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北南
纪慎语遗憾道:“就是还没抛光。”
姜廷恩说:“好办,我找大哥开机器房,晚上抛好。”他说完看着纪慎语,大高个子一严肃还挺唬人,“师弟,你那天雕富贵竹,枝叶方向乱糟糟的,怎么百褶裙就能一水顺风飘了?”
纪慎语搪塞人:“这次超常发挥了,否则怕小姨不喜欢。”
晚饭好了,姜采薇推着他们出去,姜廷恩没机会继续发问,走到廊下正碰上丁汉白,丁汉白一眼瞄见姜廷恩手里的书。
再瞄一眼纪慎语,心里骂:小南蛮子。
晚上人齐,纪慎语的位子加在丁汉白左手边,他一要夹菜就被丁汉白用胳膊肘杵一下,端碗喝汤还被搡得撒了一点。
“你想干什么?”纪慎语压着舌根,“浪费粮食你开心?”
丁汉白坐着也比他高出多半头,宽肩挤着他:“这个家就这样,本事大就霸道,吃喝随便,没本事就窝囊,受气。”
纪慎语反击:“没看出你有什么本事,天天在家歇着。”
丁汉白把最后一个丸子夹到碗里:“骂了领导还不被开,这就叫本事。”又夹起丸子下铺垫的白菜叶,半生不熟一层油,放进对方碗里,响亮地说:“珍珠,多吃点,吃胖了师哥也不笑话你。”
纪慎语牙缝里挤话:“谢谢师哥。”
快要吃完,忙碌一天的丁延寿搁下碗筷,忽然说:“慎语,芳许一直让你上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接着念高三,毕业后再说。”
纪慎语觉得天降惊喜,咧开嘴点头:“我上,谢谢师父!”
丁汉白余光瞥见十成十的灿烂笑容,险些迷了眼睛,他琢磨纪慎语的学习成绩肯定一般,草包就是草包,在任何方面都一样。
等人走尽,客厅只剩丁汉白一家三口,姜漱柳抓着把葡萄干当饭后零食,丁延寿看天气预报。“爸,”丁汉白想起什么,“听说纪慎语是纪师父的私生子?”
丁延寿没隐瞒:“嗯,办完丧事当天就被芳许他老婆撵出来了。”
丁汉白莫名好奇,贱兮兮地笑:“没分点家业什么的?”
“分了,就那三口箱子。”丁延寿说,“芳许早就不动手出活儿了,这些年一直折腾古玩,病了之后慎语端屎端尿地伺候,家里的东西被他老婆收得差不多了,等人一没,他老婆就堵着房门口让慎语收拾,生怕多拿一件东西。慎语把书敛了,料是他这些年自己攒的。”
丁汉白补充:“还有白金镶翡翠耳环。”
丁延寿没见,说:“假的吧,真的话不会让他带出来。”
“不可能,天然翡翠!”丁汉白立即起身,就算纪慎语唬弄他,可他又不是瞎子,再说了,假的至于那么宝贝?他急匆匆回小院,和姜廷恩撞个满怀。
“大哥,我找你。”姜廷恩攥着拳晃晃,“我想进机器房抛光。”
丁汉白带着对方去南屋机器房,瞥了眼纪慎语的卧室,亮着光掩着门,没什么动静。“雕东西了?”他开门进去,在灯最亮的机器房示意姜廷恩展示一下,“我看看。”
姜廷恩摊开手,知道丁汉白和纪慎语不对付,便含糊其辞:“雕了个小姑。”
丁汉白拿起来:“你雕的?”
“对啊,我雕的……”姜廷恩眼珠子瞎转,不太想承认,“吃了个冰淇淋,舒服得下刀如有神,我也没想到。”
丁汉白问:“你现在有没有神?”
他没等姜廷恩回答,攥着南红就坐到抛光机前,不容反驳地说:“我来抛,省得你灵光没开又糟蹋了。”
姜廷恩不服气,但想想反正是送给姜采薇的,又不属于他,那爱谁谁吧。但他不确定地问:“哥,这块真特别好啊?”
丁汉白看见好东西就有好脸色:“好南红,画工栩栩如生,走刀利落轻巧,没一点瑕疵不足,水平比可愈尔和都要好。”
姜廷恩心里生气,合着纪慎语藏着真本事,到头来他的水平还是倒数第一。他挺郁闷:“哥,我回了,你抛完直接给我小姑吧。”
丁汉白关门开机器,打磨了一晚上才弄好,抛过光的南红也才算彻底完成。他欣赏着,灯光下的南红透着平时没有的亮度,熟练的技巧撇开不谈,之所以好,是好在线条的分布上。
一颗金刚石没什么,切工好才能成耀眼的钻,玉石也一样,雕出来好看是首要的,细观无暇显手艺水平是高一等,最高等是完成品最大限度的美化料本身,改一刀都不行,挪一厘都过分。
显然,姜廷恩没这个本事,打通任督二脉都办不到。
时间晚了,丁汉白打算明天再给姜采薇,回卧室时经过隔壁,发现掩着的门已经开了。他咳嗽出动静,长腿一迈登堂入室,正好撞见纪慎语在擦手。
纪慎语湿着头发,刚洗完澡,但头发可以不擦,手要好好擦。他没想到丁汉白突然过来,举着手忘记放下:“有事儿?”
丁汉白吸吸鼻子:“抹什么呢?”
纪慎语十指互相揉搓:“抹油儿呢……”
丁汉白走近看清床上的护手油和磨砂膏,随后抓住纪慎语的手,滑不溜秋,带着香,带着温热,十个指腹纹路浅淡,透着淡粉,连丁点茧子都没有。
碎玉投珠 31.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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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慎语反手捂着腰,听见“洗澡”立刻还嘴:“那我去华清池, 我蒸桑拿。”
他翻身坐起来,褪去惺忪态, 满是睡饱后的清明。丁汉白离他半臂距离,倾身嗅一嗅, 皱眉瞪眼:“你都有味儿了!酸的,我吐了!”
那人语气神情太逼真,仿佛嘴巴再一张合真要吐出来, 纪慎语的脸刷一下变红,窘迫难堪,在被子下捏着衣服犹豫:“我没出汗, 我现在就去洗澡。”
丁汉白来一套川剧变脸,抬手拦住:“说了不让洗, 先交代你这几天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话又绕回来, 纪慎语也分不清自己是真有味儿,还是丁汉白诓他,弯腰从对方手臂下一钻,光脚立在地板上:“我关上门爱干什么都行, 师父都没管, 你更管不着……”
丁汉白一听就火:“少拿丁延寿压人, 不顶用!这是我的院子, 你干什么都受我管教。”他站起身, 将对方迫得后退,“玩儿神秘是吧?今天开始不许去前院吃饭,就关上门在这屋里吃!”
纪慎语隐约觉得丁汉白吃软不吃硬,可是他丝毫不怕他,话赶话哪软的下来,干脆脖子一梗:“不去就不去,吃饭挨着你没胃口,我也吐了!”
丁汉白摔门离去,门敞着晃,感觉迟早掉下来。纪慎语被灌进的风吹醒,才发觉他们两个幼稚可笑,不过气已经生了,至少这周末对方不会再理睬他。
不理也好,清静。
纪慎语兀自收拾房间,还哼着纪芳许生前爱听的扬州清曲,忙完洗澡换衣服,人连着屋子焕然一新。这两天潮湿,青瓷瓶要阴干到周一,他索性拿上暑假作业去玉销记看店。
儿子不好惹,他哄老子开心去。
待到周一,天晴了,丁汉白的脸还没晴,撂下一句晚上有聚会就上班了。
纪慎语不慌不忙地挑衣服,穿一身最阔气的,用书包背上青瓷瓶,直奔玳瑁古玩市场。他二进宫,气定神闲地转两遭,买瓶汽水,找一光线明亮的空当,摆摊儿开始。
很快来一年轻人,问:“这脏瓶子什么情况?”
纪慎语吸溜汽水,白眼儿翻得能拿金鸡百花:“没什么情况,别挡光。”
这地界,不一定能听出行家,但门外汉肯定早早暴露,他把看热闹的人驱走,垫着旧报纸盘腿坐好,等待真正的买主。
不多时,一位老太太经过,银发梳得妥帖,和珍珠耳环交相辉映,停下说:“哎,我得戴上花镜瞧瞧这个。”
周围有人投来目光,原来这老太太是熟客,喜欢收藏旧首饰。纪慎语摸不准对方的斤两,睁圆俩眼打量,故意端着目中无人的神态。
老太太问:“小宝,你卖东西不介绍介绍?”
纪慎语说:“我家古董多呢,这个是从柜子里随便拿的,卖了换零花钱。”
老太太慈眉善目:“家里那么多古董,你穿的衣服又讲究,还差零花钱?”
“期末考砸了,我爸不给花。”纪慎语耷拉脸儿,将汽水瓶和青瓷瓶一磕,“反正懂行的知道我这是好东西,我不贱卖,不然被我爸知道了挨揍。”
正说着,又来一个男人,近视眼镜公文包,斯斯文文。他蹲下来,捏着瓶颈看,摸釉面的纹路,抠纹路上的污垢,似问非问:“这脏泥可不是放柜子里能积出来的。”
纪慎语不动声色:“我爸说了,这瓶子买来就这样,没有脏泥才假呢。”
有人稀罕这说法,男人翻转瓶身详细地看,纪慎语垂眼装作漠不关心,其实有些紧张。那堆残片都是海洋出水的文物,表面的脏污也是实打实的钙化物,因此这瓷瓶从材质上看没有问题,考验的就是他的手艺。
“你要买吗?”他问,“不买别抠抠摸摸的。”
男人不理,欣赏很久:“你这瓷瓶外壁的豆青釉不够匀净,有点发黄了。”
一旦挑刺,那就是想压价,想压价就说明想要,纪慎语瞅一眼发黄的地方,心想能不黄吗?豆青的残片没合适的了,只能用个接近的。他说:“不发黄你就得掂量下真假了,发黄是因为在海里沉了太久。”
男人毫不意外,接腔给看客们说:“没错,这是件海洋出水的瓶子,应该是清朝的。”
老太太立即问:“那得多少钱?”
男人笑笑:“虽然保存完整,但是器型普通,表面又有瑕疵,贵不了。”
纪慎语闻言也笑笑,他就想换钱给丁汉白买个礼物,时间紧迫也做不出多复杂的,这人说得没错。“你买吗?”他举起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万,男人与他对视,说:“一万三。”
纪慎语把脸偏一边:“看完放好,别挡光。”
男人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老太太反而乐起来:“这孩子爱答不理的,不是做生意的,单纯换零花钱呢。”
男人又重复:“一万三真不卖?换个人可能连一万都不给。”
纪慎语挥挥手,把不耐烦摆脸上,男人起身走了,老太太和看热闹的也走了。他目光尾随着男人,见对方散步似的,偶尔停留,却没再躬身。
他心里有了数,门前冷落只是暂时的。
中午太阳最毒,文物局办公室的空调没停过,电话一响,副局长打来要文件,丁汉白进主任办公室拿一趟,又送一趟,回来后就在位子上吹风。
他落汗后问:“组长,主任请假了?”
张寅没上班,亲自去机场接专家了,把专家安排好就没回来,名正言顺地旷班。至于现在,正悠闲地在玳瑁古玩市场转悠呢。
这市场里,九成九的赝品,但人人都想捡漏,张寅溜达一圈往回绕,又立定于纪慎语的面前。海洋出水文物,他刚从福建带回来一批,博物馆展示的那些都是他挑选的。
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可能走眼。他确定得很,那瓶子的圈足、束颈和唇口都是规矩的,和他见过的一模一样。再就是附着物,他更肯定了,那海腥味他且忘不了。
纪慎语唆着冰棍儿,仰头不吭声。
一般来说,穷人遇难急用钱,最容易压价。纪慎语恰相反,衣物讲究,书包上挂着经久的琥珀坠子,喝完汽水吃冰棍儿,扮败家子偷古董换零花钱,钱少了都懒得搭理。
“三万不降,你这东西肯定砸手里。”张寅终于开口,“你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纪慎语说:“那就一万三吧。”说完看张寅满脸惊喜,又道,“大哥,我不是缺心眼儿,你别想美事儿了。”
二人开始拉锯,退一步就少万八千块,张寅那一万三着实荒唐,不过是看纪慎语年纪小诈一诈而已,纪慎语那三万也是拔高要价,预留了砍价的空间。
他们不停争辩,引得其他人来看,张寅唯恐被横刀夺爱,最终两万三定下了。纪慎语只要现金,背着书包和张寅去取钱,古玩市场旁边就有银行,为方便人们交易似的。
在银行里交接很安全,青瓷瓶给对方,纪慎语背着书包离开。经过一条巷口时听见呼喊声,紧接着蹿出来一人,撞开他半边膀子飞奔而去。
古玩市场的外墙和银行之间有条小巷,里面摊位满了,散户就在巷子里摆摊儿,一个老头拿着旧包倒在墙根儿,面上沾血,蜷着身体哑着嗓子,哭哭喊喊。
光天化日抢劫啦!丢了救命钱!
整条巷子鸡飞狗跳,纪慎语站在巷口,拽紧书包带子跑起来,一路追着那抢劫犯。抢劫犯被他追得慌了,该上天桥时没有上,直直地冲路口逃去。
纪慎语眼看两名交警将抢劫犯绊倒,包袱滚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他心也碎了。
包袱被他追回,可里面的祭蓝釉象耳方瓶已成碎片,带回去,见老头坐在银行外的台阶上。“爷爷……”他过去,不知道怎么说,“那人摔倒了。”
包袱展开,老头对着碎片摇头,脸上血泪斑驳,捂着肚腹微微抽搐。纪慎语急忙扶住对方,问:“他抢东西的时候打伤你了?要不要去医院?”
这时银行里出来一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东西呢?”
这是有人许下要买,对方取钱的工夫却遭了抢。纪慎语朝包袱努努嘴,心跟着疼,他虽然没有火眼金睛,但他知道作伪会有什么破绽,那方瓶没有丝毫瑕疵,至少值七八万。
对方火了:“说好的等我取钱,怎么成这样了?你赔!”
老爷子气虚:“我赔不了……”
“……我□□祖宗!”对方破口大骂,资深爱好者,眼里只有物件儿了,到嘴的鸭子一飞,恨不得六亲不认,蛮不讲理。
纪慎语帮老头擦鼻血,他不擅长骂人,不由得想念起丁汉白。等那人骂够了离开,他扶着老头到街边打车,好人做到底,再去趟医院吧。
一检查不得了,除却外伤,老头原来还有癌症。
纪慎语懂了“救命钱”是什么意思,交住院费的时候没含糊,再加上七七八八,两万三去掉大半。他守在病床边,拧毛巾给老头擦脸,擦完脸擦手,发现老头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我姓梁,梁鹤乘。”老头说,“生下就是六指儿,没吓着你吧?”
纪慎语摇摇头:“爷爷,我怎么联系你家里人?”
老头说:“孤家寡人,你不该管我。”
纪慎语沉默片刻,把剩下的钱掏出来,自己留三百,余下的塞到枕头下:“爷爷,我陪你到晚上,钱你留着花吧。”
老头一把浊泪:“我哪能要你的钱,住院费我也得还你……”
“我师父说——”问起来还要解释,纪慎语改口,“我爸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有忙不帮,错过是要后悔的。”
老头又问:“你这个小娃娃,怎么随身带着那么多钱?”
对方已经太可怜,纪慎语不忍欺骗,把自己做青瓷瓶的事儿一五一十讲出来,眨眼间陪对方到了晚上,外面暮色四合。
他告辞,拎着空荡荡的背包搭车,脑中过电影,一帧帧一幕幕,演到最后这刻只有失落。池王府站下车,他下车后在街口遇见丁汉白,丁汉白聚会归来,染着淡淡的酒气。
纪慎语终于见着亲人了,不算亲人,那也是熟人。
忙活那么多天,手指尖至今还疼,到头来只剩下三百块。
这叫什么呢,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慎语何其委屈:“师哥……”
丁汉白发怔,寻思着他们不是吵完架在冷战吗?不记得和好了啊,他喝高了?恍惚的空当纪慎语已经凑上来,仰着头,巴巴的,似是讨他的安慰。
他大手兜住人家的后脑勺,这次知了轻重,轻轻地揉,慢慢地问:“怎么了?”
纪慎语自觉毁诺,面露难堪:“我不能送你礼物了。”
丁汉白没料到这原因,不容商量地说:“那不行,你打了包票,现在就送,让你给什么就得给什么。”
纪慎语慌了,等对方为难他。
结果丁汉白重揉一把:“算了,你就随便笑一个。”
旧门板掩着,中间被腐蚀出一道缝隙,能窥见狭小脏污的院子,纪慎语小心地推开门,入院后闻到一股发酸的药味儿。
他往屋里瞧,可是窗户上积着一层厚厚的腻子,估计好几年没擦过。屋门关紧,两旁的春联破破烂烂,应该也是许多年前贴的。
“爷爷?”他喊。
“哎!”梁鹤乘在里面应,嗓门不小却非中气十足,反而像竭力吼出,吼完累得脚步虚浮。屋门开了,梁鹤乘立在当间,下场雨罢了,他已经披上了薄棉袄。
纪慎语踌躇不前:“我、我来看看你。”
梁鹤乘说:“我等着你呢。”和出院那天说的一样,我等着你呢。
纪慎语问:“我要是不来,你不就白等了吗?”
梁鹤乘答非所问:“不来说明缘分不够,来了,说明咱爷俩有缘。”
碎玉投珠 32.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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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知道徒弟心乱, 便去里间躲懒, 没有多言。
纪慎语对着玉薰炉发怔, 试图一点点捋清。张斯年的徒弟是丁汉白,等于比试玉童子是输给了丁汉白?还有合璧连环, 合璧连环最后是落入丁汉白的手里?
那……纪慎语心一慌, 眼神发直, 原来丁汉白口中的“那个人”, 竟然是他自己?是他让丁汉白钦佩, 是他让丁汉白殷勤地恳求交往,他盯着桌沿,千般难以置信。
再回想昨日, 他甚至酸气呛人地和丁汉白吵架, 真是乌龙又荒唐。
纪慎语枯坐许久,琢磨许多,心一分分静下来, 逐渐从惊喜中脱身。他去找梁鹤乘, 问:“师父, 我师哥找了你几次,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梁鹤乘说:“终于肯问我了, 你们师兄弟真折磨人。”他将丁汉白的想法计划一一告知,“我瞧得出来,你师哥他本事大, 野心也不小, 家里那三间玉销记满足不了他, 更拖不住他。”
纪慎语未接话,丁汉白说过自己姓丁,玉销记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无法判断丁汉白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丁汉白瞒着家里拜师、倒腾古玩,说明二者目前是冲突的。
梁鹤乘问:“你打算告诉他吗?”
纪慎语说:“我不知道。”他跟着梁鹤乘学这个全因喜欢,并且不愿荒废纪芳许教他的技艺,只偷偷的,从未企图获取什么,更没远大的雄心壮志。
时候不早了,纪慎语包裹好玉薰炉带走,一路小心抱着。到家悄悄藏好,便立即去大客厅帮忙,丁延寿问他考得怎么样,说着说着咳嗽起来。
纪慎语奉一盏茶:“师父,再煮点小吊梨汤吧?”
丁延寿说:“得药片才压得住。”他让纪慎语伴在身边看电视,“暖和天还好,稍微一凉就闹毛病,我该服老了。”
纪慎语忽觉感伤,他惧怕生老病死,因为亲眼见过,所以格外怕。“师父,你根本就不老。”声音渐低,他不想说这个,“师哥呢,他不是去玉销记上班吗?”
丁延寿笑道:“他啊,上个班雷厉风行的,把伙计们的毛病整治一通。下班把我送回来,又开着车不知道去哪儿潇洒了。”
丁汉白没去潇洒,送完丁延寿立即去淼安巷子,还曾和纪慎语搭乘的公交车擦肩。敲门,等梁鹤乘来开,他不进去,问候完打听玉薰炉如何如何。
梁鹤乘只说,徒弟已经拿回去修了,周末来取。
丁汉白心急:“梁师父,我师弟为这事儿连饭都吃不下,希望能尽快——”
梁鹤乘一笑:“他昨天吃不下,可能今天就吃得下了。”
丁汉白懵懂,但门已经闭合,只好打道回府。亏他横行无忌活到二十岁,如今低声下气求人,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为了什么?就为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南蛮子。
那小南蛮子还算有良心,撑着伞在丁家大门口等待,不够,又沿着刹儿街踱步。见汽车拐进来,一溜烟儿跑走,假装自己缺心少肝,不懂体贴。
饭桌略微冷清,二叔一家都没来,丁延寿说:“昨天发疯,谁还敢跟你家一起吃饭。”
丁汉白进门听见:“拉倒,人多我还嫌挤呢。”
他泛着湿冷气,面前应景地搁着碗热汤,瓷勺一搅,金针少瑶柱多。“这汤谁盛的?”忙活一天,他看看谁这么心疼自己。
旁边的纪慎语惴惴:“我盛的,怎么了……”
丁汉白嘴硬改口:“盛这么多瑶柱,别人不用吃吗?”
纪慎语无话可辩,给自己盛时只要清汤。吃了片刻,他扭脸看丁汉白,小声地,忍不住一般:“师哥,你昨晚不是跟我和好了吗?”
丁汉白撇开目光:“少自作多情。”
纪慎语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和好?”
丁汉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他高声,竭力掩饰自己心慌。
这厢嘀嘀咕咕,那厢丁延寿又咳嗽起来,惊天动地。平静后嘱咐丁汉白看店,他要休息几天,咳出的两目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险些滴落汤碗。
纪慎语未发一言,夜里在前院照顾丁延寿入睡。他伺候纪芳许时什么活儿都干,纪芳许下不来床,他端屎端尿,徒弟当如此,儿子更当如此。
而丁延寿睡前说,就算以后垂暮枯朽,有丁汉白和他看管玉销记,就算一觉不醒也瞑目了。那声音很轻,可这句话却有千斤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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