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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北南
“确定?”丁汉白搁下碗,大概能理解丁延寿的做法了。纪芳许肯定对他爸托孤来着,那不管纪慎语有多笨蛋,他爸既然答应就要奋力接着。
丁尔和又说:“你看他一个男孩子,那面相如珠如玉,命好着呢。没继承到亲爸爸的家业,来到咱们家却能分一杯羹。”
丁汉白但笑不语,可眼角眉梢的笑意把不屑都暴露干净,这点不屑让丁尔和有些尴尬,也有点憋气,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出息。”丁汉白轻飘飘地说,“你用不着在我耳边吹风,那几间店谁稀罕谁要,苟延残喘还值当你争我抢?”
他从不给人留面子,看破就要骂,看不上就要啐。他也奇了怪了,玉销记一再没落,怎么还当个宝似的怕外人来占?能不能有点追求?
丁汉白仰在沙发上酝酿困意,可是睡足了,实在精神奕奕。午后最热,他准备回卧室吹空调,从前院到小院的距离热出一身汗,刚迈进拱门,愣在了富贵竹旁边。
北屋走廊的座位和栏杆、石桌石凳、草坪花圃……凡是平坦地方全摆着摊开的书,简直无处下脚。纪慎语背朝外蹲在箱前,又抱出十几本跑下台阶,瞧见丁汉白时带着满面绯红和汗珠:“师哥,书在路上有些受潮,我晒晒行吗?”
丁汉白说:“你都晒了还问什么问?”
“我等太阳一落马上收。”纪慎语把南屋前的走廊也摆满了。
丁汉白在自己居住二十年的院子里笨拙起来,像毛头小子进烟花巷,也像酒肉和尚被佛祖抓包。他花钱如流水,尤其买料买书的钱向来没数,因此从墙根儿下的一方草坪开始,一步一顿地看,越看心越痒。
除了几本小说之外,纪慎语的书几乎全和古玩文玩相关,许多市面上找不到的竟然也有。丁汉白走到石桌前,有点挑花眼,眼珠难受;转念要开口借,嘴巴也难受。
纪慎语饭都没吃,在骄阳下奔跑数十趟没停脚,这会儿体力耗尽像要中暑。他抱着最后几本书跑到石桌前一扔,靠着桌沿吭哧起来。
丁汉白立即锁定那本《如山如海》,拿起盯着封面,说:“这本我找了大半年,关于海洋出水文物和山陵出土文物方面的,它最详细。”
纪慎语把气息喘匀,从昨天被痛批,到中午被大吼,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他明白丁汉白的言外之意,就是想看看嘛。
但不能白看,他递上书问:“书太多,我能放书房一些吗?”
丁汉白心中窃喜,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就放点吧。”
“谢谢师哥。”纪慎语先将受潮不严重,差不多晒好的几本敛走,要赶紧去书房放好,以防丁汉白反悔。而且他好奇书房里面什么样,早就想看看了。
书房比卧室还宽敞,高柜矮橱,书桌旁摞着半人高的宣纸,地毯厚得发软,空气中一股墨味儿。纪慎语放下书,好奇地瞅桌上一幅画,还没看清画,先被桌角处金灿灿的书签晃了眼。
纯金片,厚处如纸,薄处如蝉翼,熠熠生辉的一朵云,比想象中精美得多。
纪慎语顾不得欣赏,憋着气往院里跑,一股脑冲到丁汉白面前夺下书。丁汉白刚看完目录,不悦道:“发什么神经?”
纪慎语火气彤彤:“金书签就在书桌上,你去瞧瞧!”
丁汉白装傻:“那就是我记错了,没夹在书里。”
“把翡翠耳环还给我!”纪慎语情急之中扯住丁汉白的衣服,作势往卧室走,“那是我师父给我的,我没弄丢书签,你别想昧我的东西。”
丁汉白猛地甩开:“昧?谁稀罕?!”
他进屋把耳环取出,本来也没想要,不过是看巧夺天工想多琢磨两天技法。“给给给,拿走!”一把塞纪慎语手里,耳钩似乎扎到了纪慎语的手心,他无暇顾及,还惦记着书。
纪慎语压根儿不怵丁汉白,这下利索走人,还专门把那本《如山如海》拿走了。
两间卧室的门同时关上,一墙之隔而已,却如同隔着道沟壑。纪慎语把书放在窗台上继续晒,肚子咕噜直叫,瞄见了桌上的一盒桃酥。
那盒桃酥是姜采薇给他的,他觉得这家里数姜采薇对他好。
纪慎语舍不得吃太多,细嚼慢咽吃下一块,肚子还是饿,于是翻出一袋子南红玛瑙转移注意。他选了一块红白料,下笔勾画,腕不颤指不松,线条一气呵成,画完就开始雕。
聚精会神雕到晚上,搁下刀揉了揉变瘪的指腹。他没办法抛光,除非丁汉白允许他进机器房,那他就得借书,两人之间像搭扣子,一环接一环,没师兄弟情谊,也没同行间的好感,就有……嫌隙。
纪慎语去院里收书,这时姜采薇下班回来,身后还跟着刚放学的姜廷恩。姜采薇帮忙,姜廷恩也跟着干,几分钟就搞定了。
“谢谢小姨。”纪慎语道谢,见姜廷恩站在窗边看那本《如山如海》,“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看吧。”
姜廷恩挺开心:“师弟,你今年多大?”
“虚岁十七,春天生日。”
“那你比我小半岁。”姜廷恩拎着书包,“你不上学了?”
纪慎语在扬州的时候已经高二了,暑假过后就该高三,然而没等到放暑假就退学来到这儿。他整个人对丁延寿来说都是附加物,所以绝不会提其他要求,比如上学。
实际上,他来的路上就已做好去玉销记帮忙的准备,随时听候丁延寿的差遣。
将书收好,姜采薇进屋检查了一遍,看看有什么短缺的,纪慎语拿起桌上的南红,说:“小姨,谢谢你这些天忙前忙后照顾我,这个送你。”
“我看看!”姜廷恩抢过,“小姑,这是雕了个你!”
红白料,亭亭玉立一少女,通体赤红,只有百褶裙纯白无瑕,姜采薇第一次收这样的礼物,捧着看不够:“真好看,裙子像风吹着一样,我太喜欢了。”
纪慎语遗憾道:“就是还没抛光。”
姜廷恩说:“好办,我找大哥开机器房,晚上抛好。”他说完看着纪慎语,大高个子一严肃还挺唬人,“师弟,你那天雕富贵竹,枝叶方向乱糟糟的,怎么百褶裙就能一水顺风飘了?”
纪慎语搪塞人:“这次超常发挥了,否则怕小姨不喜欢。”
晚饭好了,姜采薇推着他们出去,姜廷恩没机会继续发问,走到廊下正碰上丁汉白,丁汉白一眼瞄见姜廷恩手里的书。
再瞄一眼纪慎语,心里骂:小南蛮子。
晚上人齐,纪慎语的位子加在丁汉白左手边,他一要夹菜就被丁汉白用胳膊肘杵一下,端碗喝汤还被搡得撒了一点。
“你想干什么?”纪慎语压着舌根,“浪费粮食你开心?”
丁汉白坐着也比他高出多半头,宽肩挤着他:“这个家就这样,本事大就霸道,吃喝随便,没本事就窝囊,受气。”
纪慎语反击:“没看出你有什么本事,天天在家歇着。”
丁汉白把最后一个丸子夹到碗里:“骂了领导还不被开,这就叫本事。”又夹起丸子下铺垫的白菜叶,半生不熟一层油,放进对方碗里,响亮地说:“珍珠,多吃点,吃胖了师哥也不笑话你。”
纪慎语牙缝里挤话:“谢谢师哥。”
快要吃完,忙碌一天的丁延寿搁下碗筷,忽然说:“慎语,芳许一直让你上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接着念高三,毕业后再说。”
纪慎语觉得天降惊喜,咧开嘴点头:“我上,谢谢师父!”
丁汉白余光瞥见十成十的灿烂笑容,险些迷了眼睛,他琢磨纪慎语的学习成绩肯定一般,草包就是草包,在任何方面都一样。
等人走尽,客厅只剩丁汉白一家三口,姜漱柳抓着把葡萄干当饭后零食,丁延寿看天气预报。“爸,”丁汉白想起什么,“听说纪慎语是纪师父的私生子?”
丁延寿没隐瞒:“嗯,办完丧事当天就被芳许他老婆撵出来了。”
丁汉白莫名好奇,贱兮兮地笑:“没分点家业什么的?”
“分了,就那三口箱子。”丁延寿说,“芳许早就不动手出活儿了,这些年一直折腾古玩,病了之后慎语端屎端尿地伺候,家里的东西被他老婆收得差不多了,等人一没,他老婆就堵着房门口让慎语收拾,生怕多拿一件东西。慎语把书敛了,料是他这些年自己攒的。”
丁汉白补充:“还有白金镶翡翠耳环。”
丁延寿没见,说:“假的吧,真的话不会让他带出来。”
“不可能,天然翡翠!”丁汉白立即起身,就算纪慎语唬弄他,可他又不是瞎子,再说了,假的至于那么宝贝?他急匆匆回小院,和姜廷恩撞个满怀。
“大哥,我找你。”姜廷恩攥着拳晃晃,“我想进机器房抛光。”
丁汉白带着对方去南屋机器房,瞥了眼纪慎语的卧室,亮着光掩着门,没什么动静。“雕东西了?”他开门进去,在灯最亮的机器房示意姜廷恩展示一下,“我看看。”
姜廷恩摊开手,知道丁汉白和纪慎语不对付,便含糊其辞:“雕了个小姑。”
丁汉白拿起来:“你雕的?”
“对啊,我雕的……”姜廷恩眼珠子瞎转,不太想承认,“吃了个冰淇淋,舒服得下刀如有神,我也没想到。”
丁汉白问:“你现在有没有神?”
他没等姜廷恩回答,攥着南红就坐到抛光机前,不容反驳地说:“我来抛,省得你灵光没开又糟蹋了。”
姜廷恩不服气,但想想反正是送给姜采薇的,又不属于他,那爱谁谁吧。但他不确定地问:“哥,这块真特别好啊?”
丁汉白看见好东西就有好脸色:“好南红,画工栩栩如生,走刀利落轻巧,没一点瑕疵不足,水平比可愈尔和都要好。”
姜廷恩心里生气,合着纪慎语藏着真本事,到头来他的水平还是倒数第一。他挺郁闷:“哥,我回了,你抛完直接给我小姑吧。”
丁汉白关门开机器,打磨了一晚上才弄好,抛过光的南红也才算彻底完成。他欣赏着,灯光下的南红透着平时没有的亮度,熟练的技巧撇开不谈,之所以好,是好在线条的分布上。
一颗金刚石没什么,切工好才能成耀眼的钻,玉石也一样,雕出来好看是首要的,细观无暇显手艺水平是高一等,最高等是完成品最大限度的美化料本身,改一刀都不行,挪一厘都过分。
显然,姜廷恩没这个本事,打通任督二脉都办不到。
时间晚了,丁汉白打算明天再给姜采薇,回卧室时经过隔壁,发现掩着的门已经开了。他咳嗽出动静,长腿一迈登堂入室,正好撞见纪慎语在擦手。
纪慎语湿着头发,刚洗完澡,但头发可以不擦,手要好好擦。他没想到丁汉白突然过来,举着手忘记放下:“有事儿?”
丁汉白吸吸鼻子:“抹什么呢?”
纪慎语十指互相揉搓:“抹油儿呢……”
丁汉白走近看清床上的护手油和磨砂膏,随后抓住纪慎语的手,滑不溜秋,带着香,带着温热,十个指腹纹路浅淡,透着淡粉,连丁点茧子都没有。
他们这行要拿刀,要施力,没茧子留下比登天还难!
丁汉白难以置信地问:“你他妈……你他妈到底学没学手艺?!”
纪慎语挣开,分外难为情,可是又跟这人解释不着,就刚才抓那一下他感受到了,丁汉白的手上一层厚茧,都是下苦功的痕迹。
“刚长出茧子就用磨砂膏磨,天天洗完了擦油儿?”丁汉白粗声粗气地问,捡起护手油闻闻又扔下,“小心有一天把手指头磨透了!”





碎玉投珠 28.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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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买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候撤销。 纪慎语跟着丁汉白进去, 一路走到更衣室都没晃过神, 原来爷们儿舒坦舒坦就是脱光衣服洗个澡……亏他一路上心如鹿撞。
这空当丁汉白已经脱掉衬衫摘掉手表,一个响指打在纪慎语眼前,说:“琢磨什么呢,动作利索点。”
纪慎语点头动作,把衣服脱下放进衣柜, 他的衣柜和丁汉白的挨着, 这会儿没什么人, 这一间更衣室只有他们两个。
换上浴衣去澡池, 纪慎语亦步亦趋,将走廊的壁画欣赏一遍,还用鞋底摩擦地毯,问:“师哥, 大众澡堂怎么这么气派?”
丁汉白闲庭信步:“去年刚装修。”他半边膀子酸痛, 走路都甩不动胳膊,回话也敷衍了事。其实这澡堂和玉销记的年头差不多,就算一再发展翻修, 也始终叫大众澡堂,没换成什么洋气名字。
澡池挺大,冰青色的大理石面, 让人觉得像一汪碧湖, 周围有茶座, 有放东西的矮几。东南角泡着位大哥,闭目养神不像个活人,丁汉白找好位置后解下浴衣扔矮几上,腰间围着浴巾下了澡池。
热水包围,他劳累一天终于放松,长长地叹出一声。
纪慎语也跨进去,被烫得抽抽两下,适应之后和丁汉白相隔半米坐好。丁汉白也不像个活人了,闭着眼睛老僧入定,喉结都不动,睫毛都不颤。
“师哥?”纪慎语轻喊,“你是不是泡美了?”
哗啦一声,东南角的大哥起身,池子里只剩他们俩。纪慎语没得到回应,拨开氤氲白气看得清楚些,又问:“烫麻痹了?”
他不是话多的人,更不爱闹,但此刻生生被激出份顽皮。见丁汉白良久不答,他借着浮力挪过去,蹲在丁汉白面前撩一捧水,另一手蘸湿,观音甩枝条似的弄了丁汉白满脸。
丁汉白面无表情,合着眼猛然扬手,把水面激起千层浪。纪慎语溅湿头发脸面,惊叫一声往旁边躲,还没挪走,脚底一滑要栽进去,丁汉白伸手将他接住,用那只酸痛不堪的手臂。
丁汉白总算睁开眼:“闹腾。”
纪慎语挣出对方的钳制:“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
丁汉白的手掌划过他的后背,上面的厚茧被热水泡得没那么扎人了,但仍然能觉出异样。他在旁边坐好,想起小时候纪芳许带他去澡池泡澡。
他那时候天真,总担心有人在澡池里偷偷撒尿,于是死都不乐意跟着去。
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下轮到丁汉白问他:“泡美了?怎么不吭声了?”
纪慎语反问:“有人在池子里撒尿怎么办?”
丁汉白从鼻孔挤出一声笑:“水这么清,地方又没游泳池大,谁尿都能看见。”他透过水面往纪慎语的下三路看,“谁要是憋不住尿了,大家就摁着他喝一壶。”
方方正正的澡池就他们俩,泡得手脚发暖肌肉放松后,丁汉白拎着纪慎语去蒸桑拿。随便找了一间,再端上两瓶汽水,纪慎语想象得惬意,进去后被滚烫的空气熏得险些窒息。
他如遭火烤油烹,只得坐在离炭盆最远的角落,浑身皮肤烧红起来,一口把汽水喝得精光。“师哥,”他觊觎丁汉白那瓶,“我还想喝一瓶。”
丁汉白坏啊:“没钱了。”
纪慎语嘴唇发干,用湿毛巾捂着喘气:“那我出去等你吧。”他被丁汉白一把按在座位上,强迫着,挪不动自己屁股,推不动对方胸膛。
他感觉自己蒸熟了,淋上酱油就能下筷子,偏偏丁汉白那个挨千刀的往炭盆里泼水,刺啦刺啦更加闷热。“丁汉白……”他从没想过叫对方大名是此情此景,“我要去见老纪了——”
没说完,嘴里被塞进吸管,他吸上一口汽水,没见成,又续命一截。丁汉白蒸够了,拉上他离开桑拿房,他这条濒死的鱼总算捡回一条命。
纪慎语以为要换衣服打道回府,不料又前往一区,看来要冲个澡。冲澡之前被推倒在床,还扒了衣服,他又饿又累,蒸桑拿还缺氧,晕乎乎地看着天花板撒癔症。
忽然半桶热水泼来,一位穿衣服的大哥将他淋湿,拍着他的胸膛说:“细皮嫩肉的,我轻点。”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纪慎语赤条条地躺着,从左手开始,指缝都没漏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被搓了一遍。那大哥好没信用,搓到背面忘了承诺,粗糙的澡巾使劲擦,痛意早盖过爽利。
丁汉白就在旁边床上趴着,半眯眼睛,目光不确定,时而看纪慎语呼痛的脸,时而看纪慎语通红的背。他觉得纪慎语就像那块芙蓉石,莹润粉白,还是雕刻完毕的,此时趴在那儿被抛光打磨。
搓完澡去冲洗,洗完就换衣服走人了。终于回到更衣室,纪慎语累得手指头都发麻,一脱浴衣引得丁汉白惊呼,丁汉白掰着他的肩膀:“后背不像搓完澡,像刮了痧。”
纪慎语张张嘴,疲得不知道说什么。
想骂丁汉白一句,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丁汉白正笑着看他。想诉苦后背有多疼,可是又不值当,而且丁汉白不是他爸,不是师父,估计也没耐心听。
天黑透了,丁汉白可惜地说:“光我自己的话就楼上开一间房,睡一宿。”
纪慎语心想,下次吧,下次他肯定不跟着来。
到家早错过饭点儿,连剩的都没有,丁汉白不害臊地缠着姜漱柳求夜宵,连《世上只有妈妈好》都唱了。姜漱柳不堪其扰,挽袖子蒸了两碗蛋羹,嘱咐端一碗给纪慎语。
丁汉白端着碗回小院,在石桌前落座:“纪珍珠,出来!”
他少喝半瓶汽水,吼声沙哑,全凭气势。纪慎语穿着短袖短裤跑出来,膝盖手肘都因搓澡透着粉气,重点是两瓣薄唇油光水亮,一看就是吃了什么东西。
纪慎语如实招来:“小姨给我留的馅饼。”
丁汉白摔筷子,这个姜采薇,谁才是她亲外甥?心里没点数。纪慎语以为对方发火,赶忙跑回去端馅饼,就着月光和灯光,拼凑出一桌有羹有饼的夜宵。
两个人饿极了,比着赛狼吞虎咽,整餐饭都没讲话,只有咀嚼吞咽声。盘光碗净,丁汉白的筷子从桌上滚落,吓得纪慎语陡然一个哆嗦。
“至于么?”丁汉白哭笑不得。
纪慎语小声说:“我有一次晚上找东西吃,正好师母起夜去餐厅倒水,我在厨房掉了筷子被她听见。”
纪芳许一向主张晚饭吃半饱,所以家里从来不多做,纪慎语那时候抽条长个子,每天半夜都难捱得很。丁汉白听完问:“听见之后怎么了?”
纪慎语捡起筷子:“没什么。”
没什么不至于吓得一哆嗦,丁汉白顾着自己好奇,非要探究人家的旧疤:“骂你了?”
纪慎语偏头看花圃里的丁香,小声说:“打了我一耳光。”
丁汉白暴跳如雷:“你师母那么泼?!吃点东西就打人?!”他的反应太大,惹的纪慎语转回头看他,但那张脸没什么表情,不哀切不愤怒,薄唇白牙一碰,也没说什么怨恨的话。
“我不该偷吃。”纪慎语都记得,师母骂他妈偷人,骂他偷吃,的确无法辩驳。他把碗摞好,洗干净送回厨房,再回来时丁汉白还坐在石桌旁。
桌上多了两盏绿茶,他只好再次坐下。
丁汉白轻啜一口,把茶盏挪来挪去,丝毫不心疼杯底被磨坏。挪了半天,停下后问:“杯子里有什么?”
纪慎语答:“绿茶。”
“还有什么?”
“别卖关子。”
丁汉白说:“月亮。”
盈盈漾漾的镜花水月,忽然把纪慎语的整颗心填满了,他无需抬头,只用垂眸就能欣赏。可这些是虚的,杯盖一遮就什么都没了,丁汉白仿佛能猜透,果真将杯盖盖上。
纪慎语嗫嚅:“没了。”
“盛在里边了,时效一个晚上。”丁汉白否定,“送你吧。”
他该把筷子放好,该及时住嘴不多追问,该吃饱喝足就道句晚安。可筷子已经掉了,伤口已经挖了,只能弥补点什么。
这盏唬人的月亮太寒酸,丁汉白送出去有些没面子,抬眼轻瞥,撞上纪慎语发直的目光。纪慎语定着眼神,读不出喜恶,丁汉白问:“看什么?”
纪慎语撇开眼,他喜欢这盏月亮,觉得丁汉白有趣,转念又想起丁汉白雕汉画像石。人外有人,他见识了,可他并不服气,他觉得栩栩如生之中少了点什么。
他又不确定,是真的少什么,还是自己在无意识地妒忌。
“师哥。”纪慎语犹豫着,“咱们找一天切磋切磋吧。”
他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丁汉白抱着芙蓉石就来找他切磋了。
阳光灌进来,半间书房都亮得晃眼睛,两把椅子挨着,他和丁汉白坐下后自然也挨着,就那么并肩冲着芙蓉石,带着刚起床的困意。
大礼拜一,纪慎语想起来:“你不上班?”
丁汉白说:“昨天那么累,我当然得歇两天了。”
纪慎语刚到这个家的时候,丁汉白就在休假,什么都不干,仿佛文物局是他们家开的。他难免好奇:“师哥,你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丁汉白随口答:“养得起你。”
这话敷衍,还有点轻蔑,纪慎语挺直腰杆想驳一句,但转念就认了。他吃住上学都靠丁延寿,丁延寿将来肯定把家业给丁汉白,无论如何倒腾都差不多。
纪慎语逐渐清醒,凝神在芙蓉石上,拇指贴着食指,指腹轻轻搓捻,手痒痒。他之前没机会仔细看,更没摸到,此时近距离观赏立刻一见钟情。
纯天然的极品料,怪不得丁汉白大发雷霆。
丁汉白要拿这个跟他切磋?那他得找一块能匹配的好料。
纪慎语急得揉揉眼,他从扬州带来的那些料顶多巴掌大,就算质量上乘,体积却不合适。“师哥,”他难为情地坦白,“我没有这么大的料,得先去料市。”
更难为情的在后头,他扭脸看丁汉白:“你能先借我点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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