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寝女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暮雪翎
这厢皇帝带着一众宫妃进来,朝太皇太后行了礼就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了:“皇祖母今儿气色不错,朕瞧着都羡慕。”
“哎,”太皇太后笑道:“人老了,什么闲心也不用操持了,就坐等着吃呢,气色再不好,可就对不住儿孙们的孝心了。”
皇帝掩唇轻咳了一声。
太皇太后有些担心:“皇帝这是得了风寒了?可宣了太医了?用药了吗?”
皇帝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过是方才在太极宫同一众臣工论了几句,话说得有点子急了,不碍事,老祖宗不用担心。”
太皇太后有点不大乐意:“你如今是皇帝了,哀家也不好再管你什么,但你还是得管好自己的身子骨,累垮了身子可不成。哀家听说你最近总是批阅奏折过了子时?那可不成,你皇考当年就是玩命似的熬夜,最后可不是累垮了身子骨么!要不是你当年争气,咬着牙将东都攻下,哪有如今的富贵荣华?”
提起先帝,皇帝脸色郑重了几分:“孙儿省得。”
“省得不省得端看你自己个儿的,我这老婆子也活不了几天啦,再说你也说不了几次,听不听就算了。”都说越老越小,见皇帝没有听从她的建议的打算,老太太干脆耍起赖了,弄得皇帝忙起身谢罪。
“罢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没的让人笑话,”老太太摆摆手,又朝素满道:“将言丫头熬的紫薯山药汤端上来一碗让你们主子爷尝尝。”
皇帝端起翡翠碗,瞧都没瞧,只觉得那紫色的甜汤看着挺不错,闻起来就过于腻味了,想必吃起来也应该不怎样。再者,他素来认为男儿最好少吃点甜食,没的如同那妇人一般优柔寡断、拖拖拉拉。
他端起来屏息喝了一口,强忍着反胃咽了下去——有点奇怪,竟然不甜?
太皇太后瞧着他的神色,心里面对蘅言的评分又高了点,笑眯眯问皇帝:“尝着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本以为紫薯熬汤会腻味,不过这个尝起来倒是甜淡适宜,挺不错的。老祖宗这里的厨子比御膳房里的那些好太多了。”
太皇太后哈哈笑道:“哪里是厨子,是我这一个新敬茶的丫头,心思巧着呢,我昨儿晚说想吃些甜的,但又怕人老了,甜食吃多了不大好,言丫头就给我熬了紫薯山药汤,用天泉水熬制的,里面放了去甜味的苦瓜汁,还有……”老太太嘟着嘴不大开心了:“哎,真是老了,竟然忘了还加了什么了,素丫头,去瞧瞧言丫头在哪,让她将方子开出来,一会送到御膳房去,平素给你们主子爷多熬煮些。”
皇帝沉吟了片刻,犹疑道:“不劳老祖宗费心了,孙儿又不是娇生惯养的,还是算了吧。”其实,他很想说,他只是觉得还不错,哪里就到了要每天都喝的地步,老太太今儿个可是格外的关心他的饮食。难道是因为朝歌的事?
他凝眉瞥了皇后一眼,皇后只是低着头,抱着手炉,永远都是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皇后是他还在藩地时的发妻,风刀霜剑的都走了过来,又生下了嫡长子子詹,所以他向来敬重皇后,只是朝歌的事,皇后却多次出言相阻,昔年的稳重贤惠难道随着荣华富贵里的浸淫都消失了不成?
太皇太后已经让素满拿了蘅言写的方子过来,听皇帝这语气,倒是觉得她有些多管闲事,顿时又使上小性了:“也罢,既然你们主子爷觉得我老婆子多管闲事,我也不枉做好人了。素丫头,将方子呈给你家主子爷,他爱喝不喝吧。”话说完,居然起了身,转身就要回偏殿歇着,摆手送客了。
皇帝无奈得一个头两个大,忙不迭的赔不是道歉。
老太太这才在他和皇后的搀扶下,又坐在了上座,皱着眉问皇帝:“你不嫌弃老婆子多管闲事?”
都气得撵人了,哪里还敢嫌弃?皇帝连连拱手:“孙儿承蒙老祖宗眷顾才能有今日之功绩,老祖宗疼爱孙子的拳拳心意,孙儿永远铭记在心。今儿老祖宗体恤孙儿,赏给孙儿紫薯山药汤吃,孙儿感激老祖宗还来不及呢,哪儿能嫌弃呢?老祖宗千万要保重身子,否则孙儿万死难辞其咎。”
“罢了,”老太太缓了缓心思,“素丫头,将方子交给你家主子爷吧。”
素满忙恭敬的将手里紫薯山药汤的方子递给皇帝,又退到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着。
皇帝伸二指捏住方子,本欲直接塞到袖子里的,但不经意间瞥见纸张上的字,忙打开去瞧,一目十行看下去,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眼中兴趣越来越浓。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皇帝可是瞧着哪儿不对?”
“非也,”皇帝亲自将纸张交到太皇太后手里,恭敬的说道:“女子识字的本来就少,不说别的,就孙儿的宫妃,能识得字的也就皇后、董贵妃、娴妃、如贵嫔、姮嫔,她们虽是识得字,但写起字来,也多是习得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世间女儿家习字,也多是习簪花小楷、蝇头小楷,如这王公行书的却不多见。”
太皇太后并不关心这纸上究竟是王羲之的兰亭遗迹还是苏东坡的黄州寒食真迹,她关心的是皇帝怎么看这个人,若是皇帝喜欢,那一切都好办,若是不喜欢,那就……只能再加把劲了。她斟酌了会儿子,笑道:“什么字不字的,哀家眼花也瞧不真切,皇帝喜欢就好。”
皇帝是谁,以二十岁之龄打下大邺江山的帝王,御极八年,人心再没有那么懂了。老太太既然有意成全,他又何须推诿?便顺话笑道:“孙儿有意见见这一手王公行书写绝了的宫女,老祖宗舍得不?”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见见罢了,那是言丫头的造化,哀家哪有舍得舍不得之说?”摆手朝素满道:“去瞧瞧言丫头,可迷糊过来了?醒着的话就来见见你家主子爷,若是还糊涂着,拿凉水泼醒了再来。”
素满领旨去叫蘅言。
皇帝疑惑道:“怎么还有迷糊不迷糊之说?”
“叫皇帝笑话了,老婆子年纪大了,没那么多规矩,这寿康殿里的丫鬟们,我都是当自己丫头看的。那言丫头,原本是顺天府府尹家的小姑娘,因缘造化入了宫,合了哀家的眼缘,跟在哀家身边伺候着,哀家素来也疼她,就宠得她个泼猴似的没规没距。早上陪哀家用膳时,饮了几杯米酒,可偏偏她是个没酒量的,也不知道省着点,醉得稀里糊涂的。哀家恩准她去歇着,偏她记着哀家昨儿个要吃甜食,就非得熬了紫薯山药汤才肯歇了。”那边素满领着蘅言进来,老太太瞧见了,指着她,颇为嗔怪道:“瞧瞧,路还走得成不?”
皇帝转眼瞧去,一时愣住了。
司寝女官 第4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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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午夜梦回时魂牵梦萦的两个字:朝歌。
朝歌,这两个字缠绕在舌头尖子上,每每念起,就好似是酥油奶酪在舌尖化开一般,香酥入骨,心肝儿肺腑甭提有多熨帖周全了。
太皇太后瞧他一眼,在心里啧啧两声,瞅瞅,不过是瞧见个长得像的,那三魂就像丢了俩一样,可真是喜欢那亡国公主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可喜欢又能怎样?那萧朝歌恨他杀了她爹,简直是恨到骨子里了。你说说这不是造孽么,先头将人家一家子大大小小杀的杀,埋的埋,贬入贱籍的贬入贱籍,而今却是又瞧上人家姑娘了,可真是遭罪哟!
太皇太后又瞥了皇后一眼,见她早被皇帝这梦魇了般的眼神吓呆了,不由得有些上火!身为六宫之首,怎的这般失魂落魄的没个仪态?皇后那可是国母,须得有股子塔山压顶而不面不改色的气度。如今这,哎,都是什么个事啊!让她一个老太婆在这周旋着,皇后却是一点子忙也帮不上。
素满领着蘅言稳着步子走来,朝皇帝行了礼,就恭敬的低头立在太皇太后身后服侍。
太皇太后朝董贵妃睇了一眼,董贵妃是个机灵的,忙起身道:“老祖宗,奴婢今儿个请了灵隐寺的菩提大师来宫里讲经,为老祖宗和万岁爷、主子娘娘祈福,时辰差不多了,奴婢先带着诸位妹妹下去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董贵妃真是多事,这样一闹,多明显呀,好像他这个皇帝就是贪恋个女人贪恋到见到个长得像的就当场把持不住了似的。难道是老祖宗的示意?老祖宗不是近些年来修身养性不问凡事了么?
太皇太后哼哼一声,挑着眼去瞧皇帝,越发的不喜欢了。又瞧瞧低眉顺目立在身旁的蘅言,巴心巴肺的想着,可怜见的孩儿,要不是个庶女,何苦入宫做这伺候人的差事?如今竟又得当个别人的替身去皇帝身边儿伺候着。
人越老,心越善;人越老,越念旧。
皇帝皱着眉,一副宝相威严,睥睨众生的模样:“叫什么名字?”
蘅言心里极其不乐意回答,呵!搞得像是审问犯人一样的语气,还真是皇帝当久了,走路都不知道哪只脚先往前了。不过腹诽也只是她自己个烂在肚子里,面上仍装出一副沉稳娴雅,波澜不惊的样子来:“回主子爷,奴婢秦氏蘅言。”
皇帝“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朝太皇太后拱拱手:“老祖宗,孙儿想跟您讨个恩典。”
太皇太后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神态来:“你是皇帝,这大邺江山都是你的,要真是论起来,老婆子也是依仗你活着,哪儿还需跟老婆子讨个恩典?”
这是老太太给他面子呢,他是帝王,面子比谁都重要,老太太懂得照顾他的面子,他也不客套,说道:“孙儿想跟老太太讨个人。”
太皇太后接过小桃递来的渡水葫芦猫,边抚边微微阖眼,用不大亦不小的声儿嘀咕着:“建章宫里什么人没有,还从老婆子这讨人?不给吧,倒显得老婆子小气,给吧,老婆子舍不得。这满屋子的,素丫头、秋丫头、言丫头……哪个我也舍不得呀。”
皇帝挑眉,难道自己猜错了?今儿个这一切都是巧合?秦蘅言根本不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挂念朝歌而故意弄出来的?圈椅扶手上的蓝宝石被皇帝摁得发响,斟酌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皇帝斟酌再三,又朝太皇太后求道:“孙儿跟前的司寝女官来年二月就放出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可心的,孙儿瞧着这姑娘不错,请老主子成全。”
这是明晃晃的抢人了,可他越是如此,老太太越不想放人了。之前是瞧着这姑娘长得像那个亡国公主,说起话来又挺软乎合体的,是个规矩体面人儿,又识字明理,放在皇帝跟前,细水长流的,用个三两年的,可不就将皇帝的心拉回来了么?可这是之前想的,哪知道这姑娘不仅识字明理,还通透的很,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心里头亮堂堂的,多好一姑娘啊,搁在自己身边伺候着也是不错的。
是以,老太太别有用意的瞧了蘅言一眼。
蘅言心头一亮,忙跪在老太太脚边:“奴婢得老祖宗恩典,得以从掖庭局到寿康殿里伺候老祖宗,老祖宗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无以为报,惟愿有生之年能常侍老祖宗跟前儿。主子爷的恩典,对奴婢虽是天大的恩典,可奴婢人微福薄,实在是消受不起,还望主子爷念在奴婢对老祖宗的一片赤诚之心上,饶恕奴婢不敬之罪。”蘅言深深低下头去,几乎将额头叩在了地上,只瞧见眼前衣襟下摆上的八宝立水,明黄龙靴上绣着双龙戏珠,云腾雾缭。
皇后起初瞧见这姑娘,觉得为人容易拿捏,今儿听着这么一席话,心里头也亮堂了。合着这姑娘比那秦姮妩还要有几分脑子,以后若是让她们姐儿俩联起手来,万岁爷又还年轻着呢,要是他日再生下儿子,那太子的位子……不成,自己前些时候是被那萧朝歌气昏了脑袋,才浑浑噩噩答应了秦姮妩的点子。如今细细想来,万岁爷对那萧朝歌贴心贴肺的喜欢着,这秦蘅言真有本事将万岁爷的心拉回来,那以后万岁爷的心可不就在她身上了?瞧瞧太皇太后,多么精明的老太太,这才见了秦蘅言多大点子时候,可不就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疼么?桃代李僵的主意听着是不错,可那后果谁承担的起?
再者,万岁爷如今已经注意到这姑娘了,既如此,秦蘅言是断然不能留了。
思考清楚,皇后拿帕子掩唇轻咳两声,横了秦蘅言一眼,见她在地上跪的服服贴贴的,越发觉得有一股子狐媚样,心里的不喜就更加的浓厚了,轻斥她:“跟在万岁爷跟前‘侍寝’,那是头等的大事,是万岁爷瞧得起你,赏你的天大恩赐,你不领旨谢恩就罢了,居然还敢驳斥万岁爷,谁借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是不?老祖宗疼你,是瞧在你懂事的份上,可不是让你恃宠而骄的,宫里面那么多宫女内侍,一个个都像你一样,左一句感激老祖宗,又一句常侍老祖宗,那阖宫的人是不是都得侍奉在寿康宫里?宫里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蘅言气得直翻白眼。要是——要是她如今是赵萌萌,她立马起身走人!你丫的找我来当替身,完了还背地里阴我,把我往死里整,这不黑心肝么!但如今她是秦蘅言,大邺朝顺天府府尹家不受宠的庶女,命捏在人家手里的小蝼蚁罢了,她能如何?她只能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皇后将才想的那点子东西,太皇太后自然也想到了,但她比皇后想得要远得多。秦蘅言是她们有意要放在皇帝身边的,自然不能皇帝一开口就慌忙应下。但她也没料到蘅言回这样大喇喇的拒绝了皇帝,按道理说,若是那些个意在争宠抢恩的,皇帝能开口要人,那是要立马应下的。规矩点的,秉承着女儿家的矜持,稍稍犹疑下,自然也会应下。而聪明的,则是要适度拒绝,顺便表一表自己的立场,说明自己不是那随意的女人。但秦蘅言这番话,分明是将皇帝彻底拒绝了。皇帝甭管怎样,也不会在她说了这话后还给自家老祖宗抢人呐!
这姑娘,聪明的有些过分了。
可越是聪明的孩子老太太越是喜欢,她素来认为皇家的媳妇应该有个聪明样儿,这样皇家子嗣才能像他皇父和母后(妃)一样,江山守成,也不会葬送在后代手中。
蘅言自是不知道这么一会子,太皇太后和皇后早已经肚子里思量千万遍了,她只能期盼着皇帝赶紧发话赦免她这受刑一般的不自在。
皇帝倒也挺给她面子的,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老祖宗调↑教出来的人,都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是朕疏忽了,你起来吧。”
蘅言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般,忙谢恩起身,又低头揖手立在太皇太后身边。
皇帝也撩袍子起了身,朝太皇太后行了安礼:“前朝那还有点子事儿没处理完,孙儿先行告退了,明早再来给老祖宗请安。”
随着殿外“起驾”声响起,太皇太后也靠在了身后的秋香色万字不到头的大引枕上,半合着眼,朝皇后摆了摆手,适时止住她的话:“哀家乏了,皇后也跪安吧。”
皇后脸色大红,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老祖宗让跪安,是有不想再让打搅的意思。但她是皇后,平素老祖宗让跪安,那是对妃嫔说的。在皇家,唯有皇后是老祖宗的孙媳,其她的不过都是个奴婢。今儿个竟然让她跪安,实在是……
皇后红着眼出了寿康宫,也不坐肩舆,走着回了朝阳宫。过了寿康门,远远瞧见建章宫的廊庑,自嘲道:“十数载夫妻恩情,竟抵不过一月青梅意。”怔了一会子,问道:“玉滟,你说今儿个万岁爷在本宫训斥了秦蘅言后,又替她开脱,是有怪罪本宫的意思么?还有老祖宗,莫不是真如淑妃所言,人老了,就糊涂了?”
玉滟替她拢了拢斗篷,摇了摇头:“主子千万不能这样想,主子育有太子爷,又稳居中宫,朝中又有章文玉几位大臣支持,您还需担心什么?”
“是呀,”她最后望了一眼建章宫,“本宫只需牢牢稳坐后位即可,其它的,不需争,也没必要争。”
司寝女官 第5章 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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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天皇帝在寿康宫里要人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偶尔在去寿康宫里请安,碰到蘅言的时候,也会像询问素满一样,问问蘅言太皇太后近来的身子如何?用茶次数频繁不?请“官房”频繁不?夜里睡得安生不?咳嗽不?别的话再也不提。
蘅言在寿康宫里,混的倒也自在。太皇太后原本只是藩王之母,被尊为太皇太后时,已经上了年纪,宫里的规矩也没那么严格,可是便宜了她们这群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们,用素满的话说,就是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围着太皇太后这只凤凰来转。
这日里,太皇太后沐浴后,照常要用上一杯安神茶,蘅言端了描漆麻姑献寿的茶盘进来,轻轻搁在拔步床外的齐腰镶金小桌上,刚叫了声“老祖宗晚上好”,那边老太太就乐呵呵吩咐道:“素丫头,你去老李子那儿瞧瞧还有什么点心不,我怎么沐浴一番有些饿了。”
素满忙笑着退了出去,又体贴的带上了门。
蘅言心下微叹,知道这是老太太要单独问她话了。那天皇上在这里要人,她那番言论搁在这个年代听起来就是个大逆不道,老太太憋在心里这么几天没问她,估约莫着呀,早就着急了。今儿晚特地将她单独留下问问话,想必是这几天细细思索了一番。
那厢太皇太后温言唤她:“言丫头,过来。”
蘅言心里一暖,先前的那些紧张不安瞬间消失殆尽。这老太太和蔼得就像赵奶奶一样,她刚上大学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给赵奶奶打电话,电话里,赵奶奶也是这个语气,亲亲热热的叫她萌萌妞子,她也喜欢接电话时先撒娇卖萌的说一声“奶奶晚上好”。
就像太皇太后一样,不大喜欢身边人称呼“太皇太后吉祥”,总是说,日日听都烦了,寿康宫里都叫声“老祖宗晚上好”吧。能伺候太皇太后上夜的,那都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她可是真当自家丫头对待的,吃穿用带自是不同于一般姑娘。蘅言在掖庭局的时候,就听说过,有次庄太妃进宫拜见老太太,跟着的丫鬟发髻上带了支剪绒蝴蝶花,庄太妃欢喜得不得了,一直夸自家丫鬟好看,老太太不开心了,几次见庄太妃都没给她好脸色瞧。后来,还特地下了懿旨给万岁爷,非得让他亲自下旨去内务府里为寿康宫里贴身伺候的宫女选珠花。
老太太这人忒护短,自己个身边的人,宝贝着呢。
太皇太后靠在拔步床的石青色八仙过海的靠枕上,拉了蘅言的小手,朝她嘀咕道:“明儿个是腊月十五,庄太妃又要进宫来看哀家,哀家不耐烦见她,她老是带着打扮的花里胡哨的丫鬟进来,那头上的珠花,哀家瞧着扎眼的很,忒不好看。你明儿个早晨不用过来敬茶了,好好打扮一番,到时候气定神闲的在哀家身边一站,哼哼,哀家倒要瞧瞧,有谁比哀家的言丫头好看。”
蘅言哭笑不得,这老太太……人都说越老越小,搁在这大邺朝最尊贵的老太太身上,真真是应验了呢!
“还有呢,”太皇太后又吩咐她:“明儿个兰轩也要入宫,我琢磨着他会带萧朝歌来,万一皇帝瞧见了……你留点神,哀家许你一道特旨,万一你们主子爷家宴上出了差错,你就背地里提醒着他点,让他千万要顾忌着皇家颜面。”
蘅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见她欣然应下,不由得眉开眼笑了一阵子,随后,才说到了正点子上:“那天你回答你们主子爷的话,可有什么说法?”见蘅言动了动嘴皮子,她又补充了一句:“甭欺骗哀家,哀家走过的桥比你们见过的河都多,聪明的孩子哀家喜欢,但是自作聪明的,哀家就不耐烦了。”
蘅言当然知道自己那点子小机灵,在太皇太后这种深宅妇人面前不值一提,自然也不打算瞒她:“老祖宗您想,万岁爷是谁呀,咱大邺朝的主心骨,打下半壁江山的帝王,咱们的那点子心思他会瞧不出来?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天万岁爷说要奴婢去建章宫里,恐怕试探的成分居多,奴婢要是有那么一点子松口应下的迹象,奴婢没命是小事,惹得老祖宗和万岁爷祖孙有了罅隙那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奴婢只能表态,奴婢要常侍老祖宗身边,这才能打消万岁爷猜忌的成分,日后老祖宗要做什么事,不就方便些了吗?再者说了,”蘅言朝太皇太后身边偎了偎,“奴婢那话确实是真心话,若非是皇后娘娘有意让奴婢去建章宫,奴婢真的想一心一意的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着。”
太皇太后无奈笑道:“你个泼猴,哀家刚想夸你两句颇有女中诸葛之范呢,你就非得惹哀家发笑,你呀你呀……”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蘅言的额头,笑骂道:“你们主子爷夸你是心比比干多一窍,哀家倒觉得你这分明是孙猴子转世,专门来哀家身边闹腾呢。”
蘅言嘻嘻笑着:“奴婢就算是孙猴子,不还得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么?有老祖宗在,奴婢能翻腾到哪儿去?”
太皇太后强忍下下床掐死她这个鬼机灵的冲动,平缓了笑意,细细琢磨了一阵子,有些不大理解:“你既然明明白白拒绝了你们主子爷,哀家和皇后的谋划可不是要落空?”
“这个……”蘅言有些为难,“老祖宗,请恕奴婢无罪。”
“说罢,”太皇太后很是大方:“要真怪罪你,你这脑袋不知道掉多少回了。”
蘅言尴尬的笑着:“老祖宗,奴婢在掖庭局的时候,也听到些关于萧朝歌的传闻,据奴婢所知道的那些传闻,万岁爷即便是再喜欢她,也不至于就到了非要和宝亲王争她,非她不可的地步吧?”
经她这么一提,太皇太后也起了些子疑惑:“皇帝自小跟着他皇考在军营里混日子,性子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做什么事若非又万全的主张,断然是不会说出口的,这次的事,闹得众人皆知,倒是让人有些不大能理解了,难道有隐情?”她没再说下去,这话也不能再说下去了,甭管他有没有隐情,那都是这世间最尊贵的那个人的心思,没人敢胡乱猜测。
恰素满端了一盘子炸春卷进来,太皇太后瞧了一眼,说道:“这会子又不想吃了,赏给上夜的丫头们吧,你们也早些去歇着,明儿个十五,有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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