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顾青衣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循声抬头,却发现发笑的竟是坐在房梁上的卫雪卿。
卫尽倾蹙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人脸都不要了,偏生还执着于一个名字,这不是有病是什么?”卫雪卿淡淡道。
卫尽倾竟未发怒,思索片刻后竟还点了点头:“卿儿说得在理,本座其实不在意名字是唤作卫尽倾还是什么,哪怕就叫做沈天舒那也可以。只要——”他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怒气此刻又已没有了,轻声笑了笑道,“最后称霸武林、让所有人都俯首跪拜的是我就行了。”
一人再忍耐不住,几步跨出人群指着卫尽倾鼻子骂道:“你简直丧心病狂!”
他骂完这七个字以后就死了。
直到那枚小小的飞镖穿喉而过,从那个人的后颈钻了出来,众人才知他已死了。
然后又才恍恍惚惚想到,就在他适才指着卫尽倾鼻子之时,卫尽倾似乎漫不经心伸了伸手。
人群之中一片冰凉死寂。
半晌方有人上前一步,扶住到此时才堪堪仰面到底的那人,口中嘎声唤道:“邢掌门……”
被卫尽倾一只飞镖穿喉而过的并不是什么小人物,而是凤山派掌门邢若矩。
凤山派在江湖中的声望一向并不亚于七大门派,然而这个门下有数百弟子的门派掌门,就这样被一只看似随意出手的小小飞镖给结果了性命。
那只飞镖……
卫尽倾轻叹道:“这是我儿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本来还想留一只当做纪念的,真是可惜了。”
那是卫雪卿先前打向他却又被他将贺修筠拖到身前挡住的飞镖。
至于他何时收了一只在自己手中,无人看见。
任何人都未看见。
房梁上的卫雪卿不知何时已收起了面上那点讥讽的笑意。
“现在,”卫尽倾目光从众人身上慢慢掠过,“诸位有足够耐心听我说了么?”
他这一手固然摄人,但此地上千人谁不是刀口舔血的老江湖?那苍山派俞秋慈与邢若矩一向交好,适才上前扶住邢若矩尸身的正是他,此时满脸悲愤,嘶声道:“阁下若以为自己……”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厅中忽有几人突然同时动作。
房梁上的卫雪卿手中一直玩耍的飞镖忽然像是不慎掉下来一只,直直便朝着俞秋慈脑门砸过来,当地一声,却又有一物赶在俞秋慈自己闪避之前打中那只飞镖共同落地。
打中飞镖的是一颗佛珠,而那颗佛珠剩下的大半串此刻正拿在贺春秋手中。
贺春秋终于出手了。
虽说到了此时人人都已知他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一高手,但见到二十多年都以为毫无武功的人骤然出手,快如闪电,大多数人仍是愣在了原地。
贺春秋选在此时出手当然不是为了惊呆众人。
他只是不得不出手而已。
只因俞秋慈注定避不开卫雪卿扔下来的那支飞镖。
适才一个不慎令邢若矩横死当场,那份懊恼令贺春秋立时决定今日无论结果如何,也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而俞秋慈之所以避不开卫雪卿的飞镖,倒不是说这飞镖能赶上卫尽倾结果邢若矩那一招的精妙,而是就在飞镖射过来的同时,尚有一人也鬼魅般朝着俞秋慈掠过来。
只是那人固然比飞镖掉落的速度还要更快,但他看似轻飘飘的那一掌仍未落在俞秋慈身上,而是拍在了一道剑身上。
一掌一剑一触即分。
那分开的手掌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而那剑身上业已有了几道裂痕。
出掌的人是舒无颜。
出剑的人是丁情。
舒无颜并不急着出第二掌,只歪着脑袋盯着丁情看。
丁情直接将那已然碎裂的剑当的掷在地上,盯着舒无颜的眼神就冷冷冰冰如同毒蛇:“你别着急,你也好,以及从凤凰楼里逃出去的每一个人,我会挨着挨着斩于剑下。”
他慢声细气地说这句话出来,阴森可怖竟不比卫尽倾的温柔可亲逊色。唯一让人安慰的大概在于,他并非“敌人”。
而卫尽倾看这两人一招交手,却是眼前一亮,喃喃道:“这江湖中如今的高手,倒也不比咱们那时候逊色……”
又何止不逊色而已?
无论是卫尽倾的飞镖,贺春秋的佛珠,段须眉的内力,卫雪卿的看似玩耍,甚至包括眼前这两个根本没人能叫得出名字的人,武林中声名赫赫如俞秋慈、邢若矩这些人,在这些人的面前竟是连出手的机会也找不着。
大厅内外如俞秋慈邢若矩这样层别的高手少说也有上百人,然而他们看到此时的情形,看到从始至终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俞秋慈脑门上涔涔而下的冷汗,终究明白到今日是死是活,之后形势如何走向,大概不会由此地的数千人决定,也不会由他们这上百人来决定,而只会由当中的寥寥数个人来决定。
贺修筠缓缓行了出来,行到俞秋慈身边站定,仿佛是在对着俞秋慈、实则分明是在对着所有人柔声说道:“我爹爹说了要跟诸位谈谈心,都听不懂人话么?”
她武功尽失柔弱无力,却没有任何人敢对她有任何异动。只因适才那个武功之高连卫尽倾也忍不住出言赞赏之人收回了手掌,沉默站到了她的身边。
贺修筠仿佛甚是怜惜看了一眼俞秋慈:“警告只有这一次而已,若再有听不懂人话的,那也不必再做人了。”
俞秋慈堂堂一派掌门被她如此羞辱却动弹不得,唯有脑门上冷汗滴滴答答淌个不停。非是他不想动,不敢动,而是不能动。
那个站立在贺修筠同时也站立在他旁边的人,如同一座大山整个都正压制在他的身上。
旁人也许暗中对贺修筠说的话嗤之以鼻,他心里却已信了。
适才这个人若真是想要杀他,只怕那把剑再快,也不可能快到挡住那一只手。
卫尽倾面上笑容又真诚了两分,似对贺修筠表现以及她手下之人极其满意,冲她招手笑道:“乖女儿,到为父身边来。”他这时又已坐回原先高位。
贺修筠依言去他身边坐下——适才贺兰雪所坐的位置。
卫尽倾却忽然抬起头,朝房梁上卫雪卿笑道:“好小子,你这是醒悟过来,又准备向为父来表忠心了?”
毕竟适才俞秋慈开口,动手最快的可是卫雪卿。他动作看似玩耍,但若真个只是玩耍,又岂会劳动到贺春秋出手?
卫雪卿淡淡道:“我也很感兴趣,你当年是怎么想的,你具体做了些什么,我都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在这之前,我与舍妹一般,对那些听不懂人话的,都不想让他们再做人了。”
卫尽倾饶有兴致问道:“那之后呢?”
“那之后,我打算视情况而定。”卫雪卿一字字道,“看是只把你的心挖出来,撕成一片片拿去喂狗,最好再留一块回去给我娘炖汤喝。还是要将你整个人都千刀万剐,让你受尽这世上最苦痛的折磨以后再死。具体的,等你说完之后我再行决定吧。”
卫尽倾闻言不由摇头哂笑:“你这臭小子,倒真不愧是我的儿子。”他一边说话,一只手搭在贺修筠原本纤细雪白此时却尽是血污的手腕上——一刻钟前他尚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拒绝了贺修筠要他亲自来探测她武功是否全失的提议,这时候他却终于主动将人放在了身边,再不理会卫雪卿,回头向贺修筠道,“乖女儿,为父回想往事,只觉前尘如梦,你说为父从哪里说起才好?”
“不如就从爹爹幼年开始?爹爹幼年之时,只怕长生殿还远远不是如今这模样吧?爹爹如何将长生殿一步步提了起来,女儿心下一直很好奇呢。”贺修筠口中柔声说着,缓缓抬起自己适才被卫尽倾握住的右手,“爹爹这又是在做什么?”
“为父太喜欢筠儿你了。”卫尽倾轻抚她手上红痕笑道,“自要杜绝筠儿你一不小心做傻事的可能性。”
卫君歆自被他瞪那一眼过后再未多说过一句话,但她同样是长生殿出身,哪会看不出适才这两人手上的机锋?当下再忍耐不住,跨上前两步咬牙颤声问道:“卫尽倾,你竟连筠儿也不放过,你究竟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毒?”
她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知卫尽倾握住贺修筠的手竟是给她下毒,一时各自色变。
“一点绕青丝罢了。”卫尽倾安抚地拍拍贺修筠手腕,轻声笑道,“她是我的乖女儿,难道我会当真取她性命不成?姐姐你不必太过担忧。”
说到底,他仍是在防着贺修筠对他出手而已。
即便贺修筠当真武功未失,她身中绕青丝之毒,这下又如何敢擅用内力?
“你、你……你为何永远都如此心狠手辣?为何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叫你信任以及心软?”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卫君歆又是伤心又是痛恨,“你我一母同胞,这二十多年来难道你当真以为我心里好受么?阿倾……姐姐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可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心里确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你当年如若当真实现心愿,一统武林,那武林必定不是今日这模样,而此刻正站在这里的人,春秋,谢楼主,阿雪……甚至我,只怕我们都一早死在了你手上!”
卫尽倾盯着她,面上早已没有了笑容,半晌轻声道:“原来你知道啊。”看着卫君歆痛恨恐惧中透出不解的目光,他道,“原来你知道二十年前我原本可以成功,我之所以没能成功全是因为你这贱人背后捅刀子啊。你背叛了我一次、两次、三次……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已在你这三次背叛中死得骨头渣都不剩了,只可惜你终究低估了我。只不过你对我做的一切还真是叫我毕生铭刻在心,我从小到大最亲密、最信任的姐姐,你说,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对我做过的一切通通还给你?”
他每说一个字,卫君歆眼泪便往下掉落一滴,待他说到后来她牙关打颤的声音已连周围之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只因他说要“还给你”的那个语气,当真如同在地狱里呆了二十年的人回来讨债。
卫君歆被那语声中令她毛骨悚然的威胁逼得崩溃大哭:“难道你对我做过得还不够么!你说我是你从小最亲密最信任的姐姐,可你何尝信任过我?你只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我!我从小就害怕你!你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想着法子让门中不肯服从你、你不喜欢的人自相残杀,死的人越多你笑得越开心!你不到十岁的时候已经吸收了好几个小门派入门!门中长老都说长生殿幸而有了你,再次称霸武林有望,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要带领长生殿称霸武林,你只想自己一个人独享一切!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你决意要身入武林的时候,知道以关成碧与石元翼之能足以替你打理长生殿,你便与关成碧定情,只因你明知石元翼痴恋关成碧而关成碧心里只有你!你这一个举动足以叫这两个人都不得不对你死心塌地!你认定我容貌以及武功能够帮到你,信任……对,若说信任,我确实从小到大从未做过有违你意愿的事,但凡是你说的话,我都不敢不听从,我拼命练武功,你以为我是为了替你效命么?我只是害怕,我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某一天因为你一个不高兴就死得不明不白……你‘信任’我,是以带我一起走,然后呢,你就开始一件件逼我去做那些倘若你是女人你必定亲自去做的事……不对,你已经做了,你哄骗关成碧,之后又勾引贺兰雪,你所作所为真是、真是……”
“真是怎么样呢?”她字字控诉,卫尽倾却仿佛听得极为兴奋,面上重又出现出笑容,“你们听见了没有?我从幼年之时就多么的聪明能干,你们在我那个年纪,可能做到我所做的那些事?当然不能!因为那些通通只有我才能做到!我自小活得多么苦闷啊,长生殿就如同谢楼主所言,就是个老鼠洞而已,东躲西藏,根本不敢叫世人得知其所在,我真是厌恶透了那个地方,我一心要叫世人都看到我的才能,臣服在我脚下,我却偏偏要在那个鬼地方呆了十几年,真是一想起来就恶心透了。是以还是我的好姐姐最了解我啊,长生殿是什么鬼东西?我可不在意。我们姐弟两人身入江湖,这时候江湖是谁的江湖呢?天下第一高手贺兰春,九重天宫少主,呵……”
斩夜 二十六章 你以谬论倾天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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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慢慢移到不知何时行到卫君歆身侧的贺春秋身上,卫尽倾轻声道:“大哥你可知道,你当真是我生平最厌恶之人了。我身为长生殿的少主,你却是九重天宫的继承人。我活在阴沟里,你却长在人人向往的九重天上。你闯荡江湖就得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我们姐弟却连真实的身份也不敢暴露……凭什么呢?我真恨呀,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再将你一切的荣耀都夺过来。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头,什么天下无双的绝学,至高无上的身份,这些都应该是我的!只可惜那时候我可不是你的对手,你也要理解我,我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怎么敢贸贸然与天下第一高手对上?我只好另外想法子了。”
贺春秋沉声道:“你将主意打到池冥身上?”
“没错。”卫尽倾十分愉快笑道,“池冥少年英雄,我苦心将他择作我姐姐的未来夫婿,可惜我的姐姐却瞎了眼,没能看上他,竟看上了你。”
卫君歆抹去面上泪痕,面无表情道:“你不过看中池冥武功高,脑子一根筋,他若为我所惑,日后自然就能为你所用,更何况以他的武功想要胜过春秋也不无可能。”
“再加上他后来果真一心一意迷上了你,竟叫你我意外得知他尚有三个结义兄弟。段芳踪暂且不提,牧野族的少主以及枉死城乘龙快婿,嘿……”卫尽倾啧啧笑道,“这可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姐姐啊姐姐,你说怕我怨我,怪我指使你去勾引池冥,实则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在做么?难道我时时刻刻都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因为我纵然怨你怕你,可我也疼你爱你!你终究是我的亲弟弟,娘亲死了以后,这世上终究只剩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想要的,我那时候仍竭尽全力也想要帮你实现。池冥……”卫君歆再抹一把面上泪水,蓦然抬头望向房梁上坐着的段须眉,“我没有勾引过他,我对他……我确实喜爱他,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注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在你算计下与他相遇以后,随他一起千里奔袭去杀人,又万里逃亡反被人追杀……那段日子不快活么?自然是快活。可你就像是我如影随形的影子,我即便最快活的时候,脑海里也仿佛听见你日日都在催促我。于是我鼓动池冥创立了关雎,收拢了天下间最厉害的杀手,又替你去行刺贺兰春……我对不起池冥,我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他,我原本想着等我帮你做完这件事,我就向他坦白,若他愿意,我就嫁给他,可谁知……”
她没有说下去,可厅中的知情人都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能按照设想杀掉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她彻底爱上了那个男人,从此为他颠覆半生。什么池冥,什么关雎,什么卫尽倾,什么长生殿,都叫她通通抛诸脑后。
厅中忽有一人大声问道:“难道你就是当年的天下两大杀手之一、与池冥共同创立关雎的峨眉雪?”
卫君歆面无表情道:“不错,我就是峨眉雪。”她到这一步,已然不吝承认一切。
一时厅内外百千之人竟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关雎。
关雎杀人无数。
关雎纵横天下。
关雎两起两落,起落无不令人闻风丧胆。
然而世间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关雎,却只因为这一对兄妹少年时初入江湖因为杀不了天下第一高手只好“另外想的办法”而已。
“一切原本设想得多么好啊。”卫尽倾叹道,“你带领关雎干掉贺兰春,然后你与池冥成婚,不但关雎彻底为我所用,日后再略施小计,必定也能将牧野族与枉死城的势力掌握到我手中来,到时候我所能掌控的,只怕就不止是一个武林而已。然而你这个不争气的贱人,你竟然被贺兰春给迷了心窍,你竟敢背叛我……你坏我大事,可知我那时日日夜夜都恨不能掐死你?”
“是么?”卫君歆面无表情道,“你恨我背叛你,那那个日日来鼓动我既如此干脆一举成为九重天宫女主人,日后最好再生下一个孩子,不废一兵一卒就将九重天宫纳入手中的人又是谁?”
“是呀,你若肯依我计策行事,即便没有了池冥与他那几兄弟,但凡我能成就大事,我也能够原谅你。”卫尽倾似笑非笑道,“只可惜你为了防我再次逼你暗杀贺兰春,你竟自废武功。如此也就罢了,你为了彻底摆脱我逼迫还做过什么事,你当我不知道?”
卫君歆咬牙抖声道:“我是自废武功……那是因为我不止真心想要和他过日子,我也想要保护你……如果让他知道我不但是关雎的峨眉雪,我甚至是长生殿出身,我还因为你才……我怕他不肯再与我在一起,我更怕他会杀了你……”
她现在回想起来,仍不知最初背叛池冥与卫尽倾后的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遇到了此生的挚爱,也如愿以偿与他在一起,甚至他为了她放弃了是个男人、是个人都很难放弃的权势、地位以及武功,他用最决然的态度证明了对她的感情。可他的感情越深,他放弃的越多,她也就越害怕,她日日担心卫尽倾找上门来逼迫她杀他,上门来揭穿她的身份;夜夜担心被她背叛的池冥会杀上门来,将他苦心为她建造起来的清心小筑撕成粉碎;她更不敢告诉他实情,她要保护他,也要保护他,更要保护这段她早已下定决心不惜一切守护的感情。
“是么?看不出姐姐你对我如此真心,你这真心也够值钱的。实则,”卫尽倾冷冷一笑,忽地话锋一转,“我很多年前就特别想给你们这两个蠢货递个消息,让你们别再四处宣扬我的孩子尚在她母亲腹中便已夭折的消息,也别再故布疑阵营造卫飞卿才是我孩儿的假象,你们以为我会信?你们当真以为我曾有一时一刻信过这谎话?当年我要你替贺兰春生下一个有咱们卫家血统的孩子,你当着我的面唯唯诺诺应了,然而你转头又做了什么?你倒当真了解我,只怕一早防着我要对你提那要求了,你后来那是喝了一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下肚?亲生女儿,哈……说得就跟你那肚子还能生得出亲生女儿似的。”
哐当一声,早已在这两人互相怨恨的指责中不知不觉听得有些入神的众人在这声响中纷纷醒过神来,却见原是坐在高位上的贺修筠甩手打翻了桌上茶碗,这时候正站起身来,就连被亲生父亲使手下毒也全不改色的目中这时有一种奇特的仿佛正在一点点扩散的疯狂:“适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不,”她抬起那双疯狂之色愈浓的眸子看向卫君歆,“你亲口来说。”
卫君歆面对卫尽倾尚能勉强支撑,一见她这模样便不由得被骇得后退两步:“我……我二十几年前为了摆脱他那疯狂的念想,我喝下了……你不是知道的么,你并不是我的……”
“卫飞卿呢!”贺修筠忽然暴喝了一声。随着这声暴喝,她目中疯狂、狰狞、痛苦终于完完整整展露原貌,每一个眼神都似要将卫君歆千刀万剐,“你不可能有亲生孩子,那卫飞卿呢?他是谁?他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卫君歆几乎要在她这怨毒的目光中被生生凌迟,浑身一阵又一阵的发软,勉力抓住身边贺春秋的胳膊站稳,不知隔了多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卿儿他……不是你爹和我的亲生孩子。”
她说出这句话的感受,直要比被卫尽倾威胁逼迫、被贺修筠目光活剐更痛苦千万倍。
众人却无法感受她的痛苦,只听到兹拉一声轻响。
厅中大多数人闻声只来得及抬了抬头,下刻便疯了一般争先恐后朝着门外涌去。
但此刻门外同样挤满了人,人潮与人潮相撞,不过是将大门口堵得更加密不透风而已。
大吼大叫声中,不少人已咬紧牙关,运起周身功力。
预想中的倾塌却并未到来。
众人眼前发生了十分决然、十分华丽、十分不可思议的景象。
先是众人最早看到的。
段须眉抽出了他的破障刀。
实则他并未真正出手。
他真的只是怀着众人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大的、勃发的雷霆怒气抽出了他的刀。
而那兹拉的轻响之声,则是随他抽刀过程迅速断裂开的房梁、墙壁其后便是整座主楼。
当日曾参与登楼长生殿一战之人仿佛又看到凤凰楼被生生切割成两半、底下之人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场景。
但众人想象中的场景却并未到来。
因为整座主楼坍塌的瞬间,贺春秋、谢殷、卫尽倾亦在同一时刻出手。
贺春秋手中剩余的一百零七颗佛珠朝着主楼的各个角落飞去。
谢殷灵飞刀朝着半空之中劈去。
而看似最优雅、最从容不迫的卫尽倾手中并无武器,他双手握成拳头,朝着空气打出去与他的优雅、从容全不相符的简单、粗暴的两拳。
原本往下坍塌的整座主楼被一百零七颗佛珠撕成了千万片,一半被谢殷一刀送往空中,另一半被卫尽倾两拳打得四散开去。
没了。
御赐的天下第一楼。
武林公正的象征处。
就这样在三个人合击之下,转瞬就消失了。
究竟有多快呢?
快到始作俑者的段须眉这时候才提着刀飘飘然落地而已。
那些被送往半空与四周的楼体残渣自然不是就此不再掉落。
只是有这片刻缓冲的功夫,场间又都非庸手,自然也就能掩着口鼻纷纷避开这场飞来横祸。而数千人手忙脚乱的躲避之中,始终坐在那把如今业已暴露在青天之下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的贺修筠、同样站在原处的贺兰雪、卫君歆几人便十分惹人注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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