吹过,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臭味,似乎是马粪地味道。
燕思空和封野同时抬起了头,两侧的山崖不高,稀疏地树木陷在尚未化完的雪中,它们掉光了全身的叶子,却依旧伶俜而立,像是挣扎着要向天生长,摆脱冻土与冰雪。
这样萧条地景色自是不值得多看的,他们看的,是那树枝间偶有的微颤。
封野脸色一变,大吼道:“有埋伏!”
刚经历过一场鏖战、疲倦负伤的将士们,被这一声厉吼吓得全都清醒了过来,封野常年对他们的严苛训练,让他们临危亦不乱,队伍火速从中间分劈开来,尽量靠向山体,率然军纷纷将手中的盾甲高举过头,去护卫主将。
下一瞬,两侧矮崖上冒出来了无数的人头,万千飞矢从天而降!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以为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的将士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命丧他乡。
何其残忍。
封野和燕思空躲在盾甲之下,听着箭矢射在头顶地闷响,犹如刀锋舔过颈项,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的生死不过依托于这几片盾甲,岂不是立浮萍于大海之上,命在旦夕。
耳边传来马儿地嘶叫,身边的醉红用力抽搐了一下,封野喊道:“靠向山体,快!”
燕思空回头一看,醉红的屁股竟中了两箭,正痛苦地扭动着,发了疯地想要挣脱缰绳。
封野死死地拽着它,眼看就要被它拖走,燕思空和几名将士也拉住了缰绳,硬是将醉红拽进了一处掩体。
头顶箭雨如织,来不及躲避的将士们一个一个地倒下了,狭窄的山口内顿时尸横遍野。
封野和燕思空对视一眼,眸中均染上了绝望。
金兵的箭射完了,开始往下推石头,封野高喊道:“撤——”
他们一边逃,封家军的弓箭手一边反击,但俯仰而攻,身处劣势,几乎是任人鱼肉,巨石木块从矮崖上滚落,所到之处尽是被碾碎的肉身,那惨象岂是人间?
封野和燕思空翻身上马,醉红忍着伤痛,闪躲着要命的箭矢与木石,疯狂地往山口奔去。
燕思空听着箭矢擦身飞过,看着巨石碾过血肉之躯,血液在体内奔流,心脏像是马上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突然,一只利箭直直地朝着燕思空飞来。
“空儿——”封野狂吼一声,猛地从醉红身上飞掠而来,一把抱住了燕思空。
俩人双双摔落马下,燕思空眼冒金星,爬起来一看,封野正伏在他身上,剧烈颤抖着。
燕思空想要扶起封野,一伸手,却摸了一把粘稠地、热腾腾地血,他浑身一震,定睛看去,一只利箭……穿胸而过。
燕思空脑中嗡地一声,失控地嘶吼道:“封野——”
封野面无血色,双目模糊,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难以动弹,他听着燕思空在叫他,在叫他的名字,他的空儿终于叫他的名字了,不是那冰冷的、疏离的“狼王”,可是,可是他却站不起来……
“保护狼王!”燕思空声嘶力竭地吼道,“保护狼王!”
盾甲兵快速聚集了起来,再次在他们头顶形成一道屏障。
燕思空心如刀割,他颤抖地摸着封野的脸:“封野,封野,你醒醒,我现在带你回城,我、我带你回城,你听到了吗?封野!”
封野轻咳一声,低低地叫了一句:“空……儿……”
“封野,你要撑住,你要撑住啊!”燕思空只觉一生都不曾如此绝望过,哪怕是将要烈火焚身,他也只觉得解脱,不像此刻,此刻,他们眼看就全都要葬身此地。
他不怕死,杀他千遍万遍,都杀不灭他一身傲骨,可封野不能死,封野是一代神将,是要辉耀天下、万古长青的天之骄子,这样的人,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粗鄙的无名之地!
可谁能来救救他们?
燕思空抱着封野无力的身体,不甘地、悲愤地大吼了一声。
“别……怕……”封野在燕思空耳边气若游丝地说,“我们……在一起……”
燕思空悲怆难抑,热泪滚滚而下。
难道老天真要绝他们于此地?!
突然,一阵犀利地狼嚎划破了凄迷地战场!
逐王 第3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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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一怔,猛然抬起了头来,那是——封魂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嚎叫,漫山遍野响起了此起彼落地狼嚎,像是受到了感召,成群地聚集而来。那声音幽森而凄冷,如索命厉鬼的呻吟,哪怕现在是白日当头,仍令人不寒而栗。
接着,头顶传来阵阵惶恐地叫声,虽然他们听不懂女真语,但他们听得出恐惧。
金人千百年来与兽共生于茫茫草原,他们比谁都了解狼,了解狼的可怕。
一头狼从山上冲了下来。
它体格巨大如狮虎,脸上带着遮住半边眼睛的黄金轻甲,那灰黑色的、雄厚柔亮的皮毛在寒风中舞动,它速度快得几乎肉眼难辨,如一缕幽魂飘掠于白雪之上,在它身后,成群的、足有数百只的狼,追随着它箭一般从山顶飞驰而下。
它似从天而降的神兽,又似威服四海的帝王。此时,它带着它的将士冲上了沙场!
金兵惊恐地放箭,但阻挡不了狼群下山的恢弘之势。
狼群冲进了金兵的阵营,凄厉地惨叫声回荡在山谷之间,不绝于耳。人与狼相搏,那皮肉的撕扯、筋骨的断裂、血肉的飞溅,场面之可怖,令人终身难忘。
燕思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吼道:“进攻——”
不断有人和狼从矮崖上坠落,得狼群相助,封家军纷纷爬上矮崖,绝地反击。
燕思空拍着封野的脸,颤声道:“封野,魂儿来救我们了,你撑住,魂儿来救我们了,你听到了吗!”他吼道,“军医何在!”
一个小卒颤声道:“军医、军医已经……”
“拿药箱来!”
封野的胸口不住往外涌着血泡,那箭从他胸膛的正中贯穿,几近致命,不可能撑着回到广宁。
士卒将药箱扛了过来,燕思空命令道:“生火!马上派人求援!”
封野的嘴角逸出一股股地鲜血,淌了燕思空满手,燕思空只觉眼前模糊了,只能伸手去抹,却将那尚有余温的血都抹到了自己脸上。
这是封野的血,这是封野的血啊。
封野半睁着眼睛看着燕思空,似乎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只是咳出更多的血。
“别说话,别死。”燕思空狠狠咬了一下嘴角,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剑削掉了箭尾,将封野的胸甲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
士卒在一旁生起了火,试图温暖封野的身体。
燕思空又用剑划开了封野胸前的衣物,将那狰狞地伤口彻底暴露了出来,看着那绽开的皮肉和刺目的血红,燕思空感到胸口剧痛,仿佛这把箭,正插在他心上。
封野说不出话来,双目也越发浑浊,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哪怕一旁就有火,也无法温暖他分毫,他颤抖着、缓缓地抬起了手,无力地拽住了燕思空的衣袖,眸中流泻着痛苦与渴望。
燕思空一手抓住箭柄,一手握住了他的手,哽咽道:“封野,你听好了,你是狼王,你也许会死但不是今天,不是这里,不是蛮夷的手中,你一定要活下去。”
封野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思空,甚至不肯闭上眼睛,生怕眨眼之间,人就会消失。他就那么看着燕思空,然后微微点了点下巴。
燕思空咬紧牙关,握着剑柄的手猛地向上一拔,在那健壮的胸膛上留下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溅。
封野喉咙里发出了垂死般痛苦地叫声,身体剧烈抽搐了起来。
燕思空扔掉断箭,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快速插进创口周围的穴道,又撒上止血的药粉。
看着那还不住往外渗的血,燕思空绝望得了极点。他只是在儿时随着娘亲习了点皮毛的医术,他更擅长诊马,而不是医人,此处离广宁尚有三十里,若此时不能止住血,封野也绝无可能活着回到广宁。
封野的脸惨白如纸,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将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用来握住燕思空的手。
如果现在他就要死了,至少他死在燕思空的怀里,他要深深地把这个人刻印在脑海之中,若有来世,来来世,生生世世,他都要找到燕思空,只求下一世,他们不必经受这无尽的折磨,可以……携手到老。
燕思空抱着封野,泪如雨下,他祈求上苍,祈求一切神明,只要封野能活下来,他愿意拿任何东西去换,即便是他的命。
封野眼中淌出了两行热泪。
这时,山口外传来大军逼近的声音,脚下的土地也在随之震动,下一刻,封家狼旗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阙将军,是阙将军!”将士们狂喜地喊道。
金人立刻敲响了撤退的兽皮鼓。
燕思空绝望地喊道:“让阙忘过来救狼王,快!”
徐枫分了一半兵马去追逃兵,元南聿则策马跑了过来,他一眼看到封野的伤势,脸色瞬间变了。
燕思空抬头看着元南聿,痛苦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元南聿翻身下马,他一把抓起封野的手腕,探着脉象,目光逐渐黯淡了下去。
“聿儿……”燕思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元南聿当即脱下了帽盔,一手抽出了自己头顶的发簪,长发顿时倾泻而下。那发簪上嵌着一块管状地玉饰,只有拇指粗,他将发簪扔在地上,一拳砸了下去,玉饰碎成了两瓣。
燕思空定金一看,玉饰中分明藏着一枚绛色地丹药。
元南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丹药,轻声道:“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是药谷只给直传弟子的玄天丹,要练就一枚难如登天,世上也仅有三枚,此药乃神物,能保住他的心脉。”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药喂进了封野嘴里,并用麻沸散将它顺服了下去。
封野还在抽搐,燕思空只得用力抱着他。
服下丹药没多久,封野身体的抽搐就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了,他始终望着燕思空,直至眼前失去焦距,彻底昏死了过去。
“这药,能救他吗?”燕思空哑声道。
元南聿沉声道:“二哥,封野就剩一口气了,这药只能暂时吊住他的命,我会马上派人去药谷,请我师尊出山。”他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必须马上回城。”他命人将马车驶了过来。
几人合力将封野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马车。
燕思空喃喃道:“速速回城,速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魂儿……”
“什么?”
“魂儿!”燕思空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你带封野回城!”他拔足奔向那尸横盈野的战场。
“魂儿!魂儿!”燕思空边叫边焦急地寻找着,他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小卒,“去找狼王的狼,所有人都去找!”
地上躺了数不清的尸体,有人的,亦有狼的,那些不久前还灵动矫健的兽,此时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有些已然僵硬,有些一息尚存,睁着空洞的双目喘息着,等待死亡的最终降临。
燕思空握紧了拳头,嘶声喊着“魂儿”。
“将军,找到了!”一个士卒在矮崖上大叫。
燕思空连滚带爬地上了矮崖,只见一片人与狼的尸身横陈于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头独目巨狼,它身上插着三只箭,背上还有刀伤,炳耀的皮毛上沾满了黑红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冰碴。
它无力地倒在地上,几只狼正围着它哀嚎,舔着它的伤口。
“魂儿——”
燕思空扑了过去,跪倒在封魂面前,封魂的一只独目动了动,青白色的瞳仁平静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颤抖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封魂轻轻“呜”了一声,竟挣扎着还想爬起来,但却只能晃了晃爪子。
“封野……活着。”燕思空哽咽道,“他活着,因为你救了他,魂儿,你也不能死,不能死……”
封魂不再挣扎,而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燕思空的手。
那舌头热乎乎的,是生命的温度,不惧严冬的寒。
燕思空抹了一把脸,查看起封魂的伤,那些伤都不在致命的位置,但流了太多的血,他狂吼着叫来人,将封魂也抬上了马车。
燕思空的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别死,别死,别离开我,求求你们,不要一个一个地,离开我。
逐王 第3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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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城内
派去追击逃兵的徐枫回城了,他一路追出了十数里,杀敌四千,俘虏六百,若不是朵颜卫训练有素,抵死保护尾翼,被狼群吓破了胆的金兵早就溃散了。
徐枫一进城就直奔来向梁慧勇和燕思空复命,一照面,就焦急地问道:“听闻狼王受了重伤,伤势如何了?”
燕思空脸色惨白如纸,面无表情地说:“阙将军正在为狼王医治。”
“那……”徐枫有些不敢往下说。
“他派了人去药谷。”燕思空闭上了眼睛,沉声道,“徐将军,外面情况如何。”
徐枫据实以报。
梁慧勇抚了抚胡须:“俘虏了六百人,思空,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为好?”
燕思空沉吟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大营被袭,到嘴的肉飞了,还损失了两万兵马,以卓勒泰火爆的脾气,怕是气疯了吧。此时,自然要再给他再加把火。”
“杀了俘虏。”梁慧勇道。
燕思空冲徐枫道:“留一个回去向卓勒泰复命,就说……他一辈子都休想踏进广宁,无论是二十一年前,还是今日。”
“是。”
“慢着。”燕思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掌纹里,还隐约可见斑斑血迹,那是封野的血,这些血仿佛已经渗入了体内,让他在被炭火包围的屋内,依旧冷彻了骨髓,他轻声道:“先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徐枫怔住了。
“金贼抢掠我中原百姓无数,抢土地,抢财物,抢女人,抢命……”燕思空的目光阴冷不已,“剁了他们不问自取的手,送去给卓勒泰。”
徐枫抱拳道:“是!”
徐枫走后,梁慧勇凝重道:“狼王受伤,封长越出兵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卓勒泰耳中了,在这样的紧迫之下,他也许很快就会攻城,又是一场大战。”
胜负难料。
“攻城我们才有赢的机会。”燕思空疲倦地说:“但此次被伏,差点毁了一切……这说明不仅朝中有内奸,广宁城内也有,说不定就在军中,梁将军,此事需要彻查。”
“我早已经派人去查了。”
“会不会是那个一直与韩兆兴的长子有往来的奸细?”
“不可能。”梁慧勇摇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此事另有其人。”
燕思空寒声道:“查,把全军翻遍了也要查出来。”
这时,封野的卧房门打开了,元南聿从里面走了出来。
燕思空和梁慧勇都站了起来,惶恐地看着他。
元南聿满脸的疲累与担忧,他坐倒在了椅子里,声音带着一丝恐惧:“那箭……再往左偏上一寸,他当场就会没命。”
“现在……如何了。”燕思空低声道。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血止住了,但他的心脉很虚弱,依旧很危险,必须将受伤的脏腑治好,才有可能醒过来。”
“要如何治?需要什么药?”
元南聿看了燕思空一眼:“我说出来,你不要害怕。”
“此时我还能怕什么?”
梁慧勇也急道:“是啊南聿,你就快说吧。”
元南聿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要将……这里打开。”
燕思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瞪如铃:“……什么?”
将胸膛打开?那人还能活吗!
“我知道这听来匪夷所思,药谷的很多医术,都是惊世骇俗的。我见师父做过,我……学艺不精,不敢下手。”元南聿沉重道,“快的话,师尊几日就能到。”
梁慧勇拧着眉头说:“狼王……能撑到那时候吗?”
元南聿垂首,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燕思空握了握拳头,抬步走向封野的卧房,推门进了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仅是嗅入鼻息,都觉得苦,苦得让人不敢回味这满目疮痍的命途。
在床榻一旁的地上,铺着一块厚厚的软垫,封魂正躺在上面,它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血迹外渗,刺着人的眼。
它没有伤及要害,但流了很多血,此时将将稳定下来,跟它的兄长一样,正昏迷着。
燕思空走到床前,看着一动不动地躺着的封野,他的嘴唇青白,脸颊凹陷,气息极为虚弱,短短几日之间,瘦了一大圈。
这样病态的、憔悴的、狼狈的封野,他并非第一次见,当年封野被羁押诏狱达半年之久,受了数不清的刑罚,逃狱时,那传说中天生神力,能使一石枪、开二石弓的靖远王世子,虚弱到连马都上不去。
可那时候,他至少是有生机的,苦难与折磨不曾抹灭他的意志,他的双眼熊熊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如今,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燕思空靠坐在床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未设想过,若封野死了该怎么办。封野是他见过最强壮、最厉害、最有胆识的男人,这样的人,好像拥有着不死之身,可以在枪林箭雨间游走,更不用提还有几十万大军傍身。
可封野终究只是血肉之躯罢了,谁又能超脱于生老病死?
想到封野会死,燕思空只感到窒息般地恐惧。他与封野爱恨痴缠了十年,这个人早已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想从身上剥离掉的,是“情”这个字,但他知道,他永远剥离不掉封野这个人,因为封野深植他的骨血、他的灵魂,只要他还记得自己,他就记得封野。
燕思空低头看着封野,久久,才轻轻伸出手,用指腹描摹着封野深刻的五官,他第一次知道,能够触摸到一个人的体温,会是怎样让人想要拜谒神佛的感激。
至少现在还活着。
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仅是要封野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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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药谷的车马抵达了广宁卫。
此时,封野尚在昏迷,而封魂已经苏醒,但仍然很虚弱,每日只能进流食。
药谷一共来了三人,一个裹着纯白色大氅,头戴蓑笠、白纱覆面的男人,和一男一女两个童子,二童子都背着大大的药箱。
那男人于后背流泻下一头长长地银发,但他身姿颀长挺拔,步履稳健,并不见老态。
燕思空与元南聿去迎他,见到他时,心中不禁诧异,莫非药谷掌门人阙伶狐,不似他想象之中的耄耋老者?此人虽然神秘,但江湖上也不乏传言,听说他的年纪,该近百了。
元南聿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重重磕了个头:“弟子见过师尊。”
阙伶狐缓步走了过来,用袖子甩了元南聿的脸,冷冷说道:“你闯荡江湖,混出什么名堂了?”
那声音分明是寻常青壮男子。
“弟子惭愧。”
“以为自己出师了?倒头来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弟子无能,弟子不孝。”元南聿小心翼翼地说,看来十分怕阙伶狐。
阙伶狐冷哼一声。
燕思空恭敬地拱手:“晚辈见过阙掌门。”
阙伶狐微微偏头:“你就是传闻中的燕思空。”
“正是晚辈。”
阙伶狐沉默地将燕思空上下扫了一眼,而后道:“带我去见狼王。”
言罢大步进了府,两个童子紧随其后,正眼都不瞧周围的人。
梁慧勇与燕思空对视一眼,悄声道:“好神秘啊,这就是所谓的世外高人?”
“嘘。”元南聿站起身,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在我师尊面前一定要恭敬谦卑,惹他不高兴了,没有好下场。”
燕思空皱起眉:“阙掌门贵庚?”
元南聿摇摇头:“没有人知道,怕有上百岁了。”
梁慧勇惊道:“什么?他可是仙人?”
“他……”元南聿道,“救人要紧,其他的之后再说。”
他们跟着进了屋。
阙伶狐正摘下了蓑笠,他相貌俊逸出尘,长身玉立,一头银发,气势宛若谪仙,容颜看来似是不惑之年,哪有一丝老态龙钟之象?
燕思空和梁慧勇都极为震惊,只有元南聿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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